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回密碼 或 安全提問
 註冊
|註冊|登錄

伊莉討論區

搜索
尊貴會員無限下載附件伊莉需要你的贊助和支持你準備好成為出色的版主了嗎?
國中無碼流出催眠人妖惡靈古堡kkbox無碼 ge
4men (포台中 明公公姫と婬欲明台高中カルミアapak 271

休閒聊天興趣交流學術文化旅遊交流飲食交流家庭事務PC GAMETV GAME
熱門線上其他線上感情感性寵物交流家族門派動漫交流貼圖分享BL/GL
音樂世界影視娛樂女性頻道潮流資訊BT下載區GB下載區下載分享短片
電腦資訊數碼產品手機交流交易廣場網站事務長篇小說體育運動時事經濟
上班一族博彩娛樂

[簡]被稱為廢物的原英

4月新番[繁體]約會大

[繁]怪人的沙拉碗 - 0

✡ 凡人修仙傳・97・

[超清繁中]霹靂英雄戰

(4月新番)[繁]魔法科
長篇小說交流園地出版類言情小說玄幻魔法小說武俠修真小說科幻偵探小說原創言情小說都市小說輕小說
其他小說
查看: 11791|回復: 15
打印上一主題下一主題

[推理懸疑]田中芳樹 -【白夜的弔鐘】《全文完》 關閉[複製鏈接]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跳轉到指定樓層
樓主
發表於 2009-1-20 01:46 PM|只看該作者|倒序瀏覽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20 01:47 PM 編輯


作者簡介

田中芳樹TANAKA Yoshiki,1952年出生於熊本縣。
88年以「銀河英雄傳說」獲得星雲賞之長篇小說獎。
除了著有融合了歷史和科幻小說或傳奇的「銀河英雄傳說」
或「創龍傳」等最佳銷售系列作品之外,
另著有「風翔萬里」、「海嘯」等多部暢銷的中國歷史長篇小說。
最新作品為「波羅的海復仇記」、「藥師寺涼子怪奇事件簿VI-夜光曲」。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分享分享0收藏收藏0支持支持0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頭香
發表於 2009-1-20 01:48 PM|只看該作者
序章〈莫斯科郊外的夜晚〉


  「沙夏!不要動來動去、媽媽正在開車,給我乖乖坐好!」

  以頭巾將亞麻色頭髮包住的伊卡德莉娜.馬利諾娃,對著在副駕駛座上動來動去的兒子斥責。

  「可是媽媽,看不到外面的風景好無聊哦!」

  「亞歷山大.烏拉基米洛維奇.馬利諾夫!被大人指正的時候,你應該回答『是』才對。」

  「是,媽媽。」

  「很好。」

  伊卡德莉娜微笑著。

  她非常明白八歲大的兒子的心情。六月上旬,亞特克裡多耶街道的左右兩側應該是一大片閃耀著祖母綠光輝的俄羅斯森林,然而這一天,蒼白的暮靄卻將地面上的一切都籠罩在又冷又濕的面紗之下。若能看見車窗外的風景,或許多少可以為無聊的沙夏帶來些許寬慰吧。

  「還要多久才能到莫斯科啊?」

  「大概再三十分鐘吧!因為這場霧的關係所以不能不小心開車,要是平常,應該早就進入市區了。」

  沙夏一邊用手將遺傳自母親的亞麻色頭髮向上撥,一邊望著窗外漂流的霧氣。

  「如果爸爸也能夠一起來就好了。」

  「爸爸很忙啊!」

  「今天是星期天耶!」

  「可以等爸爸回家之後再把今天的寫生拿給他看啊!他一定會稱讚你的。」

  「對呀!」

  沙夏拿起放在一邊的寫生簿抱在胸前。那是父親到日本出差時所買的紙質優良的寫生簿,對面是一張名為「富士姑娘」的漂亮日本娃娃圖片,是他目前最重要、最珍貴的寶物。

  「這次的校內比賽,我一定可以拿到第一名。」

  「嗯,一定要加油哦!」

  「尤力說了我的壞話,他說有這麼好的寫生簿,任何人都可以畫出很棒的畫。可是,才不是那樣呢!」

  「當然了。你會在意那種無聊的話嗎,沙夏?」

  「我才不在意!」

  「就是啊,千萬不要在意喲!聽過就算了,知道嗎?」

  這同時也是伊卡德莉娜對自己說的話。她想起大約三個星期前,許久不見的姊姊蘇菲亞對她說的那些話。姊姊是這麼說的--都是因為你命好呀!卡翠莎!能夠住在莫斯科市內,還可以到舶來品店買東西。夏天到索契的海岸去度假,人家還會為了幫你們空下旅館房間而把其他的住客給趕出去呢!不過你可別自以為了不起,你不是因為你本身多尊貴,而是因為你嫁了一個爭氣的老公!

  蘇菲亞說得倒沒錯,伊卡德莉娜之所以有今天的幸福,全仰賴在中央政府擔任官吏的有為丈夫。即使明知道這些,從姊姊的角度來說,難免還是會對擁有這樣特權的人感到厭惡。

  其實蘇菲亞根本是在嫉妒,因為她從小也是個美人胚子--不過蘇菲亞,你看上的男人可是水力發電廠的小技師,而且因為工作績效不佳而遭到降職處分,從莫斯科近郊被調到烏拉爾的東方,選擇那樣的男性作為伴侶是你自己沒有眼光。我想我至少有一點比你強,事實證明我挑選男人的眼光比你好。丈夫社會地位高又溫柔體貼,兒子沙夏又擅長繪畫,將來說不定有機會成為大學城的壁畫畫家呢!今天又到郊外的運河去寫生了,沙夏被蠟筆弄髒的小手所畫出來的圖畫,一定能在暑假前的校內比賽中獲得第一名吧!

  伊卡德莉娜對家人沒有任何不滿,她對自己本身也相當滿意。雖然已經年過三十,但是她的體態卻依然苗條結實、肌膚嬌嫩細緻,和那個大她兩歲,因攝取過高的脂肪而使體重暴增為少女時代兩倍的蘇菲亞比起來,簡直稱得上是美若天仙,同時也是讓沙夏引以為傲的一位美麗的母親。

  --下個月二十一日將舉行的白令海峽水壩完工典禮,我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將派出以下政府首長出席……

  大概是沙夏按了收音機的開關吧,簡明扼要而單調的播報員聲音在車內響起。

  --庫茲涅夫最高議會主席兼黨書記長、羅馬諾夫斯基內閣會議主席、那比考夫科學研究院總裁、阿利斯妥夫外交部長……

  「把音量稍微轉小一點,沙夏。」

  「是的,媽媽。」

  --另一方面,美利堅合眾國預定由總統霍普斯、國務卿馬克洛利以及白宮首席顧問史坦茲等人出席。此外,對於這項紀念兩大國之間建立起恆久友誼的歷史性偉大事業,聯合國的奧利歐爾斯秘書長也表明了出席的意願。對於國際和平的建設以及科學技術的發展之貢獻,我蘇維埃聯邦的熱忱……

  「白令海峽水壩終於完成了?」

  「還是很吵嗎,媽媽?」

  「還可以,不關掉也沒關係。時間過得真快,水壩開始建造的時候你才剛剛出生沒多久呢!」

  望著被一道光束劈開的暮靄,伊卡德莉娜開始說話。

  「那個時候你是個小嬰兒,當是因為不知道能不能把你健康地養大,你爸爸擔心得要命,三天兩頭跑去找護士的,還挨了一頓罵。」

  「什麼,爸爸挨罵?」

  少年覺得挺有趣的。

  「他是怎麼被罵的?」

  「『跟你說過多少次用不著擔心,你為什麼就是不相信呢?請你把事情交給專家處理。你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安靜地坐下來,別妨礙我們。』--大概就是這樣吧!說真的,你爸爸就只會走來走去,什麼也幫不上忙,不然就是冒冒失失地撞到醫生或護士然後拚命跟人家道歉。」

  「爸爸好像小孩子哦!」

  「對呀,就像小孩子一樣。」

  幸福的母子相視而笑之際,從收音機裡傳來的聲音也變了。新聞已播報完畢,播放輕音樂的節目正好開始。

  專心聆聽的沙夏拍著手說道:「我知道這首曲子!曲名是《野地裡的白樺樹》。」

  「這是一首很老的曲子。」

  「媽媽,其他的車子也完全不動耶!」

  「都是因為這場霧的關係。」

  「等白令海峽水壩完成之後氣候就會好多了,對吧?」

  「對。」

  「這種討厭的霧也會消失嗎?」

  「一定會消失的。」

  白令海峽水壩完工後,將北極海的冰水放入太平洋,北極海的水溫就會上升,如此一來便可大幅消弱北極海所形成的強大冷氣團,從北方侵略蘇聯的「冬將軍」也將衰老滅亡,蘇維埃聯邦的內陸將會變得像黑海沿岸一樣暖和--科學研究所是這麼說的。

  既然是蘇聯的科學家說的,那就一定不會錯了。冬天的雪應該也會減少了吧?那霧呢?霧又會怎麼樣?肯定會消失的,總之一切都不會比現在更糟。與美國的關係也從第三次世界大戰一觸即發的情勢,通過共同建設白令海峽水壩而逐漸改善。氣候變暖,農作物的收穫也會增加,以後就連冬天也能在市場上看到新鮮蔬菜了。沒錯,一切都會變得更好。

  咦?曲子什麼時候變了?這是《莫斯科郊外的夜晚》,一首丈夫喜歡,她自己也喜歡的曲子。

  「媽!」

  沙夏高聲驚叫,因為某個東西突然出現在他們眼前。

  將濃濃的霧清楚隔開的是一個黑色方形物體,當意識到那是一輛巨大的箱型卡車時,她的手反射性地將方向盤向右打轉,輪胎發出尖銳的聲音,兩輛車的車體彼此從側面猛烈擦撞而過。

  一場明顯不公平的較勁,因為車體重量的差距太大了。沙下和母親乘坐的小型汽車,彷彿被看不見的巨人用手掌立起來似的,在路面上側翻滑行,最後猛然撞上路邊的雲杉。

  卡車駕駛座的車門打開,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男子跳下車來。

  身上穿著像是某個地方的工廠作業員制服的年輕人低聲呻吟。

  「噢,怎麼會這樣……」

  然後立刻往沙夏他們的車子跑去。

  「站住,你想做什麼!」

  強烈的制止聲從年輕人背後傳來,年輕人轉過頭去,望著從駕駛座探出身體的強壯中年男子。

  「可是,不救他們的話……」

  「沒用的,已經死了。」

  男人的語調相當冷酷。

  「他們或許還活著啊!」

  「就算還活著我們也沒工夫救人。事故很快就會傳開的,警察就要來了,你不怕被警方調查嗎?」

  年輕人沉默不語,但似乎無法狠下心棄之不顧。他再次將視線投向沙夏他們那輛汽車,接著便呆呆地愣在原地不動。

  側翻的車子駕駛座車門是敞開的,車門向著天空,有個女人的上半身從那裡冒了出來。那名女子的頭巾被扯掉了,露出蓬鬆雜亂的亞麻色頭髮。大概是衝撞的時候割傷的吧,女子額頭上的傷口留下的鮮血染紅了她半邊臉頰,既是如此,仍看得出她那張美麗白皙的蛋形臉龐。

  女子大口地喘著氣,將視線移向年輕人,以微弱但明確的口吻說道:「救命啊……沙夏,我的兒子被壓在底下……」

  「……」

  「求求你救救他!他滿身是血,請你帶他到醫院去!」

  年輕人狼狽地看著同伴的臉,他沉默的質問所得到的是一個嚴峻而沉默回答。

  男人以手掌拍打卡車門,催促依然猶豫不決的年輕人。

  「可是,克烈,要是把傷者丟下……」

  年輕人的抗議被一聲「混蛋!」給止住,他立刻發現到自己所犯下的致命錯誤,因為他不小心把同伴的名字說出來了。

  「快上車啊!沒用的東西!」

  受到責罵的年輕人再無反駁的力氣,只得快步跑回卡車上。

  「等一下……」

  女人出聲喊道。她滿腔憤怒,深棕色的瞳孔緊盯著那兩個男人。那兩個男人竟然如此冷酷、如此卑劣,竟然想丟下受傷的她和兒子逃離現場!她自己也就算了,但她無法默許他們扔下沙夏。

  伊卡德莉娜祈求丈夫給予力量,對她而言,丈夫一向是最可靠的守護神。

  「我先生是國家保安委員會的職員!」她大喊。

  這句話果然奏效,那兩個男人活像被雷電擊中般停止動作,中年男子和年輕人一樣頓時臉色大變。

  「是KGB嗎?」年輕人呻吟,連聲音都顯得蒼白。

  「沒錯,所以出手幫幫我們對你們絕無壞處!車禍的責任我一定會幫你們減到最輕!」

  「……」

  「求求你們!請你們快一點!」

  對伊卡德莉娜而言,國家保安委員會(KGB)最重要的意義就在於是她丈夫的職場,而且是個值得誇耀的職場。

  國營電視台的長篇連續劇中登場的KGB探員走遍世界各地,對抗納粹餘黨以及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等邪惡無道的組織,並為了保衛受到剝削的人民權利而不斷面臨嚴苛的挑戰--丈夫偶爾早點回家,父子倆就會一起收看這個節目。對於主角英雄般的事跡而狂熱不已的兒子,父親總是露出微笑,然後對著正在準備晚餐的太太說真正的工作並不像電視上那樣。這個她也知道,不過才三十多歲就住得起有暖氣及熱水設備的四房寬敞公寓,還買得起轎車(雖然是國產的),各個商店或休閒場所也會盡量給他們方便,這些全拜丈夫在重要的國家機構任職所賜。此刻甚至還阻止了男子的卑劣行徑。

  伊卡德莉娜的世界很小,她並不知道這世上有一群對KGB的看法與她完全不同的人存在,她認為至少蘇聯的國民都會信賴KGB並尊敬KGB的職員。

  中年男子大步向她走來,以厚實的肩膀撞開彷彿有話要說的的年輕人,一到伊卡德莉娜的面前便立刻將手伸進作業服內側的口袋中。當他再次伸出手的時候,手上已經握著某種黝黑閃亮、形狀怪異的金屬物體。

  伊卡德莉娜的思考回路頓時被燒斷了,她茫然地愣在那裡,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凝視著瞄準自己的手槍的冰冷槍口。男人的手劃出一道和緩的弧線,她感覺到左耳上方有堅硬的觸感。

