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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幻/魔法/冒險]田口仙年堂 -【吉永家的石像怪.九】 關閉[複製鏈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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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fantasyagain 於 2009-5-5 01:04 AM 編輯


【內容簡介】
小加不動了!身為吉永家的…不對!是御色町守護神的加古魯,他所有的機能竟然完全停擺!?導火線看起來是因為無法保護路人安全,但其中似乎另有隱情。不放心的雙葉和兔轉舍的伊代為了讓小加恢復意識,於是使用「記憶挖掘臥舖」展開時空旅行,回到昭和二○年的日本!另一方面,留在現代的和己等人卻遇到一名身穿斗篷的奇異青年,同時也察覺到小鎮內充斥著一股不安的氣氛。穿越時光的第9集向您報到!還特別收錄《蓓蓓與BB團》的短篇故事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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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TENORIKUMA 於 2009-4-8 04:45 PM 編輯




  序幕

  兔轉捨在經過一陣天翻地覆後,變得比後方的倉庫還混亂。況且今天碰巧陳列了整屋子的燈具,地板上的碎玻璃閃閃發光,看上去雖然絢麗,實際上卻寸步難行。

  站在店中央進退不得的正是兔轉捨的老闆娘,手上一把青龍刀插在地板,周圍全是玻璃碎片,讓她無法動彈。

  『這真是……』

  店內櫃檯上的黑色石像犬喃喃低語。

  原本黑色的石像,此刻散發出特殊的光澤,因為剛才在一陣混亂中被淋上大量的油。

  『才一下子就弄得這麼亂啊,該說?一點都沒長進嗎……』

  「少囉——嗦!」

  聲音從天花板傳來。

  店裡天花板上有個原本要掛燈飾的掛鉤,不過現在被吊在上面的卻是吉永雙葉。她到底是怎麼被吊在天花板上的呢?

  「加古魯,拜託你囉.」

  兔轉捨的大姊姊汗流浹背。

  『瞭解。』

  黑色石像——加古魯瞬間雙眼發亮,掉落在地板上的玻璃碎片一下子全都飄浮了起來。在空中閃閃發光的玻璃碎片就像被磁力吸引似地聚集成一大塊。這「玻璃球」光看字面上的感覺像是閃爍的寶石,不過實際上它還摻雜了地板上的灰塵,所以是個又髒又危險的球。

  「真是幫了我一個大忙~~……不愧是加古魯。」

  大姊姊大概累壞了吧,整個人直接倒在地板上。

  一瞬間,剛好跟吊在天花板上的雙葉四目交會。

  「喂!趕快也把我放下來啊!」

  大姊姊看著雙葉四肢不停揮舞掙扎,忍不住大笑。

  『?在上面多反省一下比較好。』

  「你這傢伙,對剛才被淋燈油的事還懷恨在心啊?」

  『那當然。污損在下的身體乃是重罪。』

  這話聽起來不太像加古魯平日的風格,讓雙葉愣了一下。

  這時,雙葉的哥哥和己拿著掃把及畚箕走過來。

  「哇!有小加在根本不需要清掃用具嘛。」

  「欽,大哥!放我下來啦!」

  「……?怎麼弄成這副德性啊,雙葉?」

  和己百般無奈還是拿了張椅子把雙葉放下來,奸不容易恢復行動自由的雙葉,雖然口中不住嘟噥,還是拿了水桶。

  「真是的……好啦,快來洗乾淨吧,加古魯。」

  雙葉一邊把水桶對著全身油膩膩的加古魯。

  『這太為難了。』

  「為什麼?」

  『因為在下討厭肥皂。』

  『啥?」

  雖然加古魯也不是現在才開始討厭肥皂——

  「可是,『上次』你不是還很高興嗎?」

  『……所以才討厭。』

  加古魯回答的聲音細微,還帶點哀戚。

  雙葉光聽到這個語調就察覺到了。

  『因為會讓在下想起來——』

  『……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

  雙葉放下水桶,搔了搔頭。

  她也想起「當時」那件事。

  那件事讓她學會重要的事、認識重要的人,留下了一輩子難以忘懷的回憶。對加古魯和雙葉來說,他們必須記取那次的教訓。

  「那我要洗囉,加古魯。」

  『?根本沒聽在下說的話吧。』

  「有聽啦,有聽啦。大哥,幫我架住加古魯。」

  『唔,等等!雙葉!?難道無視在下的心情嗎?』

  「我也沒辦法啊!不准動哦!」

  雙葉拿著沾滿肥皂泡沫的海綿,一步步逼近加古魯,完全看不出她有絲毫難過,像是已把一切拋諸腦後的樣子。對雙葉來說,被那些難過的回憶糾纏實在太不像她的作風。

  加古魯大概真的太厭惡肥皂吧,他把剛才飄浮在空中的玻璃球又摔落地面,碎玻璃一瞬間又散落滿地,害得大姊姊趕緊逃開。

  看著那顆玻璃球,雙葉忍不住喃喃低語:

  「對哦,當初就是從一顆球引起的。」

              ——一切就從兩天前開始。



  第壹話  月月火水木金金

  「拜託你囉!」

  公園廣場上站著十六名男子,所有人都身穿棒球球衣,接下來要做什麼一目瞭然,但其中居然出現與現場格格不入的另類人士。

  『沒想到會在這種場合與閣下對決。』

  『小生正想這麼說。』

  一方隊伍中有尊黑色石像。有著犬般的外型,背後還長了一對黑色翅膀,掛在脖子上的鈴鐺則在風中發出鈴鈴聲響。

  加古魯——御色町中最知名的一號人物,他以無人可敵的強悍守護著小鎮的和平,堪稱眾人心目中的英雄。不輸給任何人、不屈於任何困難,話雖如此,世上還是有令他頭痛的事物。

  「加古魯,今天也請你多幫忙哦!」

  『請放心交給在下。就算是比棒球,在下也不會輸給那傢伙。』

  就某個角度來說,加古魯對面那尊石像也算讓他頭痛的對象之一吧。

  「凱魯普!請發揮你的實力,讓他們瞧瞧你的厲害。」

  『謹遵台命。就算是運動,小生也絕不放水。』

  金色石像用高八度的聲音說道。

  這尊名叫凱魯普的石像,自從去年敗在加古魯手下後,就不斷向加古魯挑戰,但每次總被加古魯擊敗。

  凱魯普這個名字源自於舊約聖經中守護伊甸園的天使,所以凱魯普也以守護者自豪,他只想證明,自己的存在優於同樣以守護者「gargoyle」為名的「加古魯」吧。

  最初的動機十分單純。

  老是處於對峙狀態的御色南口商店街和御色北口商店街,每個月舉辦一次業餘棒球賽。兩隊同時分別邀了加古魯和凱魯普來助陣。原本不會打棒球的加古魯雖然大傷腦筋,不過棒球隊成員從三天前開始為他惡補規則,現在對棒球已有大致上的瞭解。

  一對兄妹正隔著圍欄觀賞著這場怪異的比賽。

  「加古魯!不准輸哦!」

  大概是天冷的關係,身為御色町最有名的一戶人家的長女——吉永雙葉,正拉著外套領子吶喊加油。雖然身體感到寒冷,但一雙眼睛卻燃起熊熊的好奇心。今天她身上不見註冊商標吊帶褲,而是穿著一件秋冬款式的運動夾克。

  「能不能平安無事結束啊……」

  一旁坐在長椅上喃喃自語的是雙葉的哥哥,和己。他在大冷天裡啜著咖啡,那模樣活像個老

  頭子。雖然外表依然像個女孩,但今天在厚重的穿著下無法從體型看出性別,只能以長相判斷,結果反而更像個女生。

  葉片已經完全變黃的銀杏樹,將大地染成一片金黃。

  棒球場旁的大公園裡擠滿了假日外出休閒的御色町居民。不對!再怎麼說,一大群人擠滿公園的現象也太不尋常了,想必大家都是特地來觀賞這場球賽吧。

  雙方球員行禮之後,各自站好攻擊和守備位置。

  一開始是由御色南口商店街先攻,第一棒站上打擊區。

  「哇呀!」

  第一棒打者大吃一驚,整個人差點翻過去。

  也難怪他有這樣的反應,因為坐在投手丘上的居然是凱魯普。

  『球要投出囉,準備好了嗎?』

  雖然完全無法想像凱魯普會投出什麼樣的球路,但這可是宿敵對決,打者重新振作之後再度站上打擊區。

  裁判舉起拳頭大喊:

  「比賽開始!好球!」

  「啥!?」

  打者轉過頭,看到捕手確實將球接進手套裡。

  「什麼時候投出的!?」

  『你跟得上小生的速度嗎?』

  凱魯普發出戲譫的笑聲,聽得打者心中燃起熊熊怒火。

  「再來!」

  打者再次握緊球棒。

  雙葉站在圍欄外觀戰,一面問道:

  「欸,大哥,那算是凱魯普的超能力嗎?」

  「嗯……好像還是有把球先從手套裡拿出來才投出耶……」

  話說回來,既然是石像,當然不可能看到凱魯普擺出一般投手的投球準備姿勢,他應該是使用讓物體飄浮的超能力吧……但速度還是快得令人看不見。

  「好球!打者出局!」

  驚人的球速讓第一棒打者從頭到尾都沒揮棒,垂頭喪氣地回到休息室——這種快速球有誰打得到嘛,當然只剩下加古魯。

  『在下上吧。』

  「哦哦哦哦!」

  一眨眼,加古魯已坐到打擊區。

  只見他把球棒頂在頭上,但這個姿勢到底要怎麼打擊啊。

  『來一決勝負吧,加古魯大人。』

  投手丘上的凱魯普雙眼閃爍著詭異的光芒。

  『這並不是決勝負。在下只是守護這個球隊,排除一切障礙。』

  『哈哈哈,原來你只將小生視為障礙物啊。』

  『障礙立刻會消失。』

  『那麼,這一記如何!』

  凱魯普的雙眼又亮了起來。

  同一時刻,一聲清脆的聲響響起,才覺得了陣風吹過球場,就看到一顆白球飄在空中。但就差這麼一點點,球成了界外球而飛出了場外。

  「界外!」

  裁判雙手交叉。

  『……真有你的,加古魯大人。』

  『剛才只是鬧著玩,接下來會打到球場中間。』

  只見球棒落在加古魯後方,推測他應該跟凱魯普一樣,是用超能力揮棒吧。不過卻是一般常人的眼力都跟不上的速度。

  『那就試試看!』

  凱魯普好像投出了球。

  但是,下一秒鐘凱魯普卻被一陣風吹翻了。

  「哇!加古魯這傢伙,幹得好啊!」

  雙葉開心地尖叫。

  球朝著投手方向飛去——凱魯普沒辦法攔下球,加古魯擊出的球就這麼直接打中他的臉。

  圍欄外響起一片歡呼。

  「凱魯普,你不要緊吧?」

  相反的,圍欄內的北口商店街成員全都擔心地一擁而上。

  『不礙事……咳咳,咳咳咳咳咳。』

  被同伴們抬起來的凱魯普,怎麼看都是滿臉怒氣。

  『唔,是在下沒瞄準啊。真是抱歉啊,凱魯普,在下還不習慣。』

  加古魯滿不在乎地大放厥詞。

  這下子凱魯普也失去理性。

  『……』

  在毫無預警下,一顆硬式棒球立刻迎面擊中加古魯的臉。

  這次換成加古魯被彈向圍欄。這顆球的威力如果砸到人,可不只是彈出去而已,應該會直接貫穿吧。

  『呵呵呵,真是失禮,瞄了幾次也瞄不準。』

  『你這傢伙……凱魯普!』

  加古魯把身旁的球棒飄到空中,然後直接朝凱魯普扔去,凱魯普為了對抗也把一顆球扔到空中,往球棒砸去。結果正面衝突之下,兩者都在瞬間粉碎。

  「不、不好啦,快逃啊!」

  棒球隊所有人趕緊走避。

  「下次別再找他們倆來了……」

  兩隊隊長彼此無奈地垂著肩,互相點頭示意。

  然而,加古魯和凱魯普的攻防戰並未因此結束,不知不覺中連球棒和球都不用,直接以光線對決。

  不一會兒,連來觀賞球賽的觀眾也開始鼓噪起來,加上一些聽到騷動圍上來的人,圍觀的人數成了一開始的兩倍左右。

  『要是連球隊也守護不了,那在下身為守護者的自尊要往哪放……凱魯普,別礙著在下。』

  加古魯和凱魯普都以守護御色町為使命,平常不太會這樣隨便爭吵。

  然而,因為這場騷動正好在快被遺忘時發生,有些人一聽到有熱鬧可看就把工作丟下跑來觀戰,畢竟光線交錯對戰的盛況絕對不是透過映像管能看到的。當然,加古魯他們在對戰同時也特別注意,不能波及周圍看熱鬧的人群。

  『在那之前,要先遵守規則吧……!』

  凱魯普的雙眼發出藍光。當觀眾發現的瞬間,本壘及周圍地上同時發生爆炸,揚起一片塵土。幾乎所有人都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

  以黃金製成的那尊石像,身上已經有好幾處傷痕,就連他引以為傲的鬃毛也遭到損毀,原本緊緊抓牢大地的利爪也剝落一隻。

  「凱魯普的光線變快了耶——!」

  雙葉緊抓著圍欄,一面開心地解說戰況。平常習慣這類狀況的她,即使不用肉眼看著凱魯普發射的光線也能瞭如指掌——因為她太熟悉凱魯普發射光線的習慣。

  接著,正如雙葉預測,光線的彈著地點不見加古魯。

  『嗯?真單調。』

  發出聲音的同時,從二壘方向也有光線射出。瞬間移動到二壘的加古魯,發射出的光線被凱魯普的光壁阻擋下來。

  『彼此彼此啊——』

  凱魯普一方面用光盾防堵加古魯的光線,身體兩側同時各出現一片圓輪。外觀像是天使光環的圓輪,彷彿具有意識般地飛到空中,對加古魯展開攻擊。

  『唔!』

  加古魯也同樣使出光盾。從凱魯普身上發出的圓輪,朝加古魯發出形式相符的圓形光線,趁著加古魯抵禦這兩道光線時,第三道光線——從凱魯普身上發射的光線把加古魯整個身子撞彈了出去。

  「加古魯!」

  雙葉忍不住驚呼。

  雖然一陣煙霧瀰漫看不清楚,但加古魯似乎平安無事。這般威力的光線對加古魯來說連吭都不吭一聲。

  「哇……不過很久沒看到凱魯普的新花招耶。」

  聽到雙葉悠哉的感歎,凱魯普忍不住笑了。

  『小生可是不斷精進的哦,請別把小生跟慣於安逸生活的加古魯大人相提並論。』

  『嗯——』

  聲音不知道是從哪傳來的,但雙葉正轉過頭想找尋加古魯時,卻看到凱魯普突然被彈開。

  「你在哪啊!加古魯?」

  雙葉仰望天空,只見加古魯浮在半空中,身後是一片蔚藍青空,以及散發光芒的太陽。接著,他再次發射白色光線,不讓對手有一絲喘息的空隙。

  眼看凱魯普閃躲過光線攻擊,加古魯卻趁機再往他的腦門補上一記頭槌,就在凱魯普被壓得稍微陷入地面時,加古魯又發射一道光線將他彈飛。

  『不斷精進雖好,身體力行也能多方學習。在下和閣下的不同就在這裡。』

  『你說——什麼?』

  全身灰頭土臉的凱魯普雙眼亮了起來。

  『除了閣下之外,在下還曾和許多敵手交鋒過,最初只是想收集保全相關信息,但現在卻不一樣,因為在下已經瞭解有更多比情報還重要的東西。閣下能理解嗎?』

  『難道……閣下認為小生不瞭解嗎……!?』

  凱魯普的雙眼變得更亮。

  看來他好像快氣炸了。

  「欸,加古魯,你這樣說對凱魯普太沒禮貌囉。」

  雙葉忍不住插嘴。

  『嗯?』

  「凱魯普也很認真喔。他每天都到教堂幫忙打掃,還幫東宮的公司處理很多麻煩事啊。」

  「就是啊。努力的並不只有小加一個人啊。」

  和己或許是和雙葉一樣對凱魯普感到過意不去,也走近圍欄糾正加古魯。

  『嗯,那是我失禮了。原來閣下也和在下一樣,平日不斷切磋琢磨——』

  『不用拍馬屁!』

  凱魯普的四周塵土飛揚,看來加古魯的賠罪已經太遲,這回冒出四個跟剛才一樣的圓輪。

  『閣下難道認為小生是為了打倒閣下而活的嗎?別忘了小生是以守護伊甸園的使者身份而存在啊!』

  『這件事,我已經跟你道過歉了——』

  『就憑閣下的一己之力,能守護得了整個御色町嗎!?』

  除了四個圓輪之外,凱魯普更同時從雙眼射出光線,和剛才不同的是,雖然還是能以肉眼分辨的慢速光線,但威力完全不能相提並論。一瞬間整個棒球場陷入一片閃光,就像在近距離看著施放六尺大火球的煙火。

  接著,凱魯普發射的光線立刻把棒球場邊的圍欄打出個大洞,圍欄前的銀杏樹從中段以上應聲消失。

  「哇、哇……!」

  被光線追著跑的和己跌坐在地上。

  「慘了……凱魯普那傢伙是認真的!」

  「光線愈來愈猛烈啦!」

  發現這一點的只有雙葉跟和己,其它觀眾只是感到驚訝。

  「喂!大家快逃!不然會被波及哦!」

  雙葉匆忙地大喊。既然對這方面相當內行的吉永家長女都這麼說了,周圍眾人也都深信不疑,大家便像鳥獸散似地逃命。

  其實御色町居民早就對這類爭執習以為常,不過,一不小心被加古魯他們的光線射中保證要受重傷。雖然加古魯和凱魯普為了避免意外,已經相當控制自己的實力了……

  另一方面,球場上的對戰依舊持續,完全不體恤雙葉等人疏散民眾的辛苦。凱魯普使出全力發射出的每一道光線,不是把圍欄打個大洞,就是在觀眾席上爆炸或把外野標竿擊倒。加古魯大概也判斷無法抵擋,光是閃躲就疲於奔命。

  『冷靜點啊,凱魯普!』

  就連加古魯的大喊也被凱魯普發射的光線爆破給掩蓋。

  就在這時,凱魯普身上冒出的圓輪出現在加古魯身後。

  『噢!』

  圓輪和凱魯普前後夾攻的光線命中加古魯。一道強力的電擊和讓人忍不住遮住眼睛的閃光,就像要把加古魯整個碎裂,攻擊的餘波把球場上的土全翻過來,幾乎分不清哪裡是內野、哪裡是外野了。

  凱魯普對著倒地的加古魯,又展開一波光線攻擊。

  『唔……!你也該有點分寸……!』

  就在加古魯準備反攻的瞬間——

  圓輪又回到凱魯普身邊,並且一個個將能量集中在凱魯普身上。眼見圓輪和凱魯普的力量合而為一,集中火力。

  就在被攻擊前,加古魯先發制人出擊。

  一道跟粗木差不多寬度的光線朝著凱魯普延伸,不過,稍微慢了幾秒鐘出手的凱魯普發射出更粗的光線,比加古魯所發射的要粗上一倍,不但壓制加古魯的攻勢,還把加古魯直接彈出去。結果黑色石像就像擊出全壘打時的?物線路徑朝場外飛去,此景恰好符合棒球場這個地點。

  「加古魯!」

  雙葉大喊的原因並不是擔心加古魯。

  而是加古魯被彈出方向的前方——

  「危險!」

  圍欄之外還有些慌亂逃跑的人群,雖然其中有些人還是好整以暇觀戰,但看到連加古魯都被彈出場外,剩下的一小群觀眾這時也開始忙著四處逃竄。

  只是,加古魯即將墜落的方向,卻有位絲毫沒察覺到這場爭鬥、碰巧路過的行人。

  『唔!』

  當加古魯發現時,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在光線的威力之下,加古魯那比成年男子還重的黑色石材身體,以加速度撞上一棵大樹。那棵大樹的樹幹需要有兩名像雙葉差不多大的孩子才能勉強合抱,但被加古魯這麼用力一撞之下隨即倒下,幾乎快被連根拔起。

  接下來,倒下的巨木——撞上了恰巧走在草地上的行人。

  巨木撞到行人之後還滾了好一會兒,直到撞上其它樹木才停下來。這名被波及的路人在這陣衝擊下被彈了出去,而加古魯就倒在他身邊。

  「喂、喂!」

  一瞬間四下陷入寂靜。

  包括雙葉、和己還有圍觀群眾,全都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意外」嚇得說不出話。

  銀杏葉紛紛飄落在倒下的加古魯和行人身上。

  「讓開!」

  最先展開行動的是雙葉。她雙手撥開人群,一腳踢開倒在地上的加古魯,看到倒在下方的路人——一名年輕男子——準備把他抱起來。

  「不可以隨便移動!」

  和己趕緊制止雙葉。

  幾個大人立刻跑過來,看著倒地男子的狀況。男子的傷勢有多嚴重,連外行的雙葉也知道,因為男子的雙腿往怪異的方向彎曲。至今不知道把多少同學打得無力招架的雙葉,也從來不曾骨折過。

  「我來叫救護車!」

  棒球隊的成員身上帶了手機。雙葉在救護車抵達之前什麼也不能做,只能靜靜看著大人們盡力進行緊急處置。

  『請退後!』

  凱魯普突然插進大人們圍起來的圈子裡,接著立刻從雙眼發射紅色光線,倒地男子隨即按住雙腿、痛苦呻吟。

  「喂!凱魯普!你幹嘛!」

  雙葉對著凱魯普大罵,但凱魯普卻什麼也沒說。

  『——是小生的責任。』

  他只說了這句話,接著就繼續發射能改善人體狀況的光線。雖然這是加古魯也常使用的光線,但畢竟不是電玩中的恢復魔法,所以無法治療傷勢,最多只能穩定病患情緒。

  凱魯普之前因憤怒而發射光線時的態度相當認真,現在治療倒地男子時也是一本正經。也就是說,這樣看起來並不和藹可親。

  雙葉害怕地往後退了一步。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呢?平常不論是凱魯普或加古魯,只要有任何一方在,就能守護大眾安全啊。

  「加……」

  就在雙葉叫著他的名字時,發現狀況有異。

  加古魯從剛才就完全沒動過。

  嗯?不對!他有動過。就從原本被凱魯普光線掃飛之後落下的位置稍稍移動,然後就直盯著倒地男子。他也沒像凱魯普那樣發射療愈光線,只愣在一旁凝視。

  「小加?」

  和己察覺到異狀後叫了他一聲,但加古魯卻沒回答。

  「款!加古魯!」

  雙葉用力搖晃他的身體,但加古魯還是沒什麼反應。

  『……沒能……』

  他好像發出一絲微弱的聲音,雙葉趕緊把耳朵貼近。

  『……在下……沒能保護……』

  雙葉突然驚覺。

  對加古魯面言,說不定這是他第一次沒能好好保護他人。以往就算雙葉惹出什麼麻煩,加古魯一定都能實時出手救援。甚至可說是因為有了加古魯,雙葉才敢放肆撒野吧。

  但是,現在加古魯面前卻出現了「非敵人」的傷者。

  這種事情——還是第一次發生。

  『加古魯大人!閣下也別光在一旁看著——』

  凱魯普大聲喊著加古魯的名字,這才讓雙葉回過神來。

  但是,加古魯依然沒回答。

  不一會兒,救護車抵達,並載走了傷者。之前圍觀的群眾也帶著對傷員和加古魯的憂心,各自回家。不論留在現場的雙葉、和己以及凱魯普怎麼呼喚,加古魯都不回答。

  加古魯的功能完全停止。

  「喂!加古魯!你說話啊!加古魯!」

  「小加!到底怎麼回事啊!?」

  在銀杏葉四處飛舞的公園裡,不斷迴響著雙葉跟和己的呼喚。

  任誰都知道,這就是一切的開端。

  「我回來了!」

  當天晚上,爸爸比平常早回到家。

  「爸爸!」

  和己什麼都還沒說,爸爸就用一副瞭然於心的表情對他點點頭。

  「媽媽已經打電話告訴我狀況了,加古魯也很不好受吧。」

  以往遇到任何事都能一笑置之的爸爸,今天看來很沒精神。或許因為看到走出玄關迎接他回家的雙葉跟和己臉上的表情吧。

  「受傷的那位先生現在怎麼樣?」

  「凱魯普說要去探病,瞭解詳細狀況之後會跟我們聯絡。凱魯普那傢伙好像也很消沉。」

  『這樣啊。本來應該等加古魯恢復之後一起去跟對方道歉的——既然這樣,我先一個人過去一趟好了。」

  雙葉看著爸爸陷入沉思,便一把抱住爸爸懇求:

  「我們也要去!」

  爸爸撫摸著雙葉的頭說:

  「怎麼?這種事是爸爸的工作啊。反正爸爸老是跟下屬一起跟客戶鞠躬哈腰的,已經習慣囉。況且,這次的事情可不只是雙葉和朋友打打鬧鬧的小事,我非得過去一趟才行。」

  「嗯……」

  和己接過爸爸脫下的西裝外套。

  當全家人陷入一片愁雲慘霧中,看到爸爸一人還能保持堅強,讓和己安心不少。平常爸爸不在時,如果遇到困難就跟加古魯商量;現在家裡沒了加古魯,只能依靠爸爸了。

  「不過——雖然這樣說對傷者有點過意不去,但我擔心的反而是加古魯呢。」

  爸爸打開玄關門,看著外頭。

  媽媽正在外面,一臉落寞地看著空無一人的門柱。

  「媽媽,外面很冷哦。差不多該準備晚飯了喔。」

  媽媽聽到聲音才回過神看著爸爸,然後慌慌張張地收起一臉落寞,快步走進玄關,頭也不回地鑽進廚房。

  『……小加被我們帶去兔轉捨治療了,今天晚上就留在那裡。」

  和己跟雙葉一開始帶著加古魯到兔轉捨時,老闆娘大姊姊還笑著說,加古魯一定只是受到刺激愣住而已,沒想到當大姊姊愈仔細觀察他的樣子,表情變得愈僵硬,最後做出了先留在那裡一晚的決定。

  原因至今不明,但加古魯似乎已經完全停止運作。

  以人類的狀況來說,就叫做『意識不清」。

  「加古魯這傢伙……只不過是讓別人受了點傷,幹嘛把自己封閉起來啊!」

  雙葉的抱怨或許一語中的。加古魯很可能是因為害別人受傷,在這樣嚴重的打擊下精神受損吧,科幻小說裡也常出現機器人在接受互相矛盾的指令後,開始出現瘋狂行徑的類似情節。

  和己心想,身為守護者的加古魯,是否也因為沒盡到保護他人的義務,所以才會出現異常反應呢?

  但是——

  『這點都不像小加的作風啊。」

  和己不經意地喃喃自語,所有人的眼光便全集中在他身上。

  「因為小加自己也說過啊,犯下的罪若能努力補償就好,遇到失敗就重新來過啊。拿這次的事情來說,傷員經過緊急處理之後,就被送到醫院了啊。」

  「如果要這麼說的話,他根本就不可能讓人受傷啊!居然保護不了其它人,這一點才最不像加古魯吧!」

  和己面對雙葉的反駁,無話可說。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

  就連全家最樂觀的開心果雙葉都垂頭喪氣、一籌莫展,實在讓人看不下去。只不過少了平常坐在門柱上的那尊石像,就好像全身上下沒了鬥志。

  「除此之外——除了害別人受傷之外,還發生了什麼事嗎?」

  比方說,是不是被凱魯普所發射的光線擊中什麼重要的部位之類的。

  看著和己陷入沉思,雙葉「啪」的一聲往他背上拍了一下。

  「現在煩惱也沒用啦!反正明天兔轉捨的大姊姊就能把他治好啦!所以我們在這裡想破腦袋也沒意義!」

  「嗯……說得也是。」

  「雙葉說得沒錯!我們傷腦筋也沒用!加古魯可是煉金術製成的哦?那種技術很高深吧!」

  爸爸說得對。要治奸用煉金術打造出來的加古魯,就只能用相同的煉金術手法,也就是得靠加古魯的製作者——兔轉捨的大姊姊治療。其它門外漢也只能在一旁靜靜守候,況且,製作者或許能找出和己他們看不出的故障原因。

  「所以囉,先吃飯吧!」

  爸爸看了看客廳。媽媽已經火速準備好飯菜了吧,空氣中飄來了一陣香味。

  然而,因為少了加古魯,讓原本愉快的餐桌也顯得氣氛有點僵,就算爸爸和雙葉努力想炒熱氣氛,卻反而變得更冷,最後一家人就在沉重的情緒中吃完這頓飯。

  就像是加在料理中提味的食材,一旦缺少就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雖說用「提味食材」來形容會發射光線的石像有點怪怪的。

  如果加古魯的傷勢是能馬上治好的狀況,吉永家一家人也不會那麼擔心吧。不過,加古魯的樣子看來和以往大不相同。

  甚至令人擔憂——他會不會再也回不來了?

  那天晚上恰巧是滿月。一輪明月高掛在萬里無雲的夜空中。而從那兒散發出的月光成了兔轉捨唯一的光源。

  加古魯坐在櫃檯上,以往閃爍著紅光的雙眼現在完全失去光彩。這麼一來,真成了一尊再普通不過的石像犬。

  遠遠望著加古魯的,就是兔轉捨的老闆娘。維持一貫註冊商標——黑髮黑衣黑框眼鏡的大姊姊,雙手交叉胸前,不發一語地凝視著加古魯。

  大姊姊身邊放了一大堆乍看之下像是破銅爛鐵的儀器,其中一具儀器連上電極,而另一頭當然是連到加古魯身上。

  「……」

  大姊姊站在沉默不語的加古魯面前,看著拿在手上的一張紙,不時瞇細了雙眼、皺起眉頭。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事地拾起頭。

  「電燈……沒開。」

  她一按牆上的開關,整個兔轉捨店內瞬間大放光明。乎常店裡總陳設一些來自古今中外的古怪商品,唯有今天空蕩蕩地什麼都沒有。整間店只有加古魯還有那些檢查他的設備。

  大姊姊摸摸肚子,餓得前胸貼後背。

  「呼——」

  她摘下眼鏡,輕輕甩了甩頭。

  連大姊姊自己也想不起來,到底持續檢查了幾個小時。從加古魯被帶過來之後,她就一直在找尋他停止運作的原因。

  「看起來幾乎沒有外傷,也不可能死掉啊——不對!」

  追根究柢,加古魯是不會死的。因為他是使用萬能之石,也就是全世界的煉金術師夢寐以求的魔法之石——賢者之石所製成的啊。就算加古魯體內用的只是複製品,但治癒能力仍不比真品遜色。

  然而,這卻醫治不了加古魯的心。

  「看來……結論只有一個囉。」

  大姊姊像是宣告放棄似地把檔案放回櫃檯上。

  剛才之所以檢查那麼久,只是因為大姊姊完全不想導向「那個結論」。

  但是,從目前這個一切功能停擺的狀況看來,只能這麼想了。

  大姊姊摸摸加古魯的頭,傳來一陣冷冰冰的觸感,摸起來就像一般礦石,跟路邊的石頭感覺一樣。

  這跟當時的觸感一模一樣。

  「……你終於還是想起來啦。」

  大姊姊把自己的頭貼著加古魯的頭,接著又輕輕地抱緊石像。

  在寧靜的兔轉捨中,大姊姊始終維持相同的姿勢。

  天亮之後,雙葉跟和己連早餐都沒吃就直接衝到兔轉捨。

  最先看到的是和昨天一樣坐在櫃檯的加古魯。看他雙眼還是沒亮起來,就知道還沒復原。

  「加古魯……根本沒治好嘛!」

  雙葉今天早上一起床,也是先看看門柱——因為以加古魯的個性,一旦恢復之後一定會和往常一樣穩穩地坐在門柱上吧——但是,卻不見那個熟悉的黑影。

  「大姊姊,這到底怎麼搞的嘛!」

  兩人環顧店內,並沒看到大姊姊。雙葉心想,她可能還在店後方睡覺吧,正準備往裡頭沖時,卻看到大姊姊從櫃檯後方的房門採出頭來。

  「哦……是雙葉跟和己啊,早啊……」

  「大姊姊,?都沒睡嗎?」

  大姊姊雙眼底下出現嚴重的黑眼圈。

  「這麼一說,你們倆還不是一樣。」

  雙葉跟和己聽大姊姊苦笑說著,便對望了一眼。雙葉看到大哥也是一對熊貓眼,心想自己一定也差不多吧,乾脆閉嘴不說了。

  「等我一下,我剛好泡了提神茶。」

  雙葉跟和己乖乖地抓了把椅子坐下。搬椅子時才發現,今天兔轉捨裡竟然什麼也沒擺設,只有簡單的桌椅,實在相當罕見.

  幾分鐘之後,大姊姊端了茶出來。喝一口就讓咽喉深處感到一陣清涼的茶,就連原本半睡半醒的雙葉,在喝完一杯之後也能打起精神。

  「大姊姊,加古魯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和己放下茶杯,開門見山地問。

  「這個嘛……有點麻煩啦。表面上是沒受到外傷,不過,好像勾起他心裡的舊傷。」

  「心裡的……舊傷?」

  雙葉跟和己都不懂是什麼意思。

  仔細想想,加古魯是來到吉永家之後才開始啟動的,所以他的回憶也是吉永家一家人共同的回憶,但印象中應該沒發生過嚴重到能被稱為「舊傷」的打擊啊。

  「對,過去的舊傷。」

  「過去是指——?」

  「就是加古魯到吉永家之前的記憶啊。」

  大姊姊回答得輕描淡寫,連表情也沒變。

  「可是……之前大姊姊不是說過,加古魯已經沒有來我們家之前的記憶嗎?」

  「那個啊,被我消除了。我以為已經消除了。」

  「意思是說,應該被消除的記憶再次甦醒了嗎?」

  「明明被消除,又甦醒?什麼意思啦!」

  雙葉被弄糊塗了。舉例來說的話,明明已經被消除的儲存數據,結果又再次出現,就因為這樣才引起故障的嗎?

  「應該是昨天的意外喚醒他的記憶吧。記憶是深不可測的,就算以為忘記了,卻還是清楚留在心中的角落。用催眠術就能加以證明啊,甚至連十年前的一餐飯吃過哪些菜都還記得呢。」

  「不過,那個舊傷又是怎麼回事呢?」

  「這個嘛——」

  面對和己的詢問,大姊姊也答不上來。

  雙葉想起加古魯最後說的那句話。

  ——沒能保護。

  他的確是這麼說的。

  過去那個雙葉他們所不知道的加古魯,到底發生過什麼事呢。

  「你們還記得嗎?去年冬天窺視我記憶的那件事。」

  大姊姊不經意地以輕鬆的口氣問了起來。

  雙葉當然記得。他們為了叫醒整整睡了三天不醒的大姊姊,還跑進她的記憶中,到昭和二年(公元一九二七年)經歷一場冒險。

  當時遇到賣力製作加古魯的三位煉金術師。這三人為了做出守門型自動石像吃盡苦頭,還把雙葉、和己和加古魯捲入一場由他們引起的紛爭中。

  加古魯從昭和二年起就已經存在,這麼說來,從那時到現代這段時間裡就算發生過什麼也不足為奇。

  「我猜加古魯的心是被留在那個時代了。」

  「可是,之前大姊姊不是說過,小加從昭和二年起就被封印了嗎?」

  「正確說起來是『我想封印』啦。」

  大姊姊吐了下舌頭,這無疑是代表了否定。

  「有幾次讓我非得解開封印不可,就出了點小狀況。」

  「光是小狀況怎麼可能毀了加古魯嘛!」

  耐不住性子的雙葉逼問著大姊姊。

  「不用再多講理論了啦!總之,該怎麼樣才能治好加古魯呢?」

  「嗯,這個嘛——」

  大姊姊雙手交叉胸前,陷入沉思。

  時鐘的長針走了兩圈左右。

  這時,她忽然想起什麼似地,突如其來用力往地上一踏。

  砰的一聲,整個兔轉捨搖搖晃晃。沒想到下一瞬間,剛才雙葉跟和己才坐著喝茶的桌子就應聲翻轉,桌子下方的地板像面板一樣,翻過來之後出現一具巨大的機器。

  「居……居然藏在下面……」

  看著房子裡裝設的機關,連雙葉也一時之間目瞪口呆。

  不過,一看到出現的機器,就讓雙葉跟和己充滿懷念之情。

  那個圓筒狀的機器,正好躺得下一個人,看起來像是科幻電影裡用來讓人冷凍休眠的臥艙,只不過眼前的圓筒看來帶點日式風格。

  兄妹倆還記得這機器的名字叫「記憶挖掘臥鋪」。只要躺進圓筒裡,戴上安全帽,就能體驗到當事人的記憶。如果再增加幾頂安全帽,甚至還能讓其它人潛入躺在臥鋪上那個人的記憶裡。

  「事情就是這樣,那我過去一趟囉~」

  大姊姊扭動一下肩膀,走近臥鋪。

  「等一下等一下!為什麼只有大姊姊一個人去?」

  雙葉拉住她的肩膀攔下她,大姊姊卻反問:

  「雙葉為什麼也要跟來?」

  「我怎麼能不跟去呢!如果要救回加古魯的話,我也要去!」

  「不行不行,太危險了。」

  大姊姊作勢將雙葉推開。

  「我管它會不會危險!」

  「我也覺得非常危險……」

  雙葉踹了表示意見的和己一腳,讓他閉嘴之後,又緊抓著大姊姊的手臂。

  「加古魯現在不是很危險嗎?每次都讓他救我,這次我們不想辦法幫他就糟了!」

  雙葉和大姊姊雙方不示弱地互瞪。

  「……真的很危險哦。就連我也不保證能保護?,而且現在也沒有加古魯哦,這樣?還要跟去嗎?」

  「那當然!」

  雙葉的回答還是一樣簡潔。

  「唉……好吧。可能有些事少了雙葉還辦不到呢……」

  大姊姊不再堅持。

  不過,和己卻有些猶豫。

  「怎麼啦?大哥?大哥當然也會一起去吧?」

  「呃……」

  雙葉瞪著吞吞吐吐的和己。但和己卻無視於雙葉的目光,只顧著凝視一動也不動的加古魯。

  「大姊姊,小加過去所在的時代真的很危險嗎?」

  「嗯,相當危險。跟上次的狀況簡直不能比。」

  大姊姊一臉嚴肅地點著頭。

  「就是因為太危險,所以才會有他無法保護的人。」

  「如果大姊姊知道狀況的話,那就算一個人也能——]

  「欸!大哥,你在說什麼啊!」

  「好痛!」

  和己的腳中了雙葉一記飛踢。

  「知道危險更不能讓大姊姊一個人去吧!」

  「?錯了!就是因為太危險,所以我才認為請瞭解狀況的大姊姊去比較好!雙葉跟著很可能會礙手礙腳啊!」

  和己隱隱約約察覺到了吧,會讓加古魯的記憶擺盪不定的是哪一個時代。當然,雙葉也在迷迷糊糊中慢慢瞭解。

  加古魯走過的歲月中,危險的年代就只有那一段。

  「和己說的沒錯。哦,幫我一下。」

  大姊姊把加古魯的頭橫放後,用雙手抱著他。和己連忙抱住加古魯的腳,兩人合力把加古魯放到記憶挖掘臥鋪裡躺好。

  大姊姊把像是安全帽的裝置戴到加古魯頭上後,接著開始操作起臥鋪內側的面板。雙葉跟和己只能在一旁靜靜凝視。

  「不過呢,就像去年的事那樣啊。也就是說,有些事情光靠我們是無能為力的,但如果你們在場說不定就能解決。事實上,『那時候的我』真的沒辦法,所以最後只能選擇封印記憶。」

  大姊姊按下按鍵之後,面板上的定時器開始啟動。

  圓筒型的定時器上刻著四位數數字。

  「我猜得果然沒錯,加古魯現在就是在『這個時代』。如果他完全喪失記憶的話,應該不會出現數字,要是意識清醒的話會顯示出今年的數字才是。」

  大姊姊說完,一臉滿意地點了點頭。

  「也就是說,只要跑到這個時代,把加古魯叫回來就行囉?」

  大姊姊聽著雙葉簡單的結論,笑著點點頭。

  「大致上由我來保護啦。」

  「靠大姊姊啊——」

  平常這總是加古魯的任務啊。

  但是,這次卻不一樣。

  這次要換大家去幫助加古魯了。

  正當雙葉提起鬥志,雙手一拍時,和己膽怯地舉起手。

  「呃……我留下來。」

  「啥!?」

  雙葉還以為和己一定會同行的,驚訝得張大雙眼。她心想,大哥這種人平常說歸說,最後還是會跟來的啊。

  「這次我就不跟去了……好像還有其它該做的事。」

  「是啊。你很清楚嘛。」

  大姊姊笑咪咪地摸著和己的頭。

  「請和己聯絡東宮,還有希沙姆。萬一發生什麼事,你們要保護這家店,還有這個小鎮哦。」

  「……好。」

  「對哦。要有人留下來的話,還是大哥比較好。」

  雙葉也表示贊同。

  雖然不太願意去想像,但還是得隨時設想最壞的狀況,在這個非常時期正需要和己冷靜思考的能力。再說,就算機器故障,比較之下,雙葉完全無能為力,但和己至少還能依照手冊做出緊急應變吧。雖然他能不能應付煉金術的道具也是個問題,但保證能比雙葉處理得妥當。

  「對了,我也會去跟百色先生說一聲。」

  「哼,不用找那傢伙,也不知道睡著時他會幹些什麼勾當。」

  大姊姊邊說邊搖著手。看來她真的很討厭百色啊。

  「雙葉,?也知道吧?這次要去的時代真的非常危險哦。」

  「你怎麼從剛才一直念同樣的事啊。」

  「雙葉!」

  和己氣得大吼。

  「?真的要自己小心啦——萬一有什麼狀況,要馬上回來哦。」

  「……好啦。我也不是什麼都不懂啊。」

  雙葉使著性子,鼻子哼了一聲。

  就連小學五年級的雙葉,藉由從電視和漫畫裡獲得的知識,也知道那個時代發生了什麼事,甚至比「昭和二年」更容易瞭解。

  「最後問?一次。我已經勸過?了哦,即使這樣?還是要跟來嗎?」

  「……當然。」

  只要有需要幫助的人就絕不退卻,這就是吉永家的孩子。

  哪怕等待救援的不是人,而是一尊石像。

  ——一九四五年。

  哪怕要前往的是日本最艱苦的那個年代。

  昭和

  記憶挖掘臥鋪的使用方法若只論連接部分的話,其實很簡單。只要戴上類似安全帽的連接端子,接下來睡著就行了。還記得上次是在大白天操作,所以還滿辛苦的。

  不過,今天雙葉因為睡眠不足的關係,馬上就睡著了,因為昨晚擔心加古魯,一夜沒睡好。

  閉上眼睛不久之後,四周漸漸變亮。當雙葉受不了刺眼的光線、忍不住睜開眼睛時,機器已經開始啟動。她發現自己正穿梭在宛如光線隧道的地方,一下子睡意全消。

  到現在她還無法置信,這其實是夢境世界。不但摸著自己的身體時還有感覺,也沒有作夢時那種難以形容的飄浮感,雖然身體輕飄飄也不錯,但有時候真的無法分辨夢境和現實。這也是這個機器無法問世的原因吧,就連雙葉都認為這樣實在太危險了。

  當她穿過光線隧道後,就進入現實世界。

  「好痛!」

  屁股一陣劇痛。

  從高處跌下來,任誰都一樣會痛吧。雙葉抬頭一看,發現空中有個像是隧道的大洞,原來自己是從那裡掉下來的。對了,上次好像也是這樣。

  雙葉拍拍屁股站起身來。

  「這裡……是哪裡啊?」

  她喃喃自問。

  眼前是一片河岸。上次最初也是來到河岸邊,不過看起來像是不同的河。周圍的景色看來大不相同,昭和二年的街景應該是更——

  「怪了?」

  不對!景色還是一樣。遠方有一座橋,上次來到昭和二年時也是走過那座橋,不久之後就遇

  到了人,然後一起走到兔轉捨的前身——高原商會。

  果然來到跟上次相同的小鎮。不過,當時的建築物比較多日式風格,這次看起來到處都有西式建築,仔細一看,有些房子還古怪地蓋成一半日式、一半西式。這應該是剛好引進現代建築風格的時代吧。因為以平房居多,感覺好像海螺小姐(註:日文原名《》,作者為長谷川町子,由漫畫改編的動畫從一九六九年播映至今)的家。

  還有,河川看起來也不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泥沙量增多,感覺很混濁。

  然後,最大的差異就是——

  「怎麼那麼安靜啊——」

  不論是堤防或橋上,都看不到半個人影。看到遠處還有住戶的煙囪升起煙霧,又不像是沒人住啊。不過,感覺就是怪怪的,雖然雙葉無法用具體的詞彙來形容,總之就是有股寒意。

  不過事實上是真的很冷。御色町現在正值秋季,這裡是冬天嗎?

  「對了,大姊姊在哪啊?」

  她剛才明明跟雙葉一起睡著的啊,現在卻不見蹤影。

  如果大姊姊不在,那不就連高原商會在哪都搞不清楚了嗎?

  雙葉四處張望,看看周圍有沒有其它人。

  「啊!」

  有了!堤防上有輛大型雙輪推車。

  雙葉對著拉車的大嬸招招手。

  「咦??怎麼啦?」

  大嬸一看到雙葉,一開口就這麼問。

  「什麼意思啊?」

  「?怎麼沒跟著疏散呢?」

  「『疏散』……?什麼啊?」

  雙葉從來沒聽過這個字。

  但是,大嬸聽到她的回答,臉上隨即罩上一層陰影,難過地說:

  「這樣啊……原來?無依無靠啊,真可憐。」

  「等、等等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啊!」

  看來大嬸口中的「疏散」,似乎是由可依靠的親朋好友為自己做的事。仔細一看,雙輪推車上堆滿了傢俱財物,這位大嬸應該也正在逃亡到某處的路上吧。

  「我在找人啊!就是兔轉捨——不對,是高原商會的伊代!」

  「伊代姑娘……?我不認識耶。我在這個小鎮上沒住多久。」

  「是哦……」

  「她長得什麼樣?」

  「這個嘛,長頭髮、戴眼鏡,胸部超級大,拿著一把青龍刀奸笑的大姊姊。」

  「聽起來好特別的人啊。」

  雙葉一面形容,自己也這麼認為。

  「但我還是不知道,對不起啊。」

  「哦,別這麼說,沒關係。那?知道哪裡人比較多嗎?」

  「要找人多的地方就去配給站。」

  「配給站?」

  又是個沒聽過的字眼。

  「那條路上的米店應該就是這一帶的配給站,說不定那位叫伊代的姑娘也在那裡啊。」

  「對耶,謝囉。」

  「路上小心啊。」

  「好!」

  雙葉對大嬸揮手道別後,跑向大嬸告訴她的廣場。從河堤過橋之後,人一下子變多了,好像回到跟上次一樣的感覺——事實上卻不然。所有人都垂頭喪氣,臉上死氣沉沉,看起來像是鎮上流行傳染病似的。

  身上的服裝也是。有人穿著學校的破舊制服、有人綁著頭巾,身穿粗布工作長褲裙、也有人身披粗劣的外套,大多數人身上的服裝就算是恭維也很難用「美觀大方」之類的詞彙來形容。

  雖然有些人正在對話,但聲音都很小,雙葉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

  無論是不時擦身而過的人,或是坐在路邊的人,大家的雙眼全都骨碌碌地盯著雙葉。這絕不是她想太多,這些人的眼神中的確明顯帶著敵意。

  「搞什麼啊……」

  感覺真不好。雙葉決定不向其它人打探伊代的消息,直接快步前往配給站。

  木板圍牆上貼著好幾張告示。

  ——絕不停止攻擊!

  ——無慾無求,只要勝利!

  ——殺呀!英美乃我敵國!

  ——寧為玉碎!

  一張比一張聳動的標語,角落還有國防委員會之類的署名。如果在現代貼這種標語,保證會招來週遭異樣的眼光。但在這個時代,政府卻相當推崇這種作法,讓雙葉忍不住渾身發抖。

  結果,繞了半天也不知道哪裡是配給站。雖然大嬸剛才說了某家店,不過到處也沒看到寫著「配給站」的招牌,雙葉也搞不清楚。正想著會不會是那家拉下布簾的店,不過沒看到什麼人,既然是「配給」,感覺上應該會聚集一大群人吧。

  況且,要說這是商店,人也未免太少了吧。

  是不是因為沒東西可賣啊?

  正當雙葉思考時,巷子對面有個拿著袋子的男人走過來。

  「只有這些啊……?比上次又少了點。」

  男子看著袋子,一臉無奈地喃喃自語。

  這個人也是去領配給的嗎?

  「欸,請問一下。」

  雙葉叫住那名男子。

  本來想問他配給站在哪裡,但想了一想決定直接問他。

  「請問,有看到一個叫伊代的人嗎?長頭髮、戴眼鏡,胸部超級大,拿著一把青龍刀揮來揮去的大姊姊。」

  「啥?聽起來這個女的怎麼像是妖怪啊?」

  「沒看見嗎?」

  「這個嘛……叫伊代的有好幾個人啊,那是?媽媽嗎?」

  「呃……」

  正當雙葉要進一步說明時才想到,來到這個世界的大姊姊還會做相同打扮嗎?如果她也生活在這個時代,或許會做符合時代的打扮。

  「說不定她沒拿青龍刀吧,綁著頭髮,穿一件深藍色和服……」

  「這下子不反倒變成隨處可見的主婦了嗎?」

  「是哦?」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耶。?再加把勁繼續找吧。」

  「嗯,謝啦!」

  雙葉毫不氣餒,看到走過男子身邊的老爺爺立刻上前攔住。

  「老爺爺,你認識一個叫伊代的大姊姊嗎?」

  「什麼??說誰啊?」

  「我說一個叫伊代的人啦!帶著般若鬼面具,拿著青龍刀揮來揮去,高原商會的大姊姊啦!」

  「老頭子我今年八十歲囉。」

  「所以你要好好聽人家說話啊!一個叫伊代的變態女人——」

  「?說誰是變態女人!」

  突然有人抓住雙葉的脖子,將她推倒在地,週遭的目光一下子全聚過來。應該說,從剛才她對著老爺爺大吼大叫時,她就已經引人注目了吧。

  「好痛啊……」

  雙葉按著脖子轉過頭來。

  她心想這一定是大姊姊幹的好事,氣得破口大罵:

  「?幹嘛啊,大姊姊!把我脖子扭斷怎麼辦!?」

  「?說什麼?」

  沒想到,站在雙葉面前的竟然不是大姊姊。

  「咦?」

  這哪是大姊姊啊,根本是個男的!一個穿著學生制服的年輕男孩,看起來比和己大,這麼說來年齡應該是高中以上,一定是高中生。

  「?說啊,?從剛才不停探聽,到底想幹嘛!」

  男生回過神來一把揪住雙葉的領口,把她舉得高高的。

  這名皺著眉頭緊盯雙葉的高中生,感覺和現代的年輕人不太一樣。雖然輪廓不深,看起來卻意志堅定,加上短短的頭髮,給人有如運動員的形象。

  「你、你幹嘛啊!不干你的事吧!」

  「怎麼不千我的事!任誰聽到自己的母親被侮辱都會生氣吧!」

  「……咦?」

  雙葉頓時全身無力。

  她整個人被舉在半空中,想著該說什麼。

  「請問……我要找的是個叫高原伊代的人耶。」

  「那又怎麼樣?」

  年輕人的表情毫無變化。

  「……?」

  年輕人看著雙葉整個人愣住了,也察覺狀況有異吧,隨即把雙葉放開。

  「請、請問哦……該不會那個高原伊代就是……」

  「是啊,高原伊代是我母親。」

  年輕人回答得理直氣壯。

  「咦咦咦咦咦咦咦!?」

  雙葉嚇得差點跳起來,年輕人的表情看來更不高興了。

  「?從剛才就一直很沒禮貌耶!」

  「哦哦,對不起……我沒什麼惡意哦,只是純粹太驚訝……不過,這麼說來,你應該聽懂我說的吧?像是青龍刀啦——」

  年輕人托著下巴邊想邊說:

  「確實……媽媽認真起來是會拿出青龍刀的……」

  「對吧?」

  雙葉和年輕人對看了幾秒鐘。

  年輕人好像一時也沒話對雙葉說,只是歎了口氣,摸摸她的頭——這大概是他表達歉意的方式吧。雖然雙葉最討厭被當作小孩子看待,但她也能體會年輕人複雜的心情,暫且就不反抗了。

  「我叫吉永雙葉。大哥哥呢?」

  「我是——高原喜一郎。」

  年輕人在自我介紹之後,總算對雙葉露出笑容。

  感覺跟和已有點相似呢。

  之後,雙葉就跟著喜一郎,打算等他領完配給就跟他一起回去高原商會。雙葉好奇地四周張望著,喜一郎冷不防地便把制服外套披到她身上。

  「這是幹嘛啊?」

  「?披著就對了。」

  黑色制服外套傳來喜一郎的汗臭味。在一股男生的體臭中隱隱混著兔轉捨大姊姊的氣味。

  「幹嘛給我外套啊?」

  「雙葉,?是從哪裡來的?」

  「哪裡啊……未來吧。」

  雙葉回答得簡潔。

  上次來到這個時代,她隨口對喜一郎的父親這樣回答,對方深信不疑。這次看來好像也輕鬆過關,喜一郎神情複雜地點點頭。

  「既然?是媽媽的客人,也見怪不怪了。不過……也不該要?穿成這副模樣啊。」

  喜一郎雖然相信雙葉所說的,卻還是頂著一張苦瓜臉。

  「我這身打扮到底有哪裡不對嘛?」

  「?看看周圍的人。」

  雙葉左右張望,所有人都用疲倦的眼神看著自己,旁邊還有人在吵架。

  「那些人也是來領配給的。」

  根據喜一郎的說法,配給是以每個村、鎮以及鄰為單位進行分配,旁邊的人好像就是某一鄰的代表。其實,跟分配的人吵架也不會增加配給量,只不過看到配給的量不成比例,還是會感到相當憤愾吧。

  「?那身衣服是什麼質料做的?」

  喜一郎突然問道。

  雙葉今天身上穿的不是平常穿慣的吊帶褲,而是秋冬款式的運動外套和牛仔褲,和周圍的人比起來確實顯眼。上次來的時候也因為太突兀,所以換上當地的服裝。

  「應該就是普通的棉質和眾酯纖維吧。」

  「後面那個我聽不太懂,不過,我直截了當跟?說吧。?那身衣服賣掉的話,可以一個月不愁吃穿了,現在?等於是穿著現金走在路上啊。」

  「咦……」

  她再次看看四周的人們。

  領到配給的每個人臉上都掩不住失望的表情。有的女人一臉哀戚地看著哭鬧不休的嬰兒;也有的人正和家人互相對罵。

  「配給一年比一年少了啊。」

  「這……這樣啊。」

  雙葉渾然不知。她以為所謂的戰爭,就是拿著槍互相掃射。雖然說她也知道可能會發生炮彈掉下來,將房子和人炸飛這種事。

  但是,她不太瞭解原來還有缺乏糧食的時代,至於賣衣服來換吃的更是無法想像。

  「懂了就快走吧。現在還好,到晚上就危險了。」

  雙葉感覺一下子被推進了陌生的現實世界。

  「……嗯。」

  喜一郎快步走出,擋在雙葉身前,雙葉輕輕點了一下頭,只能趕緊跟上。

  「請問,能不能告訴我一些事啊?」

  雙葉忍著不去張望四周,抬起頭來看著喜一郎。

  「我是無所謂啦……不過,我也有不懂的事哦。」

  「我不是要問什麼深奧的問題啦,因為我對戰爭到底是什麼也還搞不太懂。我要問的是,嗯……比方說,高原商會現在怎麼樣啦。」

  「高原商會已經倒了。」

  「咦咦!?」

  雙葉忍不住一再抬頭看著面無表情回答的喜一郎,但是他還是像戴了面具一樣,絲毫沒有改變。雙葉心想,如果真的倒了,他們現在靠什麼生活呢?嗯,不過,這個叫喜一郎的年輕人看起來體力還行,難道說是他在外頭工作嗎?

  「阿喜,不能對不認識的小孩說謊吧?」

  後面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雙葉轉過頭一看,是名年紀跟喜一郎差不多,身穿工作褲裙的女孩。她上半身的學校制服有點髒,看起來好像剛工作完,髮型跟其它女學生一樣,紮著兩條辮子。不過,在所有人的表情一片死氣沉沉中,只有這女孩還笑咪咪的。

  「原來是由紀啊。我本來想等到家才解釋的。」

  「你騙我的啊?」

  雙葉拉著喜一郎的襯衫。

  「我才沒騙?呢,現在已經沒有高原商會了啊。」

  看著喜一郎嘻皮笑臉的樣子,讓雙葉無法對他生氣。平常看來面無表情,對人愛理不理的喜一郎,其實骨子裡卻是個性開朗的年輕人呢,果然是受到戰爭的影響嗎?

  「現在換成『兔轉捨』這個名字。」

  「兔轉捨!?就是那個兔轉捨嗎?」

  「?知道啊?說的也是,?是從未來世界來的嘛。」

  「未來世界?」

  那個叫由紀的女孩側著頭納悶地問。

  「她說認識我媽媽。」

  「哦哦,原來是這樣……」

  由紀大概跟大姊姊也很熟吧,這麼一說明她就能瞭解。接著,似乎和喜一郎熟稔的由紀就和他肩並肩地走著。

  「對了,由紀,?今天去哪兒了?」

  「哦,在學校幫忙啊,縫製一些軍服。」

  不過,由紀似乎刻意跟喜一郎保持一小段距離,感覺想靠近又不能靠近。恐怕在這個時代男女之間沒人親密到手牽手吧,至少在昭和二年時是如此。

  喜一郎大概察覺到雙葉的目光,簡單回答一句:

  「我們從小一起長大。她偶爾會到店裡來幫忙,光靠媽媽一個人還是很辛苦。」

  「怎麼是一個人……那潤哥呢?」

  當雙葉提起高原伊代的丈夫,也可說是加古魯之父的另一位煉金術師之名時,喜一郎毫不猶豫地回答:

  「我爸爸沒回來。自從他出征北方之後就沒有消息了。」

  一開始雙葉還不太懂這什麼意思。

  也就是說,潤上了戰場——

  「——死了嗎?」

  高原潤。歷史上第一個打造出自動石像的人,個性純真靦腆,想對心儀的女孩表白愛意還得鼓起最大的勇氣,他就是這樣率直的一名煉金術師。永遠穿著單薄的外衣,而且動不動就裸著上身,為此每次都會惹大家生氣——

  「?少亂殺人!」

  喜一郎破口大罵。

  「又沒有收到戰亡通知,我爸爸一定還活著!」

  「對、也對。真對不起。」

  雙葉趕緊道歉。任誰也不想相信自己的父親死掉吧,雙葉的心情也一樣。這時,在喜一郎身邊的由紀輕輕拉了他的衣袖。

  「啊,真不好意思,由紀。」

  「別這麼說。」

  雖然只有短短兩句話,但雙葉也察覺到了。

  由紀家裡也有人因為戰爭——

  到底是怎麼回事呢?

  雙葉也知道這種事情令人難過,但心中就是沒有那種切身的感受,就好像看漫畫或玩電動一樣,沒有真實感。

  「戰爭真的那麼慘嗎?」

  雙葉不經意脫口而出。

  喜一郎和由紀相視著對方,想著該怎麼說明。

  過了一會兒,喜一郎指著天空說:

  「?看看。」

  雙葉順著喜一郎的指尖望去。

  天空一片昏暗。灰濛濛天空的彼端可以看見有座山。

  山上冒著陣陣濃煙。

  「那座山的另一邊,前天有一場空襲,到現在火都還沒撲滅。」

  「我媽媽也去那裡幫忙了,不過我太害怕不敢過去——」

  「這個小鎮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遇到空襲,所以大家都很害怕。」

  喜一郎和由紀都面無表情,只是淡淡地敘述事實。

  這時雙葉突然發現,他們倆只有在提到戰爭時會壓抑住不流露表情,彷彿不這麼做就會讓自己整顆心崩潰一樣。

  「我……」

  正當雙葉想說些什麼時,喜一郎拍拍她的肩膀.

  「未來世界裡沒有這些事了吧?」

  「嗯。」

  「那就好。這些事?不用知道。」

  「可是,我……』

  「我們只要知道有和平的未來就心滿意足了。對吧,由紀?」

  「是啊。戰爭會結束對吧?那就放心啦。」

  雙葉看著相視而笑的喜一郎和由紀,突然有種自己無法融入的感覺。

  他們的喜悅,讓人覺得一陣鼻酸。

  「嘿,天色要變暗囉!」

  喜一郎猛力往雙葉背上一拍。

  「好痛!」

  「對對,就是要這麼有精神才對。」

  喜一郎揮著手邊笑邊說。這下子真的惹惱了雙葉,跳起來給他一記飛踢,看著喜一郎的肚子結結實實吃了一腳,讓由紀嚇了一跳。

  「……真稀奇耶,居然有腿力這麼強的女生。」

  「我的原則就是一報還一報!」

  「如果你是男孩就能當軍人了呢!不對,光是現在這個氣勢就很夠了。」

  看到喜一郎抱著肚子還是笑個不停,雙葉打算再給他一腳,只不過喜一郎已經趁機跑了。

  「給我站住!」

  「站住就會被?踹了吧!」

  逃跑的喜一郎及在後面追逐的雙葉。

  而打從心底笑得樂不可支的由紀則追趕著兩人。

  建築物的外觀和昭和二年時看到的完全沒變——鍍鋅鐵皮蓋成的屋頂,還有一扇玻璃拉門,其餘部分就跟其它住宅的結構一樣。原本掛著「高原商會」的招牌,現在寫著「兔轉捨」。比起房子其它部分,只有招牌是全新的。

  走進店裡,原本陰沉的氣氛瞬間一掃而空。

  「哎呀——雙葉,?總算平安無事到啦。」

  兔轉捨店內的陳設和現代差別不大,旁邊一個大架子上放著各種奇異的物品,店中央的桌上也有一大堆用途不明的小東西。

  店後方有間約兩坪大小的小和室,而兔轉捨的大姊姊本人正坐和室內的暖爐前悠哉地喝著茶。和平常不同的是現在她穿著和服,還把頭髮綁起來。

  「大姊姊——」

  居然丟下雙葉,自己在這裡喝著茶!

  正當雙葉準備開口大罵,一瞬間卻起了自製心。

  這個大姊姊真的是大姊姊嗎?現在這裡是加古魯的腦袋,那麼,眼前這個人應該是生長在這個時代、名叫高原伊代的女子吧。

  所以也可能是另一個人——不過。

  「?一開始叫我『雙葉』對吧……!」

  雙葉腦子轉了一圈後,立刻衝上前揪住大姊姊的衣襟。

  雖然不是第一次回到過去,但這跟純粹的時空旅行道理不同,而是體驗某個人過去的記憶。

  上次是到大姊姊的記憶中,這次則是加古魯的記憶。

  就算上次留下許多深刻的印象,但換成別人的記憶就變成另一個世界,不可能會記得的。

  「哇哈哈哈,被識破啦。」

  「?這傢伙,把人家丟在河邊,居然只還敢哈哈笑……」

  「在來之前我做了個小設定啦,把我跟這個時代的自己做了替換,所以一來我就在家裡囉。人家也不是故意的嘛!」

  「那也要來找我啊!還有心情喝什麼茶!」

  「說是喝茶,其實不過是這樣哦。」

  雙葉看看大姊姊手上的茶杯,裡面的液體幾乎是透明的,這根本是熱開水啊。

  「這茶葉已經泡過好幾次了,這應該是最後一杯了吧。」

  「是因為戰爭的關係嗎?」

  「對。」

  大姊姊輕鬆地笑著回答,其實她心裡應該更難受吧,是因為事過境遷反而能樂於處在這個狀況,還是她的心思在其它地方呢?