  槍聲混沌模糊地響起。伊卡德莉娜.馬利諾娃的亞麻色頭部上的一點,被紅黑色的小洞貫穿。她的頭垂了下來,豐潤的長髮如瀑布往地上流瀉般,順著頭髮一路而下的鮮血也滴落在路面上。

  擋風玻璃已破碎變成白色蜘蛛網狀,從窗外無法看清楚車內,中年男子於是以單手將伊卡德莉娜的身體推開,掂著腳往車內窺探。車內燈故障無法點亮,男子便利用筆型手電筒將微弱的光線射向車內。一張滿是血污的小臉--男子看到無力地閉著雙眼的少年。少年抱在胸口的東西好像是筆記本,不過看得不是很清楚,但應該可以確定他已經死亡。

  車內毫無損傷的收音機裡流瀉出《莫斯科郊外的夜晚》的最後一節。

  男人把槍和手電筒收進衣服裡,然後往年輕人走去,在他肩膀和胸膛拍了一下。

  「走吧!」

  年輕人蹣跚踏出半步,接著以一種難以分辨是抗議或悔恨的語氣開口。

  「根本沒有殺人的必要。」

  「錯了,除了殺人之外別無他法。」

  男子的語氣相當強悍。

  「或者,你的意思是應該把同志出賣給KGB嗎,瓦涅?」

  「……我知道了。」

  「那就快點。總覺得到目前為止運氣實在是好過頭了,接下來恐怕沒那麼走運,久留無益!」

  這兩個男子坐上卡車。

  卡車的聲音一走遠,在暮色與霧靄中只留下仍然側翻在路邊的車子,昏暗的車內現在正低聲傳出《風中之燭》的旋律。

  在氣絕身亡的母親腳下,沙夏仍緊閉雙眼蜷縮著身體,發白的嘴唇雖然能勉強張開吐出微弱的息氣。但是卻發不出聲音。

  接著,沙夏纖細的手指頭動了一下,遲緩地,然而卻帶著某種明確的意圖,繼續在寫生簿的封底上移動著。

  完全沒有任何人看到這一幕。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3
發表於 2009-1-20 01:50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第一章〈飼養者與被飼養者〉


  Ⅰ

  仔細一看,原來是一隻貓,不過在粗心大意的人類眼裡,那大概只是一團髒兮兮、分不清是灰色、黃色或褐色的破布吧!那隻貓蹲在窗邊,全身沐浴在早晨的陽光裡,以漠不關心的視線望著窗內的景物。

  陳舊的大型沙發床、連桌巾都沒鋪上的餐桌、烤漆剝落的美國製冰箱、被書報雜誌和塵埃佔領的書桌、唯一全新的日本制收錄音機,以及牆壁上的幾張裸女海報。

  貓兒一臉不屑地甩動細長的鬍鬚。一如往常雜亂無章的房間,這個有幸得以飼養它的人類似乎完全缺乏組織能力。像這種人若是連餵食物也小裡小氣的話,那它當然不會願意繼續被飼養下去,不過令人感動的是,這個人每天都會提供一餐的肉和牛奶而非貓食來展現誠意,所以它也沒辦法無情地一走了之。

  「五五八、五五九、五六○、五六一……」

  規律的男聲在室內迴響,貓的飼主正裸露著上半身做晨間運動。好奇怪的運動啊!貓兒心想,平時以兩條腿步行的人類,現在卻四肢著地趴在地上,前肢一會兒彎屈一會兒伸直,每天早上都要做個一千次的,很難想像做那種動作到底哪裡有趣?不過從他的表情看來果然是一點趣味都沒有,而且每次結束時總會說「終於做完了」這類的話,這種動作多無聊就更不用說了。反正人類本來就是不可理喻的生物,只要不會危害到自己,一切就隨他們高興吧!不過他現在倒是沒那個耐性,因為它的肚子正餓著。

  貓兒打了個哈欠之後,跟著「喵」地叫了一聲,催促著正在做伏地挺身的男人。

  「六三六、六三七、六三八、六三九……」

  「喵--」

  「別吵了,貓叉!」

  古鄉聖司把臉轉向側面說道,他說話的同時手臂仍然持續著屈身的動作。

  「你最近脾氣很大呢!」

  「喵!」

  「是你自己希望被我養的不是嗎?」

  「喵!」

  「雖然說巴黎很大,不過你以為還有誰會好管閒事到願意養你啊?好歹也表現出一點感恩的態度嘛!呃,接著是六五四、六五五……」

  被稱呼為「貓叉」的貓兒不悅地安靜下來。這個人似乎越來越蠻橫了,而且毫無命名的品位。貓叉,多麼難聽的名字啊!公寓管理員問到這名字的由來時,男人雖然沒回答說「貓叉」在他的母語裡是「貓中之王」的意思,但這種事就算騙得了人也騙不了貓,這個名字肯定有某種不好的意思。

  「八零三、八零四、八零五、八零六……」

  說實話,從這個人的外表完全看不出他從事什麼職業。他的身材高大、骨骼強健、肌肉結實,給人一種有活力且充滿爆發力的感覺。嗯,大概是出賣勞力的吧!貓兒心想。而且他的年紀還輕,應該還不具備什麼社會地位,更重要的是以他那種會認真和貓爭論的心智狀態來看,想必也無法應付複雜的思考模式。話雖如此,在他身上各處留下的白色線條的受傷痕跡又是怎麼回事呢?嗯,從他的生活習性來判斷,或許是在危險的工作環境中失誤而受傷吧!

  「九九八、九九九、一千!」

  男人做完一千下伏地挺身,吸了口氣之後站立起來,輕輕地擺動雙手。

  「好了好了!終於做完了!」

  貓兒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怎麼了,貓叉?是不是感冒了?」

  男人穿上襯衫打開冰箱,取出牛奶瓶,從擺在餐桌上的幾個深盤當中挑出一個,將牛奶倒入其中。

  貓兒望著男人與盤子,接著心情愉快地向上一躍。牛奶的份量相當充足,而且男人選的盤子是裡面最漂亮的一個。唉,就等一陣子再放棄吧!這個人至少不是那種毫無自知之明的人。

  在貓兒躍上桌面開始舔食牛奶後,古鄉聖司才著手準備自己的早餐。說是這麼說,其實他的早餐也相當簡便--先打開罐裝番茄汁,將內容物倒進杯子裡,在塊狀的全麥麵包上頭用刀子切出幾道切口,然後再把波羅尼亞香腸、萵苣、切薄片的洋蔥等等塞進去,這樣就完成了。

  那樣恐怕嘗不出東西的味道吧?貓兒心想,真是野蠻人的食物!不過既然當事人喜歡那樣,旁人也沒什麼好插嘴的。於是它又沉默地繼續喝著牛奶。

  古鄉一邊用雪白強韌的牙齒咬碎三明治,將番茄汁衝進胃裡,一邊翻開報紙。報紙是他昨晚回家時在路邊買的,結果連看都沒看就睡著了。

  「隨著假期來臨,前往南法海岸的綿延車陣……」

  古鄉出聲將標題念了出來。

  「哼,什麼假期嘛!也不替我們這些留在巴黎的人想想。是吧,貓叉?」

  古鄉像是要尋求認同似地看著貓兒,但貓兒卻假意埋首於牛奶中不予回應。

  「夏天的巴黎簡直淪落為一無是處的城市了,年輕女孩全都跑到南法的海岸去,害我這個美男子也只能在這裡哀聲歎氣的。」

  承認他是美男子也無妨,貓兒心想。也許是牛奶所帶來的飽足感讓它放寬了評分標準,不過他那深刻的臉部輪廓倒是稱得上端正,但只限於他安靜坐著的時候。一開口就是「喂!貓叉,這附近有什麼地方可以撿到百萬法郎嗎?」等等的,只要是正常的女孩子應該都不會考慮他吧!

  「白令海峽水壩完工典禮將於一周後舉行……」

  大概是不想繼續看那些令人不悅的報導,男人將視線轉向其他標題並念了出來。

  「北冰洋將成為不凍之海……全球暖化……冰河期的到來能夠預防嗎?這是科學技術的全面勝利亦或環境破壞之暴行?提出警告的氣象學者……」

  古鄉打開第二罐番茄汁,直接將罐頭拿起來對著嘴喝。

  「太平洋和北冰洋終於將被水壩隔開了,只要美國和蘇聯之間能談得攏,要做什麼事情都沒問題。」

  敲門聲響起。

  古鄉埋在報紙裡的頭抬了起來。

  「哪位?」

  「Monsieur Kogo(古鄉先生),有您的電報。」

  「請稍等一下,我馬上開門。」

  古鄉一邊折著報紙,一邊對貓兒做出輕聳肩膀的動作。

  「有電報呢,貓叉!」

  男人的嘴邊閃過尖銳諷刺的微笑。

  「真是的,就不能掰個動聽一點的藉口嗎?」

  離開餐桌之後,古鄉立刻拿起放在冰箱旁邊的大型塑膠水桶,滿滿地裝了一桶水,把它擺在門的正前方距離約兩公尺的地板上,自己再繞到門後把門閂拉開。

  「請進,門已經開了。」

  話還沒說完,門已經在一陣疾風之下猛烈開啟,兩個手持格鬥刀的人影低著頭衝了進來。

  吵雜聲充滿室內,兩名男子被水桶絆倒,摔得人仰馬翻,渾身濕答答地咒罵著。貓兒跳上從天花板垂吊下來的日光燈,以避開地板上的騷動。

  古鄉迅速把門關上,立刻對好不容易站起來的兩名男子發動攻擊。他先以一記強勁的右拳深深埋入一名男子的胃,再以迴旋腿擊中另一人頭的側部。被毆打的男人身體對折癱在地上,被踢中的男人則在空中擺動掙扎了片刻之後,頭部撞向餐桌。盤子、杯子掉在地上發出華麗的響聲,奏出短短的狂「響」曲之最終樂章。

  「這年頭還有這麼容易解決的傢伙啊?」

  以訝異的眼神望著完全失去戰鬥能力的兩個男人,古鄉喃喃自語地說道,連呼吸都沒有亂掉。

  悠閒地拍掉手上的髒污之後,古鄉開口說話。

  「看來白十字軍挺缺人材的嘛!」

  這個時候敲門聲再次響起。

  「Monsieur(先生)!怎麼回事啊?剛才的騷動!」

  是管理員的聲音。

  「沒事,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是那麼大的聲響……再說,那又是怎麼回事?好像有水往樓下流……」

  「是貓在打架,把水桶給打翻了。」

  被冤枉的貓在日光燈上發出抗議的叫聲,但古鄉卻毫不在意地當成耳旁風。

  「瞧,就是這個叫聲,你聽到了吧?」

  「無論如何,能不能請你開個門呢?」

  「好的好的,我馬上開。」

  古鄉一面隔著門應付管理員,一面忙碌地到處轉移,在貓兒的注視下以極短的時間將室內回復原狀,也就是將兩名男子的皮帶從腰間抽出來,再將他們的雙手繞到背後緊緊捆住,然後塞進空空如也的衣櫥內,還順便從他們衣服內側的口袋將皮夾給沒收。接著他把掉落在地上的兩把刀子並排在餐桌上,若無其事地用髒掉的餐巾覆蓋住,然後把門打開,笑臉迎人地請管理員進入屋內。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貓叉那傢伙又惹麻煩了……」

  再次將罪過推到貓兒身上。

  這次貓兒並未抗議,它興致勃勃地凝視著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飼主。這傢伙到目前為止或許一直都被它低估了呢!沒想到他是個潛藏著巨大爆發力的人類,動作之迅速以及處理事情的技巧都教人驚訝不已。不過話說回來,這種才能若能運用在日常生活上的話,這個房間的環境大概會稍微好一點吧!

  管理員是個擁有南法血統,身材矮小,大約五十來歲的男人。在確認過屋內的慘狀之後,他以整個胸腔的力量重重地歎了一口氣。地板被水淹沒,散落其中的杯盤碎片就像愛琴海中的群島一樣。水桶滾到牆邊,頭頂上貓兒如黃玉般的眼睛閃爍著事有蹊蹺的光芒。

  「MonsieurKogo(古鄉先生),雖然這棟公寓原本就是一座老舊的建築物,可是……」

  「我明白,我會負責的。」

  古鄉一本正經地點頭後,隨即從長褲後的口袋掏出錢包,完全看不出那是他剛從人家身上掠奪而來的皮夾,甚至擺出一副「此乃家父之遺物」般的凜然態度,以指尖夾起兩張五百法郎的紙鈔。

  「我暫時先付一千法郎做為漏水的修繕費用,要是不夠的話請告訴我,我會再補給你的。」

  「這可真是不好意思……」

  管理員一副受寵若驚的樣子。

  「我想修理費應該不用這麼多。」

  「那多出來的部分就當成謝禮收下吧!謝謝你平時的關照。」

  還真會說場面話呀!貓兒心想。

  「請把貓兒管好,我是無所謂啦!但是最好別造成公寓其他住戶的困擾。」

  管理員說完話離開之後,古鄉立刻把門關上,將門閂緊,然後把蓋住兩把刀子的餐巾掛在門把上,將鑰匙孔給堵住。

  Ⅱ

  「抱歉啦!讓你背黑鍋。」

  跟貓兒道歉後,古鄉拿起刀子仔細端詳。

  「好狂妄的傢伙,竟然用巴布.拉維理斯(註:BobLoveless,著名的刀匠。)鍛造的刀子!」

  古鄉像是在享受刀子的冰冷觸感般將刀身平貼在臉頰上,並試著輕輕移動。

  「給那種蠢材使用簡直是暴殄天物。」

  接著他打開衣櫥把那兩個男人拖出來。頭部被踢中的男人或許已經腦震盪了,仍然流著一些鼻血昏迷不醒,至於腹部被毆打的男人則是一臉恐懼的表情,眼睛睜得大大的。這兩個人都相當年輕,看起來大約剛滿二十歲。