  「?這樣還真像阿喜的小妹妹呢。」

  她咯咯笑著說。

  「由紀也來啦,快進來。」

  大姊姊輕輕招著手歡迎由紀。

  「我才不要有個這麼吵的妹妹。」

  喜一郎露出苦笑,一邊鬆開制服領口一面說道。

  「你怎麼這麼說呢。人家由紀總有一天也會是我的女兒啊。」

  「唔!」

  喜一郎聽到大姊姊的話,驚嚇得跌了一跤。

  「媽媽!?在胡說些什麼啦!」

  「怎麼啦,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了嘛。」

  大姊姊看著喜一郎面紅耳赤地抗議,只是一派輕鬆應對。現在仔細一看,喜一郎的眼睛和說話的方式都跟大姊姊很像,雙葉忍不住想,這兩人果然是母子啊。

  「對了,『疏散』是什麼啊?」

  剛到這裡時從大嬸口中聽到的字眼,雙葉一直想著遇到大姊姊之後要問她。其實剛才也可以問喜一郎的,不過一下子聽到太多消息就一時忘了。

  「所謂『疏散』嘛,空襲時大都市不是很危險嗎?這個小鎮說小不小,所以也不能保證安全啦,為了躲避空襲,整個學校的孩子們都寄宿到鄉下的寺廟之類的地方。」

  「這樣哦~……咦?那大人怎麼辦?」

  「大人不能逃跑哦。」

  大姊姊笑著說:

  「因為正在戰爭啊,所有人都要投入才行。」

  男人組成軍隊,女人則從事一切支持軍隊的工作。大姊姊說,這已經成了天經地義的風潮,全體國民上下一條心,為求戰勝總動員,這就是日本當時的政策。

  「阿喜哥不過還是個學生吧?」

  「阿喜哥……」

  喜一郎對雙葉這麼稱呼他似乎有點不滿,不過他還是忍著沒發脾氣,回答雙葉的問題。

  「我也一定得入伍吧。」

  「咦咦……但你只是學生耶!」

  「今年開始徵兵的年齡往下降,我看馬上就會收到紅紙了吧。紅紙就是徵兵的召集令。」

  「阿喜哥今年幾歲啊?」

  「十七。」

  「真的假的……?」

  這已經不是外表看來老成的問題了,跟和己同年齡的孩子居然得拿著槍戰鬥。雙葉愈來愈覺得脫離現實,高中生捉對廝殺,真的是只有在漫畫或動畫才會出現的畫面。

  「欸,大姊姊……這裡,是真實的世界嗎?這個時代真的發生這種事嗎?」

  「是啊。全都是真的。」

  「……」

  即使大姊姊一臉嚴肅地回答,雙葉依舊無法置信。戰爭、軍隊等這些她平日生活中根本不會聽到的字眼,卻理所當然地充斥在這個世界。這些只能說全都存在虛構的世界啊。

  「好啦。雙葉,?的目的不是要來幫助日本戰勝吧。」

  「是……啦。」

  來這裡的目的是要喚回加古魯。

  一聽到他的名字,雙葉就想趕快見到加古魯,因為彷彿只要見到他,所有不安就會霎時消散。只要有不論發生什麼事都能守護自己的加古魯在,就什麼都不怕了。

  「對了,大姊姊,加古魯呢??知道他在哪嗎?」

  「這我當然知道啊……因為他一直在我們家。」

  大姊姊放下茶杯站起來,對雙葉招招手。

  「媽媽,?們說的『加古魯』是什麼啊?」

  「就是那尊石像嘛。」

  「哦哦,那傢伙啊。」

  喜一郎點點頭,看來加古魯在高原家也已經很有名了。大姊姊穿著雪鞋從小和室走出來,喜一郎則緊跟在後面,然後是雙葉和由紀。

  店面後方有個倉庫,其實應該可以直接走後門過去,但一大堆像是滯銷商品的庫存把門口堵住了。

  「這家店,有生意嗎……?」

  雙葉低聲喃喃。

  「店本身是沒生意啦,不過媽媽好像會畫些機械的設計圖給一位社長朋友。」

  喜一郎向她說明。

  「該不會就是東宮電機吧?」

  「對啊對啊,?知道啊?」

  雙葉怎麼可能不知道,打造出加古魯的三人之一——東宮雅臣就是那位社長。喜一郎的父母高原潤和高原伊代,加上東宮雅臣,三個人的心血結晶就是加古魯。

  仔細想想,直到雙葉所處的現代,這幾個人的緣分都還維繫著,真是有趣。

  「?看,就是這裡!」

  大姊姊指著一問外牆塗著灰土的倉庫。雙葉記得上次沒看到這個倉庫啊,一定是為了堆放煉金術的道具或商品吧。

  「加古魯就在裡面嗎?」

  「……呃,進去就知道了。」

  大姊姊開了倉庫的鎖走進去。

  昏暗的倉庫中只有一顆發著光的燈泡,倉庫兩側跟兔轉捨一樣放著置物架,一邊當作書櫃,另一邊則放著很多陶器,中央則有一輛舊型摩托車。

  「啊……」

  就在裡面,倉庫最裡面的牆邊。

  被固定在牆上的三道鎖鏈團團捆住的,毫無疑問正是犬型石像。全身漆黑、背上有一對翅膀、身體和腿上覆著類似盔甲的外層,脖子上刻著一圈有如文字的花紋。

  「加——加古魯!」

  雙葉想都不想就飛奔過去。

  當她一碰觸石像的身體,立刻感受到以往冰冷的石材觸感。明明沒有分開多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想念心情。

  「喂!加古魯,快醒來啊!我們回家囉!」

  石像響應雙葉的呼喚,雙眼瞬間發出紅光。

  一如往常的聲音、一如往常的口吻,石像對雙葉說了:

  『閣下為——何許人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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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8 04:31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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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貳話  南方新嫁娘

  吸到一鼻子灰塵,被嗆得好難受,和己忍不住後悔,剛才應該到附近的便利商店買個口罩才對,不過多虧他的努力,兔轉捨店內看來煥然一新。

  「再來只要把商品整理一下……不過現在什麼都沒有嘛。」

  和己看著店中央放置的記憶挖掘臥鋪,輕輕點了點頭。

  當雙葉和大姊姊為了找尋加古魯回到過去的這段時間,和己則在店裡進行大掃除,大姊姊並沒特別要求他,只是因為閒著沒事就順手做了。

  「和己,來喝杯茶吧。」

  東宮天彌從店後方探出頭來。就跟加古魯和凱魯普水火不容的立場一樣,兩者的製作者——大姊姊和東宮天彌表面上看來交情很差,然而,一旦出現這樣的危機,他也會率先跑來幫忙。兩人果然還是屬於良性競爭的對手。

  「哦,好的。謝謝。」

  和己脫掉莫名奇妙出現在店裡的圍裙,拿起放在櫃檯上的茶杯。大姊姊紅茶、綠茶都愛喝,不過東宮好像只喜歡紅茶,至少和己就從來沒看過東宮喝綠茶。

  「高原那傢伙,平常也該打掃一下店裡嘛,真是的。」

  東宮在櫃檯前排放兩張椅子,一面咒罵著。

  「也不是啦……不過,每次只要有什麼事就會由我和雙葉打掃,算是處罰吧。說不定大姊姊心存期待呢。」

  和己坐下來,慢慢啜了口紅茶,頓時疲勞稍解。

  雙葉跟大姊姊至今還沒有清醒的樣子。

  上次在大姊姊的記憶中體驗了將近一個星期,不過現實世界才過了十五分鐘。

  但是,這次卻已經過了一小時都還沒回來。

  「沒辦法啊,腦內的時間有個人差異,會因當事人的心境而不同。你看,大家不是都說發生意外之前,整個世界的運轉會變成慢動作嗎?」

  東宮大概是發現和己一直盯著臥鋪,趕緊向他說明。

  「是這樣嗎……」

  「況且這次不只是去找加古魯,還得治好他心裡的創傷才行吧?難度跟上次差太多了。」

  「小加的創傷……」

  加古魯在那個時代到底是沒能保護哪個人呢?

  和己看著東宮。他的祖父東宮雅臣就是加古魯的製作者之一,而孫子現在也是煉金術師,應該知道些什麼吧。

  「請問,東宮先生——」

  就在和己開口時——

  『不好了!』

  大聲呼喊的是現身坐在記憶挖掘臥鋪上的凱魯普。

  他和加古魯一樣是石像,所以不會出現表情變化,但所有人還是明顯感受到他的焦急。

  「凱魯普不是去探望上次那位傷者了嗎?」

  和己出言確認,東宮代替凱魯普點點頭。加古魯跟雙葉都身陷非常狀況,東宮又被找來,所以目前最空閒的凱魯普便成為前往探病的代表。

  『這個——那位傷者不見了!』

  「你說什麼?」

  和己跟東宮都驚訝地站起來。

  『小生還記得運送傷者的救護車車牌號碼,所以也向他們查詢……不過,沒有一家醫院急診室接到這名患者。』

  「為什麼……?」

  到底是誰,又為了什麼原因把傷者藏起來呢?再說,這麼做又有什麼好處呢?和己完全無法想像。

  「不對勁啊。」

  東宮也陷入沉思。

  「那位傷者——除了他本身之外,比方說受的傷、穿著或是言行舉止,有什麼不尋常嗎?」

  「我不覺得他有什麼異常的地方耶……」

  『小生的意見也跟和己大人一樣。至於言行舉止,由於那位傷者當場失去意識,也就不得而知了。』

  「嗯……」

  當東宮思索的同時,身旁的和己從櫃檯下方拿出電話簿,找出有急診室的醫院,一間間打電話問。不過,詢問每家醫院的結果都一樣,到處找不到他形容的傷員。

  「如果是已經出院倒還罷了,從一開始就沒進醫院的話……實在太古怪了。」

  和己掛上話筒的同時,歎了口氣說。

  「難道會是新手煉金術師嗎?」

  東宮的結論和己也有些贊同。

  『但是,完全沒偵測到隱形水銀和無形硫磺的跡象。讓小生引以為傲的可是擁有比加古魯大人更精密的感應器呢。然而,目前卻沒有任何反應……』

  凱魯普的回答顯得很低調。

  犯人把傷員藏起來,到底有什麼目的呢?

  和己突然看到躺在記憶挖掘臥鋪裡的加古魯。

  「呃……東宮先生,你知道小加過去發生什麼事嗎?」

  「怎麼突然這麼問?」

  「不是啦,只是……小加這次昏迷不醒,會不會跟這起醫院的事件有關呢……這麼說來,也可能關係著過去有過牽連的人。」

  「原來如此,會這麼想的確很自然。」

  東宮點了點頭,隨後坐在椅子上,雙臂交叉在胸前。

  「……我也沒經歷過戰爭,知道的全都是從祖父口中聽來的,沒什麼太重要的訊息。不過,我想在那個時代無論發生什麼都不足為奇吧。」

  「有任何線索嗎?」

  「沒有啊。我實在難以想像有人會因為那場戰爭而怨恨加古魯或高原,真要恨的話,嗯……應該是恨我和凱魯普吧。」

  「恨東宮先生你們?」

  「是啊——嚴格說起來,或許痛恨東宮電機的人還不少。」

  『這一點小生倒不清楚。』

  凱魯普的一句話讓東宮臉色變得陰沉,和己對此也有些納悶,原本以為凱魯普對東宮的事無所不知,原來事實並非如此。

  「因為……這段歷史實在不值得自誇啊。」

  東宮的笑容裡帶著些許自嘲。

  「簡單說,東宮電機也跨足軍事武器製造。」

  「咦!?」

  「嚇一跳吧?不過,這卻是出自我祖父的善意啊。」

  和己也很熟悉東宮雅臣這個人,他是位個性溫柔善良的有錢少爺……沒錯,記得他對發戰爭財的父親相當厭惡。

  「他當初認為這是盡早結束戰爭的最好方法。而且,不只是我祖父,幾乎所有日本人都是這麼想——」

  聽他這麼一說,和己也無話可說。

  為了國家而甘願獻出生命的人有相當多。以往對於這些事只在書本上學到,但現在從東宮口中聽來,卻多了點真實感。同時和己也回想起當時認識的那位善良的煉金術師東宮雅臣。當知道心地善良的雅臣竟會製作武器,他的心情頓時沉重了起來。

  「不過,還是不知道犯人為什麼要把傷者藏起來啊。算了,反正調查之後總會真相大白。」

  東宮說著,一面拿起茶壺重新斟杯茶。

  和己也點點頭,一口氣喝掉已經冷掉的茶,再接過茶壺。

  只有凱魯普似乎還在認真思索,靜靜地站在一旁。

  距離兔轉捨幾百公尺外的,是御色第一小學。

  這裡是雙葉就讀的小學,正值星期天校園裡沒什麼人,只有假日值班的老師,以及參加社團練習的孩子們,而小學後方的山上更是渺無人煙。

  進入秋天之後,偶爾有些老人家為了欣賞紅葉走進山林,但幾乎每個人看到樹木之後都說「應該過一陣子再來的」,之後就敗興而歸。目前正是這樣的季節。

  在這座山裡,有位被稱為主宰者的生物。

  那是以女性姿態展現的植物,名字叫做歐西裡絲,外表美艷動人,然而個性卻高傲又難以捉摸,一生起氣來就會從觸手發射光線,著實令人害怕.話雖如此,御色町的居民並不會特別躲著她,偶爾她上街時,大家也很自然地打招呼。

  樹木的葉片從夏天開始轉紅,歐西裡絲向它們表示安慰之意,一面在山裡散步。對同為植物的歐西裡絲而言,紅葉就是老化的象徵。雖然即使葉片散落,樹木也不會枯死,但身體一部分漸漸衰弱的確令人傷悲。

  歐西裡絲每走一步,觸手就會發出「咻——咻」的聲音,小動物們到現在還很怕看到她,至於鎮上的小鬼如果用手指著她大喊「摩爾波魯」(註:電玩太空戰士《Finalfantasy》系列中的怪物,是具有複眼和觸手的食人植物),更會讓歐西裡絲毫不留情地發射光線。

  歐西裡絲到了能將整個御色町一覽無遺的小山丘時便停下腳步。在一大片彼岸花的守護下,正想放開嗓門唱著人類聽不見的歌曲時,她忽然察覺到不太對勁。

  ——是誰?

  她一開始以為是人類。不過,那腳步聲實在太詭異了,這座山裡沒什麼特別的秘密,為什麼要刻意放輕腳步呢。或許是那個自稱是加古魯勁敵的怪盜百色?不過除非必要,他是不會隱藏腳步聲的。

  聽起來不是四隻腳的腳步聲,所以也不是小動物。

  ——這座山也變得危險了嗎。

  歐西裡絲留意避開腳下的彼岸花,一面尋找腳步聲的來源。如果歐西裡絲的製作者希沙姆在的話,事情就容易解決了。不過,他現在跑到大老遠的地方去跟認識的花店購買稀有種花卉。

  為什麼希沙姆在的話事情容易解決呢?因為在他這個蠢蛋當誘餌之際,歐西裡絲就能找出對方的來歷。反正希沙姆雖然蠢卻身強體健,應該死不了吧。

  但是,既然希沙姆不在,歐西裡絲也只好無奈地獨自下山。

  ——咦?歐西裡絲,怎麼臉色這麼難看,發生什麼事啦?

  山腰附近森林中的樹木們輕鬆地問候歐西裡絲。

  ——有沒有看見可疑人士呢?應該是剛才進到山裡的。

  ——聽?這麼一說……鳥兒們的狀況不太尋常呢。

  歐西裡絲抬頭仰望,只見樹枝隨風搖曳,平常會有鳥兒在枝條上歇息,現在卻不見蹤影。

  她忽然察覺到。

  ——樹枝上好像有什麼。

  歐西裡絲一發現異狀,那抹影子就搖晃著樹枝,雖然眼睛看不到,但那裡確實藏著什麼。不知道對方是不是用了能隱形的藥品,明明有聲音、有氣息,卻看不到形體。

  ——什麼人!

  歐西裡絲伸出觸手追趕著影子,當觸手發射出紫色光線,影子的前進軌道立刻改變,沒讓光線射中,似乎當光線發射的那一瞬間就已經預測到方向。

  紫色光線貫穿樹葉,直衝天空。

  歐西裡絲已經進入備戰狀態,她將隱藏在身上的觸手全伸出來,手臂周圍則冒出當作盾牌的葉子。

  她腳下速度絲毫不減,開始追逐隱形的跟蹤者,靈巧地運用觸手在樹木之間飛攀。歐西裡絲像只長臂猿穿梭在森林裡,用的都是觸手,雙手反而空下來,為的就是打算用雙手逮住跟蹤者。

  然而,她與跟蹤者之間的距離始終沒縮短,從前方樹枝不自然的搖曳方式看來,可以瞭解對方果真是個看不見形體的「東西」,不過,逮住之後痛打一頓,或許就能讓對方現出原形。

  ——什麼!?

  歐西裡絲的觸手展開行動!感應到正下方有異物飛過來,觸手立刻長出葉片。但葉片卻應聲被貫穿,觸手也被刺傷。

  ——唔!

  入侵者明明在前方,攻擊卻來自正下方。難道敵方有兩人以上?

  不過,下方卻感受不到一絲氣息。

  歐西裡絲懸吊在樹幹上,仔細觀察四周。

  這次光線從左後方射過來,一開始看不見,但這一次歐西裡絲就瞭解,這並不是單純的光線,而是有一團光線纏繞著物體。光線鐵片——就像飛刀一樣。

  歐西裡絲瞭解無法用葉片盾牌來阻擋攻擊,於是揮甩著觸手想撥開飛刀,但飛刀的威力卻將歐西裡絲的觸手從根部砍斷。被截斷的觸手伴隨著飛刀,一起飛到森林的另一端。

  ——這種攻擊方式還真有趣啊。

  被截斷的觸手馬上又長了出來,歐西裡絲也和加古魯他們一樣,主要攻擊武器就是光線,但是,這次的對手是以光線為原料,將隱形水銀包裹在物體外層,紮實的結構連帶提高威力強度。

  不對!現在還不能確定那是不是隱形水銀。

  ——氣味果然不太一樣。

  會從不可能的方向展開攻擊,從這種手法可看出這次的敵人並非泛泛之輩。

  歐西裡絲發現了令人興奮的獵物而露出得意的笑容,下方的草叢突然發出聲響。

  ——逮到了!

  歐西裡絲朝草叢發射光線,紫色光線一碰到地面立刻變黑,這是她最引以為傲的腐蝕光線。但是,這次卻連拿手招式也使不上勁。

  一瞬間,握著樹枝的觸手突然失去重心。

  光線飛刀一刀截斷了樹枝。

  ——不妙!

  歐西裡絲從高處往下直墜。以觸手和葉片當作防護墊隔絕撞擊,著地之後張望四周,尋找敵人蹤跡。

  感覺後方有陣涼風吹過。

  當觸手伸過去時,已經太遲了。

  ——嗚!

  利刃砍斷了歐西裡絲的頸子。

  歐西裡絲的頭應聲落下,頸子噴濺出有如鮮血的汁液。

  揮砍的影子並不趕盡殺絕,轉往草叢奔去。

  ——哪裡逃!

  歐西裡絲一把抓起被砍下的頭,往敵人逃走的方向丟擲。

  「!?」

  這一招也出乎敵人意料之外吧,一時打亂了對方的行動。

  ——看招!

  歐西裡絲被拋在空中的頭,從口中發射紫色光線。

  「……」

  光線似乎擊中草叢裡的敵人,只聽見一聲隱約的呻吟。完成任務之後,歐西裡絲的頭直接掉落,潛入地底。這不是死亡,而是化作山林養分。

  本來還想再追,卻發現敵人氣息已經消退。

  看來對方逃竄得很快,歐西裡絲也追不上了。

  ——哼。

  真是個難纏的勁敵。萬一被攻擊到弱點,現在會是什麼狀況呢。對方的反應速度雖然像動物一般,行為模式卻有如人類。不過,若是人類的話,又無法解釋為何能從匪夷所思的方向發射武器啊。

  ——居然毫不畏懼地與妾身對戰,難道又是煉金術師?

  不懂得煉金術的一般罪犯自然不在話下,就連職業殺手看到歐西裡絲的模樣也會嚇得半死吧,何況是戰鬥?但也不能排除對手是類似沒有感情的機器人,總之歐西裡絲無法判斷。

  反正,最後的目標一定是加古魯吧。來到這個小鎮的奇人、怪人,終究會找上加古魯。雖然不情願承認,但歐西裡絲唯一敵不過的就只有加古魯。

  ——先聯絡吉永那小伙子吧。

  噗的一聲,歐西裡絲剛被砍斷的頭又從脖子上長出來,若無其事地拿出手機編寫簡訊。對於能在體內調製萬靈丹的歐西裡絲來說,頭和頭髮也差不多。

  狀況沒特別進展,和己只能在兔轉捨無聊地消磨時間,這時,口袋傳來振動。

  「咦?是歐西裡絲傳來的。」

  和己拿出手機,看看內容。身為植物的歐西裡絲沒有聲帶,不知何時開始和己跟她沒事就互

  傳簡訊,有時在路上發現稀奇古怪的東西也會拍下照片,彼此交換心得。有一次收發簡訊時剛好被某學妹看到,居然招致莫名其妙的誤會,害得和己還拚命辯解。

  然而,今天的簡訊卻跟以往不同,簡短扼要。

  ——注意來路不明的敵人。

  「這是什麼意思啊?」

  正當和己想和東宮商量,站起身的一剎那。

  兔轉捨前方的玻璃櫥窗發出振動,外頭並沒有吹強風,但玻璃卻不斷發出格格的聲響。

  「和己,你退後一點。」

  東宮伸出手,把和己擋在身後。

  就在和己的目光搜尋著凱魯普時,忽然看到不尋常的現象。

  兔轉捨店外——也就是御色南口商店街。現在正值星期天下午,出門購物的人並不多,來往的大多是從車站準備回家的年輕人,或是剛吃過飯的情侶。

  有個人站在兔轉捨店門口,直視著店內。

  他看起來好像有些驚訝,但又立刻否定似地搖搖頭。是不是看到什麼怪東西了呢,兔轉捨裡總是擺些怪東西,也難怪不明就理的人看了會嚇一跳。

  「那個人……」

  還沒分辨對方的身影,眼前就出現一道道閃光。

  「哇呀!」

  有如閃光燈發出的刺眼光線讓和己忍不住別過雙眼,接著是一連串玻璃碎裂的聲音,幾秒鐘之後還聽見利刃擦過空氣的尖銳聲響。

  「凱魯普!」

  記憶挖掘臥鋪放置在兔轉捨正中央,凱魯普就坐在上方保護著它。只見他面前出現六個小型光線屏障,順利抵擋店外突襲者的攻擊。「比起加古魯使用的大型屏障,不知道凱魯普喜歡一次放出幾個小型屏障呢?」在這種危急時刻,和己還思考這種問題。

  『站住!』

  當光線尚未完全消失時,凱魯普就瞬間失去蹤影。

  凱魯普既然會離開,就表示他判斷店內已經安全,和己立刻跑到記憶挖掘臥鋪旁。

  他看見有東西掉到地板上。

  「這是……刀嗎?」

  地上掉了六把刀,與其說是刀,也不過就是把鐵片打薄,說是「刀片」還更貼切些。要用這個切什麼呢?

  「這跟忍者用的那種叫苦無的武器還滿像的,類似手裡劍吧……好燙!」

  彎下腰想撿起刀片的東宮,突然把手縮回來。

  「好燙啊……看來剛才那幾道閃光,就是將光線纏繞著苦無射出來的吧。」

  東宮用燙到的手指撫摸著耳垂,一面對和己說明。和己只知道有一道道光線往自己這邊發射,東宮真不愧是煉金術師。

  「那麼……敵人的目標應該還是加古魯吧。」

  「……看來是這樣。」

  和己也點點頭。

  刀片掉落的位置就在記憶挖掘臥鋪的正前方,而且還是正中央身處夢境中的人所躺的臥鋪。也就是說,敵人從兔轉捨店外直接瞄準加古魯。

  「剛才那個……是人吧?」

  和己向東宮確認。

  「我也沒看到長相,不過,那應該是個男人。」

  「又是煉金術師嗎?」

  「我一開始也這麼認為,但似乎不是。」

  東宮確認幾次溫度已經降下之後,才從地上撿起苦無。

  「竟然會想到將光線纏繞在物體周圍發射啊。不過,這苦無表面附著的物質跟隱形水銀又不太一樣。」

  「那……」

  「敵人不是煉金術師,但應該身懷另一種有別於煉金術的絕技。」

  東宮分析時的表情依舊一派輕鬆。

  一瞬間,遠方突然傳來爆破聲。

  從聲音的來源聽來,爆炸似乎發生在商店街拱廊的另一端,雖然有路人尖叫,但這些算是家常便飯,大家也不感到意外。

  『喔喔喔喔喔喔喔!』

  但是,當看到凱魯普在兔轉捨前一邊翻轉、一邊飛向空中時,這下子連東宮也不得不心慌,他衝出店外,往凱魯普飛滾的方向衝去。

  「凱魯普!?」

  和己跟東宮都追了上去,事後回想起來,當時整家店處於毫無防備的狀態啊,還好敵人並沒有再次靠近兔轉捨。

  是因為打倒凱魯普就滿意了嗎?

  凱魯普從拱廊頭被打飛到拱廊尾,翅膀和腿各被折斷一邊。雖然石像不會流血,但這副慘狀也讓和己不忍卒睹。

  『小生……敗於普通人類……』

  凱魯普痛苦呻吟。

  和己回過頭。明知道不可能看見,卻還是忍不住想確認敵人的身影。

  御色町南口商店街本身倒不怎麼混亂。一如往常,有些商家趕緊把陳列在店外的商品收好避難,部分行人則以為這又是加古魯幹的好事,口中喃喃抱怨。就憑這麼一點風波,驚慌的人也沒幾個。

  這時,和己看到一名男子的背影,正翻弄著似乎是斗篷的玩意。

  那名男子一下就混在人群中,再也找不到,不過,他的身影卻已經深深烙印在和己眼底。

  「小加……」

  總是在一聲呼喚下就會立刻現身的最強守護者,此刻卻不見蹤影。

  昭和

  在一片橙黃色燈光下的倉庫裡,四周靜得連小蟲子拍打翅膀聚集到燈泡旁的聲音都聽得見。

  如果在現代,連外面跑的電車或汽車聲音都聽得見,但倉庫卻把所有聲音隔絕在外了,在這股接近恐怖的寂靜中,雙葉和石像大眼瞪小眼。

  「欸……真的不記得嗎?像是櫻花祭典時大戰那群金光閃閃的變態啊,或是跟一大堆鬼魂對戰的事。」

  雙葉盤坐在石像面前,身上穿著向大姊姊借的衣服。上身是潑染圖案的和服,下半身則穿著比長褲還方便活動的工作長褲裙。

  『閣下也實在太過固執,在下已經維持這等狀態十多年,毫無參加祭典的印象。再說,在下不是早已說過不認識閣下嗎?』

  「才不是這樣——咧!你只是喪失記憶了啦!」

  『就算真是喪失記憶,以常識判斷,腦中也不可能會有未來的記憶吧。』

  「你騙人!你只是在心裡封閉自我,大姊姊也這麼說!」

  『騙人的是閣下吧,到底想對在下做什麼?』

  「裝什麼傻啊!」

  雙葉站起來,狠狠踹了石像一腳。

  「大家都在等你回去耶!少囉哩囉嗦的,快醒過來啦!」

  雙葉說完又對著被鎖鏈團團捆綁的石像踢了好幾腳,結果身體突然飄到半空中,只見她急著揮動雙手雙腳掙扎,一下子被隱形拳頭般的形體一拳往後打飛。

  「痛!」

  石像冷冷凝視著摔倒在倉庫地上的雙葉。

  『每天重複做這些相同的事,真虧得閣下不感到厭倦啊。』

  「你這傢伙……!」

  雙葉站起來,準備再給他幾腳。

  『該適可而止了!』

  石像的雙眼泛起紅光,雙葉就像反射動作般地停下腳步。

  『在下也並非好惹到遭拳打腳踢毫不還手。』

  「你……」

  他的眼神再認真不過。

  雙葉聽到前所未有的嚴區言詞後,不但當場愣住,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平常總是心甘情願任雙葉又踢又踹的加古魯,現在跟雙葉之間不只是目前相隔的距離,感覺更遠更遠。

  「別跟小孩子那麼認真嘛。」

  倉庫門一開,射進一道刺眼的光線。雙葉長時間待在倉庫裡,眼睛已經適應暗處。

  喜一郎走進倉庫,看到沾了一身土的雙葉忍不住苦笑。

  「雙葉,媽媽說可以開飯囉。」

  「嗯……好。」

  「別這麼洩氣嘛,今天好像有咖哩飯吃哦。」

  雙葉一聽到咖哩都快流下口水了,喜一郎似乎也很開心。

  「不過,現在不是缺乏糧食嗎?可以吃這麼好嗎?」

  在這個時代生活幾天之後,雙葉也漸漸瞭解狀況。兔轉捨裡之所以很少金屬鍋具,聽說是全都被拿去做炮彈,除此之外,一部分傢俱財物也被軍隊徵收。有些人認為這些財物與其小心翼翼珍藏在家裡,一旦遇到空襲還是會被燒個精光,還不如貢獻給軍隊。

  「哦哦,這方面該說是媽媽有本事嗎……她總知道很多偷雞摸狗的方法啦,花了很多精神研究怎麼樣可以多領到一些配給,此外,她也懂得不少節約的辦法。」

  「果然如此……」

  「其實家家戶戶都會做這種投機取巧的事啦,像是偽造配給票之類的,雖然被抓到好像要嚴懲,但有很多家庭不這麼做就吃不飽啊。」

  喜一郎神情落寞地低語著。經過幾天一起生活之後,雙葉也漸漸能瞭解他的心情,其實他跟雙葉是同一類人,雖然平常一副對人愛理不理的樣子,但本性都一樣率直善良。只是這兩人都不喜歡彼此承認這一點,所以動不動就吵架,感情卻愈來愈好,這就是最好的證明。

  「總之?先把這身衣服洗一洗吧,沒多少衣服可換哦。」

  「好——的!」

  雙葉走出倉庫時,又看了石像一眼。他還是被層層鎖鏈捆住,像是沒有意識似地端坐著。

  「雙葉,?不用擔心那尊石像哦。」

  從倉庫回到主屋的短短路上,喜一郎把手放在雙葉頭上對她說:

  「那可是我的爸爸和媽媽——還有東宮叔叔,為了守護日本所打造出來的石像啊,一定不會是壞蛋的。」

  「嗯……」

  雙葉也知道他不是壞石像啊。

  話雖如此,那尊石像畢竟不是「加古魯」嘛。

  「所以呢,如果雙葉有危險,他一定會保護?的,他就是這種好石像啊。」

  喜一郎邊說邊摸著雙葉的頭,讓她忍不住用力把喜一郎的手撥開。

  「我最討厭被當作小孩子看啦!被你一摸,綁奸的頭髮又鬆掉了啦!」

  雙葉的頭髮被喜一郎亂撥之下全亂了,這也是雙葉討厭人家摸她頭的理由之一。她無奈地把頭髮鬆開重新綁好。

  「阿喜,開飯囉!」

  由紀站在兔轉捨門邊招呼兩人。她母親因為到隔壁遭到空襲的小鎮幫忙親戚,所以由紀都到兔轉捨跟大夥一起吃飯。

  「啊,雙葉,?的頭髮又亂啦。」

  「就是說啊!阿喜哥動不動就愛亂摸我的頭!」

  「呵呵呵,自己就像多了個妹妹,阿喜一定很高興嘛。」

  「少亂說。趕快吃飯啊。」

  喜一郎又板起臉,說完就逕自走進主屋。反倒是由紀從門邊走下來,幫雙葉重新綁好頭髮。

  「喜一郎也真是的,坦率一點不是更好嗎。」

  「他對大姊姊倒是必恭必敬。」

  「那是因為阿喜從小就很尊敬他父母啊。」

  「是哦……尊敬啊。」

  雙葉也很尊敬爸爸、媽媽,平常對話卻沒辦法用這麼有禮貌的口氣,因為父母就是父母,不必要用對待外人的客氣態度嘛。

  「雙葉的髮型很有趣呢,這在未來世界很流行嗎?」

  「也不算流行啦,馬尾巴是很普遍的。」

  「自從禁止燙髮之後,感覺漂亮的髮型愈來愈少了……我其實沒太大興趣啦,現在也沒心思想那些,只是偶爾也想換個可愛的髮型。」

  「由紀姊姊想試試馬尾巴嗎?」

  「咦?我不用了啦。阿喜也說我『這樣就很好』。」

  由紀說著,臉頰泛起紅暈,而一旁的雙葉則望著由紀靦腆的笑容。無論是哪個時代,總是有相同的兒女情長啊。

  這時,玄關傳來高聲喊叫。

  「高原先生!高原先生!」

  因為聲音聽來陌生,雙葉和由紀立刻進入主屋,到玄關采個究竟。只見一名穿著制服的大叔,遞給喜一郎一隻信封。事後雙葉向大姊姊問起,才知道那就是郵差。

  那位郵差大叔把信封交到喜一郎手上後,舉起雙手大喊:

  「恭喜了!」

  「……呃。」

  喜一郎大概知道裡面是什麼,靜靜地收下信封。

  「阿喜……」

  等郵差走出兔轉捨騎著腳踏車離開之後,喜一郎打開信封,從裡面抽出一張紅紙。

  ——紅紙。

  雙葉也聽過這個名詞,拿到這張紙的人就得上戰場。

  突如其來「磅!」的一聲,雙葉轉過頭發現由紀昏倒在地。

  「由紀姊姊!」

  雙葉連忙把由紀抱起來,這時大姊姊剛好不在家,喜一郎又盯著手中的紅紙愣在原地,雙葉只好一個人把由紀抬到客廳裡,先讓她躺下。

  雙葉事後回想猜測,大姊姊之所以當時不在家,或許是早就知道那天那個時刻會送來給喜一郎的紅紙吧,沒有一個父母在知道自己的孩子將上戰場後還能保持心情平靜。

  或許,大姊姊想逃避一生中最難受的回憶。

  喜一郎把召集令放在小餐桌上,自己端正坐在桌前。

  他面對這張改變人們命運的紙片,閉上雙眼,仔細沉思。

  已經過了快兩小時了。

  雙葉躲在門柱後方,一直靜靜地看著喜一郎的背影,回到家中的大姊姊則照顧著先前昏倒的由紀。

  雙葉心想,該怎麼開口跟喜一郎說話呢。

  正當她傷透腦筋時,牆上的時鐘響了。

  「……?有什麼奸煩惱的呢,雙葉?」

  喜一郎背對著她說。

  「這跟?一點關係都沒有啊,未來世界裡並沒有戰爭,我上不上戰場都不會改變?的未來。」

  「你別這麼說啊!」

  雙葉再也按捺不住,衝到小餐桌邊抓起紅紙。

  「為什麼憑這一張破紙就得讓阿喜哥去送死!不管怎麼想都太奇怪了吧!什麼戰爭,簡直就是莫名其妙!」

  雙葉說到後來已經完全沒頭緒,但喜一郎還是接受了她的好意。

  「不用去啦!裝傻就好了啊!反正軍隊裡多一個人少一個人也不會有人發現!」

  「……那可不一定哦。」

  喜一郎從雙葉手中拿回紅紙笑著說:

  「說不定當同袍遇到危難時,我大叫一聲『危險!』就能救他一命呢。誰也不知道會影響誰的命運啊。」

  「就算這樣……阿喜哥還是得殺人吧?」

  「不會啦。十七歲應該是軍隊中年紀最小的,像我這種小孩子頂多是跑腿打雜,何況也不是每個人都能分配到槍枝,而且我也沒想過要殺人啊。」

  「不過,還是算幫兇吧!?」

  「如果這樣能守護我的家人,要我做什麼事都行。」

  喜一郎的語氣異常堅定。

  「嗯,跟雙葉一面說話的同時,我下定決心了。我還是要從軍,雖然我不喜歡打打鬧鬧,更不想殺人。不過,這樣的我說不定也能守護其它人。」

  「阿喜哥……」

  「這樣好吧,媽媽。」

  雙葉一轉過頭,看到大姊姊靠在門柱旁。

  「就照你自己的想法去做吧,我沒有意見。」

  「謝謝……媽媽。」

  喜一郎深深行了一禮。

  「大姊姊!這樣好嗎?」

  雙葉走到大姊姊身邊,抓著她的肩膀使勁搖晃。

  「不要緊。況且,喜一郎既然已經決定,就不會輕易改變心意。如果喜一郎說他不想上戰場,我也會體諒他的心情。」

  大姊姊說完,微微一笑。

  「為什麼……他不是大姊姊的親生骨肉嗎?」

  「所以才更要這麼做啊。」

  想也知道,大姊姊當然不想讓喜一郎上戰場,為什麼還得壓抑一切感情,非讓他去參戰不可呢。雙葉真的無法理解。

  「好啦,既然決定就得趕快準備才行。」

  喜一郎站起來,把紅紙塞進衣服口袋。

  「我去問問要準備些什麼。」

  大姊姊微笑著目送喜一郎走出客廳。

  「我不懂啊……為什麼大家都……!」

  所有人面對這不尋常的情況,竟然都當作天經地義,讓雙葉好想放聲大哭。

  但是,她不會流下眼淚。雙葉的原則就是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哭泣,打從念幼兒園之後,她就沒在家人或吵架對手面前哭過。

  但是,心底的那股悲傷卻揮之不去。

  「可惡!」

  看著雙葉舉腳用力踢向旁邊的門柱,大姊姊卻一點也沒動怒。

  接下來幾天過去,伊代、喜一郎以及由紀都已經接受事實,按部就班為上戰場做準備。雙葉實在沒心思幫忙,每天都在小鎮亂晃,經常看到跟喜一郎年齡差不多的年輕人身穿軍服,和家人走在路上。至於車站前則總有全家人高喊萬歲,目送前往戰地的軍隊。

  「不好意思,請?幫個忙。」

  車站前有位大嬸叫住雙葉,她手上還拿著白布和縫針。

  「這是什麼?」

  「咦??不知道『千人針』嗎?這是給要到前線去的軍人當作護身符用的呀。」

  「是哦。跟干紙鶴差不多啊。」

  雙葉想不到拒絕的理由,於是接過縫針,在白布上縫了條線。這種簡單的針線手藝上家政課時曾學過,大嬸感動得要流眼淚,不斷向雙葉道謝之後才離開。

  周圍的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是男或是女——男人大多穿著日式國民服(註:類似男性軍服的卡其色服裝)或西裝,女人則頭包著防空頭巾、下半身穿工作長褲裙。所有人都畏懼著隨時可能發生的空襲,不時仰望灰濛濛的天空。

  地面因為不是柏油路,所以很容易揚起灰塵。雙葉心想,或許因為塵埃滿天飛才會讓天空永遠都是灰濛濛的吧。從照片中看到的所有太平洋戰爭都是黑白畫面,不過現在雙葉身處的昭和二十年(公元一九四五年)看來永遠都罩著一層黃色煙霧。

  雙葉覺得肚子餓了,決定先回兔轉捨。想到有許多人家就算肚子餓也沒東西吃,自己卻靠著大姊姊的「本領」得以飽餐,實在有些可恥。不過,羞恥還是無法戰勝飢餓。

  「嗯?」

  兔轉捨的門口停著一輛車.這個時代光是看到車子就很稀奇,這種東西不是都被軍隊徵收了嗎?或者這是軍用車呢?不過看起來比較像是一般的轎車啊……

  「啊,您好——您好,好久不見。」

  在兔轉捨裡正跟大姊姊說話的是個矮胖的歐吉桑。身上雖然穿著一套整齊的西裝,但突出的小腹實在太醒目,明明還是微涼的季節,他卻拿著小手巾猛擦著沒半根頭髮的光頭。

  「我回來了——」

  雙葉一拉開門,歐吉桑像是看到稀有動物似的,兩眼睜得好大。

  「哎呀呀,這位是……高原大人的千金嗎?怪了,什麼時候又有個這麼大的孩子——」

  雙葉直盯著眼前這個大吃一驚、舉止誇張的歐吉桑。

  「不是啦。不過,現在的狀況也差不多是這樣啦,你就把他當作喜一郎的妹妹好了。」

  「哦哦,既然您這麼說……?好?好,幸會幸會。」

  光是這樣簡單的說明,對方也不會輕易相信吧,不過,這就是大人之間的對話吧。歐吉桑即使對雙葉也是彬彬有禮地鞠個躬。

  「大叔,你哪位啊?」

  「叔叔是從一間叫東宮電機的公司來的。」

  「那你不就認識雅臣大哥?」

  「哦哦,您知道社長啊,這樣就省得解釋了。在下名叫平賀,在東宮社長手下工作。是的。」

  這位自稱叫做平賀的歐吉桑,邊搓雙手邊對著雙葉笑咪咪,感覺還真像詐騙集團。就雙葉看來,這麼和藹可親反而更可疑,但反過來想,倒是個很容易被摸透的人。

  「這位大叔是來幹嘛的啊?」

  「是為了由紀啊。」

  大姊姊朝身後招招手,由紀就拎著行李跑過來。

  「哦哦,這個,這次為了我的事……真的很謝謝您!」

  由紀用力地行了一禮。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看到雙葉一頭霧水,平賀接著解釋給她聽。

  「對啊,由紀小姐要到我們工廠工作了。是的。」

  「工廠?為什麼?」

  雙葉確實聽喜一郎說過,由紀因為「學徒動員」(註:日本在戰爭時借調在校學生到軍備工廠支持)的關係,和整個學校一起到附近鎮上的工廠工作。難道她還要再找工作嗎?

  「我想,在阿喜從軍的這段時間,我也該努力做點貢獻才行。只要想到為了讓日本能早日結束戰爭,我還是得更拚命工作才對。」

  由紀拖著跟自己體重差不多的行李,她的母親自從到隔壁遭空襲的小鎮幫忙重整後,好像就一直住在親戚家,由紀似乎也是從那時就決定要外出工作的。

  「由紀姊姊不要緊吧?」

  「為什麼要擔心她的安危呢?」

  「因為大都市可能會遭到空襲啊……」

  「關於這一點請不用擔心。是的。」

  平賀看著雙葉,表情完全沒有一絲憂慮。

  「再怎麼說,由紀小姐也是高原大人的朋友,敝公司社長在這方面也有萬全的安排,包括工作的場所也因為安全考慮,選擇和東京有一段距離的地點。」

  「是在總公司附近的工廠吧,平賀先生。」

  大姊姊好像也很信任平賀,對於由紀前往東京的事顯得很開心。

  「是的。社長也說那一帶應該不會遇上空襲,也就是說,當作工作兼疏散,可謂一石二鳥。社長也會就近關照。」

  「原來是這樣啊。」

  雙葉拍了拍手表示同意。

  「事情就是這樣。由紀小姐,準備好了嗎?」

  「嗯,是的。」

  平賀幫由紀把沉重的行李提起來。明明重得要命,他卻輕輕鬆鬆地提著。

  「雙葉,那我們就等戰爭結束後再見囉。」

  由紀揮揮手。

  「?這就要走了嗎?」

  「嗯,得趁早適應工作才行。」

  「這樣啊……」

  「啊,對了,雙葉,我有個請求。」

  由紀雙手合掌,露出一臉為難。

  「?頭上的髮束,可以送我嗎?因為雙葉看起來運勢很強,我想留著當作護身符。」

  「這個嗎?嗯,好啊。」

  雙葉把綁頭髮的紅色發圈拆下來。的確,她也覺得自己運氣不錯,希望這份好運也能感染到

  由紀身上,雙葉在心中祈求,一面將發圈遞給由紀。

  「謝謝。」

  由紀把發圈揣在胸前,露出開心的微笑。

  「由紀小姐,我們走吧。高原大人,改天見。」

  平賀拉開玻璃門,領著由紀上車。

  不過,他卻頓時停下腳步,好像想到什麼,之後立刻轉身走回兔轉捨。

  「哎呀呀,我這老糊塗好像忘了東西,由紀小姐,?先上車吧。」

  由紀似乎也懂得個中道理,對平賀行了一禮之後就走出去。

  「大叔啊……你表現得太明顯啦。」

  「呵呵,是嗎?不過,反正他們兩位馬上就會忘了我的演技吧。」

  雙葉看著大言不慚、一臉笑容的平賀,也只能苦笑以對。

  喜一郎靠在平賀開來的那輛閃著黑光的轎車旁,看到由紀從兔轉捨走出來後,乾咳了一聲。

  「阿喜……」

  「拿來。」

  喜一郎伸出手來。

  由紀不懂他的用意,露出一臉困惑。

  「行李。」

  「哦哦,還放在店裡。」

  「……這樣啊。」

  照理說,當由紀走出店門時就應該已經注意到了吧。喜一郎也察覺自己似乎有失平靜,但依舊保持神色自若,不讓由紀發現。

  「由紀,我跟?說……」

  「阿喜支持我的作法嗎?」

  由紀打斷了喜一郎的話。

  「那、那當然……啊。」

  「那就好。因為自從我說要工作之後,阿喜什麼都沒表示。」

  「抱歉。」

  喜一郎坦率地向她道歉。老實說,他之前滿腦子都是自己即將入伍的事,好不容易心情平靜下來時,由紀找工作的事卻一下子進展順利,到最後演變成無法勸阻的地步。

  但是,喜一郎也不打算勸阻她。畢竟應該沒有比在東宮叔叔手下工作更安全的地方了吧。

  「嗯?」

  喜一郎的手突如其來地被由紀握住。

  好久沒碰到由紀的手了。以往總顧忌旁人的眼光,所以特別迴避。但是,一想到不知道還能不能重逢,忍不住想把對方此刻的體溫烙印在記憶中。

  她的手好暖和。還是,是自己的手太冰涼?

  「阿喜,你害怕上戰場嗎?」

  「害怕……不會啊。只是,丟下大家讓我有點擔心。」

  「嗯。」

  由紀只點了點頭。

  「不過,只要想著還能再見,心情就輕鬆多了。」

  「是啊。戰爭一結束就能再見面啦。」

  「是啊。」

  喜一郎握緊由紀的手。由紀手上的溫度讓他快顫抖的心頓時溫暖了起來。

  「如果還能再見……到時候……」

  「阿喜……」

  喜一郎摟著由紀的頭。

  他絲毫不擔心他人的眼光,因為更珍貴的寶物此刻就在他手中。

  懷中的由紀不停啜泣,淚水沾濕了喜一郎的衣襟。

  喜一郎也不知道,兩人究竟還能不能再見。

  「阿喜……阿喜……」

  然而,耳裡聽著這個從小不知道被呼喚過多少次的小名,每聽一次就讓喜一郎誓言一定要活著回來。

  ——一定要和由紀一起看看,雙葉居住的那個未來。

  他忍不住緊緊摟住由紀的身子。

  由紀離開之後,兔轉捨只剩下三個人。雖然由紀本來也不住在兔轉捨,但幾乎每天都到店裡幫忙,經常就把她當作家裡的一份子。

  因此,少了由紀的晚餐餐桌就顯得十分冷清。喜一郎永遠忘不了,雙葉喃喃自語的那一句話——「不久之後就更冷清了啊」。

  平賀幫忙了很多入伍前的準備事宜,包括很多媽媽不知道的事,他也回答得很詳細。平賀說了,其實不需要太多隨身行李,軍服等用品都有配給,最重要的還是做好心理建設。

  就這樣,距離喜一郎入伍的日子,只剩一天。

  喜一郎有生以來第一次暍了酒,辛辣的酒液入喉後,全身都熱了起來。然而,即使如此,一身上下還是完全感受不到溫暖,反而是媽媽和雙葉鼓勵他的心意,讓他覺得溫馨。

  到了眾人熟睡的寂靜深夜,喜一郎走進倉庫。

  『是喜一郎嗎?』

  倉庫裡傳來石像的聲音。

  「是啊。好久不見。」

  喜一郎在石像面前盤腿坐下。

  石像被使用煉金術打造的特殊鎖鏈給團團捆綁。打從喜一郎出生時,石像就一直是這副模樣,感覺像一件傢俱,也像是守護神。

  『閣下從以前就這樣,煩惱時就到這兒來。』

  「嗯,現在也很煩惱。」

  『在下並非人類,無法瞭解人類的煩惱。』

  「說得也是。」

  跟一尊石像雞同鴨講的對話,卻讓喜一郎的心情感到平靜。即使他沒有一顆人類的心,但只要有個能傾訴的對象就讓喜一郎心滿意足。

  「明天我就要從軍,召集令已經寄來了。」

  『是嗎?』

  「這一去可能會死,也可能得殺人。」

  『因為閣下是人類,跟在下並不同,』

  「是啊。如果全世界的軍隊都像你一樣堅固,就不必傷腦筋了。」

  喜一郎拍了下膝蓋笑著說。石像始終低吟著,不懂喜一郎到底覺得哪裡有趣。

  喜一郎大笑一會兒,之後突然臉色一正,凝視石像的雙眼。

  「我有事相求。」

  喜一郎雙手撐著倉庫地板,對石像行了一禮。

  「希望你在我上戰場的這段時間——守護大家。」

  『所謂的「大家」指的是誰?』

  「媽媽、由紀、雙葉、還有小鎮上的居民……不對!是這個國家的所有人!」

  喜一郎的態度再認真不過。

  光靠他自己一個人,好多事都辦不到。但是,這尊石像卻能將凡事化為可能,喜一郎不想讓石像的能力就此埋沒,導致日本陷入慘狀。

  「拜託你……守護大家吧!」

  『那就解開這團鎖鏈,在下可以即刻殺光所有敵人。』

  「不是這樣的……」

  喜一郎的眼中泛著淚光。

  「所謂的守護,不是你說的那樣啊……」

  『在下的認知中,一切以排除外敵為最優先考慮,如此便能讓守護的對象免受災害,也能針對敵人之後的敵對行動防範未然。』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喜一郎眼中的淚水滴滴滑落,滲到倉庫的泥土地上。

  『閣下為何流淚?』

  「我好怕啊……」

  喜一郎說出真心話。

  「我好怕死……我一點都不想上戰場啊。」

  一面說著,再也忍不住決堤的淚水,喜一郎也不用袖子拭淚,雙手撐著地板放聲嗚咽。

  喜一郎卸下冷漠的面具,露出一般十七歲少年應有的表情,一張跟其它少年一樣充滿無力感的臉龐——這才是真正的他。

  「我還想讀書……想跟由紀在一起……想讓媽媽過好日子……我討厭去殺人……」

  石像面對泣不成聲的喜一郎,只是默默不語凝望著。

  如果對方是人,這時應該會說幾句安慰的話語,或是伸出手來搭在他的肩上,但石像卻沒有任何舉動。就算他不是被鎖鏈捆住,也會有一樣的反應吧。

  「但是……為了守護日本,我非去不可……或許會死在戰場……到時如果有你守護大家,我就能安心……」

  『閣下的言論令人無法理解。看來在下與閣下對於守護一詞的見解似乎並不相同。』

  「所謂的守護……」

  喜一郎思考了一會兒,說出自己的想法。

  「我認為是為了不失去重要事物而挺身而出……當然,打倒敵人也是為了這個目的,因為自己很可能會遇到危險,但是,這只是其中一部分。」

  『唔。』

  石像輕輕應了一聲,什麼也沒說,似乎正思索著喜一郎這番話的含意。

  就在喜一郎正要開口繼續說話時,倉庫大門被打開了。

  「喜一郎,你在裡面吧?」

  是媽媽的聲音。

  他趕緊抓起袖子擦拭眼角,咳了幾聲。

  「有事嗎?媽媽?」

  「我有東西要給你。」

  媽媽的聲音聽來有點可怕。雖然還有好多話想對石像說,但喜一郎還是向他道別之後就跑到媽媽身邊。

  雙葉來到一九四五年——昭和二十年,已經快要兩個星期了。

  一切對她來說都毫無真實感。不論是幫忙喜一郎準備行囊,或是在兔轉捨吃著大姊姊做的飯,以及平賀來接喜一郎,這些感覺全都只像是故事情節。

  事實上,這些都是夢境。不過是在加古魯的腦中模擬體驗夢境罷了。

  就算聽見喜一郎接下來要入伍前往戰地的消息,雙葉也期待他像偶爾出差的爸爸一樣,馬上就能回家。

  雙葉原先腦海中的常識就是最大的阻礙。一聽到拿槍對戰,有幾個人會真的相信呢?就算在漫畫裡,突然有人冒出來對你說「我是從另一個世界來擊倒大魔王的」,聽了誰會相信呢?

  但是,這些都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全是距今六十多年曾經發生過的歷史。

  這些只要記在腦子裡就好,只要一遇到危險就立刻回到原來的世界,反正雙葉本來就打算在加古魯一恢復記憶時就回去的。

  然而,雙葉一想到有人真的在現實生活中經歷過這些事,就覺得很難釋懷。大姊姊和加古魯,他們都歷經這個時代。一想到那樣的痛苦,就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雙葉也曾清楚地對大姊姊說過那些話。

  結果,大姊姊只是若無其事地笑著說:

  「用聽的跟實際體驗感覺畢竟不同啊,這次是個難得的經驗吧。」

  大姊姊似乎完全把雙葉當作客人,雖然心裡不太舒服,無奈這就是事實。

  雙葉懷著複雜的情緒來到車站,平賀還特地開車來接他們。

  她不是第一次進到車站裡。雖然這裡將來會變成位於宏偉高樓裡的大型車站,但目前卻是只有單線行駛的小車站,跟之前那次時光旅行所看到的並沒有改變,當時雙葉他們就是在這裡目送前往東京的東宮雅臣。

  上次只有幾個人的停車場,今天卻來了好多人,幾乎都是熟面孔。有兔轉捨附近的鄰居、某家店的老闆及送紅紙來給喜一郎的郵差大叔。這些人排成一列來為喜一郎送行。

  「祈祝高原喜一郎同學旗開得勝!」

  「萬歲!萬歲!萬歲!」

  所有人齊聲喊了三次「萬歲」。

  到底有什麼好高興的,雙葉一點都搞不懂。

  「雙葉,?要跟著喊萬歲才對哦。」

  雖然身旁的平賀這麼說,雙葉根本不甩他。

  喜一郎提著一大包行囊,只向眾人行了一禮。在等候火車來的這段時間,喜一郎只是彷徨地東張西望。

  終於,冒著煙的火車緩緩進站,喜一郎對著大家再次深深一鞠躬,然後就背起背包。

  「欸,阿喜哥!」

  雙葉看著喜一郎,忍不住街上前。

  「雙葉。雖然我們認識不久,我媽就請?多照顧哦。」

  到了這種時候,喜一郎那抹不羈的微笑依舊沒變。

  其實他心裡也很害怕吧。

  「別去那什麼鬼戰爭!不想去就留下來啊!」

  雙葉拉著喜一郎的衣袖,放聲高喊。

  周圍的人全吃驚得屏著呼吸。

  「雙葉,?在胡說些什麼!」

  喜一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到底為什麼啊!幹嘛一定要當兵呢!那個鬼戰場有什麼奸去的!你知不知道大姊姊和由紀姊姊多麼——」

  雙葉話還沒說完,就被人從背後架住雙手。

  「幹嘛啦!」

  架住她的正是大姊姊。

  「雙葉,別胡鬧。」

  大姊姊把個頭嬌小的雙葉一扔,平賀一把接住後,把雙葉像行李一樣拎走。被抱走的雙葉眼中看到的,是那群眼神中對她表示不以為然的人,還有對著那群人拚命解釋的大姊姊。

  「放開我啦,大叔!」

  「那可不成。」

  直到走出車站、來到轎車旁,他才總算把雙葉放下來。雖然引來週遭的異樣眼光,但平賀立刻陪著笑臉敷衍帶過。

  眼看雙葉開口準備理論,他先發制人對雙葉說明。

  「雙葉,就算心裡想著這種事,也不能說出口啊。」

  「為汁麼嘛!」

  「?是因為太年幼,所以不懂,光是?剛說的那些話就很可能受到處分哦。」

  「咦……?」

  「在現今社會中,如果開口反對戰爭,就等於破壞了約定俗成的規矩啊,不是什麼話都能講的呢。」

  「破壞規矩,也就是會被整個小鎮的人排斥嗎?」

  「一點都沒錯。正所謂難杜攸攸之口,這類流言通常比火車還快傳遍整個城鎮。」

  「可是,本來就不該有戰爭啊!」

  「不該有?」

  平賀是不懂雙葉的意思嗎?他側著頭納悶。

  「爆發戰爭也是令人無奈的吧。但既然已經開戰,非戰不可,就一定要戰勝才行啊!作為神國日本的子民,這是當仁不讓的義務啊。」

  「這……」

  雙葉這下子懂了。

  她終於明白那格格不入的感覺是什麼。

  這個時代的人們根本不反對戰爭啊!戰爭會帶來死亡,會讓人沒飯吃,他們也感受到這些困境,所以唯一的希望是戰爭早些結束。

  另一方面,雙葉所居住的日本提倡和平主義,是個被要求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能發動戰爭的國家。

  這些都是在「這場戰爭結束之後」才被制訂出來的。現在正在進行的戰爭,完全沒有帶給眾人任何教訓,所以大家才真心認為日本會勝利,也才有人為了日本獲勝而獻出生命。

  兩個時代的想法完全不同。

  全心全意——深信日本終將得勝,努力存活下來,光是這樣就讓人精疲力竭。

  「啊——」

  遠處傳來火車的汽笛聲。

  眼看喜一郎搭乘的火車漸漸離去,雙葉和平賀只能在遠處目送,其實雙葉還有好多話想對喜一郎說。

  「阿喜哥……他也認為日本會打贏嗎?」

  「誰知道呢。」

  平賀的口氣像在打迷糊仗。

  「只是,沒有人喜歡戰敗吧。我也不容許敵國來踐踏這個國家啊。是的。」

  平賀認為自己說得太有道理,忍不住一再點頭。

  雙葉看著他那副表情,又領悟到另一個格格不入的感覺。

  雙葉勾勾手指,要平賀過來。

  平賀見狀把臉湊上來。

  「看招!」

  只見雙葉雙腿併攏,使出一記飛踢。

  「那就把阿喜哥叫回來,換你去上那個鬼戰場不就好了……!」

  雙葉拍拍雙手,看著被她踢飛出去翻了幾個跟斗的平賀。

  來到這個時代好不容易有次成功的飛踢,讓雙葉稍微一吐心中怨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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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8 04:33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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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參話  啊!鮮紅血液在燃燒

  早晨還是萬里無雲的晴空,現在卻是一整片黑壓壓的烏雲,天氣也從秋日獨特的怡人清爽慢慢轉為寒冷。

  「這簡直就像是女人心嘛……」

  一面俯瞰著御色町散步的,是位頭戴絲質禮帽、身穿燕尾服外加披風的紳士,本名不詳,人稱「怪盜百色」。此刻正搖晃著他心愛的手杖,漫步在電線上。

  「啊——是百色!」

  百色聽到下方有兒童呼喚,便朝他揮揮手,那孩子也笑著向他揮手。以一名撼動社會的怪盜來說,他的舉動也太過招搖了。

  或許這個小鎮總是有遇不盡的麻煩,所以絕大部分的案件都嚇不倒居民,怪盜之類的小兒科也見怪不怪。

  「真是個好地方啊……但最近有點冷清呢。」

  百色苦笑著喃喃自語。

  說到「怪盜」這類人物,以往的確讓世人感到恐懼——有的怪盜不僅竊取財物,更會設下殘忍的陷阱殺害惡徒。此外,有如幽靈一般來去自如也讓人一想到就忍不住驚聲尖叫。話說回來,也有不少人對於舊時代的怪盜抱持憧憬。

  過去說到怪盜的天敵,當屬名偵探了。當怪盜竊走財物、銷聲匿跡之後,名偵探便展開搜索,並用引以為傲的金頭腦加以推理。能讓名偵探追捕,也證明怪盜存在的價值。

  不過,這個小鎮卻不同。怪盜的對手是有如警衛的守護者。在怪盜出手行竊前就加以逮捕,比起那些案發之後才展開行動的警察或偵探更迅速、更難纏。

  所以百色才會待在這個小鎮。

  只為了有一天能超越最強的守護者。

  「不過,加古魯竟然病倒了啊,真是太稀奇了。」

  百色對加古魯的事也略有耳聞,只是他認為那不過類似一場小感冒,就像他自己,總不排除碰到任何意外。哪怕是最強的石像,也會因為某些狀況而暫時倒下吧。

  這時,他忽然想到一事。

  百色停下腳步,一臉認真地思索。

  一般探病應該要帶些水果或是補品之類……不過,對象是加古魯的話,要帶些什麼才會讓他開心呢?」

  百色苦思了好一會兒,在考慮到吉永家全家人之後,結論還是帶食物去探病。

  他打定主意後就前往商店街購買,把披風一扯,向右轉身。

  突然看到離腳下電線前方最近的第一根電線桿上站了人。

  「嘿,你好啊。」

  百色舉起手對那個人打個招呼,但對方卻毫無反應,只是一味地瞪著他。

  要說是男人,臉上還未脫少年稚氣。身上和百色一樣穿著類似披風的斗篷,裡面是一件黑色汗衫,下半身則是跟斗篷同色系的長褲。

  斗篷和長褲都是卡其色,讓人聯想到軍服,實際上也似乎真的是——看來像是斗篷的外衣,其實是軍服外套。

  況且,那還是舊日軍的款式。從胸章看得出不是高階將校,而是一般士兵。

  「那件外套不穿起來嗎?今天有點冷呢。」

  百色笑咪咪地對那個人說著。即使面對來歷不明的人,還是不忘以禮相待,這就是百色的個人風格。

  「……沒法穿。」

  少年總算開口。果然,嗓音也還沒完全變聲為成人。

  不過,百色也察覺出少年不是個單純的軍事迷,他臉上帶著笑容的同時,雙手探進懷中,擺在隨時可以掏出武器的位置。

  「為什麼?」

  「因為下襬太長了。」

  仔細一看就發現,不只是被他拿來當斗篷的軍服外套,就連長褲褲腳也特別寬鬆,看起來尺寸完全不合。那脫掉不就好了嗎——百色心想。

  「好吧,每個人對服裝的品味各有不同。」

  他依舊保持笑容,暗自計算著和對方相隔的空間。在這個距離下,不論用哪種武器,百色都有信心能命中對方。

  即使如此,對方渾身上下那股未知的陌生氣息還真可怕。

  「你也是煉金術師嗎?」

  百色試著套問他的話。

  對方的回答迅速無比。

  「——唔!!」

  少年倏地從電線桿上失去蹤影。

  他在上方!縱身跳躍的少年,用了件「物品」砍過來。

  百色也同樣跳起來,腳下的電線劇烈搖晃。他躍到附近民宅的屋頂上,少年也跟著跳過來。

  少年在空中又投擲了那樣「物品」。

  「喝!」

  一方面佩服少年投擲的手法利落,百色也正式應戰。他從懷中掏出紙牌撒出,阻擋飛過來的物品。

  沒想到,連加古魯的光線也能抵擋的紙牌,卻被敵人的武器瞬間貫穿,帶著一圈光線的武器直逼百色的咽喉。

  「噢!」

  百色一個下腰閃過武器,接著雙手直接撐住屋頂,來記後空翻。聽到背後一陣清脆聲響,轉過頭才發現類似飛刀的武器插入隔壁房子的屋頂。

  飛刀的外型和苦無十分類似,能用那樣的武器貫穿紙牌,實在了不起。

  「你是忍者嗎?」

  「……忍者可沒那麼花俏。」

  少年拉了下軍服回答。

  他從懷裡又拿出其它苦無,在長褲上摩擦一下,苦無頓時發光。百色推測,那原理似乎和摩擦火柴是相同的。

  「這真的不是煉金術嗎?」

  百色聳聳肩說道。

  「不是!這不是煉金術!你是外行人吧。」

  「對啦。」

  這時,少年似乎鬆了一口氣看著百色。

  他一臉無法置信的表情,往後退了一步。

  「你該不會就是怪盜百色吧?」

  「正是。幸會了。」

  百色優雅地行了一禮。

  「為、為什麼你會在這個小鎮呢?」

  百色看著少年神色有些慌張,心中多少感到欣喜。這真是令人懷念的反應啊,來到這個小鎮第一次遇到有人出現這種態度,忍不住想誇讚少年幾句。

  「因為這個小鎮……有我的對手,為了打贏他,我才離不開這個小鎮。」

  一聽到「對手」二字,少年也察覺到。

  「你說的是——加古魯嗎?」

  「沒錯。」

  「那真抱歉,我不能讓給你。」

  「是嗎?」

  「他……由我來打倒。我要將世上所有煉金術全數剷除。」

  「原來如此,你是為此才來到御色町嗎?」

  動機極為單純。

  每位來到這個小鎮的煉金術師,都有著類似的理由。

  不過,這名少年的背後似乎還隱藏著內情,語氣中似乎對煉金術和加古魯有著深仇大恨。

  「那得先試著打敗我。」

  百色拿起手杖擺好架式。

  「打不倒我的話,是動不了加古魯的。」

  「……那就這樣吧。」

  少年也拿出發光苦無備戰。

  百色心想,對方的武器應該不只這些吧,那件軍服外套就跟自己的披風一樣,裡面似乎還藏有許多未知的武器。自己在不露底牌之下,能採出對方多少能耐呢?

  「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原本是禮貌上詢問一下,沒想到卻大大失策。

  要是沒問,百色還能保持冷靜對戰。

  少年的嘴唇微微動了一下,答案隨風飄進百色耳裡。

  「……高原喜一郎。」

  這下子百色可不能再裝作若無其事。

  這個名字——

  「承讓!」

  連續兩枚發光苦無朝自己射過來。如果是冷靜的百色,應該可以驚險閃過身子避開。然而,此刻大受震驚的他卻只能蹤身跳躍躲避。

  當百色飄在半空中無法控制身子時,驚覺手腕又被某種東西給纏住。

  「不妙!」

  高原喜一郎從軍服外套的袖子裡使出的是鎖鏈流星錘,和苦無一樣都是忍者的武器。而且,這鎖鏈流星錘和發光苦無同樣都不是一般兵器,就像蛇一般動作靈活,準確瞄準百色的手腕。

  當鎖鏈纏住百色的手腕之後,喜一郎使出渾身力氣一甩。

  「嗚……!」

  百色整個人宛如遊樂園游具一般轉個不停,他在惡劣的平衡感中勉力從懷中掏出一張紙牌,對準纏在身上的鎖鏈甩去。

  匡啷一聲,平常能切割鋼鐵的紙牌瞬間扭曲。

  「可惡!」

  百色又掏出一張紙牌,這次是鋸齒狀邊緣的特殊款,用來切割鐵欄桿脫逃時最為理想。

  但是,現在根本沒有時間慢慢鋸開鎖鏈,就在累積足夠的離心力之後,喜一郎猛然收回鎖鏈,將百色放開。眼看百色的身體正以比小客車還快的加速度從屋頂撞上地面——

  『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嚕!』

  就在干鈞一發之際,出現一個巨大白色物體接住百色。白色物體在狹窄的住宅巷弄中橫著身子向前衝,並且在煞車的摩擦力作用下冒出一陣白煙。

  煙霧的另一頭是有著鋼鐵身軀的白色騎士——都拉漢。

  「得救了……謝謝。」

  一瞬間心情立刻恢復平靜的百色,此時已經穩坐在都拉漢身上。都拉漢用兼當炮管的手拍拍自己厚實的胸膛,像是在說「包在我身上」。

  「居然是自動機器人——」

  屋頂上的喜一郎大感驚訝。

  似乎眼前的狀況在他的料想之外。

  『嚕嚕嚕嚕嚕嚕嚕!你,是誰?』

  右手槍口不偏不倚瞄準著喜一郎,部拉漢大聲問道。

  「我才想問呢!你——不對,這小鎮到底是怎麼回事?」

  「怪了,你不知道御色町的事嗎?」

  百色語氣中帶點奚落,一抬起頭來,發現喜一郎像是被踩到痛處似地低聲喃喃。

  「……聽說這是煉金術師聚集的小鎮。不過,不只加古魯……還有古怪的植物女、更別說那傢伙的——算了。」

  喜一郎搖搖頭,從懷中取出發光苦無。

  「反正都一樣,就讓我親手把你們所有人都毀了!」

  喜一郎反手抄起苦無,跳得更高了。

  『嚕嚕!?』

  都拉漢遲疑了幾秒鐘。

  「不要緊,快發射!要用這種武器才對付得了!」

  百色一聲令下,都拉漢的槍口隨即冒出火花。幾秒鐘可發射數百發子彈的機關鎗瞄準喜一郎射擊。喜一郎抓起當作斗篷用的軍服外套擋掉子彈後,上半身微微一仰,下一瞬間卻衝到都拉漢面前,抓起苦無直接刺進他右手。

  『嚕嚕嚕嚕嚕嚕!』

  都拉漢甩著伸縮自如的手臂,揍了喜一郎一拳。不過,這招也在喜一郎軍服外套的甩動下,就像鬥牛一樣被躲開了。

  「這件軍服外套真不簡單!如果正式用到軍隊上,日本也不會戰敗了吧!」

  百色拔出藏在手杖裡的刀,往喜一郎背後揮砍。「正大光明」這幾個字跟他這個使詐的魔術師性格剛好相反。

  「住嘴!」

  喜一郎伸出手臂挨了百色一刀。

  明明是只活生生的手臂,但百色卻覺得自己的刀子像是砍在變硬的橡膠上。此外,揮砍的力道應該大到連喜一郎的骨頭都會斷了,卻看到他只稍微皺了一下臉。

  「你到底是……!?」

  喜一郎被砍斷的傷處流出鮮血,看來並不是假手,不過,這樣的傷勢不該只流出如此少量的鮮血。百色一刀既然連動脈都砍斷了,照理說會當場噴血才對啊。

  喜一郎又縱身一跳,上了電線桿逃跑。

  「……後會有期。總有一天要把你們全毀了!」

  喜一郎按著受傷的手臂,躍過一根根電線桿逃走。

  『嚕嚕嚕嚕!』

  都拉漢把槍口對準了逃走的喜一郎。

  「別這樣!窮追逃寇有違我的美學。」

  百色輕輕按著都拉漢的槍口,凝視喜一郎的背影。

  原本打算讓他受重傷,一般人受了這樣的傷,勢必會大量出血而死,這也算是百色下的賭注。不論是能把百色甩得團團轉的臂力、超乎常人的腳力、連紙牌都能貫穿的神技,這些都不像是個普通肉身的人類做得到的。事實證明正確答案的確如此,他不是肉身的人類。

  這麼一來,他究竟是什麼呢?