  古鄉一把揪住意識清醒的年輕人的襯衫領口,光用一隻手就輕而易舉地把他扔到沙發床上。

  這傢伙果然是做粗活的,貓兒心想。

  「聽好了,小伙子!我有兩三個問題要問你們。」

  輕輕揮著右手上的刀子,古鄉以冷靜的語氣說道。

  「可能的話,希望你們爽快回答我的問題,這樣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

  「我什麼都不知道!」

  年輕人試圖虛張聲勢,但聲音卻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

  「你是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還是本來知道卻忘記了,是哪一種啊?」

  「我說了,我什麼都不知道!」

  「這樣啊?那真是太令人遺憾了。」

  古鄉的手臂展現出流暢的動作。年輕人從咽喉深處發出了奇妙的聲音,全身也跟著僵硬起來,以超硬度不銹鋼所打造的強韌刀鋒,正輕貼著他的皮膚。

  「如果是碰巧忘記的話,我倒是可以讓你好好地回想起來,但若是從頭到尾都不知情,那我可就沒辦法了。」

  「……」

  「我的意思是,不需要留你當活口。」

  「……!」

  「結論非常單純。不過,真正的偉大就存在於單純與明確當中,這是托爾斯泰(註:LeoTolstoy,俄國小說家與思想家。)說過的話。用這句話替你送行應該足夠了吧?」

  冰冷的刀刃從下巴往左頰輕輕一劃,隨之噴出的血液立刻形成一道鮮紅的曲線。年輕人的灰色瞳孔宛如廉價的玻璃珠般凍結,膚色也如枯木的葉子般。

  「住手……」

  軟弱的聲音從僵硬的嘴唇之間擠出。

  「住手……我說……」

  「經驗使人明智。幸好你不是例外,不過我好像就是例外呢!」古鄉笑道。

  「那麼我開始問了。你們是白十字軍的成員吧?」

  年輕人無力地點點頭。

  「才剛加入。」

  「用不著你說我也清楚得很。要接受過個把月的訓練,就不致於醜態畢露了。對了,上校還健在吧?」

  「上校?」

  「就是賽門.歐索普上校呀!他是白十字軍的老闆吧?難不成他改了名字?」

  「不,我知道歐索普先生,不過他並不是上校,而是將軍。」

  「將軍?」

  古鄉揚起一邊的臉頰笑著。

  「原來如此,將軍啊……唉,反正如意算盤就握在自己的手上,就算他自稱總司令,我想也沒人敢唱反調。那麼,將軍閣下的身體還硬朗吧,菜鳥先生?」

  「我只見過他一次而已,當時的他看起來非常有精神。」

  「因為人類的鮮血很補啊!」

  「什麼鮮血?」

  「賽門.歐索普是傭兵組織的老闆,要是有人流了一公升的血,那傢伙的鈔票就會增加兩公厘半的厚度。知道這個之後還想加入嗎,小伙子?」

  「我知道這是個傭兵組織。」

  「你喜歡互相殘殺嗎?」

  「我喜歡射擊和運動,可是現在這麼不景氣,工作並不好找,也有人大學畢業後只能在餐廳洗碗啊!」

  「好感人的一番話。」

  古鄉的視線垂落到腳邊。不知道什麼時候,貓兒已經從日光燈上跳了下來,並一臉通情達理的表情窩在那兒。

  「將軍應該告訴過你他要殺我的理由吧?」

  「他說你是個背叛者。」

  「哼!」

  「他還說你是共產主義者……」

  「我是共產主義者?」古鄉不禁失聲笑道。

  「這種事要是被真正的共產主義者知道的話,肯定會氣到抓狂。」

  「不是嗎?」

  「當然不是!我不是共產主義者,而是幽默大師。」

  貓兒抬頭仰望飼主。這是認真的或是在開玩笑,它頭一次完全摸不著頭緒。

  「話說回來,你的生活看起來倒是挺富裕的嘛!和你嘴裡埋怨的不景氣找不到工作的情況比較起來的話。」

  古鄉展示他剛才沒收的錢包。

  年輕人帶著怨恨而無精打采的憤怒回應。

  「因為我才剛領了預備金。」

  「多少?」

  「一顆人頭二千五百法郎。」

  「我看歐索普老大的腦筋大概是秀逗了吧!真是一點都不像他,出手竟然變得這麼大方!也好,這個我就收下了。別擺出那種不爽的表情嘛!我可是差點丟了小命耶!拿點精神賠償也是應該的。」

  錢包從年輕人的視線中消失不見。

  「況且我還得支付地板的修理費呢!或許是過份了點,但總比事後引起騷動得好,再沒有比金錢這種接著劑更能有效地把人家的嘴巴給封住了。對了!小伙子,你應該知道賽門.歐索普將軍閣下目前所在之處吧?」

  再次感受到刀子冰冷的壓迫,年輕人死命地點頭。

  「知道……我會說的,所以請你住手……」

  「也好,教訓男人實在沒什麼趣味可言。」

  古鄉一臉說不上來的吊兒郎當的表情,一邊嘟噥著邊把刀子放下。

  「他在哪裡?」

  「巴黎郊外的一座森林裡。」

  「哪座森林?聖日耳曼?蒙梭?凡爾賽?還是更遠的楓丹白露?」

  「國家森林公園。」

  「喔,是那裡呀!不過國家森林公園的範圍說起來也挺大的,是哪一帶?把你知道的全都給我詳細說清楚。」

  「如果我說的話,你會饒我一命嗎?」

  年輕人如此反問,恐懼的表情裡帶著狡猾。

  「這個嘛,就得看你的表現如何了。假如你有誠意的話我自然會饒你一命,但如果不是,那我也是沒必要顧慮什麼人道主義的。所以你最好認真回答,因為我最討厭不認真的人了。」

  照這麼說來,他應該對自己懷抱著相當深刻的厭惡才對呢,貓兒心想。不過看他那個樣子好像一點也沒有那種困擾。

  「從高爾夫球場往西走五百公尺左右……」年輕人開始認真地回答。

  把想知道的事全都問完之後,古鄉從書桌的抽屜裡取出膠帶,那是為了封住年輕人的嘴巴。

  「我再也不會回到這間屋子了。不過別擔心,門沒上鎖,管理員很快就會發現你,必要的話你也可以踢門讓他知道。還有,你沒有鼻竇炎吧?如果你因為無法用鼻子呼吸而窒息,那我可是會良心不安的。」

  「被你說中了,我真的有鼻竇炎。」

  「我討厭不認真的人,也討厭拙劣的笑話。我決定貼上兩層。」

  「是真的!請你相信我,我說的是真的!」

  年輕人一臉快要昏倒的表情喘氣說道。

  「我已經說了真話,你為什麼還要殺我?騙子!殺人兇手!」

  「你還真敢說咧!企圖拿到殺我的到底是誰啊!最近的年輕人簡直不懂得自我反省。」

  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來根本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貓兒心想。

  最後古鄉用腳壓住企圖逃跑而在地上翻滾的年輕人,往他右半邊的嘴貼上膠帶,接著再用腳把他塞進床鋪底下。

  古鄉在襯衫外面披了件牛仔夾克,接著移動套上布鞋的腳,把門打開。雖然一身外出散步的輕裝打扮,不過他說不再回到這間屋子應該是真的,於是貓兒急急忙忙地從後面追趕上去。跟著這個人,不只食物有著落,生活想必也不會太無聊。總之先跟跟看再說。

  古鄉正準備關門的時候,突然注意到貓兒的樣子。

  「怎麼了,貓叉,你也想跟著來嗎?」

  「喵--」

  「我還以為貓是房子的附屬品呢!也好,你願意的話就一起來吧!」

  「喵--」

  「不過你還真是好奇,跟著我可沒什麼好處。找個小有積蓄的老婆婆撒撒嬌,讓她養你,你一定會過得更好。」

  一下樓梯就聽見管理員的聲音。

  「先生,我已經聯絡過修理地板的工人了,請問您什麼時候比較方便?」

  「什麼時候都可以。我正好有點事情要外出,什麼時候處理就交給你來決定。麻煩你了,我絕對不會有任何抱怨的。」

  「您要外出嗎?那麼路上小心,先生。」

  一離開狹小的大廳,古鄉立刻對著貓做了一個苦笑的表情。

  「我還是第一次受他那麼親切的對待呢!不過也是最後一次,過了一個禮拜大概就可以在哪間二手傢俱店跟我的沙發床和衣櫥重逢了。」

  貓兒站在石板路上仰望飼主,一副問他接下來要往哪兒去的樣子。

  「往星星廣場的方向去。」古鄉回答。

  牛仔褲包裹著的雙腿彷彿不知道該如何動作似地,開始走下蒙馬特後街的坡道。

  「我是克拉莉絲.雷因。嗯,他剛剛離開了公寓,腳邊跟著一隻貓……不,好像是狗……是貓沒錯,我看見一隻貓跟在他身邊。雖然用望遠鏡沒辦法清楚辨認,不過他看起來並不緊張。接下來準備上哪兒去呢?真令人好奇。就這樣了,再聯絡。」

  女人掛斷車用電話,再次以望遠鏡確認過男人和貓的身影之後,緩緩發動流線造型的汽車。

  Ⅲ

  露堤奇亞銀行的正面玄關瀰漫著令人聯想到古希臘神殿那厚重而莊重的風格--僅管經營團隊為此相當自傲,不過卻有些嘴巴刻薄的巴黎人將它形容為「裝模作樣的爆發戶品位」,或許這和經營者是土耳其裔希臘人有關。然而也有另一派的意見認為,它遠比看起來像是剛經歷過火災的石油化學工廠的龐畢度中心,對巴黎市容的美化更有貢獻。

  古鄉聖司飼養的貓的看法似乎比較接近前者。

  貓兒以不信任的眼神掃過寬得離譜的階梯、維多利亞式圓柱,以及雕刻在大理石壁上的半裸女浮雕之後,回頭仰望飼主。它並非認為這個人和這種高級的場所無緣,只是好奇為了什麼事而來到此地。

  「喂!貓叉,別東張西望的,要跟上來喔!」

  古鄉踩著悠閒的步伐朝玄關大門走去。連大門把手都經過雕刻裝飾,所以當然不是自動門了。趁著飼主開啟厚重的大門,貓兒鑽進了建築物內部。

  寬廣的大廳中充滿著「寧靜的喧囂」的氣氛。貓兒看著自己的影子,地板打磨得光可鑒人。它輕哼了一聲,抬頭仰望高聳的天花板,身旁的飼主也同樣仰著頭並喃喃自語著。

  「反正都要做天花板壁畫,好歹也畫幅維納斯入裕圖嘛!畫什麼荒野中的牧羊人,真沒意思!」

  發表完輕浮的感想,古鄉將視線移至水平處,立刻看到一張男人的臉。

  男人一身類似警察的制服打扮,腰上還掛著黑色的特殊警棍,身高跟古鄉差不多,不過身體的寬度卻遠遠大於古鄉。

  「嗨!」古鄉故作天真地打招呼。

  「不好意思,先生,請問您到本銀行有什麼事?」

  警衛以防衛的語氣問道,顯然是對古鄉的服裝有偏見,不過這也無可厚非吧!貓兒心想。就算不像在喪禮上穿著網襪那麼失禮,但是在講究排場的地方穿著端莊一點肯定沒事。有錢人養的狗尚且會對窮人咆哮,看慣西裝華服的銀行警衛當然會覺得洗到褪色的牛仔裝不合正道了。從貓的觀點來看,這個飼主雖然膽子不致於大到敢徒手搶劫銀行,不過的確讓人覺得稍嫌輕率。

  「當然是有事才會來呀!」

  「請問是什麼事?」

  「我在這個銀行裡租了個保險箱。」

  貓兒不由得用尾巴啪噠啪噠地拍打地板。

  警衛毫不避諱地投以猜忌的目光問道:「請問鑰匙帶來了嗎?」

  「在這兒。」

  古鄉從夾克口袋裡掏出一把銀色的鑰匙,往警衛厚重的下巴一伸。警衛不安地轉動眼球,把鑰匙捧在手心上,然後讀出刻在上頭的數字。

  「8823……」

  「我告訴你,這個數字在東洋可是大有來頭,這是個開啟命運的咒語呢!」

  又在唬爛了!貓兒心想,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基本上這個人全身上下完全沒有半點正經的地方。

  「還有,能不能順便帶我到保險庫所在的位置?事隔一年,我早就把那個地方給忘了。千萬別誤會,我並不是認為你對顧客不禮貌,你只不過是盡你的職責罷了。」

  警衛一臉尷尬的表情,嘴裡嘟噥地說了聲「請」之後便先行在前方帶路,古鄉隨即跟在他後頭,緊接著貓也從後方追了上去。

  突然間,一陣歇斯底里的狗吠聲響起。一名肥胖的老婦人正好與這怪異的一行人擦身而過,她懷裡的貴賓幼犬一看見貓咪便開始狂吠。那隻小狗每叫一聲,它頭上那朵比頭還大的粉紅色蝴蝶結便隨之晃動。貓兒忍不住「哼」地笑了笑,完全無視於小狗的挑釁,小狗怒不可遏地用更加尖銳的叫聲狂吠。人們紛紛停止關於金錢、信託及投資的交談,朝著噪聲的來源投以譴責的眼神。

  「喂!你,警察先生!」老婦人叫道。

  警衛聳了聳寬闊的肩膀。

  「女士,我不是警察,我是這家銀行的警衛。」

  「不管你是什麼都好,為什麼不把那頭骯髒的畜生趕出去?」

  「你自己不也抱著小狗進來嗎?女士!」古鄉抗議道。「對狗和貓有差別待遇是不應該的吧?再說吵吵鬧鬧的是你的狗,而不是我的貓。」

  「貓?那是貓嗎?根本就是掉進臭水溝裡的浣熊!」

  「非常出色的比喻,不過你真的看過掉進臭水溝裡的浣熊嗎?」

  「怎麼,我哪裡說錯了嗎?」

  「總之,你有什麼權利把我養的貓趕出去?」

  「因為它骯髒呀!」

  「骯髒的是你的心吧!不好好管教自己的寵物還敢怪罪別人,這未免太說不過去了。」

  「真是無禮!」

  「好了好了!兩位客人!」

  就在警衛一臉厭煩地開口之際,好幾個行員也跑了過來。

  這是什麼樣的一個男人啊,居然當真吵了起來,就為了那點無聊事?

  在大約十公尺外的地點,一名女子一邊看著這場騷動一邊如此想著。

  一副稚氣未脫的樣子……那件事真的可以仰賴他嗎?不過這肯定是個好機會!