  況且——還有個熟悉的姓氏。

  「都拉漢。」

  『嚕嚕?』

  「看來會有一場風波,怪盜的工作暫時放下。」

  『工作,放棄?』

  「不是放棄啊。只不過,我覺得最近待在御色町或許能找到很多『有錢買不到』的寶貝。」

  『嚕嚕嚕……?』

  都拉漢陷入沉思。

  「不過——」

  百色再次望著喜一郎逃走的方向。

  他把絲質禮帽戴好,低聲喃喃:

  「早知道至少該偷他一件長褲才對的。」

  兔轉捨被打破的玻璃窗,就等待修玻璃的人來補好。

  問題出在凱魯普的傷勢——是砍傷。

  用黃金製成的翅膀和腿居然被輕易砍斷了。目前凱魯普正在兔轉捨由東宮為他做緊急處理。就連東宮自己也無法置信,加入隱形水銀和無形硫磺製成的強化黃金,居然會被區區一個普通的人類砍斷。

  「那真的是人嗎?」

  和己也確認過那道影子看來是人。不過,太難相信凱魯普的傷勢是那個人造成。

  『是的……那是人類。就在小生接近他的一瞬間,轉身就被砍了一刀。』

  凱魯普就算四肢被砍斷也不感到疼痛,因此語氣相當平靜。

  不過,他似乎無法忍耐被對方一擊就負傷的屈辱,聽得出來聲音稍微有些顫抖。

  「連武器也不知道嗎?」

  東宮戴著口罩將類似軟膏的藥品塗抹在傷口上。偶爾加古魯受傷時也會用兔轉捨獨家調製的黏著劑固定,東宮用的也是類似的東西吧。

  『大概是長劍。感覺像是遭到日本刀之類的利刃所砍傷。』

  「那就不是用光線的熔切方式了……」

  『當時並未察覺到其它可疑的蹤跡,推測犯人應該是獨力犯案。』

  「這樣啊,多謝了。你稍微休息一下吧。」

  東宮點點頭之後,凱魯普卻激動地說:

  『這怎麼行!小生得再次會一會那個人!』

  「我瞭解你的心情,不過目前最重要的是趕緊復原。加古魯不在時,御色町的安全都落在你們肩上啊。」

  『不是這樣的……小生想確認一件事。』

  凱魯普想勉強移動身體,卻當場倒在地上,果然失去了腿就很難保持平衡。

  「……凱魯普,你發現有什麼不尋常嗎?」

  一旁的和己束手無策,只能看著東宮為凱魯普治療,但他還是想多收集點信息,決定向凱魯普提出所有質疑。

  『是的。那個人身穿類似軍服外套,企圖掩飾身份。雖然在尚未確認其長相前就遭砍傷,但小生對那個人體型似乎有印象。』

  「是認識的人嗎?」

  『不是,那是——』

  凱魯普還沒說完,兔轉捨的電話鈴聲剛好響起。

  和己很自然地拿起話筒。

  「您好,這裡是兔轉捨。不好意思,大姊姊目前不在店裡——」

  和己以慣用的口吻應對。

  「和己嗎?我是夜之魔人。」

  「對我不需要用化名吧,百色先生……」

  「先別管這個,我有件事要告訴你。」

  「什麼事?」

  和己心想,反正一定又是些無聊透頂的小事。

  沒想到,百色一開口就粉碎了和己的猜測。一聽到百色遭遇的對手姓名和外貌,和己大受打擊,連話筒都差點掉下來。

  「高原……喜一郎?那是大姊姊的——」

  「兩人之間肯定有關係吧。看來也會過去你們那邊,我先通知一聲。」

  「已經來過了,還把凱魯普打傷……」

  「都拉漢也受傷了,看來是個不能掉以輕心的對手啊。」

  「是的。對了,那個人現在往哪裡……?」

  「嗯——嗯……」

  電話那頭的百色苦苦思索。

  但回答和己答案的人並不是百色。

  『感應到了……!』

  奸不容易把腳接回身體的凱魯普,用顫抖的聲音低喃著。

  『就在附近——他在樽井百貨!』

  突然間「咚」的一聲,和己回頭一看,凱魯普的翅膀掉在兔轉捨地板上。凱魯普以瞬間移動消失蹤影,卻留下還沒黏好的翅膀。

  「凱魯普!等等啊!」

  東宮拔腿就想追上去,卻絆到翅膀跌一大跤。

  「百色先生,我也去看看!謝謝你!」

  和己放下話筒,衝出兔轉捨。

  拱廊另一端聳立著一棟大型的車站大樓,名叫高原喜一郎的男子就在那棟樓裡。

  「等等啊,和己!店該怎麼辦——」

  和己聽到東宮在身後大喊,但現在可沒心思想這些,焦急的和己根本忘了該有人留下來看店,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跑。

  來到御色町的奇人異士,大多都是神出鬼沒。

  有時候他們聳立在令人匪夷所思的場所,讓人想不透究竟是從哪裡入侵。就連同樣是肉身人類的百色也常端坐在公共浴池的煙囪頂端,因此和己原先也想像著這次入侵者也會出現在奇特的場所。

  不過這次的預期落了空,倒算是一件好事吧。

  對方出現在御色站車站大樓裡的樽井百貨。之前這裡的總經理是和己爸爸的同學,現在已經換了其它人,現在這名總經理不像之前那位發動攻擊性的殺價戰,而是被小鎮氣氛感染,採取懷柔策略的經營方式。

  樽井百貨的一樓是個類似穿堂的入口大廳。

  目前很明顯構成一道人牆,在這個大家常當作約定碰面地點的入口大廳,凱魯普和那個人形成對峙。

  對方是名把一件尺寸過大的軍服外套當作斗篷披在身上的男子,年齡大概跟和己差不多吧,看來又像大他幾歲。

  「凱魯普!」

  和己一面示意道歉,一面推開人群,走近凱魯普。

  失去翅膀的凱魯普,正以一雙發光的眼睛直盯著那個人。

  『和己大人,這裡很危險,請退後。』

  「你們要在這裡動手!?」

  這樣不會被其它人罵嗎?

  和己想出言阻止,卻發現凱魯普態度十分認真。

  和己又看了那名對手一眼。

  「阿……」

  一看清楚他的臉,和己就想起來了。

  他有印象,因為昨天才見過這張臉啊!

  和己打定主意跑到凱魯普身旁,正對著那名站得直挺挺的男子說:

  「你……就是高原喜一郎……先生?」

  「……是的。」

  果然是那名少年的聲音。

  聽到聲音之後和己更確定了,跟當時發出呻吟的是同一個人。

  「昨天……被小加撞倒的樹木波及,之後被救護車載走的人,是你嗎?」

  當初以為他只是普通路人。

  不過,現在看到喜一郎之後,之前所有的推論就通通被推翻了。被加古魯波及的傷者並不是被藏起來,而是自行消失。

  「你該不會是故意受傷的吧?」

  「是的。那種小傷立刻就能痊癒。」

  喜一郎伸出左手臂看了看。昨天傷到的部位應該是腳才對,他一定是跟其它人對戰時也傷了手臂吧。

  「為什麼要做這種事呢?小加因此而陷入自我封閉了啊!」

  「這正是我的目的。」

  喜一郎的態度相當堅決。

  「這是為了要喚醒那傢伙遺忘的記憶,如果沒受這麼嚴重的傷,他一定會永遠忘了吧。」

  「怎麼這樣……」

  「想要破壞奉命『守護』的自動石像很簡單,只要讓他邏輯矛盾就行了。當那傢伙無法成功守護他人,就失去存在的意義。」

  「為什麼要這麼做呢?你是大姊姊——高原伊代的家人吧?」

  「沒錯。高原伊代是我的母親。」

  「母親……」

  喜一郎坦蕩蕩地丟下這句話,讓和己一時之間驚訝得不知該說什麼。

  為什麼他能這麼神態自若呢?

  「當我看到兔轉捨的招牌,的確大吃一驚……」

  「既然這樣,怎麼還會做這種壞事呢?」

  「壞事?」

  喜一郎終於出現挑眉質疑的表情。

  「你怎麼能斷言這是壞事?」

  「因為,這個……」

  要說喜一郎犯了什麼錯,最多就是受傷之後從醫院偷跑出來而已,他至今不但沒牽連其它人,也沒傷及無辜,只是分別和凱魯普、都拉漢及歐西裡絲對戰而已。

  「小加是我的家人……誰都不願意家人受傷啊!」

  「是啊,你說得沒錯。」

  喜一郎用力點點頭。

  「我就是為了毀滅煉金術才來到這個小鎮,就算你認為這是壞事,我也要達到自己的目的。這是我的正義。」

  喜一郎瞪著和己。和己心想,對方是打倒凱魯普的男人,自己和他動手一定撐不到五秒鐘。即使如此,面對傷害加古魯的敵人,說什麼也不能放過。

  「你是吉永和己,對吧?」

  「……是的。」

  「那我就告訴你吧,你無條件信任的那個自動石像,根本守護不了任何人。」

  喜一郎說得斬釘截鐵。

  他的語氣中帶著強烈的憤怒,就像對小加恨之入骨。

  「就像那邊的多明尼(註:Dominions,主天使。為中古時代基督教神學中的天使,專司「管理天使的工作」)一樣。」

  「多明尼?」

  喜一郎用下巴指著的,是凱魯普。

  接著,就在和己轉過頭看著凱魯普的一瞬間,喜一郎將斗篷一扯,打算離開。

  『慢著!』

  凱魯普準備發射光線,沒想到喜一郎卻冷冷地對他說:

  「別亂來。會傷及無辜。」

  的確,在這裡使用光線攻擊很可能會危及整間百貨公司。就算沒那麼嚴重,也容易造成別人受傷,因為圍觀人群實在太多。

  『你剛說的多明尼,指的是小生嗎?』

  凱魯普放棄光線攻擊之後問道。

  「難道不是嗎?或者你是新款式?」

  喜一郎從鼻子發出幾聲冷笑。

  他停下腳步,再次看著和己說:

  「我再告訴你吧,你們最喜歡的加古魯,還有那邊的石像——」

  喜一郎緊咬著嘴唇,握緊拳頭。

  「——全都是為了殺人製造出的武器!」

  和己跟凱魯普,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沒來得及發問,喜一郎已經消失在人群中。之後警衛找遍整問百貨公司,但館內和出入口似乎都沒人看到喜一郎。

  昭和

  「我吃飽——了!」

  雙葉放下筷子,雙手合十,回想剛才食物的滋味,露出微笑。

  喜一郎入伍已經過了大約十天,在這段期間內,兔轉捨裡就剩她和大姊姊。離開吉永家也已經差不多一個月,一開始很不習慣,但現在也沒差多少。

  或許是對於時間的觀念很模糊吧。

  「現在現實世界大概過了多久時間呢?」

  雙葉拿掉沾在臉頰上的飯粒,一面問道。

  「嗯——跟我上次時間流逝的感覺不太一樣耶——搞不好已經過了快一年囉?」

  大姊姊的話實在太嚇人了。

  看到雙葉大為吃驚,大姊姊笑著搖搖手。

  「沒那回事啦。雙葉也知道吧,動動腦袋判斷就知道還不到一天啦。」

  「也對,至少到現在我還不想家。」

  「沒錯。因為無論這有多麼逼真,都只是夢境。」

  「逼真啊……」

  雙葉回想剛才吃過的那頓飯。有麥飯配鹽烤鮭魚,還有一點醃菜,是相當簡樸的一頓午飯。沒錯,相較於物資富足的時代,份量還不到雙葉平常吃的一半,不過雙葉還是毫無怨言地吃完。

  「這些食物也都是大姊姊偷雞摸狗弄來的嗎?」

  「我才沒有偷雞摸狗呢,本來就有些積蓄。」

  「那不是很珍貴嗎?」

  「無所謂啦,這個時代沒有充足的體力就活不下去,這也是我費盡心思節省下來的呢。讓?瞧瞧我多年培養的主婦節約術。」

  大姊姊收拾餐具,一面堅強說著。

  「……不過,肚子還是很餓啊。」

  其實,憑大姊姊的能力應該能從外部帶進更多食物吧,或者調整一下設定,也許就能讓雙葉永遠維持飽足感。不過,事情好像不該這樣,雙葉覺得就是不能這麼做。

  既然是在夢境世界,一切都只是「心境問題」。不過,雙葉還是無法完全切割清楚,除了吃飯,還有好多事都無法釋懷。愈是追根究柢,愈認為戰爭本身讓人厭惡。

  「我去找加古魯囉。」

  雙葉站起來,經過傳來洗碗聲的廚房,從後門走出去。她穿著雪鞋,一如往常地打開倉庫,這已經成了雙葉的例行公事。

  「哈——囉。」

  黑漆漆的倉庫裡發出個聲音。

  「今天的聲音沒什麼精神呢。』

  「少囉嗦,我肚子餓死啦。」

  雙葉板著一張臭臉坐在石像前面,現在還準備了專用的坐墊。

  石像似乎也習慣了雙葉每天出現,變得不再那麼具攻擊性。話雖如此,他對於雙葉提出的記憶依然沒有想起來的跡象,只是凝望著說著未來事的雙葉,把她當成笨蛋。

  『那麼,今天又要來說什麼呢?』

  「嗯——嗯……」

  老實說,已經沒話題了。因為已經連續講一個月,最近講的一些漫畫、動畫,石像全都答非所問。這部分倒和平常的加古魯沒兩樣。

  雙葉突然看著石像的脖子。

  「欸,你連脖子上的鈴鐺都忘啦?」

  「這件事已經說過四次了吧。答案還是一樣,在下不配戴裝飾品。這脖子上的花紋就像是煉金術的回路,可從外部確認裝置是否正常運作,而盔甲則是修理的痕跡。在下絕不配戴任何多餘的物品。』

  「都跟你說了那不是多餘的物品……」

  看來要找個不同的切入點才對,石像腦子裡壓根不相信任何現代的回憶。雙葉也想過,會不會其實加古魯存在於別的地方,而這裡的石像是另一個存在。不過,據大姊姊的說法是「同樣的東西不可能有兩個實體」。

  雙葉正想著該說些什麼時,石像主動拋了個話題。

  『其實,有個問題想請教閣下。』

  「嗯?」

  石像會主動提問,真是稀奇。

  『什麼是重要的寶貝?』

  「……啥?」

  這問題來得太突然,雙葉忍不住反問。

  「喜一郎說,所謂的守護就是為了不失去重要的寶貝。但是,在下實在無法理解何謂重要的寶貝,問喜一郎他也不肯解釋,問由紀也沒結果。』

  「你也問過由紀姊姊嗎?」

  『由紀從以前就比喜一郎還常來在下這兒,還會拿抹布替在下擦拭身體。』

  「是哦——」

  『由紀說喜一郎很重要。』

  「這是當然的囉。」

  『所以重要的寶貝就是喜一郎嗎?這麼說來,當時喜一郎是希望守護自己嗎?但聽喜一郎的口氣卻似乎不是這樣,所以在下才一直苦思啊。』

  「因為光講重要的寶貝很難三百兩語解釋清楚嘛。」

  『有很多嗎?』

  「應該說,因人而異吧。」

  『嗯?』

  石像似乎又搞不懂了。

  「所謂重要的寶貝呢,就是自己的必需品吧?所以……哎喲,到底該怎麼說呢……反正守護你不想失去的東西就對了啦。」

  『唔……』

  有這麼難懂嗎?

  就算是石像,應該也有所謂的優先順位吧。加古魯總說吉永家一家人很重要,即使一切毀滅,也要守護一家人,他應該會以此為傲。

  但是,眼前的這尊石像似乎少了一點關鍵性質。

  『閣下想說的在下懂了,不過,在下並沒有類似的東西。』

  「咦?」

  『聽完閣下的話更加確定,在下並沒有那樣的寶貝。』

  「沒這回事吧,每個人都有認為重要的東西啊。」

  『那是指人類。』

  石像的聲音聽來沉重,還有些哀戚。

  『在下打從被製造出來後就沒出過倉庫,似乎是因為製造時產生許多故障,因此對外界一無所知。也就是說,在下並沒有任何從經驗中得知「重要事物」的機會。』

  「你……」

  雙葉想起剛到吉永家時的加古魯。

  當時他的個性就差不多像現在這樣,偏好將外敵全數排除,但對守護的對象不甚明確。之後在雙葉的雙腿「諄諄教誨」下,才成了今天的加古魯。

  眼前這尊石像讓雙葉不由得想起過去的加古魯——那個當時對送報生發射光線、懵懂無知的加古魯。

  「……其實你也有重要的寶貝啊。」

  雙葉曾經親眼目睹這尊石像誕生的那一刻。

  昭和二年誕生的守門型自動石像,過去為了徹底執行守護的命令,出現要將守護對像週遭所有人類全數排除的狀況,當時被來自未來的加古魯所阻止。那時石像的冷酷態度,完全符合被冠上惡魔之名——「gargoyle」的形象。

  不過現在與雙葉面對面的石像似乎已經有點改變了。

  如果真是冷酷無情的石像,就根本不在乎吧。

  可見,這石像還是加古魯啊。

  『在下也有那樣的東西嗎?』

  「對呀。就在這裡啊。」

  雙葉指著石像脖子上閃著綠白光芒的花紋。

  『又要說鈴鐺的事嗎?鈴鐺這種東西只會礙手礙腳吧。』

  「嘿嘿,真的嗎?」

  話雖如此,這還是雙葉來到這個時代後,第一次對石像產生親切感。

  那天吃完晚飯後,大姊姊交給雙葉一些衣物。

  「這要幹嘛的?」

  雙葉攤開一看,是一條防空頭巾跟厚布鞋,大姊姊同時又遞給她一個包包,裡面塞了罐頭等糧食。

  「防空演習的必備品。」

  吃過飯後大姊姊也不收拾餐具,只顧著優雅地喝茶,一面豎起指頭對不明就理的雙葉解說。

  「今晚會有空襲哦。」

  「空襲!?」

  雙葉連忙看看窗外,外頭一片平靜,晴朗的夜空中沒見到戰鬥機的蹤影,從兔轉捨能看到的周圍人家也和平常一樣安靜。由於進行燈火管制,所有電燈都必須用黑布覆蓋,不讓外界看到燈光。一旦空襲警報響起就要確實關上電燈,所有人往防空洞裡沖。雙葉也曾跟著大家跑過好幾次,但全都是誤報。

  「什麼鬼影子都沒啊。」

  「今天是來真的啦,我還記得嘛。」

  「那就真的會來了……」

  從來沒經歷過空襲的雙葉,完全不知道實際狀況有多慘,只是聽說有很多人因為空襲失去家人。如果不是在夢境裡,她也沒信心自己能存活下來,唯一的依靠就是大姊姊的這句話——一旦發生狀況,大姊姊會伸出援手的。

  大姊姊也走到窗邊,看著外面。

  「這小鎮很美吧。」

  或許是因為幾乎沒有燈光,星星顯得特別清楚。放眼望去,鋪著瓦片屋頂的木造平房和該戶人家的田地,三二兩兩分佈各處。不像現代家家戶戶顯得密集擁擠。

  雙葉也覺得街上開闊寬敞。

  「不過啊,戰爭連這個漂亮小鎮都燒燬了哦。」

  大姊姊扶著窗框的手微微顫抖。

  「真的是被毀得一乾二淨啊。那個好像叫做燒夷彈的武器不是瞬間爆炸的,而是一種放在重點地區燃燒的炮彈,放得到處都是……這裡又全是木造房子,受災情況相當慘重呢。」

  大姊姊離開窗邊,腳步沉重地走到壁櫥邊拿出一個大背包。裡面塞了各式各樣的道具,不知道是從未來世界帶來的、還是在這裡製作的。

  「當時的我什麼也辦不到,但現在不一樣了。多少可以幫助別人。」

  「大姊姊……」

  雙葉似乎看到大姊姊的眼角泛著淚水。

  就算是那麼堅強的大姊姊,想起戰爭的經歷也會難過地掉眼淚。

  ——這時,警報響起。

  「來了!」大姊姊聲音中帶著一半激動,緊張地跳起來。

  「好了,雙葉,趕快逃到上次那個防空洞!」

  「好!」

  雙葉受到大姊姊的情緒感染,也充滿活力地呼應。她穿上大姊姊給的厚底布鞋,從前門衝出去,看到已經有很多人帶著家當逃命。

  雙葉看了倉庫一眼,心想:

  「算了……那傢伙就算遇上空襲也不要緊吧。」

  隨即趕緊往前跑。

  才剛轉過第一個轉角,耳邊就傳來轟隆隆的運轉聲響,雙葉忍不住搗起耳朵蹲下來,看到有人指著上方大喊後,她一抬起頭,才看到一整隊戰機在夜空中飛翔。

  「那是……」

  「?在幹嘛!快逃啊!」

  雙葉的手臂被用力一把抓起,感覺肩膀差點脫臼,大姊姊緊抓著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好不

  容易才能走動的雙葉,頓時又聽到背後像是岩石粉碎的巨響。

  她回過頭,就看見一棟房子爆炸。加古魯雖然平常也會搞破壞,卻沒像這般輕而易舉。雙葉眼角瞄了一眼開始著火崩塌的房子,再想起如果炮彈打在自己身上的景象,心中不由得感到毛骨悚然。

  「快跑到防空洞!」

  心裡也想要拚命跑,雙腳卻不聽使喚。

  耳裡不斷隨風傳來陣陣爆裂巨響,等到知道那是戰機——B29所投出的燒夷彈,雙葉還是站在原地一動也不動。

  「快逃啊!快逃啊!」

  「別站著不動!快逃到公共防空洞啊!」

  一大群手上提著大包小包的人,從著火的家中逃出來,雙葉已經沒辦法靠雙腳行走,只能任大姊姊拖著手臂,在人群裡隨波逐流。

  然而,雙葉看到一根根類似燃燒鐵棒的東西不時從天而降,還是忍不住兩腿發軟。之後她才知道,那個好像就是燒夷彈。先是貫穿屋頂,然後在屋內燃燒後從窗戶噴出火焰,最後造成整棟房子崩塌。

  不到十分鐘就抵達了防空洞。名為防空洞,其實不過是在堤防上挖出的小洞穴,不過勉強還是能擠進十幾個人避難。

  「到這裡就安全了,之前這裡沒遭到襲擊。」

  大姊姊卸下行李,一面撥去沾在頭髮上的煤灰。

  雙葉連回答的力氣都沒有。

  只不過十分鐘。是的,從兔轉捨跑到防空洞不過十分鐘而已,卻讓雙葉全身不停顫抖。以往也和加古魯一起度過不少危機,但這十分鐘,在雙葉的一生中想必會留下深刻的印象吧。

  「我家……我家燒起來了……」

  有個大叔淚流滿面地說著。

  如果是電影佈景,當然可以在一場動作戲中輕鬆爆破,拍攝完就當成可燃垃圾清掉。

  但是,雙葉知道那棟房子被破壞前的模樣。那裡應該住著一家人,曾經有過歡樂的時光。眼睜睜看著它被破壞,怎麼可能保持平靜呢?

  「啊……」

  躲在防空洞靠裡面位置的一名像是主婦的女人忽然站起來。

  才想著她要去哪裡時,她竟然想走出防空洞。

  「別這樣!」

  兔轉捨的大姊姊整個人擋住婦人。

  「不過……正太還沒過來啊……」

  「?這樣跑出去只會造成二度災難啊!」

  「正太他……還沒,正太他……」

  「別說了,先冷靜下來!誰來幫我一下,快點!」

  在大姊姊厲聲號令下,兩個大男人上前架住婦人。

  「嗚……正太……!」

  大姊姊緊緊擁抱著不停啜泣的婦人。這時,如果有個英勇的年輕人衝出去營救小孩,應該能締造一段英雄佳話吧。不過,只要瞭解在防空洞中感受到的一股股熱氣,就不會責怪為何沒人挺身而出。

  「媽……媽媽?」

  一個孩子走進防空洞裡,身上穿著襯衫短褲,看似來不及換衣服。小男孩大概只有五歲,比雙葉年紀小很多。

  「正太!」

  那名婦人看到小男孩後臉上滿是驚喜,連忙伸出雙手要擁抱自己的孩子,但正太卻在母親面前倒下。

  「快把他抱進來!」

  大姊姊指揮著男人們,自己同時捲起衣袖。正太的背部從脖子到腰部受到燒燙傷,傷勢非常嚴重。

  「好燙哦……好燙哦……」

  這種情況下不可能出動救護車吧。再說,雙葉也不知道這個時代到底有沒有救護車,她不知該如何是好,只能看著週遭人群的反應。

  「不要緊,包在我身上!」

  大姊姊連這種時候都滿臉笑容。她從隨身攜帶的背包裡拿出一隻沒貼標籤的瓶子。

  「馬上幫你治好哦,只是要忍耐一下疼痛哦!」

  「哦哦,真不愧是兔轉捨老闆娘!」

  一時之間掌聲四起,似乎大家都知道兔轉捨那些詭異產品的效果。大姊姊對掌聲毫無反應,用手指沾取瓶中的軟膏。

  「各位,幫我按著這孩子。」

  包括正太的母親在內,一共三個人把正太按住。雖說是緊急處理,其實也只是在燙傷部位塗上軟膏,但就算再怎麼具有神效,塗在傷口上還是很痛吧。

  「好痛!」

  正太的母親聽到他的哀號,伸出手臂要正太咬住,因為若是喊得太大聲恐怕會被軍隊發現。正太咬著媽媽的衣袖,強忍住疼痛。

  「雙葉,跟他說些好玩的事。」

  大姊姊邊塗軟膏邊對雙葉這麼說著,而她立刻抬起頭來。

  本想大聲抗議說現在哪有心情之類的話,但或許可以藉此讓他分心,只是雙葉一下子找不到話題。

  「姊姊……」

  正太正凝視著自己的雙眼。

  多虧了這個舉動,這下子立刻喚醒雙葉孩子王的本性,想起吉永家的教誨——絕不能棄陷於苦難的孩子於不顧。

  「嘿,我問你!很痛嗎!?」

  「奸痛啊……」

  「很痛的時候呢,就想成是挨了最討人厭的傢伙狠揍一頓!」

  「咦……?」

  「被揍之後很不爽吧?那就把這股怒氣轉換成忍耐力量!」

  「忍耐力量?」

  「這麼一來全身的鬥志就會『咚』的一下子湧現,所有的疼痛都會『砰』地飛走啦!」

  「咚?砰?」

  「對啊,咚一下。」

  雙葉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只能脫口說出一大堆狀聲詞。不過,就雙葉的經驗得知,跟小孩子溝通是不需要用大道理的。

  「好痛!」

  塗抹軟膏時感到疼痛的正太,卻依舊勉強忍耐。

  「嗚嗚……」

  「對啦,這時候就『咚』!」

  「咚、咚……」

  看著正太咬緊牙關忍住,雙葉也輕輕露出笑容。

  「很好,你是男子漢!很有guts!」

  正太面對豎起大拇指的雙葉,滿頭大汗地展現微笑。不一會兒,傷口已經塗好軟膏,接著再用大姊姊事先準備的繃帶包紮。

  「好啦,包紮完畢。接下來就等浩劫餘生後上醫院治療囉。」

  大姊姊說完,最後還壓了正太的背部一下,並開心地看著他疼痛的表情。在防空洞裡至少還能保持這一點輕鬆氣氛。

  防空洞在正太的治療告一段落後,又變得安靜。

  外頭的警報依然響個不停,還不時聽到尖叫聲。

  正太得救了。然而,外面也有無法獲救的人們。雙葉完全提不起勁到外面看看,即使躲在防空洞裡,外頭也不斷傳來巨響,似乎爆破就發生在身邊,不只是炸彈和燒夷彈落下的聲音,還有來自戰鬥機的機關鎗掃射聲。

  雙葉怕得緊抓著大姊姊的衣袖。

  「謝謝?,雙葉。」

  大姊姊輕撫著雙葉的頭,她的忍耐也達到了極限。

  雙葉把頭埋在大姊姊的胸前,身子不停發抖,雖然沒流下眼淚,還是因為過於恐懼什麼也做不了,用盡全力也只能抓著大姊姊,不想讓這股溫暖從手中消失。

  「只要有雙葉在,不管到哪裡氣氛都會變得很開朗呢。」

  大姊姊到底知不知道雙葉此刻的心情呢,只見她態度輕鬆地說著。

  哪有什麼開朗的氣氛!自己把頭埋在大姊姊的胸前,所以看不清楚,但是所有人不都正難過得尖叫、呻吟嗎?或者,這種情況還算好的?

  才剛想著這些事,就聽見一陣爆炸巨響。整個防空洞激烈搖晃,沙子不斷落下,而孩子們的尖叫聲震耳欲聾。

  「愈來愈接近了!」

  聽到有人大喊著,讓雙葉更加焦躁不安。

  「雙葉!」

  她放開大姊姊,一個人衝出防空洞。

  連雙葉自己也不清楚為什麼會這麼做,她只是想著,繼續乖乖待在防空洞裡就看不到外面的世界了。

  得看看外面才行——只有這個想法。

  「哇……」

  連夜空都變得一片鮮紅,眼前能看到的範圍大概全陷入火海中,房子只剩下黑色的骨架部分,其它都被火焰吞噬。已經沒有人逃跑了,要不是安全到了防空洞避難,就是到了其它地方。沒有笨蛋會接近熊熊烈焰的。

  空中還有飛機盤旋,卻似乎不再進行轟炸,應該是判斷接下來的攻擊都是多餘的吧。

  「……搞什麼。」

  雙葉緊握著拳頭,對著天空大喊:

  「搞什麼啊,混蛋————————!!」

  這個吶喊,戰機當然不可能聽得見。

  沒有任何人指責仰天長嘯的雙葉。雖然發出過大音量可能會被敵機發現,但此刻的雙葉顧不得這些。

  為什麼要把整個小鎮燒燬?對戰的明明只有軍隊,為什麼連無辜的人都要攻擊呢?雙葉深惡痛絕的就是欺負弱小——眼前的狀況就是最惡毒的一種。

  她真想當場丟石頭把那些戰鬥機或轟炸機砸下來。

  如果加古魯在的話,就能辦到了。

  不對,如果加古魯在的話,根本不會讓小鎮陷入火海。

  「啊……?」

  這時,雙葉看到了!在一片烈焰之中,坐著那尊熟悉的石像。

  雙葉揉揉眼睛,但石像的身影依舊在原地。

  「你在幹嘛……」

  正當雙葉想跑到他身邊時,發現石像的雙眼閃著光芒,熟悉的光線在雙葉的視線中繞過一圈,一整片熊熊烈焰瞬間霎然熄滅。

  「喔喔……」頓時歡聲四起,躲在防空洞的人們似乎也看到這一幕。

  火紅的世界不過幾秒鐘就變得一片漆黑。

  「欸!」

  雙葉確定這一波空襲結束後,往石像身邊跑去。石像身上冒著煙,不過依舊端坐在原地,靜靜地待在已經不能稱作「家」的廢墟上。

  「加古魯……?」

  「這些就是全部了吧。』

  石像語調平板地低語著。

  由於地面太熱,讓雙葉無法走近石像身邊。燒夷彈的熱度還沒退散。

  「你是想守護大家嗎?」

  『在下只是遵守喜一郎的命令罷了,他命令在下守護這小鎮裡的人。』

  雙葉聽了有點失望。

  他果然跟加古魯不同。

  『雖然火焰完全撲滅,但還沒脫離危險,小心點。』

  紅通通的天空已經看不到飛機,總算等到空襲警報解除,防空洞裡的避難人群跑出來之後,一下子全聚在石像周圍。

  「謝謝你!」

  「我們家逃過一劫,沒被火燒!」

  「你救了我孩子一命,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向你道謝……」

  聚在石像旁邊的民眾,不僅是跟雙葉躲在同一個防空洞裡的人,還有在其它防空洞避難的人,以及沒辦法逃到防空洞、生死垂危的人們,大家都把石像當作神明似地膜拜。

  『對了?我有點好奇。』

  在人群團團包圍下,石像喃喃低語。

  『為什麼閣下身上有這麼多財物?』

  石像的目光注視著其中一名女子。在雙葉看來,她並沒有什麼特別,只是個頭包防空頭巾、身穿和服的大嬸。

  「啊!」

  但是,這名女子一聽到石像這麼說,立刻轉身逃跑。

  『慢著!』

  石像發射光線命中女子腿部,就在女子跌倒在地的同時,一大堆的紙鈔、存褶以及珠寶從衣服裡應聲掉出來。

  「這傢伙!」

  「居然趁亂混水摸魚!」

  幾個大男人把這名女子拉住。

  「可惡!你閉上嘴就神不知鬼不覺啦!」

  被眾人架走的女子,帶著詛咒的眼神惡狠狠地瞪著石像,但區區的眼神對石像的身體無法構成任何傷害。

  「也會有這種人啊……」

  雙葉的心情五味雜陳。

  這就是人家說的「趁火打劫」嗎,雙葉反倒對她有點佩服。

  「?還是努力撐過來了嘛!」

  大姊姊突然出現在雙葉身後。

  「是啊,真是太好了……」

  放鬆的一瞬間感到全身疲憊,忍不住跌坐在原地。

  「好燙!」

  地面還維持高溫,害雙葉以為屁股要著火了。她反射性地跳起來,緊抓著大姊姊。大姊姊看她這副狼狽模樣,只是一個勁地咯咯大笑。

  「欸,大姊姊。」

  「什麼事?」

  「那傢伙,真的守護了所有人嗎?」

  「……怎麼可能嘛。」

  雙葉心中的恐懼再次浮現。

  不只是這場空襲,整個戰爭都還沒結束啊。

  「如果想回去的話,隨時開口哦。」

  大姊姊的語氣中沒有安慰也沒有責難,平淡如常。仔細一看,大姊姊俏麗的臉龐被煤灰泥巴弄得髒兮兮,雙葉心想自己一定也差不多吧。這種狀況下,連澡也沒辦法洗了。

  「好像……滿冷的。」

  「因為通風變好啦。」

  雙葉朝著煙熏的天空望去,看到遠處的山。剛才明明被房子遮住看不見的啊。

  「除非加古魯恢復記憶,否則我是絕對不回去的!」

  這是雙葉用盡全力逞強的最後底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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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後由 TENORIKUMA 於 2009-4-8 04:38 PM 編輯



  第肆話  高原之月

  在空襲騷動告一段落時,太陽已經升起。

  雙葉和大姊姊在兔轉捨——的「原址」度過了一晚。在焦黑的灰燼中隱隱可見店裡那堆變色的「破銅爛鐵」道具,一切都被燒得一乾二淨。不只兔轉捨,附近的人家也全都燒得精光。

  道路和殘骸——雙葉觸眼可及的就是這些。

  火勢被石像撲滅之後,剩下來的余火就讓大家燒柴火來取暖,正當眾人裹著毯子打起瞌睡時,總算有大批軍車抵達,分配毛毯、衣物、食物等民生必需品。

  「拿去!」

  雙葉用開罐器打開罐頭後,將食物分給附近的孩子。

  「謝謝?,姊姊!」

  「唷,不客氣。」

  雙葉看著男孩拿著罐頭離開,還以為他會當場吃了起來,沒想到他卻說要拿回家分給媽媽和妹妹,真是個好孩子。

  「真的什麼都沒了啊。」

  雙葉光用看的也知道,但此刻更深切地感歎著。

  「都沒了啊。」

  大姊姊用柴火燒著裝在鐵罐中的水。明明是在自家的土地,卻得過著類似野營的生活。

  「白米之類的存糧也沒了嗎?」

  「全沒啦。」

  「是哦。」

  也就是說,剛才的罐頭算是珍貴的糧食啊。雖然覺得有點可惜,卻也同時感到心情很好,應該是一瞬間感到很暢快吧。

  雖然日子會比先前還苦,但雙葉卻覺得安心。她一廂情願地想著——都已經被燒得精光了,就不會再有空襲了吧。

  隔壁鄰居則正在用鏟子挖掘房子殘骸,一名身穿軍裝的大叔挖出存褶之後欣喜若狂,沒被燒掉還真是奇跡。

  「大姊姊覺得無所謂嗎?」

  「什麼事?」

  「?難道沒有重要的寶物嗎?」

  「呵呵呵,這一點我可不會大意啊。」

  大姊姊拍拍當作椅子的背包。倒不是因為這回是第二度經歷才隨身攜帶,而是她因應隨時會

  有的空襲,平時就將貴重物品收好,放在家中隨時可帶出門的地方。

  「我回去之後也要這樣收好貴重物品。」

  「沒錯,沒錯,正所謂有備無患啊。就算有加古魯,也難保不會出現火災或地震的。哦,茶泡好囉。」

  大姊姊把稀薄的茶水倒進軍用鋼杯,而不是一般茶杯,好像只剩這些沒被燒光。雙葉心存感激地一口喝下,好久沒有熱呼呼的飲食入口,冰冷的身子一下子暖到心窩。

  「對了,那傢伙到哪去啦?」

  雙葉左顧右盼尋找昨天的英雄,卻從晚上就沒看見他。

  該不會是逃跑了吧……

  「他啊,正在幫忙隔壁人家進行挖掘作業呢。」

  「好像很多東西都被埋起來了哦。」

  雙葉說完才想到。

  這麼大規模的空襲,很可能——

  「嗯,是啊。我猜也有人被埋在底下吧。」

  雙葉打了個寒顫,張望著四周。眾人往來於被燒成灰燼的街道上,每張臉上都是寫不盡的疲憊,也有人和其它人互相擁抱,看來是高興的重逢。

  也有人無法再見面了。

  「沒辦法啊,戰爭就是這樣。」

  「沒辦法……嗎?」

  死於空襲是不可避免的事嗎?只要有心避免就能避免啊,或許雙葉一個人大吼大叫真的沒辦法改變,但如果全國國民齊聲吶喊,不就能制止了嗎?

  「大家也都覺得這是沒辦法的事啊,因為戰爭是為了守護這個國家而產生,日本又是受神明眷顧的國家,大家都認為不可能會輸的。」

  所有人都接受了這樣的思想教育。

  如果雙葉生在這個時代,或許也會被灌輸這種觀念吧。

  「只要有不同的想法,就會被視為非國民。不過,這一點到了平成時代也沒變啊,一日一大聲說出異於常人的想法,馬上就會引人側目,兩者道理是一樣的啊。」

  「真是討人厭的時代。」

  雙葉坦率地想。

  「正因為這樣,才要努力存活到和平的時代啊。」

  大姊姊笑著站起來,對遠處揮揮手。

  雙葉正感到納悶,回頭一看,發現一輛熟悉的轎車正在路況超差的道路上駛來,直到判斷再也無法前進之後才停車,一名男子走下車來。

  「哎呀,太好了太好了,平安就是福啊。」

  走下車的是矮胖男——平賀。

  他今天沒穿西裝,而是一身日式國民服。

  「我是來幫忙的。」

  「是嗎,太好了。我正愁壯丁不夠呢。」

  「我早就想到了,而且車上還載了很多東西過來哦。」

  「謝謝你,平賀先生。」

  大姊姊深深行了一禮。

  原來今天為此才穿了日式國民服啊,感覺就像運動服一樣。

  「喂——拜託你們囉——!」

  平賀朝車子大喊一聲,隨即從轎車後座走出兩名彪形大漢,手上各拿著一把鏟子。

  「我還帶了公司員工來,怎麼樣啊?」

  雙葉和大姊姊看著驕傲地挺著啤酒肚的平賀,忍不住地想笑。

  當平賀在兔轉捨進行挖掘作業時,閒著沒事的雙葉就在附近亂晃。她心想,既然大姊姊都已經隨身攜帶最重要的東西了,自己就來挖些雖不重要但還算有用的東西。

  原本這裡好像還有大姊姊和潤的煉金術研究成果,如果沒被燒光就好了……

  「至少剩個能用的地下室也好啊。」

  守門型自動石像誕生的地點就是從客廳直通的地下密室。裡面原本放了很多煉金術道具,不過似乎都在潤出征時全數封印了。如果還留下來的話,或許也可當作防空洞棲身,但現在說來為時已晚。

  至於封印的理由,大姊姊也沒對雙葉說明,總之有些大人的難言之隱吧。

  「呼~唷~」

  雙葉對著天空舉高了手臂。萬里無雲的天空,即使在空襲之後也讓人心情舒暢。也或許她只是不忍心再看地面上飽受摧殘的模樣。

  兔轉捨的善後工作由平賀負責,大姊姊則到附近人家幫忙,石像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這麼說來,自己該做些什麼呢?

  雙葉心想,自己也沒辦法混在一群大人之中進行體力勞動,也不能做家事。再說,面對這一整片廢墟還真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

  就算如此,她還是有股衝勁想做點事,無法棄那些受困的人們於不顧。

  「啊,姊——姊!」

  一聲熟悉的叫聲讓雙葉轉過頭,原來是正太。

  「嘿!你的傷勢好一點沒?」

  「不知道怎麼搞的,已經全好啦。」

  「這麼快!?轉過來我看看!」

  雙葉撩起正太的汗衫一看,背後的燙傷真的已經痊癒,甚至不必用紗布包紮了。雖然有著淡淡的傷疤,但這也是無可避免。

  雙葉就算受了傷,大姊姊也沒讓她塗過那種軟膏,可見一定很珍貴吧。或許再也做不出來,也可能會失敗。不過,當時屬於非常狀態,使用它才是正確的吧,不過,真相只有大姊姊一個人知道。

  「請幫我跟大嬸說謝謝!」

  「沒問題……不過,你叫她大嬸會被砍死哦。」

  「我、我還不想死……」

  「我不會告訴她的,但你要叫她大姊姊哦。」

  「我、我知道了……」

  正太好不容易才撿回一條命,難怪緊張到說話結結巴巴。

  「哎呀,昨天那位……真是謝謝?啊。」

  正太的媽媽出現在他身後,背上還背著一大包行李。

  「我什麼都沒做啊……」

  「沒那回事,?很努力地鼓勵正太啊。」

  「有沒有比鼓勵更實際的啊,有什麼事可以讓我做嗎?」

  「讓?做的事??自己家裡不要緊嗎?」

  「那邊沒什麼大礙。我什麼都能幫忙!」

  「這樣啊……那可以麻煩?照顧正太嗎?我正在準備收拾行李回娘家,如果?能幫我帶他一會兒就太好了。」

  「OK!」

  雙葉豎起大拇指,摟住正太的頭,對他離開的母親揮揮手之後,雙葉突然發現,這下子跟昨天還是沒兩樣啊。

  「姊——姊,我們要玩什麼?」

  「嗯……先不急著玩,還有沒有其它沒事做的小傢伙?」

  「我想想,健一他們家也燒光光,還有小花家裡也一樣。」

  「好,去把他們都找來,然後大家一起玩好玩的。」

  「嗯!」

  正太精神飽滿地跑著離開。雖然整個家被燒光,他還是很積極樂觀。

  雙葉深信,只要還有小命在,原則上每個小孩都能恢復活力。她計劃著要充分運用這些孩子們的活力來做些事情。

  如果沒事做的話,就去主動找事做啊!

  「怪了?」

  聽到一陣吵雜聲的平賀放下鏟子,發現遠處聚集一大群孩子,似乎也跟自己一樣在瓦礫中挖掘,並照顧受傷患者。有些狹小縫隙,還真得靠孩子出入才方便,雖然是一群沒什麼力氣的孩童,但只要好好指揮,發揮的力量真不比大人遜色。

  而且,現在發號施令的不正是雙葉嗎?

  「高原大人,那是……?」

  在旁邊泡茶的伊代,和平賀兩名下屬一同坐著。他們剛好稍微休息一下,平賀便代替他們繼續拿起鏟子挖掘。

  「雙葉設想得還真周到,聚集一大群孩子加入重建行列。要不是遇上骨子裡有孩子王特質的雙葉,一般人還想不到呢。」

  「哈哈哈,那孩子自己想出來的啊。」

  「最近的小孩越來越聰明囉,平賀先生不久之後就會被年輕人超越啦,要小心哦。」

  「哎呀呀,這真是太殘酷了。不過,我也還寶刀未老哦……嘿!」

  當平賀再抓起鏟子時,好像底下挖到東西。

  「唷、嘿!」

  他又輕輕挖幾下就看見了。

  是一隻桐木箱。

  「這是什麼呢?」

  打開一看裡面有好幾捆紙卷,平賀解開繩子攤開,發現這些好像都是寫著外國字的設計圖。

  「我看不太懂,這是設計圖嗎?」

  「給我。」

  「好。」

  平賀依言把紙張和木箱交給伊代,她卻二話不說就把紙卷丟進柴火中,火一瞬間猛烈燃起,立刻將紙張化為灰燼。

  「這些已經沒用了。不過,箱子倒是桐木製成的,你要不要留著?」

  「這個嘛,似乎不用……」

  「嗯,是哦.」

  結果連那只桐木箱也被丟進柴火中,除了紙卷和木箱之外,還有很多沒用的破銅爛鐵道具也被丟進柴火裡燒掉。

  「重要的東西好像已經沒有了。」

  「不要緊了嗎?那麼我稍微休息一下,就出發吧。」

  「也好。」

  「我去叫雙葉小姐回來。」

  平賀放下鏟子,擦拭汗水。為了表示自己還有充足體力,平賀在伊代面前顯得相當有衝勁。

  「真不好意思,這麼麻煩你。」

  「哪裡的話,她是高原大人的千金嘛。」

  「正確說起來並不是啦……」

  不是嗎?平賀一臉驚訝。

  兩人個性分明像得不得了啊——

  「不過呢,既然她是我孩子的家人,應該跟我的孩子沒兩樣吧,嗯。」

  伊代喃喃地說著莫名其妙的邏輯,自己說服自己。

  由吉永雙葉所率領的男孩女孩救援隊,成軍後歷經短短兩小時即宣告解散。因為雙葉自己得離開這個小鎮了。

  「要去雅臣大哥那邊?」

  「是的。我們就是為了轉達這件事才來的。」

  平賀跑來告訴雙葉,昨晚當東宮雅臣知道空襲的狀況後,想出的對策就是要她們搬去他的公司宿舍。

  雙葉對這樣的安排當然很感激,卻也加深她內心的感慨。

  「來到這裡之後還沒見過雅臣大哥呢。」

  「咦?雙葉小姐也認識社長嗎?」

  「嗯——怎麼說呢。」

  要說見過也算見過啦,不過是在上次的時空移動睡眠階段,也就是在大姊姊腦子裡發生的事,不能等同於這次在加古魯腦中的雅臣吧。

  「還是不對!沒見過!我猜沒見過!」

  「呃,嗯……」

  平賀看著雙葉堅定地用雙手在胸前比了個大叉叉,一臉困惑的樣子。

  這時,身邊的小男孩拉著雙葉的衣袖。

  「隊長,?要離開了嗎?」

  「嗯。」

  「隊長走掉的話,我們該怎麼辦?」

  其它孩子也露出企求的眼神盯著雙葉。

  當初只是倉促成軍,現在看來卻達到相當成效,還能兼具照顧迷路兒童的功能,解散之後,那些無處可去的孩子又得傷腦筋了。

  「好,正太,從現在起你就是隊長。」

  「咦咦——?」

  「你是男生,怎麼可以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

  「嗯,嗯……」

  「遇到麻煩就問旁邊的大人,不用什麼都自己做哦!發現迷路的小孩,就帶到有大人的地方,找警察或軍人都可以。」

  「知道了……」

  正太對自己能當隊長似乎也很高興,不過,光想到要和雙葉分開還是很難過,不只是他,所有的孩子都一樣。

  「打起精神啊!」

  「是!隊長!」

  雙葉看到正太抬頭挺胸地敬禮便豎起大拇指。之前聽說他今年五歲,看來有著驚人的耐力,未來很值得期待。

  「我走囉,大家加油!」

  雙葉對孩子們揮手道別。

  每個孩子都開口道謝,目送雙葉離去。

  「讓你久等啦,大叔。」

  她笑著對平賀說。

  「……我大概能夠瞭解高原大人那番話的意思了。」

  「嗯?大姊姊說我什麼?」

  「她說?不是改變氣氛,而是?本身就是開朗氣氛的來源。」

  「……什麼嘛。」

  雙葉顯得有些靦腆。

  其實她多少是強顏歡笑,但是雙葉的本能告訴她,在這種週遭一片陰沉的氣氛中,只要出現充滿活力的表情,人們也會跟著振作起來。因此,她不用去觀察其它人的臉色,只要設法讓大家跟著自己的節奏就行了。

  「啊!」

  遠處出現一道閃光。雙葉還以為又有空襲,定神一看才發現是平日熟悉的光線,連忙拔腿往那個方向跑。

  光線來自一戶民宅的殘骸。或許是沒燒盡的關係,整間屋子被倒塌的屋頂壓扁,總之,不重新蓋過是沒辦法住人的。

  石像就坐在這問屋子前方。

  「謝謝你!真是太謝謝你了!」

  一位看來像是這戶人家女主人的女子,不住地對石像行禮。

  然而,石像卻不太高興的樣子。

  『閣下就為了這種東西使喚在下?』

  「無論如何我都想找到這個!它比金錢還重要!」

  『比金錢還重要?這到底哪裡值錢?』

  雙葉眼看氣氛變得有點僵,忍不住插嘴:

  「欸,怎麼啦?」

  『唔。』

  雙葉踹了石像後腦袋一腳。石像現在已經不抵抗了。

  『這位婦人說無論如何都需要在下的幫助,結果就從這棟房子底下找出這種東西。』

  婦人手上拿的是一隻相框。

  「這是很珍貴的照片嗎?」

  婦人讓雙葉看了相框裡的照片。

  是一張結婚照。身穿繡有家紋的長褂禮服、一臉拘謹的先生,身邊是穿著日式傳統純白嫁衣的妻子。從照片上看得出來,兩人拍照時都很緊張。

  「這對我來說……是最珍貴的寶物。昨天空襲時沒能帶在身上……」

  「這樣啊。能找到真是太好了。」

  『這很好嗎?』

  石像好像真的不懂。

  「是啊。你做了一件好事。」

  『不過,這只是張沒什麼特別的照片吧?』

  「特別得很呢。」

  雙葉看著婦人。

  她的丈夫也上戰場了吧。或者,再也回不來了。不論是哪一種狀況,應該都很難再相會吧。

  「如果不值錢的話,那個人就不會這麼誠心道謝囉。」

  『這倒是。』

  「我保證你是做了件好事。如果你對我還不滿意,可以去問大姊姊,或是阿喜哥,還是由紀姊姊,他們也會誇獎你的。」

  『是嗎?』

  石像沒繼續往下說。

  雙葉窺探著他的臉,看他是不是在生氣。

  『確認一下。』

  「哇呀!」

  石像突如其來開口問話,把雙葉嚇得整個人翻過去。

  『不是所有照片都很重要吧?』

  「那、那當然啊。剛才那張照片對那位大嬸來說很重要啦。」

  「這就是閣下說的「因人而異」嗎?』

  「對啊。」

  『嗯。在下又有一項新發現了。』

  石像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得意。

  『和當事人過去相關的物品,就具備稀有價值。』

  「哦,你慢慢懂了嘛。」

  『喜一郎之所以想和由紀共度一生,也是這個緣故啊。』

  「不是啦……阿喜哥跟由紀姊姊不單只是因為青梅竹馬的關係才交往的吧?」

  如果光靠時間就能讓一切變得重要的話,雙葉跟和己也不會吵架吵得那麼凶吧。不過,石像倒是思考到了重點,試圖瞭解回憶是怎麼一回事,值得嘉獎。

  「那就走吧。」

  『要往何處?』

  「去雅臣大哥那邊。我們已經沒有家啦,要去麻煩他。」

  『在下的父親之一啊。』

  這說法聽來有點怪,但催生這尊石像的父親的確是東宮雅臣和高原潤兩人,雖然一點都沒錯,但還是怪怪的。

  「開心嗎?」

  『無所謂。他們只是在下的製造者。』

  「是哦。」

  打從他問世後從來沒相會過,難怪會這麼想。

  細究起來,這尊石像的家庭環境還挺複雜。其中一名父親因為戰爭下落不明,另一名父親則是大公司社長,母親是古董店老闆娘。此外,打從他問世之後就被鎖在倉庫裡,不見天日。

  至今沒有任何他可稱作家人的人。

  「雙葉小姐,該出發了——!」

  遠處傳來平賀的呼喚。

  「欸,加古魯。」

  『什麼事?』

  「你希望有家人嗎?」

  『聽閣下等人的形容,有家人似乎很美好。然而,在下是石像,石頭不需要家人。』

  和往常相同的聲音,現在聽來隱約夾雜著哀怨的情緒。

  同一時間,雙葉突然察覺到。

  「我剛叫你『加古魯』,你也回答我了吧?」

  『在下已經疲於否認,就以閣下喜歡的名字隨意稱呼吧。』

  「有了名字開心嗎?」

  『稱呼不過就是為了方便。』

  記得當初加古魯第一次有了名字時,似乎心情相當愉快呢。

  就算這樣,雙葉還是覺得自己又往前邁了一步。

  平賀帶來的兩名彪形大漢好像要繼續留在兔轉捨的宅地上。因為聽說有些鼠輩會趁著空襲後房舍燒盡的大好良機來搶奪土地。隨便畫幾條線宣稱「從這裡到那裡是老子的地盤!」這種類似小孩子的手段,據說在法律上是站得住腳的。因為就算提告,拿不出早被燒成灰燼的土地所有權狀也束手無策。無論哪一個年代,碰上什麼樣的事件,總會出現這種壞心眼的惡徒。

  「別擔心,只要交給我一切都沒問題。是的。」

  「看前面啦!前面!」

  握著方向盤的平賀突然帶著微笑轉過頭,雙葉嚇得連忙把他的頭轉回正面。一聲悶響之後,平賀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雙葉則瞧也不瞧駕駛座,改看車窗外的景色。

  「走到哪裡都是山路啊。」

  從剛才車子就不斷搖晃,震得雙葉屁股痛極了。

  她一面看著窗外的滿滿綠意不禁想著:=逗條路到底要幾年後才會鋪成平整的柏油路啊?」不論是被空襲燒燬的小鎮,或是空襲之前的小鎮,感覺自己都像置身在另一度空間,但大自然的美麗卻是不分時空,一樣動人。

  嘴上雖然這麼說,屁股疼痛依舊難忍。

  「萬一這裡也被燒了該怎麼辦……?」

  『不可能。』

  坐在後座的石像答道。

  『敵軍只會放火焚燒我國一些擁有重要設施的地點而已,像是基地、政府所在地以及武器工廠之類的。燒了什麼都沒有的山區毫無意義。』

  「況且,對美國而言,把戰勝國弄成一片焦土也沒意思啊。」

  平賀按著脖子,補充說明。

  雙葉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心中也感到有些不是滋味。一想到這片大自然沒被燒燬的原因,其中竟然也有美國的考慮在內,就覺得一肚子火。

  奸不容易走出山路,轎車來到鋪得平整的車道上。雙葉的屁股也舒服許多。

  這時,車窗兩旁出現大型建築物。

  「哇……好酷,這是個大城市吧。」

  「?看那邊,就是那棟大樓。」

  平賀指著前方,不過實在隔得太遠,看不清楚。

  大樓最高的差不多十層樓,其它樓房也相當高,之前看到的全都是平房,讓雙葉一下子覺得很新鮮。

  雙葉腦袋中自行把這個時代的人設定成全都住在平房裡,事後她告訴大姊姊時還被嘲笑,「那是江戶時代啦」。

  車道越來越寬,看到車子旁邊還有路面輕軌電車,真的在馬路上鋪設軌道耶。

  感覺自己好像從另一個時空瞬間移動過來的。

  「哇!鋼筋水泥大樓!」

  連這些都讓雙葉大為讚歎。這樣的話,就算遇上空襲也不會被燒燬吧。

  「現在鋼筋還很稀少,這些只是一般的水泥建築吧。」

  「敝社就是鋼筋水泥建築!」

  平賀驕傲地說。

  「雖然花費了極高的成本,但社長認為一棟連空襲也燒不毀的公司相當具有賣點。」

  「不用連公司大樓都設計得像兵器吧……」

  大姊姊一臉無奈地呢喃著。

  「不過,蓋那麼高不要緊嗎?」

  「蓋得高有什麼問題?」

  雙葉看著大姊姊問道。

  「蓋太高不就成了空襲標的嗎?」

  「哦,對哦。」

  「關於這一點也請放心。我聽說社長已經用煉金術在公司大樓外圍布下結界——是叫結界嗎?這道理我一點都不懂,不過的確,飛機從上空飛過也不會察覺到公司大樓。」

  「是——哦。」

  雙葉和大姊姊異口同聲。

  轎車總算在大樓前停下來,抬頭一看,就是剛才從遠方看到那棟最高的建築物,但比起站前的樽井百貨還是小一些,只不過這棟樓比較高。

  爬上石階,往類似學校大門的入口走去,入口旁邊有塊大招牌寫著「東宮電機」幾個字,不只這裡,連大樓頂樓也豎立招牌。

  雙葉不經意看到旁邊的佈告欄。

  「這是什麼?」

  上面貼的全都是兒童的大頭照,附註姓名、年齡、地址,以及身體上的特徵。

  「照片上全都是在空襲中和家人失散的孩子。」

  將轎車開到車庫停好的平賀回到大樓,向雙葉說明。

  「是尋人用的佈告欄啊。」

  「正是如此。在醒目的地方有個佈告欄很方便吧。」

  「原來是這樣啊——」

  雙葉由衷佩服地看著佈告欄的同時,平賀也對大樓警衛們說明狀況,警衛頻頻望向這邊,確認各項事宜。兩名女子外加石像犬的莫名其妙三人組,雖然讓人納悶也只能接受。

  在現代也相當知名的企業,東宮電工,它的前身是東宮電機,社長就是東宮雅臣。他是東宮天彌的祖父,同時也是位煉金術師傅。此外,他是催生加古魯的三人組之一,和大學時代認識的好友高原潤的交情深厚,彼此切磋求進步。

  他完成了守門型自動石像之際,也繼承討厭的父親的企業而擔任東宮電機社長,不過,對煉金術的研究可沒懈怠,和伊代他們似乎也一直保持良好關係。

  「伊代小姐!好久不見了!」

  頂樓的社長室裡只有東宮雅臣一個人,一身高級西裝,像個軍人一樣挺直背脊地站著。

  雙葉覺得比上次看到他時老了一些,但仔細想想,這是理所當然的嘛,上次看到是昭和二年時的他,也就是十八年前。外貌完全不會改變的只有大姊姊那個妖怪。

  這麼一想,就發現其實他看起來完全不像已過三十五歲,如果沒有嘴邊留的那一小撮鬍子,看起來根本像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不過,眼角似乎帶有一絲疲憊,或許是社長這個職位以及伴隨而來的一大堆公務讓他累壞了吧。

  「雅臣大哥,你看起來很氣派呢,琴子姊最近好嗎?」

  大姊姊握了雅臣的手,微笑問道。

  「內人因為之前身體不舒服,現在回到娘家休養。對於讓她太過操勞的事我已經深切反省,不過,大環境就是這樣啊。」

  「你也辛苦了。」

  「哦,我這還算小意思。倒是伊代小姐才辛苦呢……喜一郎跟潤那小子,一定會平安無事回來的。」

  「希望如此……」

  這時,雅臣看到雙葉時脫口而出:

  「哎呀!?也好久不見——」

  話說一半又停下來。

  「好久不見……?咦?我們之前見過嗎?」

  「見過……吧,不過,如果忘了也不怪你啦。」

  「嗯——嗯。」

  雅臣左思右想。事實上,雙葉和他碰面是在大姊姊的腦子裡發生的事,嚴格說起來也算初次見面。

  但如果這樣,為什麼雅臣還要想這麼久呢。

  「我猜大概是加古魯的記憶吧。」

  大姊姊附在雙葉耳邊悄聲解釋。

  「什麼意思?」

  「因為加古魯還記得上次雙葉和雅臣大哥碰面的狀況,所以當時的記憶和現在的記憶混在一起了。」

  「所以說?」

  「既然記憶模糊不清,讓它成真就行了!」

  雙葉看著一臉奸笑的大姊姊,也大致瞭解意思。

  「伊代小姐,這孩子是……?」

  「雅臣大哥,你真是的,很久以前見過的啊。記得是喜一郎五歲時你來過家裡玩吧,當時親戚就把這孩子放在我們家寄養的嘛。」

  「哦哦,沒錯沒錯!我是雙葉,家人都上戰場了!」

  雙葉即興編了套說法應和。

  雅臣在一個接一個的假信息灌輸下,也露出理解的表情。

  「這樣啊……?聽?們這麼一說好像確實有這麼回事……?」

  「對、對了!你還請我吃過咖哩飯!」

  「…………對啊!」

  雅臣雙手用力一拍。

  「對了,我有印象請?吃過『飯咖哩』!?叫雙葉啊?哎呀呀,我居然把?給忘了,真是抱歉啊!」

  「哈哈哈哈……別、別放在心上!」

  看來雅臣腦中的記憶已自行拼湊起來。即使是模糊不清的印象,似乎也能靠外力強行塑造。

  「還有……你也好久不見啦。」

  雅臣最後向石像打招呼。

  『閣下是第一個對在下下令的人,記憶深刻地烙印著。』

  「是嗎……這樣啊。」

  雅臣微笑地看著石像。雙葉不知道他當初對石像下了什麼命令,但雅臣還是露出一臉滿足的笑容。

  「總之,你們先在我家住下來吧,我跟平賀說一聲,請他搬行李。」

  「這種時候方便嗎?」

  現在人都已經來到這裡,問這個問題似乎多餘,但大姊姊還是有些為難地詢問雅臣。

  「這種時候更應該互相幫助啊。而且,我可是打算要求回報的哦,請伊代小姐暫時在工作上協助我,我需要?的頭腦。」

  「還是低調點,至少把那些工作當成家事,否則會遭到員工敵視的。」

  這個時代還不太有女人拋頭露面工作吧。

  雙葉突然想到,這麼說來,不知道由紀近況如何。

  「社長,我送茶水進來……啊!」

  「啊啊!」

  「啊!」

  推開房門端著托盤走進來的,正是由紀!她就跟最後一次見面時一樣穿著工作褲裙,上身則是水手服樣式的高中制服。

  由紀、雙葉和大姊姊,三人同時指著對方當場愣住,沒人事先知道吧。

  「哈哈哈哈哈!果然跟我想像的一樣,太有趣了。」

  只有雅臣一人捧腹大笑。

  「由紀姊姊!」

  由紀驚訝之餘,手上的托盤差點掉了,雙葉趕緊衝上前接住。

  「謝、謝謝……不過,?們怎麼在這裡?」

  「這句話我才想問呢!由紀姊姊不是在工廠嗎?」

  「結果我來了之後就負責替社長遞茶水……」

  「因為這孩子很聰明啊,工作上很多小地方也能幫忙我。」

  雅臣三百兩語地解釋狀況。

  雙葉跟大姊姊面對意想不到的安排都大吃一驚,無力地一屁股坐到旁邊的沙發上。在喝了由紀泡的茶之後,心情總算平靜下來。

  「難得有這個機會,大家聚在一起聊天才開心吧。」

  雅臣似乎還覺得好笑,趴在社長桌上不停顫抖。

  等到雙葉等人驚嚇的情緒和雅臣的笑聲逐漸平息時,電話鈴聲響起。

  「喂,我就是……我知道了。待會兒把那些數據拿來,不好意思,增加你的工作負擔。嗯,謝謝。」

  雅臣語氣謹慎地講完電話後,攤開桌上的紙張。

  「伊代小姐,收到最新消息。」

  展現出社長架式的雅臣指著桌上那張紙——地圖,臉上已經不再有笑容。

  雙葉跟由紀跟在大姊姊後面,看著地圖。

  「我向軍方詢問過了,喜一郎好像在這座小島上進行補給作戰。」

  雅臣指著日本地圖南端一帶。

  正好是位於東京正南方的群島。

  「既然是補給作戰,我想應該比在前線安全……但還是不能掉以輕心,因為這個島上正有一場戰役。」

  「那裡很危險嗎?」

  雙葉從地圖看不出小島是哪裡。

  如果平常歷史課稍微認真一點或許就知道,但雙葉實在想不出哪個小島有過戰役。

  「目前不瞭解戰鬥的規模,不過軍方總會謊報狀況,報喜不報憂。」

  「那阿喜哥他……」

  「嗯,我想應該不要緊。如果我是部隊長,補給作戰三兩下完成就盡早回來。再說,那些娃娃兵沒受過精良的訓練,也發揮不了太大作用。戰爭靠大人就夠了。」

  「那就好……」

  放心鬆口氣的不是雙葉,而是由紀,因為最擔心喜一郎的就是她。至於大姊姊……似乎只有稍微高興,或許她早已放棄了吧。

  「等收到更多詳情後再向?報告。放心吧,就算要我動用所有人脈,我也絕不會讓喜一郎死掉的。」

  「謝謝你,雅臣大哥。」

  「謝謝!」

  大姊姊和由紀同時對雅臣深深一鞠躬。對雅臣來說,喜一郎也是摯友的孩子,不忍心看著他死去吧。

  「好了,先不談這些沉重的事——該去我家了。」

  雅臣把地圖收起來,輕輕拍了下手。

  「由紀今天也早點下班,先幫伊代小姐她們安頓下來。」

  「好,好的!」

  「今天長途跋涉也累了吧,早點休息。」

  雙葉和大姊姊感謝雅臣的心意後,一行人走出社長室。

  大家邊聊著晚餐邊走下樓,這時,雙葉眼角突然瞄到幾個小孩子跑過去。

  她還以為自己眼花了,但確實不只一個人。

  「雅臣大哥,那些小孩子是做什麼的?」、

  「哦哦,他們啊。」

  一群孩子穿著談不上整齊,在大樓裡跑來跑去、大聲喧嘩,看得出來連公司員工都對他們敬而遠之。

  「這些孩子都是空襲時家被燒燬,或是父母傷亡,身份不明。?剛看到外頭的佈告欄嗎?」

  「哦哦——那個啊——」

  「在父母或親戚來帶他們回家之前,就留在這裡。這算是我自作主張的決定。」

  「太了不起了。」

  感覺跟孤兒院差不多吧。不過這應該需要一大筆花費才是。就算雅臣是社長,把錢花在這種地方好像會惹員工生氣耶——外行人雙葉不禁這麼想。

  「沒這回事,只是當作贖罪吧……」

  雙葉不懂雅臣這句話的意思。

  正當她想問清楚,就聽見剛才那群跑到旁邊的孩子在大吵大鬧。

  「怎麼搞的?」

  雙葉躡著腳步走過去看看。

  走廊盡頭的房間,似乎是用會議室改造而成,整個房間只有在地板鋪了地毯,還有幾床棉被,陳設非常簡單。

  幾個孩子在棉被上互毆。

  「怎麼樣!知道了吧!這裡我是隊長!」

  一個胖嘟嘟的臭小子,正揮拳揍一個小孩。

  「奸痛!痛死啦!」

  胖小子年紀跟雙葉差不多,而被打的一方怎麼看都只像剛進小學的年齡。兩者力氣差異一目瞭然。

  雙葉看到這一面倒的戰況便問道:

  「我可以動手嗎?」

  「請——便——」

  大姊姊笑著點頭。

  雙葉兩手捲起衣袖,忽然想到一事。

  「這下子剛好,雅臣大哥,我也不好意思白吃白暍,就幫你照顧這群小鬼吧。」

  「這太好了,拜託?囉。」

  「沒問題!」

  雙葉快步走進房間,心裡高興極了。倒不是終於逮到機會打架,而是在這個時代也找到自己能做的事。

  在雙葉和孤兒一場場單挑的同時,石像在走廊上望著窗外,思索著剛才在社長室裡的對話。

  ——喜一郎真的平安無事嗎?