  Ⅳ

  看著飼主與老婦人之間孩子氣的爭辯,貓兒決定置身事外。那種廉價的流氓狗根本不值得與它一較長短,所以貓兒才會對它視若無睹,古鄉實在應該好好跟它學習才對,像那樣的老太婆根本用不著理會,根本不用那麼認真。雖然他是好心替貓兒辯護,不過這人的心智實在有必要稍微再成熟一點。

  「來呀,貓咪!」

  一個低沉的、柔和的、感覺很棒的聲音傳過來,貓兒才轉頭一看,瞬間就已經被女人那雙散發著美好香氣的手溫柔地抱了起來,於是發出滿足的歎息。

  女人纖細白皙的手指搔著貓兒的胸口,貓兒察覺到像是鈕扣般的某種東西附著在自己身上。

  「幫個忙喲,貓咪!不會害你的。」

  貓兒從喉嚨發出呼嚕聲回應,表示自己並無異議。

  回頭一看到這幕光景,古鄉聖司頓時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他所養的貓和美女的組合,對他而言就像是冰山和珊瑚礁同時存在那般怪異。

  抱著貓的女人相當年輕,大約二十歲左右。一身高雅的淡綠色長褲套裝搭配純白色襯衫,看起來幾乎沒有化妝,頂多只上了口紅而已,美麗到毫無化妝的必要。她那宛如沐浴在陽光下麥穗般的金褐色豐潤長髮垂及肩膀,被長長的睫毛所包圍的眼眸就像波浪起伏的地中海般,充滿了生動的海藍。較一般女性高的身材及修長勻稱的四肢,給人一種朝氣蓬勃的印象。

  古鄉甩了甩頭,對著女孩說道。

  「抱歉,Mademoiselle(小姐),我的貓似乎給你添麻煩了……」

  「沒有的事,Monsieur(先生)。這隻貓很可愛呢!」

  對於這個回答,古鄉露出了懷疑的表情。

  「可愛?你的品位還真怪。」

  「咦?你不這麼認為嗎?它可是你的寵物喔!」

  「我一點也不覺得它是寵物,嗯……反倒像是個狡猾的房客,有時候挺討人厭的,至於可愛呀,就更別提了。」

  「那你為什麼還保護它?」

  「我怎麼想是我的事,但別人有那樣的想法就另當別論了。」

  古鄉斜眼瞥著令行員們束手無策的老婦人。

  浮現怪異微笑的女孩提議。

  「我有個好辦法,對事情的解決應該會有幫助。在你辦完事之前我幫你把貓帶到外面去,你覺得如何?」

  古鄉默不作聲地眨了幾下眼睛。

  「這個主意還不差吧?Monsieur……」

  「Kogo,SeigiKogo(古鄉,古鄉聖司)。」

  「你是東洋人嗎?」

  「日本人,不過我的愛國意識挺薄弱的。那只厚臉皮的貓叫做『貓叉』。」

  「我是克拉莉絲.雷因。」

  好一個宛如水晶杯互相碰撞般的響亮名字啊!古鄉心想。

  「很美麗的名字。關於你那耐人尋味的提議……」

  「怎麼樣?」

  「你的好意我心領了。」

  「這樣啊,其實我一點也不覺得很麻煩。」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你那麼做確實可以讓事件圓滿落幕,可是這麼一來我剛剛又是為了什麼在眾目睽睽下出醜,跟那個老太婆爭辯呢?為了維護正當的權利我絕不妥協,我堅持把我的貓留在銀行裡。這就是我的理由,還請你別介意。」

  克拉莉絲.雷因瞪大了碧藍的眼眸凝視著古鄉。

  「希望你能夠諒解。」

  作了決定之後,古鄉對貓兒叫道。

  「喂!貓叉,事情就這麼決定了。走吧!快點跟上!」

  貓兒抬頭看了克拉莉絲一眼,隨即輕盈地跳到地板上,給了克拉莉絲一個「傷腦筋的傢伙,我不跟上去不行了」的表情後,才跟著古鄉離開。

  我的天哪,這根本不叫處事圓滑,簡直就是小孩子氣嘛!

  目送古鄉的身影消失在保險箱區之後,克拉莉絲.雷因立刻快步踏出銀行,她的藍寶基尼就停在馬路對面。她以彈性十足的靈活步伐走下階梯,一坐進車裡第一件事就是打開收音機。隨著旋鈕的調整,法語、英語、德語、意大利語,就像是打翻了大雜燴似的,毫無秩序地流瀉了出來。好不容易接收到「那個」之後,走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腳步聲立刻傳進她的耳朵裡。

  「感應度良好。」

  喃喃自語之後,像是在回應她似的,某個男人的聲音傳了出來。

  「貓叉,你是公的吧?說實在的,這種事情我可是一點也不在乎,不過看你那麼會跟女人相處的樣子,八成是公的……總不會是同性戀吧?」

  Ⅴ

  負責管理保險箱的是一個戴著眼鏡上了年紀的男人,從他毫無光澤的皮膚以及瘦干的樣子來看,古鄉幾乎可以一口咬定這個人的胃絕對有毛病。

  「聽說行員們對您招呼不周,我在此向您賠罪。您所持有的鑰匙是8823號,對吧?」

  「對。」

  男人一接過那把鑰匙,立刻從埋在背後牆壁裡的無數個抽屜當中挑選了一個,然後將鑰匙插進去,確定鑰匙沒錯之後,男人才把那個鋼鐵製沉甸甸的小盒子取出來。盒子裡放著一把金黃色的鑰匙。

  「請問您知道這把鑰匙的號碼嗎?」

  「搖搖凍起司。」

  「什麼?」

  「抱歉,是11074。」

  「謝謝您。請您在進入證明書上簽下大名。」

  古鄉簽名之際,貓兒就在地板上整理自己的毛。不由得流露出失望表情的警衛則在一旁注視著一切。

  「那麼,鑰匙就交給您了。」

  接過金黃色的鑰匙之後,古鄉穿過警衛所打開的門,繼續往建築物深處進入。並不寬闊的長廊,左右各有一整排令人聯想到監獄單人房的鐵門。警衛在刻有「11074」數字的門前停住。

  「就是這裡,請進。」

  「辛苦你了。」

  古鄉將一張折成四折的五十法郎紙鈔塞進警衛厚實的手掌裡,警衛連忙繃緊笑開的下顎線條回應。

  「事情辦完或有事吩咐,請按下室內的紅色按鈕。」

  恭敬地說完後,警衛鞠了個躬才從走廊上離開。

  古鄉用鑰匙開了門,先讓貓進入室內,然後自己再走進去。門一關上,自動門鎖立刻發出宛如車廂聯結器串聯的聲響,於是古鄉就這樣被關在密閉的金庫當中。

  金庫的天花板高度為二點五公尺,地板面積為三公尺見方。門邊設置有紅色按鍵和對講機,天花板上嵌著一盞太陽燈。位於牆壁一隅的換氣扇發出低沉寧靜的聲音。

  「這種是最小的金庫。」

  古鄉對著貓說明。

  「有些大型金庫甚至有十公尺見方,因為歐洲的富豪們往往會把現金、寶石、金塊或有價證券等收藏在這種地方。」

  古鄉用手掌在門正對面的牆壁上輕輕一壓,牆面的一部分立刻向下開啟。

  哇!貓兒讚歎地眺望著。古鄉把手伸進裡面,拉出一隻黑色皮革制的公事箱,擺在打開的壁面的平台上。

  「也有些傢伙會用來收藏繪畫或陶瓷器,原因是捨不得捐給美術館,只想在沒有其他人的地方偷偷欣賞。就是為了那些傢伙,所以這裡裝的是太陽燈而不是日光燈。聽說倫敦的某家銀行就發生過這麼個例子,有一個喜愛藝術的老先生死後,他的家人打開金庫一看,光是裸女畫就超過五百幅呢!」

  古鄉一邊以另外一把鑰匙打開公事箱一邊說道。貓兒躍上平台,窺視飼主手邊的東西。

  公事箱被打開來。

  貓兒因為過度驚嚇而全身汗毛豎起,還發出低長的吼叫聲。

  公事箱被隔板一分為二,一邊放置著上頭印有人類臉孔及看似頗有來歷的建築物和數字的長方形紙片,這一半箱子被塞得滿滿的。

  「大約十五萬美金。」古鄉告訴貓兒。

  「這東西的繼承人就決定是你了,你這輩子應該再也不必為牛奶錢發愁了。」

  箱子的另一邊嵌入幾塊乾燥的黑色光澤金屬。古鄉拿起其中的一塊,放在掌心裡快速轉動。

  「這把是S&W的Chief’s Special,這把是毛瑟的軍用自動手槍,這把是Automag……怎樣?件件都是難得的精品呢,你說是不是?」

  「喵!」

  「哦,你也有同感嗎?不過對我來說這個才是最棒的,只可惜無法申請新型專利。」

  那把槍的槍身短小,和彈輪圓胖的舊式手槍非常相似。古鄉從箱子的一隅取出一個圓筒狀容器,蓋子打開後出現的是好幾支極短小並具有尖銳箭頭的箭。他把總計六支的箭填入了狀似手槍的武器的彈輪中。

  「這東西不會像一般使用火藥的武器那樣發出粗暴的聲音,這就是它最大的有點。」

  古鄉把那件武器收進夾克內側的口袋後,再把公事箱的蓋子關上,提在手中。

  「好了,我們走吧,貓叉!」

  在確認過胸口的突起不會太引人注目之後,古鄉開口說道:「在前往歐索普上校--不,是歐索普將軍的駕前拜會之前,可得先找個地方打發時間才行。」

  克拉莉絲.雷因拿起被扔在副駕駛座上的記事本,封面上寫著「第二十期學員評鑒表」,年度為十年前。她以纖長的手指翻動頁面,打開的是「K」項--

  國籍:日本。

  年齡:三十一歲。

  頭髮:黑而茂密。

  身高:一八三公分。

  體重:八十二公斤。

  血型:B型。

  視力:左右眼均為一.五。

  色盲檢查:正常。

  聽力:正常。

  學習課程:戰鬥、軍事工程。諜報。

  考績:

  手槍射擊:九九分。遠距離狙擊:九七分。跳傘技能:九六分。格鬥技綜合:九八分。潛水技能:九十分。寒地戰鬥演習:九六分。暑地戰鬥演習:九一分。反坦克戰鬥技能:九五分。爆破技能綜合:九二分。諜報技能綜合:九八分。機械工學實技:九二分。重兵器操作技能:九五分。反拷問訓練:九六分。語學:九八分。反共思想學習:四十分。

  優點:自主性、獨創性、精神穩定性、狀況判斷力。

  缺點:協調性、使命感。

  備註:好冷嘲熱諷,比起團隊行動更適合單獨行動的「一人軍隊」之典型。和精神上的適應性一樣,能力上亦可承受同等負擔。任務內容必須嚴選。

  綜合評分:A減。單就能力及技能而論可評為A加。

  賽門.歐索普

  克拉莉絲從記事本上抬起白淨的臉龐,將視線投向七葉樹的樹梢,彷彿在思考著什麼。接著她打開手提包,拿出鋼筆,以流暢的筆觸在筆記頁面的末尾加上注記。

  詭異度:一百分。

  然後又寫下--

  信賴度:?分。

  克拉莉絲一度提起筆尖,以鋼筆尾端輕輕戳著光滑的臉頰,半晌之後才無聲地笑著寫下最後的評語--

  容貌:八九分。但恐有不少爭議。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若對尊貴或贊助會員有任何疑問,歡迎向我們查詢。我們的即時通或MSN: admin@eyny.com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4
發表於 2009-1-20 01:53 PM|只看該作者
回覆中加入附件並不會使你增加積分,請使用主題方式發佈附件。
第二章〈誓約〉


  Ⅰ

  當烏拉基密爾.塞爾蓋維奇.馬利諾夫處理完堆積如山的龐大文件,讓桌面回復為平坦的狀態時,時鐘的指針正好在下午七點的位置。

  暮靄在窗戶外拉起了青色紗簾。將追逐著成群的小字而疲憊不堪的眼睛轉向窗外的同時,馬利諾夫的思考頻率也從公事轉換到家庭。

  真是對不起兒子,他好不容易才盼到禮拜天的。

  兒子沙夏昨晚為了外出寫生,央求父親帶他到郊外的運河去。

  「不行啊,沙夏!」

  馬利諾夫不得不如此勸服年幼的兒子。

  「爸爸明天也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你跟媽媽兩個人去,等暑假到了爸爸再帶你到索契去玩。」

  「為什麼又不行?真討厭!」

  「沙夏已經八歲了對吧?要開始學習忍耐才行。只剩下三個禮拜而已不是嗎?三個禮拜之後,你就可以在碧綠得讓眼睛發痛的黑海裡游泳、搭遊艇,也可以盡情地曬太陽了。」

  「我們真的會去索契嗎?」

  「是真的,旅館都已經訂好了。」

  「好棒哦!」

  「所以爸爸明天就不陪你了。」

  之所以必須讓兒子失望,也是拜這些堆積如山的文件所賜。假使能夠提前二十四小時處理完,他就不會讓兒子失望,也可以吃到妻子親自做的料理,不必靠單調乏味的俄國餡餅和克瓦思(註:KVAS,一種以裸麥及麥芽發酵製成的俄羅斯傳統飲料,味道類似啤酒。)來充飢了。

  馬利諾夫一把抓起放在辦公桌一隅,看起來有些寒酸的紙杯,瞄準目標,扔進置於遠處的紙屑簍裡。

  房間門被打開,一名三十歲左右的肥胖女職員出現在門口。

  「馬利諾夫同志,有您的訪客。」

  「訪客?」馬利諾夫皺起眉頭。

  糟蹋了難得的禮拜天在這裡工作,直到傍晚總算把事情處理完畢,沒想到現在又有訪客到來。馬利諾夫不由得歎氣,他真希望能快點回到位於高爾基公園附近的家中洗個熱騰騰的澡,品嚐伊卡德莉娜拿手的基輔風味炸魚排;接下來不用說,當然是收看國營電視台所播放的《恐怖的伊凡》歷史劇,感受紅茶的溫暖蒸汽在手中升起。接著沙夏就會得意洋洋地向他展示寫生作品--即使身為KGB探員,擁有這種小小的心願應該不為過吧!

  怎麼會冒出個訪客來?

  馬利諾夫厭煩地板著臉孔問道。

  「什麼人啊?那位客人。」

  「他說他是莫斯科民警隊本部的瑟連柯警長。」

  「警長?」馬利諾夫再次皺起眉頭。

  「他在一樓的第四會客室等你。」

  「知道了,我馬上過去。」

  歎口氣之後,馬利諾夫從辦公桌後方站了起來。

  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今年三十六歲,擁有一頭暗褐色的頭髮和相同顏色的暗褐色眼睛,以及身體機能良好、高大結實的強健體魄。他並沒有那種特殊的KGB式外貌,反而像是個教師,說是教師,有好似更像音樂家,總之不會讓人覺得他是那種成天跟枯燥乏味的數字或記號纏鬥的人,而是適合坐在鋼琴前盯著琴譜的人。不過到目前為止,他手指握槍的時間遠比敲打琴鍵的時間要來得長。

  這次的任務也是一樣,蘇聯和東德當局聯手破獲了在德意志民主共和國西方邊境蠢動的流亡者救助組織,但最後卻演變成雙方互有死傷的槍戰。共事八年的夥伴伯力斯.弗明因為右肩受到槍傷,現在仍在德國境內北豪森的醫院裡接受加護治療。雖然在那裡一定會受到禮遇,不過內心還是會迫不及待想早日痊癒回到蘇聯。

  伯力斯.弗明曾經向馬利諾夫發過牢騷--和德國佬聯手的任務還是免了,那些傢伙確實能幹又勤奮,但總是愛擺出一副自己什麼都是最厲害的,旁人用不著多管閒事的態度。管他是共產主義者也好、反共主義者也罷,德國佬就是德國佬,「世界第一的德國」是什麼東西?狗屁不通!更重要的是,他們的紅茶難喝得要命!

  馬利諾夫並不那麼討厭德國,也不覺得德國的紅茶有多難喝,但是他完全同意認定自家紅茶是天下第一美味的弗明的意見。雖然是同盟國,但德國畢竟是異國之地,比起一人隻身在外的弗明,能夠回到有妻子等候的家中,馬利諾夫可說是幸運多了。不過如果弗明在的話,就可以幫忙處理一半的公文,而馬利諾夫也可以陪家人一起到運河去了。總之是利弊各半。

  馬利諾夫打算在會客室見完訪客後立刻回家,於是提著公事包走出辦公室。他原本朝電梯的方向走,看見「故障中」的標示只好聳聳肩膀轉往樓梯。

  既然我們蘇聯的科技水準是世界第一,總有一天一定能夠領先資本主義國家,製造出不會故障的電梯才對。

  從四樓到一樓,走下近百階的階梯之後,馬利諾夫終於來到第四會客室。

  一開門,身穿庸俗的民警制服的微胖男人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臉上彷彿左右連成一氣的粗大濃眉在緊張的神色下蠕動著。

  「讓你久等了,我是馬利諾夫。」

  馬利諾夫以動作示意瑟連柯坐下之後,自己也跟著坐下。

  「我是莫斯科民警隊本部的瑟連柯。同志,有個不幸的消息不得不向您報告,雖然這是我的工作,但還讓人相當遺憾……」

  一口氣說完後,瑟連柯以手背抹去浮在額頭上的汗水。

  「到底是什麼事?」

  馬利諾夫察覺到自己正被某種預感所束縛,不安開始侵入整個胸膛。伊卡德莉娜和沙夏的臉龐在他腦海裡忽明忽暗。

  「……難道是!」

  「是關於您的夫人和公子的事,其實同志……」

  瑟連柯彷彿找不到任何適合的話語來說明。

  馬利諾夫調整好呼吸,毅然決然地開口。

  「內人今天帶著兒子開車外出,是不是發生事故了?」

  「起初我們也以為是事故……」

  「起初?」

  瑟連柯猶豫地沉默下來,同時無意識地將手掌開開合合,然後才一副下定決心的模樣繼續說話。

  「我就直接了當說吧!同志,您的夫人被不明人士殺害了。」

  馬利諾夫的耳朵深處聽見了像如鏡子裂開的聲音,同一時間,外界的一切突然變暗,視野也變得越來越狹窄。

  感覺就像是在黑暗中乘坐旋轉木馬一樣,馬利諾夫的身體無法保持平衡,不得不以手掌撐住桌面。

  「實在令人遺憾,同志……」

  瑟連柯的聲音從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傳來了空洞的迴響。

  「你說她被什麼人殺了?」

  同樣是在很遙遠的地方,不知什麼人提出了問題。究竟是誰在說話?馬利諾夫模糊地思考著。這裡除了粗眉毛的警長和自己之外,應該沒有別人才對,既然如此,又是什麼人在跟瑟連柯交談?

  「這個目前還沒有查到,同志。」

  瑟連柯再次抹去額頭上的汗水。縱然已經進入六月,在霧氣籠罩下的莫斯科的夜晚還是微帶寒意,然而瑟連柯的背部卻被汗水浸得濕淋淋的,一顆心更是差點被大量的汗水給淹沒了,因為他不得不向這位以慓悍聞名的KGB探員報告其妻子死亡的消息,而且還是殺人案件,兇手又身份不明。

  瑟連柯已有心理準備,可能會被情緒激昂的馬利諾夫揪住胸口,大罵無能之類的。

  「幸好令公子仍然活著,可謂不幸中的大幸。」

  瑟連柯這句話無聲無息地將圍在馬利諾夫周圍的黑色幕簾撕開。

  「我兒子還活著?」

  遙遠的聲音急速接近,馬利諾夫知道那個聲音是出於自己口中。同一時間,眼前彷彿點燃了燈光一般漸漸變亮,瑟連柯的臉就浮在眼前。

  「我兒子還活著……是真的嗎,同志?」

  「千真萬確,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他的意識還沒有恢復,仍在昏迷當中。當然了,醫師正在全力搶救。」

  「沒有意識?」

  像是要把肺裡的空氣全部掏空似的,馬利諾夫深深地歎了一口氣,以手掌貼住額頭,精疲力竭地把眼睛閉上。

  「沒有意識……不,這樣就好,只要能活著就好……」

  馬利諾夫把手放下,睜開眼睛直視著瑟連柯,深邃的眼眸裡閃爍出沉痛的光芒。民警隊的警長察覺到自己內心生出的恐懼感,他能夠體諒這雙眼眸在充滿敵意憎惡時所散發出來的嚴厲光芒。若不是有相當強韌的精神力量,想必一定無法招架吧!

  「內人的遺體放在什麼地方?還有我兒子……」

  「夫人的遺體還有令公子,目前都在伊茲麥羅夫公園附近的皮優托爾.布拉索夫醫院。」

  「可以請你帶路嗎?」

  「當然,車子已經準備好了。」

  沉默地頷首致意後,馬利諾夫站了起來。

  Ⅱ

  失去的東西該如何衡量其大小或重量?用來填補空缺的東西又該到何處尋找?

  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好幾次這麼問自己,可是都得不到答案。

  他回想起今天早上出門時伊卡德莉娜所說的玩笑話。

  「小心點,可別引起什麼事故喲!我還沒偉大到能把案子搓掉呢!」

  妻子笑著回答。

  「放心啦!萬一發生什麼事我一定會全速逃走,不會讓民警抓到,因為他們的車子根本追不上!」

  一段無聊又不值得一提的對話,然而卻是他與妻子的最後對話。早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當初會不會說些更有意義的話呢?

  如果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的話……

  後悔化為銳利的鉤爪,撕開了他的胸膛。沒錯,如果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他一定會取消假日出勤,陪伴妻兒一起出門。假使自己在場,哪怕對方是一整支裝甲旅,他也會保護他們,不讓他們受到傷害。

  衝著自己而來的憤怒,熾烈地灼燒著馬利諾夫全身。

  都怪你放棄妻兒選擇與成堆的文件為伍!都怪你把工作上的義務與責任當成最高原則,對妻兒的義務與責任卻草率馬虎!造成這種結果的不就是你自己嗎?

  「馬利諾夫同志,夫人與公子,請問您想先看哪一邊?」瑟連柯問道。

  聞聲轉向瑟連柯那張眉毛粗濃、浮現同情及畏懼的臉龐時,馬利諾夫這才發現自己已經來到醫院了。

  「啊,這個……嗯,先到內人那邊去……」

  馬利諾夫一面回答,一面對自己不知於何時下車感到詫異。這裡確實是皮優托爾.布拉索夫醫院的大門沒錯,身穿白衣的男女忙碌地在眼前來回穿梭,醫療場所特有的對話也片片斷斷地充塞於耳。

  --幫七○二病房的患者準備點滴!

  --五五四病房的老人預定明天出院!

  --九○一病房的安哥拉人好像有什麼要求,但是語言不通,有沒有葡萄牙語的口譯人員?

  --一一六○病房的患者想知道病名,不曉得主治醫師的意見是?

  馬利諾夫感覺自己就像是飄蕩在大海裡的船隻一樣,所有的現象對他而言都缺乏真實感、缺乏存在感,簡直就像是即將醒來之前不斷重覆的惡夢一樣。

  原來妻子、兒子、家庭是把自己拴在現實世界的錨,馬利諾夫突然有了這番領悟。

  真是可悲,人總是在失去之後才能體會到事物的真正價值……

  「就在這裡,同志。」瑟連柯低聲說道。

  鐵門在陰沉的聲響中開啟,隨著方形的光芒切開黑暗,所有的一切也跟著在光線底下浮現。瑟連柯按下了太平間的電燈開關。水泥天花板、水泥牆壁以及水泥地板、環繞著幾十張覆蓋白布的床,這就是裡面的光景。

  雖然不致於裹足不前,但馬利諾夫卻不由得感受到一股壓迫感。這裡是排拒生命的無機物的堡壘,有機物的存在全屬異端。伊卡德莉娜也因為還原成無機物了,所以才有資格留在此地。

  馬利諾夫回頭看了民警警長一眼。瑟連柯以沉默的指示回應了沉默的質問。

  KGB探員像個自知酒醉的人似地,踩著機械化的沉重步伐走過去,抓住白布的一角。起先他有點猶疑不定,接著才毅然決然地將白布掀開。

  他看見妻子的臉,那張臉就像月光映照下的白雪一樣白皙通透,沒有任何表情,宛如由白色玻璃所打造的臉龐。

  伊卡德莉娜亞麻色的頭髮上還沾附著顏料似的血漬,馬利諾夫以顫抖的手指撥開那絹絲般的頭髮,看到從妻子耳朵上方穿入的紅黑色槍傷。彷彿瞪著傷口就可瞭解一切似的,馬利諾夫凝神注視著。

  「子彈呢?」

  過了不久,馬利諾夫從僵硬的口中擠出這個問題。

  「還沒取出。」

  「還沒取出!」

  語氣相當嚴峻。

  「為什麼?」

  「因為還需要取得您的司法解剖同意,同志。」

  瑟連柯如此回答,言語中透露著一股無奈,而且並未刻意隱瞞。

  一般民眾的情況是可以藉由民警的判斷立刻完成司法解剖,不過與KGB有關的事件就不是那麼回事了。無論是解剖還是搜查,KGB都會自行處理,用不著民警多管閒事。

  面臨諸如此類的指責已經不是一兩次的事了,姑且不論制度,就實質上而言,民警確實是居於KGB之下的,因此對於KGB的命令和要求不但要隨時待命,另一方面還得小心留意以免有所冒犯。其實這樣的狀況並不只在於民警單位,面對實際統治蘇聯的KGB組織,能夠凌駕其上的政府機關--至少就瑟連柯所知--是不存在的。

  雖然很想詛咒民警迂腐的辦事態度,但馬利諾夫也能理解瑟連柯的心態。與其因為能幹而招忌,寧願被認為是個迂腐的庸才,這樣比較沒有壓力。比起積極採取行動,等待命令依令行事的作法,在這個有如草食性恐龍龐大而遲緩的官僚體系中,確實是更能明哲保身的。

  「由民警執行司法解剖一事我並無異議,請你盡快著手安排。」

  馬利諾夫以壓抑的語氣說道。

  「不過,請讓我知道取出的子彈種類。」

  「這當然。」

  「那麼,就拜託你了。」

  一想到妻子毫無發胖的跡象,年輕又緊實的軀體將遭到手術刀分解的情景,馬利諾夫就不由得感到一陣黯然。然而除此之外,也沒其他方法得以找出兇手了。

  我一定會為你報仇!

  馬利諾夫一面將白布重新覆蓋在妻子的遺體上,一面在心中立誓。

  你等著,我一定會讓那個把你害成這樣的傢伙受到應有的報應。一定!

  馬利諾夫轉身向後,在走向鐵門的同時重覆著誓言。

  我一定會的!

  馬利諾夫離開之後,瑟連柯也熄燈離開並關上鐵門,將生與死的國度斷然地劃分開來。對於活著的人而言,人生的責任與義務就如同廢屋裡的塵埃般堆積著。

  「我是艾蓮娜.洛斯托夫斯卡亞。」

  主治醫師對著來到兒子病房探視的馬利諾夫報上姓名。這位中等身材的女性年約三十,雖然稱不上是美女,卻能讓人感受其卓越的知性與安定的氣質。

  「我兒子的情況如何?」

  馬利諾夫邊開口詢問邊想,這位醫師感覺上頗能信賴。儘管眼前除了信賴醫師以外也別無他法,但他還是希望醫師能給他值得信賴的印象。

  「他的意識還沒有恢復,不過已經脫離險境,可以說已經穩定下來了。」

  「你的意思是可以安心了嗎?」

  「多餘的擔憂是沒用的。」

  「話是這麼說沒錯……」

  馬利諾夫發起牢騷。

  「不過怎樣才不是多餘?這個我實在不會判斷。」

  這句話無論在女醫師或民警部警長的耳裡聽來都十分孩子氣,不過艾蓮娜卻毫無輕視之意,她溫柔的茶色眼睛裡滿是同情。

  女醫師回答道:「那就請您不要擔心,把一切交給專家來處理。」

  含糊地點頭之後,馬利諾夫寧指著躺在床上的兒子。說是兒子,此刻在他眼裡看來卻更像是一團包裹著紗布的東西。沙夏那沉重緊閉的雙眼,在幾個小時以前還明亮活潑地閃耀著暗褐色的眼眸。