  對石像來說,會思考這種事,本身就是一種奇特現象。無論是焦躁難耐還是不祥預感,這些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對石像來說,都是扭曲的思考。

  「怎麼樣啊!」

  在棉被鋪成的擂台上,雙葉以一招當年還無人知曉的格鬥絕招勝出,當場引起一陣歡呼。肥胖的臭小子被體重只有他一半的女生整個人甩出去,就像動作片一樣令人大呼過癮。

  「你說啊!誰是隊長!?」

  「好……好啦!隊長給?當總行了吧!」

  「嗯?你說什麼?」

  雙葉看著雙腿被制伏後一臉痛苦的臭小子,又加把勁勒緊他的腿。那小子痛得尖叫,引得其它孩子跟著鬧哄哄。

  「請、請?來當隊長!」

  「很——好,回答得很不錯。不准再欺負弱小啦!」

  「是、是的,隊長!」

  雙葉總算釋放那個臭小子。

  「哇!隊長!」

  「新隊長耶!」

  「隊長——!」

  孩子們一下子全湧上來圍著雙葉,開始口口聲聲喊著「隊長」。

  「隊長——!」

  石像邊聽著這些孩子們的聲音,眼前的景象突然劇烈晃動。

  『唔……?』

  耳裡聽到的聲響像是透過擴音器傳來,石像宛如被一隻五彩繽紛的袋子罩住似地頓時陷入一種莫名的感覺,幾乎要喘不過氣。

  孩子們的聲音漸漸失去意義,明明沒有超過音域的範圍,腦髓卻能感受到一股被劇烈翻攪的疼痛。

  「這、這是……!』

  就在他幾乎失去意識的一瞬間——

  ——隊長!

  ——隊長,您在哪裡!?

  ——高原!你自己一個人快逃吧!

  ——伍長大人!那邊有危險——

  ——可惡!臭英美鬼子!

  ——有誰快丟手榴彈啊!哇啊啊啊啊啊!

  ——快逃啊,高原!

  ——我辦不到!我不能丟下大伙自己逃生!

  ——你這個笨蛋!

  ——快回到船上告訴大家狀況!

  ——快跑,高原!

  ——快跑啊,逃得越快越好!

  ——快跑!

  ——快逃啊!

  『喜一郎!』

  在一聲尖叫之下,當場所有人都看著石像。

  石像就像看到異常驚恐的畫面一樣,不停顫抖。

  「怎麼了,加古魯?」

  雙葉把手放在石像頭上,石像卻「咚」一聲滾到地板上。

  「喂!」

  『在下……看到了……喜一郎……!』

  眾人聽到石像痛苦低吟後,立刻圍上來。

  『為何……為何在下會見到喜一郎的身影呢……?』

  「欸,振作點!阿喜哥到底怎麼了!?」

  『不知道……在下什麼都不知道!』

  雙葉看著大姊姊,但她似乎也不瞭解原因。對兩人來說,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事,因為加古魯從來沒出現過慌亂失措的狀況。

  『喜一郎……喜一郎的部隊遭受敵軍攻擊……』

  石像恐懼的模樣像是親身經歷。

  難道是感染到喜一郎的恐懼嗎?

  「雅臣大哥……」

  「嗯。雖然原因不明……但?認為這尊石像會說謊嗎?」

  「不會。他不會說謊的……這就表示……」

  喜一郎已經——

  「阿喜到底怎麼了!?快告訴我啊!」

  由紀苦苦哀求石像,但石像只是不斷低吟著喜一郎的名字,無法從他口中得到具體的答案。

  「阿喜……」

  由紀眼中流下淚水。

  雙葉面對情緒崩潰、當場哭倒的由紀,拚命地安慰著。

  『為何……為何在下會聽到喜一郎的聲音……』

  「欸,你說清楚點啊!」

  雙葉一面摟著由紀的肩膀,一面高聲大喊。

  「阿喜哥還活著嗎!?」

  『還……活著吧,否則在下也不會聽見他的聲音。』

  「連結在一起了啊——」

  「連結在一起?」

  對於雙葉的疑問,大姊姊沒回答。

  「開發——看來只得加快腳步了。」

  雅臣輕聲喃喃。

  「……其實你早就進行開發了吧。」

  大姊姊語氣聽來似乎對雅臣有些鄙視。

  然而,雅臣聽了沒說什麼,依舊堅定地點了點頭。

  「我一下子聽不懂,到底是怎麼搞的啦!」

  雙葉緊盯著石像的雙眼。

  「不過,一日一有狀況,你要負責守護大家!知道嗎!」

  『這是……命令嗎?』

  「搞什麼啊!」

  聽著石像發出痛苦的聲音,雙葉狠狠打了他一下。

  「這點小事用你自己的腦子判斷啊!」

  石像沉痛地呻吟了一會兒,最後看著雙葉的眼睛堅定地回答。

  『……遵命。由在下來守護。』

  這聲音跟熟悉的加古魯口氣十分類似。

  御色町

  『……請您回答。小生從前真的是殺人武器嗎?』

  坐在記憶挖掘臥鋪上的凱魯普質問的對象是東宮天禰,而東宮正在櫃檯裡整理一些資料。

  和己夾在兩人中間,處境相當尷尬。

  「凱魯普,你先冷靜下來,好嗎?」

  『主人,請您回答!』

  「嗯,沒錯。」

  東宮的回答簡單明瞭。

  「你的前身的確是為了殺人,由我祖父——東宮雅臣所製造出的武器。但是,那又怎麼樣呢?與你無關吧。」

  『當然有關係。光是想到自己體內具備殺人的功能,就感到毛骨悚然。』

  「咦?沒這回事啊。」

  東宮大吃一驚。

  看來他是認真的。

  「那只是當年為了想在戰爭中致勝所製造的兵器啊,在現代而言規模過大、一點用處都沒有,所以凱魯普身上的武裝已經全部更改過了啊。」

  『……真的,是這樣嗎?』

  凱魯普的情緒顯得很沮喪。

  和己也似乎鬆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問題不在於身上是否有武器吧,就算是凱魯普現在的武裝,藉著不同使用方法也足以殺人了。」

  說得也是。加古魯也常用光線破壞牆壁。

  如果換成射在人身上——不對,已經有人被射中過。如果被射中的不是高原喜一郎,會有什麼後果?

  「真正的武器在這裡。」

  東宮指著自己的腦袋。

  「扣下扳機的是自己的意志,凱魯普不會做出這種事吧?」

  『當然——』

  和己聽著凱魯普吞吞吐吐的口氣,感到有些納悶。

  依照凱魯普的個性,回答時應該更理直氣壯才對啊。他跟加古魯一樣,這兩尊石像都對能夠守護他人感到自豪。

  「凱魯普。」

  東宮從資料裡抽出一張紙,放在櫃檯上。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主人……』

  「你想要得到那武器的力量吧?」

  「咦?」

  東宮看著驚訝的和己,並用手指把那張紙推到他面前。

  和己看看那張紙,好像是份說明書。

  上面畫的是——

  「這是凱魯普的設計圖嗎?」

  圖面上有只四足動物,黑白線條看不出實際的顏色,不過,身上有著和凱魯普類似的光澤,和凱魯普不同的是,圖面上的動物沒有氣派的鬃毛,卻在身體周圍覆著巨大的圓輪。

  「這是多明尼,也就是凱魯普的前身。」

  「這就是……喜一郎說的多明尼……」

  雖然有點像凱魯普,但兩者全然不同。

  是因為外型少了點圓滑,還是沒有鬃毛呢?應該說絲毫不具任何溫柔形象。

  看來真的是件兵器。

  「這是件百分之百、名副其實的殺人兵器。凱魯普——即使如此,你還想擁有這種力量嗎?」

  東宮語帶責備問道。

  凱魯普沉默了好一會兒,終於開口:

  『……是的。』

  他的聲音微微哽咽。

  很難想像平常自視甚高的凱魯普,語氣會出現一股悲壯。

  『若非如此……將無法守護御色町……!』

  昭和

  那尊石像被安置在東宮電機地下室的實驗場。

  這個除了社長東宮雅臣之外禁止一切人員進入的房間,大得像是學校體育館.在這個寬敞的空間裡,地板上密密麻麻寫滿了不知道是哪個國家的文字。

  看來跟魔法陣不同,排列成正方形的這些文字,倒比較像經文。

  位居正方形中央的就是一尊石像。

  整個空間只靠角落一台機器放出昏暗的綠色燈光,反射出光滑細緻的光澤。

  這尊石像看起來像是手持圓輪的獵豹,在一分鐘前未經主人的許可下自行啟動了。

  因為他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氛。

  『……那就是……』

  他此刻是什麼樣的心情呢?

  歷經一天天從早到晚的實驗——僅是一次次讓電流通過身體的單調實驗、接受一道道光線射擊的倦怠實驗,及遭到無數炮彈洗禮的無聊實驗。

  主人老是說這一切意義重大,實際上真正必要的並非為了收集數據的實驗,而應該測試些更重要的事才對吧。

  不過——所有付出得到回報的時刻終於來臨。

  『……守門型……自動……石像……』

  如果是人,這時會有什麼反應呢?

  主人每次遇到開心事就放聲大笑,但這太不符合石像的形象。

  『呵呵呵呵……』

  話雖如此,他還是自然而然地笑出聲來。

  原來如此,這下子石像了解開心時不自主地發笑是怎麼一回事了。

  『小生……發揮本領的時候終於來臨……』

  主人從一開始就不斷告知自己被製造的目的。

  雖說這是他的使命,但卻始終沒等到主人下令。

  主人說,這是最後一次實驗。

  這也表示,完成之後主人將交付任務——守護這個國家不受敵國侵略。

  『守門型自動石像……就讓我看看你有什麼本事。』

  真令人期待。

  據說是主人盟友所製作出的最強石像。

  對方會使出什麼樣的攻擊呢?會如何打倒敵人呢?

  或許對方擁有超越自己的實力,相反的也有可能會被打倒。

  然而,他還是得打敗對方才行。

  『否則……就無法守護這個國家……!』

  四十五式帝國防衛用自動石像——多明尼的雙眼,閃爍起綠色光芒。


  幕間

  當軍靴每踏在地上一次,全身就感受到一陣強烈的衝擊,彷彿雙腿還長著另一顆心臟一般.這明顯是受到槍傷後流血的現象。軍褲已經被染得一片鮮紅,還因吸附大量血液而變得沉重。

  高原喜一郎到了此刻,才總算深切感受到戰爭的痛苦。

  聽他人敘述和親自體驗,兩者天差地遠。除非真正遭過槍擊,否則無法體會這樣的疼痛。

  他轉過頭,看到一座小山。是活火山嗎?只見山頂不斷冒出像是蒸氣的煙霧,還好有那陣煙,才能清楚掌握此刻所在位置。

  四周全是草叢,不論往左或往右望,都看得見海洋,現在應該身在高處吧。前面好像有個小村落,不知道是日軍還美軍的營地,喜一郎朝那裡一步步前進。

  這種時候卻吹過一陣怡人的微風.如果不是為了戰爭而來到這裡該有多好呢。

  遠處傳來爆破和槍聲,還有不絕於耳的慘叫聲。有英文也有日文。

  喜一郎被這一切拋下,只剩下一個人。

  「嗚……」

  腳上的疼痛越來越劇烈,費盡全力才強忍住不喊出聲。

  喜一郎拄著三八式步槍當作枴杖,往那座山的反方向走去。

  原來應該只是單純的補給作戰,預定把物資交給在這裡的作戰部隊之後,就能馬上回到日本本島。然而,一切就在補給船隊被美軍發現之後變了調。

  當漂流到這個島時,已經顧不得補給作業了。喜一郎的部隊被捲入激戰區,立刻遭到敵軍炮火猛烈攻擊,或許一開始漂流上岸的地點就不對吧。

  能逃離現場的只有喜一郎一個人,是其它隊員傾力幫助他的。他們現在怎麼樣了——喜一郎想都不敢想。

  遇到這種狀況,怎麼可以舉雙手投降呢?當然要立刻舉槍啊!沒槍就舉劍,沒劍就伸出雙拳抗敵。最初在訓練所就是這麼教的。

  「哇!」

  他被自己的衣服絆了一大跤。

  原本這身制服就不合自己的尺寸。當初拿到這套最大尺寸的軍裝時,忍不住向長官詢問,沒想到反而被狠狠地罵了一頓。「想辦法讓你的身體配合衣服尺寸!」簡直太沒道理了。這麼大一套軍裝,該怎麼配合呢?

  一跌倒之後就再也動不了。

  接著,一陣強烈的睡意來襲。因為失血過多吧。

  「可惡……」

  本能告訴他,一睡著就會死。

  然而,就算沒真正睡著,只要躺在這裡還是會被敵軍發現攻擊,結果都是一樣。

  一瞬間,他的腦中浮現由紀的臉。

  喜一郎想起她故做開朗的表情,不禁流下淚水。

  「難道我就要死在這種地方嗎……」

  他不是為了沒能遵守約定,也不是為了沒能守護日本,他難過的不是這些了不起的原因。他只是想到無法再見到心愛的女孩,忍不住悲從中來。

  「好想……好想再見到由紀……」

  這一刻,喜一郎再也不顧一切,讓心中最深處的真情完全流露。

  冷風不但吹涼了喜一郎身上的汗水,也奪走他的體溫。

  喜一郎注意到一件奇怪的事。

  「……嗯?」

  一陣香甜的氣味隨風而來。

  「這是……咖啡?」

  附近有人嗎?不過,這種地方居然有咖啡的香味?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用步槍當作枴杖,勉強撐著身子站起來。

  有座帳篷。

  前面出現一座不是日軍使用的帳篷。

  「什、什麼時候冒出來的?」

  在剛才倒下之前明明沒有啊。不過,現在在喜一郎面前的確有座帳篷。他以為這是自己在臨死前出現的幻覺,但並非如此。他伸手一摸,確實感受到物體的存在。

  喜一郎爬進帳篷中。

  果然不出他所料,帳篷中有人。

  正喝著咖啡的是位外國人,他身上穿著空軍飛行部隊的制服。不知道是不是一直住在這裡,臉上都長出鬍子了。

  男子看了喜一郎一眼。

  「……真令人意外,你是日本人?」

  一開口竟然是流利的日文。

  喜一郎愣了幾秒鐘,忽然想起自己該做的事。

  「你、你是敵國的人!」

  喜一郎連忙舉起步槍。不過,男子沒有任何抵抗,只是輕輕聳了下肩。這態度似乎像在嘲弄喜一郎。

  「的確,對你而言,我是敵國的人,但不見得是敵人吧?」

  「敵國的人又是軍人,怎麼說都是敵人啊!」

  「……原來如此,你說得也沒錯。觀察力真是敏銳。」

  眼見男子由衷佩服的模樣,讓喜一郎怒火中燒。

  「不過,如果不打算攻擊的話還是省省吧,只會消耗體力哦。」

  「……可惡!」

  事實上,喜一郎連扣板機的力氣都沒有。

  步槍瞬間脫手掉到地上。此刻他也沒有餘力擔心是否會因此跳彈,還好步槍就像木棒一樣落在地上。

  喜一郎似乎跟著步槍的節奏般隨即也倒在地上,這下子連一根手指頭也動不了。

  「受了這種重傷還苦撐這麼久。要來一杯嗎?」

  「太苦了……我討厭咖啡……」

  喜一郎上氣不接下氣地回答。

  男子又聳了聳肩,啜著自己的那杯咖啡。

  「不過,你居然還能發現這裡,我已經仔細佈置到一般人看不到的程度耶……你是生長在魔女家族之類的嗎?」

  喜一郎根本不想回答,事實上也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麼。

  他的意識漸漸模糊。

  喜一郎忍不住咒罵著自己的命運,難道真要死在這種怪人面前嗎?

  「由紀……媽媽……」

  臨死之前,喜一郎從衣服中取出媽媽交給他的護身符。

  出雲大社的護身符,外型異常的大。

  「哈哈,原來是因為這個啊。」

  男子看到護身符,頓時領悟似地拍了拍手。

  「莫非你是煉金術師?」

  這句話讓喜一郎又醒了過來,他跳起來直盯著男子。

  仔細看才發現,他的眼神溫柔親切,散發著仙人一般的安穩氣息,彷彿就算發生什麼事,他都不可能以槍口對著他人。相對地,用槍指著他的人下場應該會很淒慘。這個男人給人的感覺就是這麼不可思議。

  「……家父和……家母都是。」

  喜一郎坦白回答。

  「原來如此。沒想到日本也有煉金術師,這倒有趣。」

  「你……到底是什麼人?」

  「正如所見,我是名軍人,曾隸屬法國偵查飛行隊。」

  「意思是,已經退伍了嗎?」

  「正確說來,應該是開溜了。」

  「什麼?」

  「因為我對戰爭實在厭倦了,所以就開著我的愛機從地中海消失。之後就遍游世界,所以才會在這裡。日本很不錯呢,景色美不勝收!難怪美國會垂涎。」

  「你是逃兵啊……」

  「被說成這樣我也無從辯解啦。」

  喜一郎看著放聲大笑的男子,想法也在一瞬間改變。

  說不定,這名軍人早就死了,他只是來迎接自己到另一個世界。他可能不只是外國、或是敵國的人,同時還是煉金術師父親的朋友。

  有這樣一個人引領渡過奈何橋,黃泉路上也不無聊吧。

  「對了,為什麼你不用那個呢?」

  「咦……?」

  男子指著那個護身符。

  護身符是出發入伍前媽媽給的,喜一郎完全不知道裡面是什麼。

  「嗯嗯,對哦。你的父母是煉金術師,但你卻不是啊。」

  「這個到底是……?」

  喜一郎的意識逐漸模糊。

  他躺在帳篷裡,決定慢慢等死。

  這時,男子突然說出件怪事。

  「用這個可以起死回生哦。」

  男子的提議只是想個讓喜一郎感到安心的權宜之計吧。

  為了將死的喜一郎而撒的謊。

  「怎麼樣?如果是我就會拿來用哦。」

  「……那真是……太好了。」

  「不過,當然也得付出代價。如果你是真心想活下去,我可以幫你使用……怎麼樣?你好好想想。『不想死』跟『想活下去』兩者是不同的。」

  連想都不用想,再也不管顏面自尊,喜一郎說出心底最深處的願望。

  「我想活下去……」

  他聲淚俱下。

  「我想活下去,想見由紀……想幫媽媽照顧店……」

  「我知道了。」

  男子從喜一郎手上搶過護身符,然後用力握住。

  一瞬間,護身符居然發出白光!

  「這、這到底是……」

  在喜一郎開口詢問同時,體內感到一股熱呼呼的暖意。

  白光越來越強烈,照亮整個帳篷。

  「說起來這也算是緣分吧。跨越結界這塊石頭、還有我跟你。這難得的緣分得好奸珍惜。」

  男子將石頭抵在喜一郎胸口。

  「你、你要做什麼!」

  喜一郎自己都沒發現,他已經有力氣能大喊了。

  「接下來我要在你身上種下一朵玫瑰花。」

  「玫瑰花……?」

  「是的。那是一朵美麗卻帶刺的玫瑰花,跟綻放在世上無數的玫瑰花一樣。但是,一日一種在你身上,就成了『只屬於你的玫瑰花』。這一點千萬別忘記,要永遠珍惜哦。」

  體內突然有一股要被融化的感覺。

  這時,喜一郎發現疲憊跟疼痛都不見了,接下來卻連全身的感覺都漸漸失去。

  「嗚……嗚嗚……」

  「馬上就好了。」

  「嗚……你……你是……?」

  「你問我?就像你剛才說的,我是名逃兵。如果要換個說法,就是名和『夜間飛行』同時消失,不存在於此的『魔法師』。也算是煉金術師之友啊。」

  放在護身符裡的「東西」,一下子鑽進喜一郎體內。

  此時此刻在此地的是喜一郎嗎?或者是其它的「某種物質」?似乎記憶、意識和精神全都交

  融在一起,形成另一種全新的組合。

  「魔法……師……?」

  「是的。如果把煉金術視為人類追求慾望的學問,那麼魔法就是惡魔滿足慾望的學問。兩者都算是旁門左道,不更應該永遠保持友好嗎?」

  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唯一懂的是,這個人跟爸爸是同類——一樣是怪人。

  「結束之後我就要離開。如果你能活著就後會有期啦。」

  喜一郎的意識變得更加模糊。

  但是,這次周圍並不是瀕死時的一片漆黑,而是一道道純白光芒包覆著自己,似乎要把他帶到其它地方。

  這就是「魔法」嗎?

  比起從小看著父母研究的煉金術,兩者之間乍看相似卻完全不同。不過,此刻在喜一郎體內擴散的物質,帶有一絲煉金術的感覺……有媽媽的味道。

  「我只告訴你一件事。」

  最後,男子握著喜一郎的手。

  一隻駕駛飛機的粗糙大手。

  「最珍貴的寶物,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男子最後說完這句話,高原喜一郎也同時失去意識。

  第10集待續


       ******      

  後記一

  大家好!我是田口仙年堂!

  就這樣,為大家送上《吉永家の石像怪》第9集!

  ……咦?故事還沒完嗎?

  是的,一點都沒錯。這次分成上下兩集,故事才說到一半。

  加古魯和雙葉,還有喜一郎的命運將會如何!?嘿嘿嘿嘿嘿!

  請各位靜心期待!

  話雖如此,其實第10集將在下個月出版(註:此為日本發行的時間)。這段期間到底算長還是短,就看個人感覺了。請大家再梢等一下下!

  想必各位也知道,動畫版的製作目前也順利進行中。差不多在這一集上市時就開始播映。寫著「敬請各位期待」的我,說不定才是最期待的人呢。

  另外,或許有朋友知道,我為了宣傳也上了廣播節目,是一個名叫「Love Pheromone卯起勁!賺大錢!」的網絡廣播節目。

  是個由我個人持續談話一分鐘的單元。

  為什麼找上根本不是配音員的我?當初構思這個企畫的人給我滾出來!

  什麼?是赤堀先生?(註:赤堀悟,輕小說作家,同時為該廣播節目製作人)可惡,到現在腦中還會浮現那個人開心地看著我對著麥克風結結巴巴的嘴臉……

  總之,我還是硬著頭皮上了,親自到錄音室。

  感覺好像是另一個世界。配音員跟工作人員一臉認真地開會,我、日向老師還有責編M女士則有別以往的溫順,躲在角落害怕得要命。

  不過,節目正式開始之後,配音員跟工作人員都聊得很愉快,真不愧是職業級水平。即使是內容輕鬆的廣播節目,也是因為在不斷討論之下才能有這麼流暢的效果。

  接下來,節目錄好之後真的要輪到我上場了。整個被黑色吸音泡綿包覆的密室中只有我一個人,狀況演變成——除了我以外的所有人全都隔著玻璃窗看著我。

  我的命運將會如何!?(後半段待續)

  接下來想換個口味,為大家獻上《蓓蓓與BB團》的短篇故事!也可當作等待《吉永家石像怪》第10集時的消遣!

  沒看過《蓓蓓與BB團》的讀者可能會覺得「這是啥米?」不過,也可趁這個機會認識蓓蓓,進入開心的故事!看看名叫蓓蓓的小女孩在BB團這個壞蛋組織裡惡搞!

  讓我們趕緊來看看,今天蓓蓓又搞出什麼花樣啦……?

  ※《吉永家の石像怪9》參考數據《OURTIMES20世紀》監修卅築紫哲也角川書店

  《20世紀原記錄》講談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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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09-4-8 04:40 PM|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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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蓓蓓與秘密房間

  很久很久以前,有顆讓全世界陷入一片混亂的隕石。

  這顆隕石奪走了數不清的人命,也讓好幾倍的人像是繞了地獄一圈。這些努力從地獄中苦撐下來的人們,開始反過來利用過去讓自己陷入破滅的隕石。後來被稱為「D源石」的這顆隕石,帶給人類無法想像的驚人能量。諷刺的是,它也讓人類的科技變得比隕石墜落之前更加進步。

  直到出現一批想把D源石的恩惠占為已有的惡徒,又引起一場巧取豪奪。或許,D源石墜落之後,帶給人們真正的災難就是這場爭鬥吧。

  於是,現在世界成了兩極化的對立——一方是藉著D源石能量來救助他人,一方則是想以D源石能量來威嚇他人。

  也就是,正義使者對上壞蛋組織。

  位於日本關東某處地下室的一處要塞,其面積大到幾乎能容下整座大學校地,在由冰冷鐵壁覆蓋的圓頂基地中,蓋了好幾座建築物,並在覆蓋圓頂基地的牆壁裡鋪設了數不盡的管線,目的就是在維持建築物。

  建築物一個個被設計成金字塔型,各自具備不同功能。這些全都是從早到晚、費盡心思、想從人類手中奪走D源石的壞蛋組織——「黑色子彈」的根據地。

  先看看位於東側的其中一座金字塔吧。

  東側這座金字塔分配給黑色子彈——一般稱為BB團——的戰鬥部。在那裡,戰鬥人員除了制定搶奪D源石的計劃,也進行訓練,並且製造BB團的王牌——「改造人類」。簡單一句話,這就是BB團裡專幹壞事的部門。

  這時,在東館的走廊上正好有人經過。

  「作戰司令室……武器管理課……呃——呃……」

  走在前面的,是個五歲左右的小女孩。

  她穿著一件黑色小洋裝,依照自己的步調往前走,裙襬輕輕地飄動。

  為什麼小女孩會在壞蛋組織裡呢——這個問題暫且擺一邊,小女孩一邊走著,一邊一個個地念著房門上標示的門牌。

  「這幾個字念作『廢棄處理場』。因為很危險,蓓蓓不可以靠近哦。」

  走在小女孩後方的是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身高大約兩百公分吧。可能需要有十個像這個叫蓓蓓的小女孩濃縮起來才能構成這樣一名男子。像剛才蓓蓓停下腳步的那間廢棄處理場房門,這名男子如果不費力彎下腰是進不去的。

  「這裡是幹嘛的?」

  蓓蓓指著廢棄處理場的房門。

  「簡單來說就是垃圾場唄。」

  回答的是站在魁梧男身後的平庸年輕人,他那張平板的臉上有雙瞇瞇眼,要說特徵就只有這樣吧。這兩人都穿著黑色緊身衣,幾乎所有BB團的成員都是這身制服,也可當作戰鬥裝。

  「1號,你昨天進去裡面修理了唄?我記得好像有爆炸意外。」

  瞇瞇眼男指著房門。

  「哦哦——是啊是啊。有人搞錯了,把TNT黃色炸藥混到垃圾裡,結果弄得一團亂……說不定還有火藥殘留,所以不能進去哦。」

  「好!」

  1號彎下高大的身軀叮嚀著蓓蓓,蓓蓓則展現兒童本色,精神飽滿地回答。

  「接下來我們就各自開始今天的工作!2號先到作戰會議室換燈泡,我去訓練室修理長椅,蓓蓓到其它地方巡邏!」

  「了!」

  「好——的!」

  在1號的一聲號令之下,被稱作2號的瞇瞇眼男和蓓蓓都充滿活力地舉手響應。

  他們都是隸屬於BB團補給部的「生活課」。就算是擁有精良科技的兇猛組織,在裡面生活的也是凡人,食衣住行等各類生活必需品都不可缺,而負責補給以及處理「其它雜事」的,就是生活課了。也可以說,這個讓全世界陷入恐懼的惡魔集團,就是在他們這群無名小卒的默默努力下支撐著。

  這三名生活課團員意氣風發地邁步離開。

  「廢棄處理場……」

  蓓蓓一字字念著門牌上的字。

  「咦?」

  她走到隔壁房門時停下腳步。

  「嗯?怎麼了咀?蓓蓓。」

  2號也朝著蓓蓓的視線望去。

  只見蓓蓓盯著廢棄處理場的隔壁房門。雖說是隔壁,但因為廢棄處理場相當寬敞,與隔壁房門的距離約有五十公尺。

  那個門口站了兩個人。

  身穿黑色緊身衣的戰鬥人員在門口徘徊不定。

  「怎麼啦?」

  「啊,是蓓蓓!」

  戰鬥人員像是獲救似地看著蓓蓓他們。

  「生活課的人,來得正好!」

  這扇門後方是男廁所。BB團的廁所跟其它辦公大樓不同,入口也有一道門,看起來跟其它房間長得一樣。之所以將所有房間的外觀統一,就是因應敵人來襲時可利用障眼法來掩飾其它重要的房間。

  「怎麼回事啊?」

  「這個啊,就是這扇門!」

  戰鬥人員扭捏地敲打著門。

  這扇門跟其它課的房間一樣,都是用鋼鐵製的自動門,旁邊有個ID掃瞄儀。BB團成員規定要隨身配戴ID識別證,到門前讓掃瞄儀讀取,視個人安全層級進入廁所。因為連一張衛生紙都是最高機密。

  不過,或許是因為預算的關係,生活課的房門倒是普通的木門,當然也沒上鎖,隨便一踹就能破壞。反正生活課裡又沒有機密文件或新型武器,所以除了生活課團員之外,也沒人有怨言。

  「門打不開唄?」

  「就是說啊……!不知道什麼原因,怎麼都打不開。」

  戰鬥人員不斷地拿著自己的ID識別證放在掃瞄儀前,雖然機器有反應,門卻還是不開。

  「裡面剛好有人唄……?」

  2號忽然想起來,按了下門邊的對講機,對著ID掃瞄儀旁邊的小型麥克風輕聲說道:

  「您好——我是生活課的團員,請問有人在裡面嗎?」

  在場五個人全都豎起耳朵。

  不過,等了好久也沒人回應。

  「沒有人嗎?」

  蓓蓓又指了指房門。

  「好像是這樣唄……」

  「不會吧……」

  戰鬥人員洩氣地哀號。

  「不能去其它廁所嗎?」

  「其它全都正在打掃嘛!而且現在跑過去,半路上就忍不住了吧……」

  「其實,我、我已經快不行了……」

  另一名戰鬥人員已經捧著肚子虛脫蹲在地上,只見他臉色發白,怎麼看都不像是要上小號。

  「好、好的,我們馬上打開!」

  1號把肩上的工具箱放在地上,準備打開時,走廊另一頭傳來腳步聲,還有幾個人的對話。

  「所以我不知道說過多少遍了!現在的戰鬥人員欠缺的是什麼呢!?不是堅強的個性和團結力量,而是身為一名普通人該有的常識!在學習社會人士的禮儀之前,要先學會達到與他人真誠的對話……」