  馬利諾夫突然回頭看著女醫師。

  「拜託你,醫師!」

  沙夏的父親以低沉而激動的語氣說道。

  「請讓我兒子盡到他為人子的義務……他比我年輕二十八歲,所以他有比我晚二十八歲離開的義務……」

  女醫師凝視著馬利諾夫,不發一語地點頭。

  「請問您的兒子有沒有一個叫做克烈的朋友?」

  民警隊的隊員正在醫院的某間會客室待命,瑟連柯警長在帶領馬利諾夫前往會客室的路上提出了這個問題。

  「克烈……是尼布萊的小名嗎?沒有,就我所知並沒有……怎麼回事?」

  「沒有,我們只是確認一下這是不是他朋友的名字。為了慎重起見。」

  瑟連柯一打開會客室的門,兩名穿著相同制服的男子立刻從椅子上起立迎接。

  「我的屬下。」

  瑟連柯簡潔地介紹。

  「這位是馬利諾夫同志,他在KGB工作。培特洛夫斯基,把那個拿給他看。」

  身材瘦長身高中等的男子將某樣東西擺在馬利諾夫面前,馬利諾夫深深地吸了口氣凝視著,並且半無意識地伸手拿起來。當然,沒受到半點阻攔。

  「這是令公子的東西對吧?」

  「沒錯……」

  血跡斑斑的「富士姑娘」以毫無表情地白色臉孔望著馬利諾夫。這是沙夏的寶貝,是馬利諾夫從日本買回來送給沙夏,封面是「富士姑娘」的寫生簿。

  「謝謝爸爸!」

  不單是眼睛,彷彿連聲音都綻放著光彩的兒子喜悅的模樣,在馬利諾夫的腦海裡重現。

  「好漂亮的封面喔!紙質很好呢!爸爸,日本的小朋友都是用這麼好的寫生簿嗎?如果是的話,還真教人羨慕呢……」

  在他人絕對聽不到的聲音中,馬利諾夫翻開封面,莫斯科郊外的運河景色立即出現在他的眼前。來來往往的大小船隻,在岸邊散步、佇立的人們,對著船隻咆哮的小狗,初夏的陽光賦予他們輪廓鮮明的影子,所有的一切彷彿都正活潑地舞動著。

  「能否請您看看封底?」

  刺耳的聲音如此請求。馬利諾夫冷漠地點頭之後依言照做,並在下個一瞬間全身僵住。

  馬利諾夫並未立刻瞭解抓住自己視線的是什麼東西,那看起來就像是用骯髒的紅色線條所畫出來的奇怪圖案。圖案是可讀的,因為那是西裡爾文字(註:Cyrillicalphabet,俄文所使用的文字系統。),雖然顫抖、歪斜又不平衡,但那確實是文字沒錯。第一個字母是K,再來是O……

  「克烈……」

  馬利諾夫低聲自語。

  「克烈?」

  「您想起了什麼了嗎?同志?」

  克烈?或者是尼克萊?好像在哪兒聽過。他確實在某個地方聽過這個名字!不是電影明星,也不是冬季奧運的滑雪射擊選手,也不是街角販賣克瓦思的克烈大叔,更不是少年合唱團的克烈男孩……

  「令公子以手指沾血寫下了這個。」

  這我當然知道!

  「據民警判斷,這應該是令公子所得知的兇手的名字,想必是從對話當中聽到的。」

  這個我也知道!兒子用自己的血來揭發殺害母親的兇手,目的就是要父親去找出那個人!

  「民警一定會努力緝捕兇手的。」

  然後再交給我嗎?如果不是的話那倒不如放著別管。我兒子之所以用盡所有的力量寫下兇手的名字,並不是為了告訴民警,而是要通知他的父親。報仇是我的事!不過,克烈這個名字究竟是在哪裡聽到的……

  「徹底清查莫斯科及近郊地區所有持有駕照,叫做尼克萊某某某的男子,說不定他還運送了什麼髒物。」

  那樣能找得到嗎?克烈不是個會露出尾巴的男人,克烈沒那容易露出狐狸尾巴……克烈……克烈……克烈……神秘的克烈……

  「神秘的克烈!」

  馬利諾夫的腦海裡出現了一道什麼人都看不見的閃光,那道閃光強烈鮮明地照亮了他的記憶。在國家保安委員會(KGB)本部,他的上司涅斯泰蘭克部長曾經說過--克烈不是個會輕易露出狐狸尾巴的人,正因為如此,想抓到這傢伙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民警隊員的奇異視線,以及盡最大努力克制情緒的瑟連柯的聲音,對馬利諾夫而言都成了另一個世界的存在,手裡抱著兒子滿是血污的寫生簿的他,正在眼臉後方的黑暗中注視著蠢蠢欲動的「克烈」的身影,他的耳裡儘是「克烈」的嘲笑聲,意識中更充滿了對「克烈」的憎恨。

  對馬利諾夫而言,他已經跨出了復仇的第一步。

  妻子頭部內的子彈的相關報告已經送到馬利諾夫的手上,裡面所記載的內容如下--所用槍枝並非國產品,而是西方製品,推測應為柯爾特公司生產的點三八口徑手槍。

  Ⅲ

  奎格里.涅斯泰蘭克在紅茶裡加入果醬之後,拿起和杯子毫不相稱的大湯匙攪拌,然後將湯匙置於茶碟上,端起杯子開始啜飲。

  嗯,果醬稍微加多了點。

  透過濕潤的蒸汽,他看見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完全沒有眨眼,宛如雕像般的臉龐。

  「好像稍微甜了點,你覺得呢?」

  「啊,我覺得剛剛好。」

  馬利諾夫心不在焉地回答,紅茶杯他連碰都沒碰,熱氣在他面前徒然地冒出。

  涅斯泰蘭克把茶杯放回茶碟上,注視著這名優秀的部下的表情。

  「跟『神秘的克烈』有關嗎?」

  「是的,部長,就是『神秘的克烈』。」

  涅斯泰蘭克拿起湯匙,敲了茶杯的邊緣兩三下。當當……

  「你似乎相當篤定啊,同志?」

  「是的。」

  「不過,克烈是尼克萊的暱稱,再說整個蘇聯不曉得有幾百萬個名叫尼克萊的人。」

  「也許吧!」

  「這說不定只是偶然的巧合罷了。」

  「能夠使用西方武器來殺人的尼克萊,我想應該不會太多。」

  「克烈、克烈、神秘的克烈呀!」

  涅斯泰蘭克不悅地嘟噥了幾聲,繼續敲打杯子的邊緣。噹噹噹……刺耳的聲音迴盪在空氣中。

  「真是,這傢伙已經困擾我們KGB好多年了。走私、協助逃亡者偷渡、竊取國家機密、妨礙公務……」

  「還有這次的殺人事件。」

  馬利諾夫低聲說道,語氣中充滿了尖銳的憤怒。

  「這並不是在槍戰中殺害公職人員,而是在毫無遭受抵抗的情況下射殺一名在車禍中受傷的女人。」

  他無意識地握緊拳頭,指關節幾乎完全泛白。

  「他應該被判處極刑!」

  「馬利諾夫同志!」

  湯匙停在空氣中,涅斯泰蘭克開口說道。

  「這些話對你來說或許很不中聽,但我還是要請你虛心地聽下去。你一心認定殺害你妻子的克烈和數年來困擾我們的『神秘的克烈』是同一個人,但是目前根本沒有任何證據能夠證明。你已經不知不覺地把個人憎恨的對象和國家的敵人混淆在一起了。」

  「您的意思是,我的復仇心讓我無法做出正確的判斷嗎?」

  涅斯泰蘭克以指尖咕嚕嚕地轉動把玩著湯匙。

  「正確?什麼叫做正確?其實我也搞不清楚,或許『神秘的克烈』真該如你所想的那樣,為他殘殺無辜市民之罪踏上絞刑台吧!但是殺害你妻子的克烈也有可能是個平凡的市民,搞不好他現在正一邊在地鐵裡剪票,一邊擔心民警出現。」

  「那麼,平凡的剪票員克烈又是如何取得西方的武器?」

  「問得好,所以這樣的可能性也必須列入考慮。或許克烈並不是一個人的名字,而是某個以集團形態來從事反社會、反國家活動的組織的名稱。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麼加入該組織的成員,搞不好就叫做烏拉基密爾或奎格里呢!」

  「如果克烈是組織名稱,那就把組織成員一個個地揪出來,直到全部送進刑場為止。」

  一字一句化為看不見的冰片,從馬利諾夫的口中吐出。涅斯泰蘭克頓時被一種室溫驟降的錯覺所籠罩,身體微微一顫,隨即胡亂地將冷掉的紅茶一飲而盡。

  望著杯底如爛泥般沉澱的果醬,涅斯泰蘭克慎重地再度開口。

  「關於『神秘的克烈』的某些事情你並不知道。去年春天,有個男人在鄰近土耳其邊境的格魯吉亞山中被逮捕,他在登山用四輪驅動車的車廂地板下藏匿武器,其中包括美國制的卡賓槍十五支、短機關鎗六支,以及反戰車手榴彈三十顆。那個男人從國境警備隊被移交到KGB,並且被帶往莫斯科的本部接受訊問。」

  馬利諾夫默默地聽著。

  「男人名叫皮耶魯.古留莫,是個法國人,但是他也持有蘇聯的國民身份證,上面登記的名字是尤瑟夫.普拉達索夫。雖然拿的是近乎完美的偽造證件,不過我方仍在醫師的陪同下對他施打了EEX2自白劑,結果不光是本名,連他是法國境內從事反猶太人恐怖活動的新納粹黨成員的身份都問了出來。那個組織正確的名稱叫做『歐洲國家主義者行動聯盟』,也就是自一九八○年代初期開始,不時在巴黎的猶太教堂放置炸彈的那群傢伙。」

  「……」

  「然而就在我們準備繼續問下去的時候,他卻再也答不出來了。他突然心臟病發,並且在令人意想不到的短時間內,變成了一塊死肉。」

  「是自白劑的副作用嗎?」

  「並不是。一開始我們也是那麼認為,不過根據醫師表示,那是催眠暗示所引起的結果。」

  「催眠暗示?」

  「沒錯,古留莫在自白中曾經提到他是奉克烈的命令行動。當然我們也問他克烈是什麼人,而就在他準備回答的時候,他的心臟才突然出現異常。」

  「你的意思是,在他企圖將克烈這個人物的秘密向他人透露的時候,催眠暗示發揮作用讓他心臟病發?」

  「沒錯。」

  「不過,可能有這種事嗎?」

  「是可能的。其實KGB也正在從事相關的研究,只不過尚未進入實用階段。總而言之,這件事情告訴我們,克烈的組織與實力是深不可測的,他們有能力調度武器、偽造身份證明,勢力更深入新納粹黨。更甚者,以催眠暗示來控制手下。」

  在湯匙不停的撞擊下,紅茶杯發出哀鳴。

  「克烈的組織網絡究竟遍佈到什麼程度,我們根本無法想像,就連KGB也不得不拋棄以往視他們為無名小卒的看法。我想,對他們不只要嚴加徹查,必要時,發動武力攻擊加以毀滅也在所不惜。」

  喀鏘鏘鏘鏘!

  被扔出去的湯匙撞擊到茶杯的邊緣後彈到桌上。涅斯泰蘭克將強勁的十指交握,望著馬利諾夫。

  「該由誰來擔任對克烈組織作戰的統籌負責人,我們已經花了一年以上的時間審慎過濾人選,我想你應該心裡有數才對。你也在候選的名單上,但你並不是最有力的候選人,雖然你在智能和體能上的表現都極為優秀,但是能與你匹敵的同僚也不在少數。」

  「的確。」

  馬利諾夫的嘴角瞬間露出一抹不帶感情的微笑。

  「但是我卻擁有一項令人意想不到的制勝關鍵是嗎?」

  「正是如此,馬利諾夫同志,你具備了一項他人絕對沒有的特質,這個特質超越身為組織一員的責任感與成功的慾望,而那正是關鍵所在。」

  「你指的是復仇心吧?」

  「我說的是無私的熱忱。」

  聽到這句話的那一刻,馬利諾夫以為自己會發出歇斯底里的笑聲,然而卻與他所預料的相反。這會兒從他口中發出的只有莫名乾燥而低沉的聲音。

  「關於對克烈的調查行動,我有什麼權限?」

  「完全沒有限制,同志。KGB不用說,就連民警及駐外大使館,舉凡與克烈有關的一切都在你的指揮之下,你的義務就是每週交一份報告給我。假使在我的判斷下認為行動太過激烈,我也會請你留意一下。當然了,國家的緊急要求必須放在所有的課題之前。總而言之,在細節上無論有什麼糾紛都不用在意,只要不讓西方的諜報組織或媒體陣營知道,你想怎麼做都無所謂。」

  「是嗎?」

  馬利諾夫喃喃地重覆。

  「想怎麼做都無所謂?」

  涅斯泰蘭克再一次感到全身發冷,並趕緊補充了一句。

  「當然是因應需要,在常識許可的範圍之內。」

  「那當然。」

  「那麼,你可以先回去了。」

  「我希望現在立刻開始工作。」

  「你今天還是回家休息吧!你必須在身心各方面做好萬全的準備才行,明天中午再到我辦公室來一趟。」

  馬利諾夫面無表情地點頭同意。

  「我知道了。」

  「你從昨晚到現在都沒闔過眼吧?」

  「我一點兒也不睏。不過既然是部長下的命令……」

  馬利諾夫站了起來。

  「那我就先下去了。」

  「啊,同志,關於你兒子的事,我會讓醫院盡全力治療的,無論如何一定會讓你無後顧之憂地去完成任務。」

  「謝謝您的關照。」

  馬利諾夫退出室外、把門關上後,涅斯泰蘭克立刻發出呻吟般的聲音,重重地歎了口氣。

  選擇馬利諾夫作為對克烈統一作戰的指揮者是正確的嗎?他的能力毫無疑問,況且也是個心神相當穩定的男人,他應該不致於做出讓上司困擾的事才對。不過那股剛強的冰冷又是怎麼回事?簡直就像零下氣溫中的鋼鐵一樣……該怎麼形容好呢?對,就是「燃燒般的冰冷」。

  涅斯泰蘭克想到自己即將在半年後退休。雖然他在任內沒有顯赫的成就,但也沒有在政變中因失足而被流放到西伯利亞,反而憑著自己穩健的管理能力和精確的判斷,以有為官僚的身份登上了國家保安委員會的要職。他的妻子或許稱不上是美人或才女,卻是個身心健康的料理高手;大兒子在新西伯利亞大學教地質學,小兒子則是莫斯科木偶劇團的舞台設計,兩人的職業也幾乎都不受政變的影響。於公於私,這都算得上是令人滿意的人生了。

  涅斯泰蘭克和妻子打算在退休後在奧德薩附近買棟小別墅,在那兒種植花草、牽狗散步、睡午覺、做日光浴等等,開始享受悠哉的晚年生活,每逢假日則與兒孫一同享受天倫之樂。

  為了涅斯泰蘭剋期盼中的未來,馬利諾夫一定得徹底完成任務才行,要是稍有不慎,犯下致命的錯誤,破壞與西方的良好關係或折損蘇聯的威信,到時候不只是馬利諾夫,涅斯泰蘭克也得負連帶的責任,而同僚和部下們忙著卡位,更難期待他們的支持。只要一有差錯,夢想中的奧德薩別墅恐怕將如砂堡般虛幻吧!

  萬一馬利諾夫的行動變得不可控制,那就必須立刻加以「修正」。是不是應該先安排負責「修正」的人選?還是既然把任務交給了馬利諾夫,就應該對他寄予全部的信賴?

  唉,這些事情還是等以後再決定吧!涅斯泰蘭克心想。事實上,馬利諾夫又還沒出錯,根本沒必要杞人憂天。

  一按下手邊的對講機按鍵,立刻有女性的聲音回應。

  「我是涅斯泰蘭克,進來收拾一下杯子。啊,順便把今天的真理報拿過來。」

  兩分鐘後,在收拾得乾乾淨淨的辦公桌前,涅斯泰蘭克出神地盯著真理報的頁面,大大的印刷字體映入眼簾。

  --白令海峽水壩終於完成、人類宏願的實現、蘇聯全體國民夢想的成果。

  接著還刊了一幅綿長的水壩白牆照片。

  真沒想到時代會變成這樣,涅斯泰蘭克不由得感慨萬分。

  記憶中,他的少年時期好像就只有戰爭和飢餓,那時大家常常得在陰暗的防空洞裡一面躲避德軍的空襲,一面聽著收音機裡傳來的斯大林總理的怒吼,好不容易捱到戰爭結束,仍得在瓦礫堆中為了明天的食物而憂心。而今,蘇聯卻以令人訝異的速度復興了。

  德國和日本口口聲聲指責蘇聯的掠奪行為,但是他們自己的軍隊又多廉潔?要是讓軸心國勝利,他們的作為一定會更加殘暴無道。我們蘇聯可是犧牲了兩千萬人才戰勝的呀!我的三個哥哥也全都上了戰場,而且無一生還。哥哥們要是知道世界上第一個太空人和這麼巨大的水壩都來自於蘇聯,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再過個十年,西伯利亞就會像烏克蘭一樣溫暖嗎?」

  涅斯泰蘭克喃喃自語。他的兒子們會因此在西伯利亞的阿穆爾河或恩塞河畔,而不是在烏克蘭買棟避暑別墅嗎?這不過是快樂的空想罷了,然而就算只是為了這種理由,還是得期盼馬利諾夫的任務能夠順利成功。

  翻開真理報的頁面正準備看看足球比賽的結果時,對講機響了。

  「耶可佈雷夫副議長閣下請您過去一下……」

  涅斯泰蘭克的眉毛不安地上下移動。那正是他令人聞之喪膽的上司。

  Ⅳ

  下午二點,主治醫師艾蓮娜.洛斯托夫斯卡亞會見少年的父親馬利諾夫。

  「我想把這個放在兒子的枕頭旁邊,洛斯托夫斯卡亞醫師。」

  拿出一隻耳朵有縫補痕跡的小熊玩偶,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語帶遲疑地開口說道。

  「這隻小熊是我兒子從出生到現在的玩伴,我想他醒來的時候一定會很高興看到這個在他身邊,不曉得會不會有妨礙?」

  「不會,當然不會有任何妨礙。請您把它放下,我也覺得這樣一定會讓他非常高興。」

  艾蓮娜滿懷同情與鼓勵地說。沙夏的父親放心地露出笑容,雖然是個帶著陰鬱的笑容,不過馬利諾夫的境遇實在讓他無法開懷地笑。

  「一起到病房去吧,馬利諾夫同志。」

  「我可以去嗎?」

  「當然,只要別吵到病人就行了。你一定很想見見兒子一面吧?」

  馬利諾夫點點頭。

  兩人並肩離開會客室,往沙夏的病房走去。手裡抱著小熊玩偶的馬利諾夫遠遠高出艾蓮娜許多。這個身材高大、儀態不凡,容貌又出眾的父親,想必是沙夏的驕傲,艾蓮娜心想。

  「洛斯托夫斯卡亞醫師……」

  馬利諾夫像是下了決心般地開口。

  「是的,什麼事?馬利諾夫同志?」

  「我會有好一陣子沒辦法到醫院來,就算想來也沒辦法。」

  「因為工作嗎?」

  「對,我要到法國去。」

  對克烈作戰的第一步將從對皮耶魯.古留莫進行相關調查開始。馬利諾夫會從巴黎的奧利機場前往蘇聯大使館。至於接下來該往什麼地方前進,此刻的馬利諾夫還無法得知。

  「保安委員會的工作真辛苦。」

  「你的工作應該更辛苦吧!」

  「那麼,你預計什麼時候回國呢?」

  「不知道,得看任務進行的狀況,我自己也不曉得什麼時候可以回國。」

  「這樣啊……」

  「所以,我兒子還請醫師多多關照了。」

  馬利諾夫在走廊中央停下腳步,對艾蓮娜如此說道。

  「身為主治醫師,我一定會竭盡全力照顧病患的,這個您倒不必再三囑咐。」

  「是我多言了,你會感到不悅也是當然的,不過除了這麼拜託之外,我實在不曉得還能為兒子做些什麼。」

  「我並沒有感到不悅,但是請您務必相信我們醫療人員的專業與熱誠,更重要的是,請相信沙夏的生命力。」

  「沙夏的生命力……」

  「沒錯,沙夏是個生命力很強的孩子,發生這麼嚴重的事故,他還是生存下來了。再說他的運氣也很好,歹徒之所以放過他,想必是以為他已經死了。能夠逃過殺人兇手的殘害,這就證明您的兒子很幸運啊!」

  馬利諾夫的嘴唇周邊開始泛白,手臂用力地抱住小熊玩偶。沒錯,沙夏原本也很有可能像他母親一樣遭到「克烈」的殺害。

  冰冷得讓人以為是冰塊融化所產生出來的汗水浸濕了馬利諾夫的背,在此同時,對於「克烈」的深惡痛絕也開始無聲無息地沸騰起來。他將視線從激動的情緒鍋爐移開,向遠方望去。唯有在這間醫院裡,他不是一個復仇者,不是國家認可的破壞工作者,而是一個孩子的父親。

  片刻之後,馬利諾夫將所有的情緒隨著一口短暫的氣息吐了出來,面對著艾蓮娜。

  「你說得完全沒錯,我兒子的運氣真的很好,包括遇到像你這麼好的主治醫師。」

  馬利諾夫真誠地說。

  「剛才我說了很多無聊的話,請你務必見諒。身為父親的我實在有太多的悔恨,所以不知不覺就發起牢騷……」

  「你不必太介意。」

  「我總是在想,等兒子大一點的時候,我這個做父親的就可以教他一些事了,比如說為了過更美好的生活,身為人類應該做些什麼等等。不過仔細想想,這想法實在太可笑了,像我這樣的人居然妄想成為別人的人生導師呢!」

  這來自背後的苦澀是艾蓮娜所無法體會的,因為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對自己的生活方式並非百分之百的肯定。

  蘇維埃聯邦國家保安委員會(KGB)的任務是鞏固蘇聯體制與維持社會秩序,並且為了這個目的而從事各種情資活動,具體的工作內容包括殺人、竊聽、拐騙、放火、脅迫、收買等等,簡單地說,只要把犯罪百科裡所有的項目通通列出來就是了。這些非法活動對於國家的存在而言是不可避免的防衛措施,雖然他內心百分之九十九可以理解這個道理,但是剩下的百分之一卻拒絕接受這樣的現實。並不是每個獻身於情報機關的人連最後的一絲感性都會被抹煞掉。

  西方的情報員又如何呢?這個問題並非此刻才開始困擾馬利諾夫的。假如身為美國中央情報局(CIA)的情報員,就可以對孩子侃侃而談自己的工作內容嗎?暗殺反抗美國的他國民族主義政治家、教唆他國軍隊發動政變、收買報社創造出對美國有利的輿論、提供武器給反體制份子以便使該國陷入內亂狀態--這些事情正好與馬利諾夫的工作完全相反,但是他們真的能夠在餐桌上向孩子誇耀自己所做的這些事嗎?

  絕不可能!就算老美因為喝了太多可樂而把腦子給喝壞了,也絕對不可能那麼麻木不仁。不管再怎麼以為了國家、為了世界和平為藉口而狡辯,最後還是逃不過自己內心的譴責,因為人類天生擁有的良知,會悄悄舉發自己工作的不正當性。

  或許辭掉KGB的工作會比較好,馬利諾夫痛切地如此想著。等「神秘的克烈」受到制裁,沙夏也恢復意識後,就轉到其他職場去吧!漁業部、國際貿易部或電力部都好,雖然自己不是那些方面的政策專家,但應該可以做些整理文件之類的工作。當然了,身為KGB探員的特權也會被剝奪掉,但那也只是還原到一般民眾的生活而已。除此之外,到莫斯科以外的土地上生活或許也是一種選擇,在納霍德卡有納霍德卡的生活方式,在阿馬阿塔也有阿馬阿塔的生活方式,廣大的蘇聯的國土應該到處都有容得下父子倆過平靜生活的地方才是。

  但是有個問題,而且是個嚴重的問題,那就是KGB會不會如他所願批准他的辭職?沒那麼容易的。馬利諾夫不得不這麼想。拋棄保衛祖國的榮耀,甚至連特權都甘願放棄,只希望做一個平凡人的心情,那些教條主義的上位者能夠理解嗎?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完全不在乎自己被視為無能之輩,但若被認為意圖背叛蘇聯體制,那麼下場一定會相當淒慘。

  看來,這些事得再慎重考慮。

  想到這裡的時候,沙夏的病房的門正好在馬利諾夫眼前打開。在剛剛的對話、思考中,他已經走了相當長的一段距離。

  病床上,身上的繃帶已經減少的沙夏,就像個陶器打造的玩偶一般,模樣可愛卻毫無生氣,光滑的臉頰蒼白得無半點血色,濃密的睫毛仍和事故當晚一樣沉重地緊閉著,彷彿沒有多餘的力氣將它撐開似的。沙夏的父親如此想著,宛如臉上重重地被挨了一拳,他深切體會到這個身上裹著夏被,只能依靠點滴來維持的小生命有多麼珍貴。

  馬利諾夫笨手笨腳地走到床邊,又小心翼翼地、輕輕將小熊擺在持續沉睡的少年的頭部旁邊。

  「請稍微放遠一點。」

  艾蓮娜溫柔地提醒。

  「若放得太靠近,小孩在翻身的時候恐怕會有窒息的危險。」

  「噢……」

  因為粗心和無知而慚愧地點頭之後,馬利諾夫立刻依照艾蓮娜的指示把玩偶移開。接著他伸出手掌,輕輕碰觸少年的臉頰,沉默地凝視了好一會兒。

  在醫院大門口,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向艾蓮娜.洛斯托夫斯卡亞道別。

  「你不只照顧我兒子,還教導了我許多事。有你來照顧我兒子,我就一點也不擔心了。」

  「為了不辜負您的信賴,我一定會更努力的,同志。」

  「還有一件事……」

  馬利諾夫欲言又止。

  「什麼事?」

  「有件事想請你答應我。我可不可以每個星期打一次電話給你?」

  「打電話?」

  「就像我剛剛說的,我會有好一陣子沒辦法到醫院來,所以我想一個星期打一通電話問問我兒子的情況。雖然瞭解情況還是什麼也幫不上忙,但是我至少該為兒子做到這點。你一定覺得很困擾吧……」

  「可是,您不是要到法國去嗎?」

  「不管我人在法國或在南極都一樣。」

  斷然地說完這句話之後,馬利諾夫像是感到慚愧似地露出苦笑,艾蓮娜則以善意的微笑予以回應。

  「只要日子和時間固定的話就沒問題,同志。」

  「那麼,今天是星期二,我就每個星期二打電話來好了。星期二正午可以嗎?」

  「莫斯科的正午?」

  「對,不是巴黎時間。」

  「好,我沒有意見。那就星期二聯絡吧!」

  「非常感謝你的諒解,醫師。」

  說了聲「達斯維達涅」(註:俄文「再見」。)之後,馬利諾夫轉身離開,背對著女醫師走下台階。朝著停在醫院大門前的KGB公務車前進之際,他的眼裡散發出激烈的光芒。

  好!開始作戰!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5
發表於 2009-1-20 01:54 PM|只看該作者
所有積分大於負-100的壞孩子,將可獲得重新機會成為懲罰生,權限跟幼兒生一樣。
第三章〈森之館〉


  Ⅰ

  傭兵組織「白十字軍」的首領賽門.歐索普停下擦亮海泡石煙斗的手,將視線轉向古老的掛鐘上,確認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

  「那傢伙也差不多該出現了吧!」

  歐索普發出聲音喃喃自語。

  這是間天花板挑高的寬敞房間,面對陽台的落地窗垂掛著一厚一薄的雙層窗簾,地板上鋪著幾可淹沒腳跟的長毛波斯地毯。七月裡並未點火的壁爐,大得足以容納兩個聖誕老公公。

  待客用的茶幾周圍擺著長沙發、安樂椅、跨腳凳和立燈,牆上掛著三幅油畫。一幅描繪的是蘇格蘭的獵狐風光,另一幅畫是南法的老舊風車小屋,最後一幅是歷史畫,名為《空中花園裡的尼布賈尼撒王與王妃》。

  賽門.歐索普「將軍」悠然地坐在位於房間正中央的長沙發上。他是個擁有一副受過鍛煉的強健體魄的中年男子,充滿著濃厚英國人氣息的容貌中透露出銳利的眼神。從襯衫、長褲的年輕裝扮來看,或許有人會視他為一個行動派性格的人。