  「是、是的……」

  說話的是兩名戰鬥人員。其中一人的制服和1號2號一樣,年齡也差不多,另一個看起來像高階長官的人在戰鬥裝上罩著一件禮服長大衣。想想也對,歐吉桑穿著緊身衣是有點突兀。

  「那個在說教的是……」

  2號臉色發青地說著,1號的表情也跟他一樣。

  「嗯?」

  身穿長大衣的男人看到生活課的團員,停下腳步。

  「你們幾個在那裡做什麼?」

  「是、是的!」

  l號2號同時站直了身體,必恭必敬地行禮。

  「戰術課的課長伯伯,你好——!」

  只有蓓蓓一個人精神抖擻笑著舉手。

  戰術課的課長——身穿長大衣的男人一瞬間愣了一下,但隨即彎下身子摸摸蓓蓓的頭。

  「嗯,?好。」

  才剛一臉慈祥地對著蓓蓓微笑,下一秒鐘就臉色大變,站起來厲聲說道:

  「你們看看!連這麼小的小朋友都能有禮貌地打招呼!反觀我們的戰鬥人員,動不動就是覺得『麻煩』、『囉嗦』……下次請蓓蓓給你們上一天禮儀課好了!」

  「課、課長……」

  被罵得狗血淋頭的戰術課課員,對著1號2號露出求助的眼神。

  「不只這樣,最近連高層幹部都失去了往日尊嚴……對了,就像上次的作戰會議上,那個生活課的課長!就是那個白髮小毛頭,居然還敢跟首領頂嘴,把會議搞得亂七八糟!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麼糟糕……」

  戰術課課長繼續嘟噥個沒完。1號2號與其說想要制止他,更想立刻向右轉逃離現場。

  「嗯?」

  戰術課課長也在廁所門前停下腳步。

  「怎麼搞的?門打不開啊?」

  「現在馬上打開。」

  1號從工具箱拿出螺絲起子。

  「是門壞了嗎?趕快修好。」

  這位長官原本就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態度,1號2號也不以為意地進行手邊的作業。

  沒想到,他接下來這句話卻不太妙。

  「我也快忍不住了。讓我第一個上哦。」

  「這、課長,這太不講理了吧!?」

  從一開始等待的戰鬥人員忍不住高喊。

  「我們倆已經在這裡等很久了,課長濫用職權太奸詐了吧!」

  「住嘴!我很忙的!我得早一秒鐘去指導那些笨蛋!」

  「再怎麼樣上廁所應該要一律平等吧!」

  戰鬥人員氣得滿臉通紅,恨不得上前揪住戰術課課長,但戰術課課長卻還是一副悠哉表情,不以為然。

  「咦?大伙聚在這裡做什麼呢?」

  一名赤腳男子啪躂啪躂走在走廊上,是個身穿短褲、花襯衫,留著一頭金髮的年輕人。一身打扮就像是走在自家公寓一樣,這下子一定會惹得戰術課課長滿臉漲紅、破口大罵吧。然而,他卻出奇地平靜。

  「你,這身打扮是怎麼回事?」

  「哦哦,課長大人!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了!」

  金髮男整理一下領子,對著課長一鞠躬。

  「你好,水母怪人先生。」

  「哦,是蓓蓓啊。」

  沒錯,正如蓓蓓對金髮男的稱呼,他是個水母改造人類。

  這一批可稱為黑色子彈主力武器的人,是藉由人類和動物的基因融合產生新能力,這種能力兼具人類和動物的特性,而且不只是單純的一加一。在D源石的力量作用下,能引發出較平常幾倍,甚至幾十倍的力量。

  至於這位水母怪人,在變身後能以數不清的觸手纏住敵人,並使用電擊方式攻擊。由於觸手數量很多,即使與多名敵人對戰也不成問題。不過,這種多腳怪人的缺點就是一旦變身會弄破衣服,因此平常都穿便宜簡單的衣服,以便因應隨時出動。

  「咦?廁所不能用嗎?」

  「你也去排在最後面!我——」

  「課長也是最後吧!?我是第一個!」

  「隨便啦,趕快……我已經……!」

  「怎、怎麼搞的!?沒啦,我沒那麼急……」

  就在幾個人對話同時,又有人走過來。

  「嗯?你們在幹嘛……嗯?嗯嗯?」

  「大家怎麼全在這裡?排隊上廁所嗎?」

  「……怎麼搞的……嗯嗯……?」

  「這麼多人圍在這裡,有人受傷了嗎?我去抬擔架來……嗯?肚子痛?那就去上廁所啊……哦哦,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距離最初蓓蓓看到廁所前的兩人時,已經過了十分鐘。

  在這段期間內,門口大概已經聚集了二十個人。

  「快點啦,生活課的!」

  「我也快忍不住啦!」

  「再吵就把你們全都溶解哦!」

  「我要第一個上哦!」

  「什麼?當然是先搶先贏啊!」

  殺氣騰騰的BB團成員們不斷逼迫著生活課。

  l號2號何嘗不想盡力趕快修好呢,但是從剛才試過各種方法,無奈門就是不開。ID掃瞄儀也檢查過了,並沒發現異常。

  BB團的成員們在這段期間還是死守在門口。其實,只要去別的廁所不就沒事了,但這群個性倔強的傢伙,心想既然來了說什麼都要在這裡解決,十分鐘過去連一動也不動。

  至於最初的兩名戰鬥人員,因為已幾乎無法抵擋洪流宣洩,剛才已經被緊急運送到其它廁所,總算避免一場悲劇。換句話說,現在這些排在門口的人都想依樣畫葫蘆,忍耐到最後極限。

  「欸……為什麼你看起來好像很輕鬆嘛?」

  一名戰鬥人員對半人半魚的怪人說道。的確,他的表情看來一派怡然。

  「嗯?哦哦,因為我可以在體內分解尿素嘛。」

  「那你幹嘛還排隊上廁所!?」

  「這個嘛,當然還是要在廁所上起來比較暢快囉。」

  「這、還有這樣的啊……」

  「就像一些不用吃東西的怪人,還是想嘗嘗美食吧。」

  「反正你排最後一個啦!可以吧!」

  在這一觸即發的緊張氣氛中,拍手引來眾人注目的是一開始那位戰術課課長。

  「這下子沒辦法了,直接把門破壞吧!」

  「這、這樣好嗎?」

  「嗯。再這麼下去就要發生慘劇了,隨便找個理由快把門打開!」

  「課、課長!連課長自己都……!」

  雖然戰術課的課員對此有意見,但課長只是輕輕搖著頭說:

  「說不定有人被鎖在裡面。有可能是仇視黑色子彈的英雄指派的間諜潛伏在內,或許廁所裡會引起火災。總之,必須先確認裡面的狀況才行!」

  課長的語氣冷靜,但額頭已經滿是大汗,想要及早進入廁所的焦急顯而易見,不過在場的所有人也有著同樣心情。

  於是,戰術課課長左顧右盼了一會兒,便對1號2號大吼:

  「還愣著幹嘛!趕快撬開門啊!」

  「是、是的!」

  l號這時才想起來,自己正在工作。他打開工具箱尋找適合的工具,一旁的蓓蓓看得有趣。

  「欸,幫個忙啊,2號。」

  「好啊。」

  1號把一字型的螺絲起子交給2號之後,自己把手指折得喀喀作響。

  「請各位稍微往後退。」

  在2號的指示下,人牆稍微退了幾步。

  接下來,2號把螺絲起子插入門左側的一道縫隙中,用槓桿原理將門撬出五公分左右的空間後,1號迅速將手指塞進去。

  「喝!」

  工號用力拉扯著門,似乎想一舉破壞門鎖,只見他手臂的肌肉隆起到幾乎要爆炸似的。這扇門是鋼鐵材質的自動門,沒幾個人能用這種蠻力打開。如果真能打開的話,應該就不是人吧。

  生活課對於這種取巧的小手法比哪個部門都來得精通。如果他們認真起來,真能潛入所有地方,也能修理所有東西,能以任何方式達到目的。不過,他們不擅長戰鬥和犯罪等這些犯罪組織所需的技藝。

  「好,我也來幫忙!」

  一名對自己蠻力深具信心的改造人類,從工號下方以同一個方向扳動房門。

  「閃開!」

  戰術課課長朝著扳開的小縫看著門內。

  「欸,再扳開一點,這樣看不到裡面。」

  「這……這個……沒辦法再扳得更開了!」

  「再一點就好,加油!」

  「不行啊,好像整扇門都歪了……」

  「沒轍了!」

  1號跟怪人滿臉通紅,放開門板。結果除了2號一開始撬出的五公分縫隙,此外毫無半公厘進展。

  「對了,昨天隔壁是不是有場爆炸意外啊?」

  突然有人低聲說道。

  「是那個意外的影響嗎……可惡!」

  戰術課課長咒罵了一句。

  裡面沒人,也沒鑰匙,更撬不開。

  現場陷入一陣緊迫的氣氛,已經演變成無論如何都要打開門瞧個究竟的情況。

  但卻找不到方法。所有人沉默思索著新方法。

  「哇嘔嘔嘔嘔嘔!」

  一名怪人冷不防地往門上嘔吐。不對,正確說來他是吐了溶解液。這種液體的酸性不比王水低,噴到生物體上全身立刻溶解。

  威力超強的溶解液,卻只在門上留下個蒸發後侵蝕的小漬痕。

  「給我開開開開開開!」

  即使馬型怪人用後腳猛踹、虎型怪人用身體猛撞,也無法破壞房門,最多只是弄髒了些。

  「為什麼我們基地的門會這麼堅固呢!!」

  本來應該被稱讚的房門現在卻被戰鬥人員們臭罵到一文不值。

  疲勞的怪人們慢慢離開門邊,其它的普通人類也離開房門幾步,眾人就像漣漪似地漸漸拉開和房門的距離。

  唯一只有蓓蓓站在房門正前方,立定不動。

  「你好——!有人在裡面嗎——?」

  「裡面沒人哦,蓓蓓。剛才一開始就確認過了。」

  l號伸手想把蓓蓓拉離門邊,但蓓蓓卻把耳朵貼在門板上。

  「……裡面有人哦。」

  「……」

  週遭立刻引起一陣騷動。

  「真的嗎?」

  「嗯,只是他不響應。」

  「喂喂喂……」

  一名戰鬥人員低聲說道。

  「難道想霸佔廁所嗎!」

  「不是吧!」

  「是不是被關在裡面啊?」

  「爆炸意外是昨天發生的,不要緊吧?」

  「也未必是被關在裡面吧。」

  插嘴的當然是戰術課課長。

  「什麼意思?」

  「說不定他是故意不讓我們進去,搞不好在裡面進行機密作業。」

  「課長對機密作業還真情有獨鍾呢……」

  看來像是下屬的戰鬥人員在歎氣聲中不忘損課長一句。

  「可是啊——」

  一名怪人喃喃自語:

  「我聽說我們基地裡有秘密房間耶,黑色子彈的反動分子就是在那裡面進行秘密作業、召開秘密會議之類……」

  「咦咦?我聽到的版本是說,秘密房間裡都關著被丟棄的怪人失敗作品……」

  「等一下!秘密房間不是製造幽靈的神秘房間、裡面有一大堆屍體嗎?」

  每個人口中出現秘密房間的各種流言版本。

  好像每個組織裡都會有這類小道消息。

  「欸,1號。」

  「嗯?怎麼啦,蓓蓓??怕了嗎?」

  坐在l號肩上的蓓蓓又指著房門。

  「進不去房間裡嗎?」

  「是啊。所以大家才這麼傷腦筋嘛。」

  「不能找課長嗎?」

  「哦哦,對啊!還有課長唄!」

  當下反應的是2號。

  「嗯?生活課的,你們幹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高喊的2號。

  「課長說不定能打開這扇門哦!他有很多奇怪的道具,開一扇門對他來說易如反掌的唄!」

  「那個小毛頭啊……」

  戰術課課長一臉不情願。

  「在說誰是小毛頭啊?」

  遠遠地就聽見有人回嘴。

  眾人朝聲音的來源望去,一名長相凶狠的男人嘴上叼根煙啪躂啪躂地走過來。「啪躂啪躂」的狀聲詞來自他腳上踩的一雙拖鞋。頭髮和白袍給人一身白的形象,通常提到白色讓人聯想到一塵不染的純潔,應該是很正面的感覺,但這個人的兇惡長相卻破壞了這種印象。

  這名男子就是l號2號以及蓓蓓的頭頭——生活課課長,Q三郎。

  「訓練室抱怨怎麼都等不到人去修理,我趕緊跑來看看狀況……這是怎麼回事?」

  「課長!」

  蓓蓓立刻從l號肩上跳下來,快步跑到Q三郎面前。

  「哦哦,蓓蓓,怎麼啦?」

  「我跟你說,大家都進不了廁所耶。」

  「啥?」

  Q三郎看了廁所門一眼,似乎立即掌握狀況。

  「綜合大家的說法,這裡好像是個秘密房間。」

  戰術課課長一臉嫌惡地解釋。

  「啥?秘密房間?」

  Q三郎抱著懷疑的態度反問戰術課課長。

  「廁所裡怎麼可能有什麼秘密嘛,連你也瞎起哄,搞什麼啊。」

  「你、你說什麼!」

  「我可是從BB團成立就在的元老,也參與了基地建設。」

  「那又怎麼樣!」

  「該怎麼說呢……」

  Q三郎搔著頭思索著適當的用詞。

  「基本上,這個基地沒有多餘無用的房間啦。連儲藏室都經過仔細的規劃,就算表面看起來像空房間,實際上也都是作戰需要的房間。這部分嘛,人事課、總務課應該也很瞭解。」

  這裡是戰鬥部所在的東棟,沒人不知道基地裡的狀況,卻沒半個精通基地結構的專家。沒想到居然還有大家都不瞭解的內情。

  原本可以平靜敘述的事,Q三郎卻不屑地說:

  「你們這些戰鬥部的蠢蛋,完全不懂補給部的辛苦,只會出一張嘴!輕鬆申請一間會議室,知道總務課得確認多少時間表才能找出空房間嗎?我們家的基地又不是聚寶盆,你們以為房間會自己生出來啊?」

  「你說什麼……!」

  戰術課課長逼近Q三郎。

  「你也一樣!在規劃普通戰鬥課和特殊諜報課的作戰時,根本就太草率啦。你們只需要卯起來射擊就好,我們還得清掃剩下來的彈殼。事前準備跟善後工作全都是補給部要負責的!」

  「這些事我當然知道啊!所有人都很清楚,有補給部才會有戰鬥部嘛!」

  「道理你們都懂啦。可是呢,事前準備最重要的就是維護基地正常運作,你們知道嗎?」

  「唔……」

  戰鬥部和補給部,基本上就像這樣水火不容,簡單來說,就像運動型和讀書型的兩種人互看不順眼一樣。雖然大家在收集D源石,希望實現真正的世界和平。即使理念相同,也能彼此認同,但總在重要時刻有不同意見。所有團員也認為,這已經成了這個團體的性格了。

  「不用再說了。我已經瞭解你的高見。」

  戰術課課長諷刺地打斷Q三郎的話。

  Q三郎只用鼻子輕輕哼了一聲。

  「所以呢,你可以打開廁所門吧?」

  「沒辦法哦。我身上又沒帶工具。」

  「喂!」

  一時之間四面八方罵聲不斷,戰術課課長等人甚至衝上來勒住Q三郎的脖子。

  「嘴巴講得那麼好聽……!」

  「嗚……好難受……!」

  Q三郎費盡全力總算擺脫脖子上的手,氣喘吁吁。

  「我剛又不知道有這回事啊!要我現在回去拿工具,我看你們還不如去其它廁所快一些吧!」

  「不是啊,話雖如此……但如果裡面有人,也得救他出來吧。」

  「什麼?裡面有人?」

  「嗯!」

  「…………」

  Q三郎拿下叼在嘴裡的香煙,吐了一大口煙霧,接著又從口袋裡拿出攜帶型煙灰缸,仔細把香煙丟進去按熄後才放回口袋。之後又靜靜思考了幾秒鐘。

  「那麼,你們加油吧。」

  「等一下等一下!」

  一群暴徒從Q三郎正上方一擁而上。不管是戰鬥人員或怪人,全都有志一同迭在Q三郎身上,不給他一絲逃脫的空隙。等到一群人壓在身上的重量消失後,戰術課課長衝到Q三郎面前。

  「看你哪裡逃!」

  戰術課課長以一招腕部十字固定制伏了被壓扁的Q三郎。

  「與我無關吧!去叫醫療課和總務課啊!」

  「不屬於戰鬥部或是補給部的事就全歸生活課管吧!不准你撇清關係!」

  「哪有這種事啊!生活課雖然大小事全包,但業務裡可不包括救人!再說,這間搞不好是秘密房間呢!」

  「你剛才不是否認了嗎!不是說還有誰會使用什麼秘密房間的嗎!?」

  Q三郎一面踢著地板,不斷發出呻吟。就算他的長相再怎麼兇惡,Q三郎畢竟是個普通人,在格鬥技巧方面不可能勝過戰術課課長。

  「是首領在裡面吧!一定是首領的秘密房間!」

  「什麼……!」

  戰術課課長瞬間全身無力,Q三郎趁隙逃脫,生活課的成員們一下子全圍上來。

  「意思是說,這是首領專用的房間?」

  「是有這個可能啦,但也不能百分之百確定。」

  「用廁所當作秘密房間啊……嗯嗯,倒也不能完全排除……」

  BB團的首領。

  壞蛋組織黑色子彈的首腦,同時也是位出色的科學家,就連BB團團員也沒幾個知道他的真實模樣。先不提高階幹部,一般低階戰鬥人員只能在集會時才能一睹首領風采。

  當然,身為BB團的首領自然有最大的權限。

  比方說,將廁所改造成其它房間,進行秘密實驗之類——

  「不過,這是不可能的。」

  Q三郎一句話就否定剛才自己提出的假設。

  「為什麼唄?首領本來就能自由使用房間吧?」

  2號提出質疑。

  「所以才不需要有什麼秘密啊。不管首領做什麼,我們都不會違抗吧。首領是我們的老大耶!如果懷疑首領的話,這個組織就玩不下去啦。」

  「說得也對……況且首領也不需要保密,大方公開就好啦。」

  l號也認同Q三郎的說法。

  「總之我們要相信首領!首領絕不會背著我們干偷偷摸摸的勾當。還有,補給部也是啊。」

  「補給部也是……?」

  「沒錯。補給部永遠都在考慮最理想的房間分配方式,為了讓你們這些傢伙舒舒服服地做壞事,我們可是每天都很拚的呢,這一點不容質疑哦。別因為在廁所裡的怪傢伙而模糊焦點。」

  Q三郎這番話聽得所有人默不作聲。

  「一點都沒錯!」

  走廊上突然傳來尖銳的嗓音。

  這時,從走廊轉角出現一名穿著白色運動服的女生大步走過來。她一頭紅長髮綁著兩條辮子,臉上還有雀斑。

  「哇!是P子!」

  包括Q三郎以及生活課成員,還有其它低階戰鬥人員全都嚇得往後退好幾步。

  這名叫P子的女生撥開兩側人牆,走近Q三郎。她總是跟在BB團首領身邊,職稱不知該算秘書還是下女。至於她真正負責的工作內容就連Q三郎也無法完全掌握。

  唯一知道的是,她是一天到晚惹麻煩的生活課的天敵。

  「有人報告東棟鬧哄哄的,我來看看是怎麼回事!不過,更嚴重的是——Q三郎先生,你居然懷疑起首領嗎!?」

  「哪有人說過這種話!」

  「但我明明聽到有人說起首領啊!」

  「?這個女人,不要隨便斷章取義啊,只會把事情越搞越複雜,閉嘴啦!」

  「好痛!」

  Q三郎一把揪住P子的長辮子,P子也不甘示弱對著他的下巴就是一記直拳。Q三郎雖然眼前一片空白,但立刻恢復意識又揪住P子。

  「你們兩個別鬧了!」

  戰術課課長二話不說就介入兩人之間,被分開的Q三郎和P子分別被l號和2號從背後架住。面對這種家常便飯,他們的應對也很迅速。

  戰術課課長輕輕歎了口氣之後詢問P子,口氣像是訓斥兒童的老師。

  「P子,?對這個基地很熟悉吧?」

  「那當然!我每天都到處晃!」

  P子雙手被架在身後,挺著平板的胸部理直氣壯回答。

  「那麼,這裡不會是首領的秘密房間吧。」

  「你在說什麼啊?」

  「這樣啊。沒啦,沒什麼。」

  在場所有人的表情一種是失望,一種是安心。如果連P子都不知道,表示這裡不可能是首領的房間。

  也就是說,裡面的人真的是被關起來的囉?

  「不妙啊……用現有的道具打得開嗎……」

  Q三郎摸摸口袋。

  「欸,欸!」

  這時,蓓蓓突然拉著旦二郎的白袍衣角。

  「嗯?」

  「用課長的道具也打不開嗎?」

  「哦哦……我是有開鎖工具啦,不過,前幾天不巧弄錯丟掉了。結果好像跟放炸藥的箱子一起被丟到廢棄處理場。」

  「原因就出在你身上——啊!」

  戰鬥人員再次同時撲向Q三郎,這次就連生活課成員也不見有任何出手相助的跡象。

  就在Q三郎被眾人當成沙包痛毆一頓時,旁邊傳來一陣低沉的聲音:

  『那麼,只能用破壞方式開門了。』

  一大群把Q三郎揍得不成人型的戰鬥人員以及怪人,還有在旁圍觀的生活課成員跟P子,都沒發現聲音的主人是何時出現的。

  這名人士倏地出現在廁所門前,與蓓蓓並肩而立,像個守衛似地聞風不動站著。只見他全身披著鍾甲,一隻手上還拿著鑲滿珠寶的令牌。

  「你……你是……」

  一名戰鬥人員指著那身白色鍾甲,接著又馬上縮回手指。

  『不知道箱子裡裝什麼時,只能打開來看看吧。』

  「是、是的,首領!」

  所有人都站直身子,恭恭敬敬地行禮。當然,戰術課課長和生活課成員也一樣,唯一的例外是被打癱在地的Q三郎。此刻的他別說敬禮,就連揮手的力氣也沒有吧。

  「你好,首領先生!」

  『?好。』

  首領的聲音就像透過機器傳出來一般,冷冰冰地沒有生命。推測很可能是因為全身表面被鍾甲覆蓋,不用擴音器之類的工具應該很難讓聲音傳出來吧。也或許因為這樣,每次集會對大批戰鬥人員激勵士氣時,不需要使用麥克風就能讓所有人聽到。

  「首領先生,我可以打開這個門嗎?」

  蓓蓓的語氣再自然不過,她不會不知道剛才大家費了多少勁吧。

  『嗯。讓大伙的尿意獲得紓解吧。』

  「好——的!」

  蓓蓓還沒說完,就把手伸到房門上。

  連對蠻力深具自信的1號都打不開的門,這個小女孩能打得開嗎?

  ——結果還真的打開了。

  整個過程如下。蓓蓓只輕輕出了點力,就讓沒有把手的自動門上出現龜裂,然後她一手抓住裂縫,輕輕往旁邊一拉,整道門就被拆下來。如果這是個有框架的紙門還需要不小力氣,但蓓蓓竟然像是拉起門簾似地輕輕鬆鬆就把鋼鐵材質的房門拆下來。

  「拆下來啦!」

  蓓蓓把沉重的房門往旁邊一丟,開心大笑。那些不太清楚她實力的戰鬥人員和怪人全都啞然失聲。

  「哦哦,幹得好。」

  被Q三郎摸摸頭之後,蓓蓓的笑容顯得更燦爛。接下來,1號、2號、P子和首領也一個個稱讚蓓蓓。好不容易回過神的戰鬥人員及怪人也開始紛紛誇讚蓓蓓,只差沒把她整個人舉起來。

  蓓蓓——正確說來她不是人類。她是BB團成軍之後利用收集到的魔法之石,也就是D源石為核心,所製造出來的人造人類。D源石光是指甲大小直徑就能產生供應整個BB團基地的電力,濃縮放在一個小女孩身上,釋放出的能力可想而知。

  這股蠻力還只是小意思,還有更驚人的。由於平常在Q三郎的命令下隱藏實力,知道蓓蓓認真起來能發揮多大力量的人更是寥寥可數。

  結果,被打開門的男生廁所裡——

  「啊……各位……」

  廁所裡倒著一名弱男子。他跟大家一樣穿著BB團的戰鬥裝,卻多套了一件圍裙,頭上綁著一條髮帶,還有水桶和拖把倒在一邊。

  他之前在做些什麼,一目瞭然。

  此外,生活課的成員對這名弱男子似曾相識。

  「3號!」

  這名被大家稱作3號的弱男子——隸屬生活課的團員,看起來就像永遠抽到下下籤的倒霉樣——嘴唇乾裂,極度虛弱。不趕快送到醫療課就危險了。

  「哇啊啊啊啊啊!我先上啊啊啊啊啊!」

  「好急哦哦哦哦哦!」

  然而,這些守候已久的BB團團成員卻得先解決自己的緊急狀況。一群人為了數量有限的小便斗大打出手。

  「喂!3號!振作一點!」

  「要喝水嗎?水來了!」

  Q三郎從廁所裡取了水喂3號喝下。

  「我記得……隔壁傳來一陣巨響……結果……就出不去了……」

  「這、這樣啊。就是有這種亂來的討厭鬼。」

  所有人同時瞪著裝傻的Q三郎。

  『3號,你稍微動動看。』

  在一片混亂的廁所中,首領的令牌忽然發光,純白色的光芒化作一顆光球,當光球滲入3號的身體後,不一會兒,3號那原本有如灰土的身體漸漸出現血色。

  「好厲害!」

  首領望著毫不掩飾佩服之意的蓓蓓,輕輕點了一下頭。

  「呼,終於解決了。」

  剛才鬧得雞飛狗跳,解決之後立刻恢復冷靜的戰術課課長,拿著手帕擦拭洗過的手,同時露出一臉滿足。至於臉上佈滿的一塊塊淤青,算是他搶贏廁所的證明吧。

  「Q三郎。」

  「幹嘛?」

  「我稍微瞭解你們的心情了。光是一項設備停擺就會造成這麼大的慘劇。」

  「呃……有一半算人禍啦。」

  「以後我們在使用道具和備品時會更謹慎。」

  「能做到這樣也算幫了我們大忙。」

  「那麼,我先給點建議。」

  「嗯?」

  「小心管理炸藥啦,大白癡!」

  戰術課課長一拳就往Q三郎腦門招呼。

  「好痛!」

  Q三郎沒想到這把年紀還會被人用拳頭K頭,抱著頭痛苦呻吟。

  「好了,回去工作了。」

  戰術課課長甩著剛才揍人的拳頭,率領部下返回工作崗位。蓓蓓向他揮揮手之後,他也輕輕揮手示意。蓓蓓一看到他的回應,開心地更賣力地揮手。

  「你們也回去工作吧,還有一大堆事情等著要做呢。」

  Q三郎的命令一出,生活課成員一齊敬禮。

  「遵命!」

  「收到!」

  「好——的!」

  每個人都精神飽滿地舉起手。

  這時,有隻手輕拍蓓蓓的肩膀。

  『蓓蓓,跟我來一下。』

  厚重的鎧甲中傳來溫柔的聲音。

  這裡是一整片花海。

  但是,並不是在地上層,而是在位於地下室的BB團基地之下最底層的空間。寬敞如棒球場的一片花海中,只在正中央立了塊大石碑。

  「這裡嗎?」

  『是的。這裡就是我想帶?來的地方。』

  蓓蓓坐在首領肩頭上張望四周,一整片花海只有白色花朵,不知道是什麼花,但在空調中隨風搖曳的花辦感覺十分美麗。

  在進入地下層的電梯之前已經和P子分開,此刻在這片遼闊花海中的只有蓓蓓和首領。

  首領海走一步就發出機器的軋軋聲。曾有人說,首領因為鍾甲過重,得靠機器來輔助行動。

  『那時Q三郎說我沒什麼事隱瞞大家對吧。』

  「你知道啊?」

  那時首領應該不在場啊。

  『我什麼都知道哦,這個基地就像我的身體一樣。』

  「好厲害!」

  『不過呢,其實我還是有一個秘密房間。』

  「……秘密房間?」

  『沒錯。』

  「這裡?」

  『不是,不是這裡。』

  首領讓蓓蓓坐在肩上,慢慢走向石碑,石碑上的字也越來越清楚。

  是人的名字。石碑表面密密麻麻寫著數不清的人名。

  『這裡是黑色子彈的墳場。跟英雄對戰喪命的戰鬥人員和怪人們,全都在這下面長眠。』

  首領走到石碑前方,把蓓蓓放下來,自己靜靜低著頭。

  『……』

  蓓蓓也知道在墳前參拜的禮儀,她雙手合十,靜靜默禱。她不太懂得這麼做有什麼意義,但人家教她這麼做就能討人喜歡。

  蓓蓓瞄了首領一眼。當然,首領覆蓋在一身鍾甲下所以看不見表情,但蓓蓓似乎感覺他有張相當哀傷的臉。

  看著首領這副模樣,連蓓蓓也難過了起來。

  『好啦,走吧。這次真的要去秘密房間了。』

  「嗯!」

  首領挺起身子,聲音還是一如往常冰冷,雖然缺乏感情,卻讓蓓蓓最能感到安穩。

  他們通過石碑旁,走到大片花海的另一端——也就是牆邊。首領摘下一朵開在牆邊的小花。

  『就是這裡。』

  首領一碰牆壁,牆壁應聲打開。

  出現一道暗門。

  「好厲害!」

  暗門門後是個小房間,跟剛才廁所裡沒什麼不同,只是房間中央放了一小塊牌子,上面也是寫著人名。

  「這是哪裡?」

  『這裡是……』

  首領張望四周,牆上掛了幾張照片。

  『這裡是,英雄的墳場。』

  「英——雄——……?」

  『是的,就是我們的敵人。』

  首領把摘下的那朵小花放在牌子前,然後屈膝默禱。蓓蓓也搖搖晃晃地跟在首領身後,在牌子前雙手合十。

  房間裡那幾張照片,每一張看來都是極具正義感的男人,看來似乎是從報上剪下來的照片。

  『他們都是勇敢的戰士,為了守護D源石而戰死。雖然立場不同,卻跟我們有著相同使命,為了表示我的敬意,我將他們埋葬於此。』

  「……不可以在那邊嗎?」

  蓓蓓指著外面的大石碑。

  『在那邊會影響士氣。』

  「蓓蓓,不太懂……」

  『是嗎。』

  首領在一陣機械聲響伴隨下站起身來。

  他一手把蓓蓓抱起來,又讓她坐在自己肩頭。

  『無妨。因為?——不屬於任何一方。』

  首領轉身往來時的路上走去。他一碰牆壁,通往花海的門便打開,一瞬間眼前一片雪白。

  白色的花在燈光照射下,閃閃發光。

  「好漂亮!」

  蓓蓓忍不住露出微笑。

  『很漂亮吧。希望全世界都是這樣。』

  首領堅定地點點頭。

  完



  後記二

  以為剛才我的後記已經結束的各位讀者。我們又見面啦!大家好,晚安,我是田口仙年堂。

  蓓蓓的短篇故事怎麼樣啊?蓓蓓每天就這樣在壞蛋組織裡過著開心的日子,希望大家也能喜歡蓓蓓。

  被我這麼一寫,萬一遇到從後記開始看的讀者,或許會覺得奇怪,「咦?這不是吉永家嗎?」然後忍不住翻到封面確認一下。請放心,這的確是吉永家。

  哦哦,繼續剛才廣播節目的話題。

  在我正式出場前,主持人清水愛小姐和屜島熏小姐還說:「接下來就是田口仙年堂老師一分鐘獨白的單元!不知道他會跟大家說什麼呢,真令人期待!」在錄音室外的我聽了這些話只覺得是在煽動情緒,拜她們倆這番開場白之賜,我進到錄音室裡就完全失去知覺。

  雖然一心想逃出去,但是我心中僅存的藝人精神不斷警告我:「這種時候退縮的話,一輩子都會被當作小孬孬!」……只能使出全力硬撐下去。

  呃——就在我寫著後記的同一時間,正一面聽著那個網絡廣播節目。

  就是「Love Pheromone」。前半段我還能邊聽邊點頭,「哦哦,聊到這個話題啊~~」但是,後半段就要進入我的單元……

  啊——!啊——!啊——!啊——!啊——!我到底在講些什麼啊——!

  是不是讓人頭髮豎起,發出不輸給外頭狗吠的鬼叫聲,然後還在經過的巡邏警察包圍下,不知不覺大聲強調「就算這樣地球還是照常運轉!」嗯?沒有嗎?這樣啊……這單元真的要持續到動畫播完嗎——

  下次我一定會表現更好的——(燃燒鬥志)!

  照例來到感謝時間!

  這次分成上下集,謝謝接受我許多任性要求的責編M女士。請多保重身體以及注意時間……

  負責插畫的日向悠二老師,還有M女士也一樣,當我在錄音室裡被搞得七葷八素時,你們在外面偷笑的模樣,讓我有強烈的似曾相識戚。下次錄音時務必共襄盛舉,我會讓你嘗到想瞬間變成怪獸逃回森林的滋味哦。

  再來是負責蓓蓓插畫的橋本晉老師。請不要變得像某些人一樣……謝謝你每次都為我們帶來這麼可愛的蓓蓓!

  還有製作動畫的全體工作人員。馬上就要播映了,讓人既期待又緊張,之後也請繼續加油!

  好~啦,下個月的吉永家?

  如同預告,將會對加古魯的過去有一番交代。

  對了,如果出書後寫得跟預告完全無關,會收到讀者什麼樣的抱怨呢……

  好想試試看哦……不會啦,不會這麼惡搞!

  那麼,下個月再見囉!動畫版也請多支持愛護!

  田口仙年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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