  歐索普再將視線移到歷史畫上,凝視片刻之後,一臉宛如藝術鑒賞家的表情,對那幅畫作出評論。

  「真是傑作啊!只可惜古鄉怎麼也無法理解這幅畫的藝術價值,他大概只對值多少錢有興趣吧!」

  「你可真瞭解我啊!」

  諷刺的聲音在背後響起,落地窗的窗簾擺動著,一身牛仔裝扮的古鄉聖司的高大身軀就佇立在落地窗前。

  古鄉右手握著一把類似手槍的武器,左手提著一隻公事箱。

  「如你所願,我就來問個問題吧!這幅畫值多少錢?」

  「少說也要十萬法郎。」

  「我猜畫商一定從中獲得不少暴利呢!怎麼也看不出這幅畫有六位數的價值。」

  歐索普憐憫地皺起眉頭。

  「缺乏審美觀真是件可怕的事。我告訴你,這可是文藝復興後期的傑作啊!你看不出這作畫技法是多麼完美嗎?」

  「要真是那樣的話,那就應該捐贈給美術館才對,另外再弄張複製品美美地掛在牆上就行啦!我覺得那樣比較適合你。」

  「可惜呀,這些並不是我的所有物。對了,你幹嘛從那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冒出來?堂堂正正從玄關進來不好嗎?」

  「因為我很清楚自己是什麼身份。」

  「這棟宅子裡養了兩隻杜賓犬、兩隻獒犬,晚上應該會被放出來才對。你沒在院子裡碰上它們吧?」

  「當然碰上了。」

  「那是怎麼回事?」

  「你也知道,我這個人最討厭狗了。」

  「你殺了它們嗎?沒發出半點聲音,手法夠俐落,佩服佩服!不過你還是太輕率了,不告訴你你不懂,那四條狗可都有血統證明,每隻都價值一千五百法郎呢!」

  古鄉默不作聲地微微動了動右手,一個擦過空氣的尖銳聲響起。銀色光芒水平閃動著,在距離歐索普肩膀極近之處,刺進長沙發的椅背。那是一支極短的箭。

  「是箭槍啊?」

  歐索普沉著地說道。

  「你一點都沒變,槍法還是那麼神准。這應該是利用中國古代武術所使用的袖箭,經過現代化技術改良完成的東西。藉由強力彈簧射出短短的箭……」

  古鄉對這些完全不予理會,臉上浮出一抹挖苦人的笑容。

  「一條狗要一千五百法郎,換成人的話,一顆頭二千五百法郎嗎?」

  「你在說什麼?」

  「就是你今天早上派去我那裡的兩個小嘍囉呀!我實在沒辦法稱他們叫刺客。那種貨色,二千五百法郎未免太看得起他們了吧!」

  「反正不是都被你沒收了嗎?」

  「我要說的是,出手那麼大方根本不像你的作風。看來你應該沒有殺我的意思,把我叫來才是你真正的目的吧?雖然那兩個人的臉皮也真夠厚的,不過為了這麼點小事花二千五百法郎,這跟十年前的你太不像了,是在讓人意想不到。」

  「這世界上還有很多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呢!」

  歐索普意有所指地笑著。

  「你知道我為什麼叫你來嗎,古鄉?」

  「把十五萬交出來--大概就是這個吧!錢就在這裡,可是我一毛錢也不想給你,因為這些錢全都是我的。」

  「對,是你的。那個時候我怎麼也不服氣,不過現在已經完全想通了,你大可好好把錢收起來。」

  「喲!果然發生了讓人意想不到的事呢!不過我還是希望你能憑自己的實力來找我。」

  「好讓你公然殺了我嗎?」

  「是為了讓你維護自己的形象!不過,你到底為什麼找我來?」

  歐索普再次笑了。

  「對了,那件事。其實是有筆大生意。」

  「跟你合夥嗎?謝謝,再聯絡。」

  「這可是一筆價值二十五萬的生意啊!」

  「里拉呀?」

  「是美金。」

  古鄉輕蔑地笑著回應。

  「這怎麼說是出人意表呢?根本是吹牛嘛!少一個零還像點人話。看來我最好提高警覺以免受騙。」

  「出錢的人並不是我。」

  「原來如此。不過靠你自己就綽綽有餘了。實在很可疑……」

  就在古鄉作出如此結論的同時,突然有貓叫聲傳出。古鄉一面緊盯著歐索普,一面將窗簾拉高。一看見那威風凜凜登堂入室的動物,歐索普不禁眨了好幾下眼睛。

  「什麼東西呀?古鄉,那個是……」

  「你以為呢?」

  「該不會……是貓吧?」

  「什麼該不會!不然你以為是什麼?這傢伙可是如假包換的貓呀!絕對不是什麼掉進水溝裡的浣熊。」

  「不會有人這麼說吧?」

  「就有人這麼說。」

  「就算有也不關我的事。對了,關於二十五萬美金的生意……」

  「我不想聽--喂!貓叉,你上哪兒去呀!」

  貓兒緩緩地穿過室內,在一扇門前蹲坐下來,彷彿在叫喚什麼人似地發出「喵」的叫聲。

  門一打開,一個修長的人影出現。貓兒全身上下滿是喜悅地朝伸出的臂彎跳上去。

  「晚安,貓咪。」

  人影說道。

  「還有他的飼主。」

  古鄉放下箭槍,凝視著眼前這位金髮美女,眉毛一帶微微透露出氣惱的情緒。

  「這位就是金主克拉莉絲.雷因。」

  歐索普滿臉愉悅地介紹。

  「應該沒必要再說什麼『初次見面』這些問候語了吧!怎樣,古鄉?這才是所謂的意想不到的事。」

  「原來如此。」

  嘴裡雖然這麼說,但古鄉卻不打算向歐索普全面投降。不能說是預感,只不過若是這位優雅美麗的女孩,不論發生任何事都不會讓人覺得不合情理。無論稱她是繼承了哈布斯家族(註:Habsburger,統治奧地利長達七個世紀之久的皇族。)血統的公主,或說是美國西岸的女性私家偵探,應該都不會有人懷疑吧!

  「可以聽我說句話嗎,古鄉先生?」

  抱著貓兒的克拉莉絲說道。她那纖長的手指正悄悄地將鈕扣型竊聽接收器從貓兒的胸口拿掉,眼前兩個遲鈍的男人完全沒注意到。

  「這個嘛……嗯,聽聽倒也無妨。」

  「因為你是歐索普將軍所知當中最有能力的一名戰士,所以我非常希望能借助你的力量。」

  「你相信歐索普將軍閣下的話嗎?他只給了我A減呢!」

  「那是因為當我們在台上針對國際共產主義的威脅作熱烈演說的時候,你敢說你沒有在台下邊打哈欠邊看漫畫嗎?我雖然不介意,但是其他的講師們會不高興也是應該的吧!」

  歐索普露出苦笑地插嘴說道。

  「那種一開始就下了結論的課實在一點意思也沒有。可是筆試的時候我還是寫了呀!我寫了『共產主義是威脅世界和平與民主主義的萬惡淵藪』。明明就是按照講師們的意思所寫出來的答案,居然只給我四十分!」

  「不過,我對你的能力與技巧可是給予高度的評價喔!」

  「知道、知道!我知道這全是言不由衷的台詞,我聽她說就是了。」

  古鄉把箭槍收進口袋裡,在長沙發上坐下來,並將公事箱擺在地上,其他兩人也分別就座。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請,古鄉先生。」

  「那幅畫,就是那幅古怪的歷史畫,你是用多少錢買的?」

  「應該是四百法郎吧!」

  發出「咦」一聲的是歐索普。

  「太離譜了吧!」

  「因為是複製品呀!」

  克拉莉絲快活地回應。

  「複製品!那真品呢?」

  「其實我對藝術並不是很懂,所以有複製品就夠了。」

  歐索普垂頭喪氣的,古鄉則是開懷地笑翻了天,過了不久才停止大笑開口說話。

  「那麼接下來有幾個正經的問題,不知道你們哪一位願意回答我?」

  「我來回答吧!」

  一邊撫摸著枕在膝蓋上的貓咪,克拉莉絲一邊回答。

  「可以嗎,歐索普將軍?」

  「當然。我想古鄉一定也會很樂意由你來回答問題。比起說些應酬話,我更擅長對人家惡言相向。」

  「多謝您的好意呀,將軍!」

  古鄉以反諷回應歐索普帶有嘲諷意味的話。

  「那就開始吧,Mademoiselle(小姐)!第一個問題是這樣的,聽說你準備提供二十五萬美金僱用我,這可是破天荒的價格呢!支付這麼一大筆金額,到底要我做什麼樣的工作?」

  被克拉莉絲以纖細修長的手指騷弄著喉嚨,貓兒發出滿足的聲音。

  「白令海峽水壩已將近完工一事,你知道吧?」

  「根據報紙報導,似乎是這樣沒錯。」

  古鄉微微地瞇起眼睛回答。

  「喲!原來你也看報紙呀?真讓人吃驚!」

  歐索普發出刺耳的笑聲。

  「看得可熱衷了,就因為想看看有沒有你的訃聞呢!那麼,Mademoselle,白令海峽水壩又是怎樣與二十五萬美金扯上關係的?」

  「因為有個企圖爆破白林海峽水壩的計劃正在進行。」

  「……!」

  「我希望你能夠加以阻止。不,不只是你一個人,還包括歐索普將軍在內,有好幾個人所組成的團隊。希望你能加入這個團隊。」

  Ⅱ

  古鄉像是不小心碰到了灼熱的物體般,以指尖捏住耳垂。

  「換句話說,就是『保護白令海峽水壩不受恐怖份子魔掌侵害的市民聯合小組』嗎?」

  「形容得稍微誇張了點,不過大致是如此。」

  「白令海峽水壩爆破計劃呀……那個東西原來是那麼容易炸毀的嗎?我還以為他至少像金字塔一樣堅固呢!」

  「它可是現代的萬里長城喔!從蘇聯極東地區的迭日涅夫角到阿拉斯加的威爾士王子角,共綿延八十五公里;海平面高度為四十公尺,海平面以下最深處達五十公尺,基地底層寬幅為八十五公尺,最上層寬幅為三十六公尺。大約使用五億噸水泥建造而成,自動工到完工,一共花了八年的時間,總工程費用是一千六百五十億美金,其中蘇聯出資百分之五十、美國百分之三十五、加拿大百分之十、丹麥百分之五。」

  「真是博聞強記啊!」

  「這是我拚命背下來的。」

  克拉莉絲扮了一個調皮的笑容。

  「不過我越聽越覺得爆破是不可能的。要是使用核彈的話就另當別論,但若是TNT炸藥的話,起碼需要一整船大型郵輪那麼多吧!」

  「你果真熟讀報紙了嗎,古鄉?」

  歐索普提出疑問。

  「囉嗦,我當然看了呀!可我又不是神,難免會有看漏的地方嘛!那些我正好看漏的報導寫了些什麼?」

  「就是神不知鬼不覺,摧毀白令海峽水壩的最佳手段。」

  「啥?」

  「當然不可能寫得那麼直接。白令海峽水壩一天可從北冰洋汲取五百萬立方公里的海水注入太平洋,如果換算成噸的話就是五千億噸,相當於一百萬艘五十萬噸級郵輪的承載量。汲取這些海水必須動用到八百具的巨大渦輪泵浦,而那些渦輪泵浦都是靠核能運轉的。」

  克拉莉絲暫停說明,像是要製造演說效果似地直視著古鄉。

  「因此。白令海峽水壩的底部設立了一座輸出力達三百萬千瓦的核子發電廠。唯有在核能電廠的核子反應爐啟動之後渦輪泵浦群才會動作,水壩也才能開始運作。所以,看過這篇報導的某些人或許會這麼想--只要在發電廠的核子反應爐上動個手腳,就可以從水壩內部引發核爆了--一群希望在距離北極不遠的國際換日線上空看著極光和香菇雲柱爭艷的人。」

  「在藝術的驅使下?」

  「在藝術及其他慾望的驅使下。」

  「既然如此,我還有一個問題想問。那群人,企圖在國際換日線正上方豎起香菇雲柱的異想天開的傢伙,他們的身份都已經查出來了嗎?」

  「嗯,已經查出來了。」

  「真想知道他們的大名呢!」

  「白俄羅斯解放同盟,那是一個推動白俄羅斯獨立成為民主主義國家的民間組織。關於白俄羅斯,你瞭解多少?」

  「那是構成蘇維埃聯邦的十五個社會主義共和國的其中一個邦國,位於波蘭以東、烏克蘭以北,首都明斯克,主要族群為白俄羅斯人。我所知道的就只有這些。」

  「真了不起。」

  「雖然不怎麼努力,不過我高中時代倒也曾經背過。」

  貓兒像是刻意地從喉嚨發出了咕嚕聲。

  「怎麼了?我可沒說謊,別發出那種懷疑的聲音。那麼,Mademoiselle,這麼一個為理想而戰的民間組織,為什麼會走向恐怖主義的路線呢?」

  克拉莉絲並未立即回答。她那如畫般輪廓鮮明的細長眉毛微微地皺起了來,陷入沉思,天真的氣息因玫瑰色的嘴唇銜住左手小指而更顯濃厚。古鄉這下更確定她一定才剛滿二十歲。

  「這確實有些不明確。」

  美女下定決心般開口說道。

  「他們是這麼說的--和平合法的運動已經無法表達對於蘇聯體制的憤怒。不管是為了對蘇聯政府或是向蘇聯妥協的美國提出警告而給蘇聯權力中心一個打擊,或是為了在蘇聯體制內遭受打壓的少數人,他們似乎必然發起一場足以震驚全世界的行動。但是……」

  「你不相信他們?」

  「不是不相信,只是無法認同。」

  「關於哪一點?」

  「他們打算做的是對於和平事業的破壞。雖然有種說法認為白令海峽水壩所帶來的不止是全球暖化、更是對環境致命的破壞,可是即使如此,也不表示他們可以在事情還沒發生之前就採取這種激烈手段吧!更何況他們企圖引爆的是核子反應爐,世人只會將它視為核爆恐怖事件,就如同巴勒斯坦人誓言奪回國土的決心被認為是無法無天的罪行一樣。」

  克拉莉絲搖著金褐色的頭。

  「劫機行動也是如此。不過白令海峽水壩的爆破計劃和那些是完全不同的,雖然一定會對全球造成衝擊,但那只會帶來負面意義。若只會遭受國際譴責也就罷了,然而一旦蘇聯政府利用這個事件借口鎮壓少數民族,到時任何一個國家都不會伸出援手的,這麼做不過是匹夫之勇。」

  「東方有句成語叫做『暴虎馮河』,就是比喻這種有勇無謀的行為。不過話說回來,你的態度讓我有種感覺……Mademoiselle,你之所以想保護白令海峽水壩,目的並非為了世界和平,當然也不是為了蘇聯,而是為了阻止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犯下愚行,是為了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利益著想。在我看來是如此,或者,是我誤解了嗎?」

  克拉莉絲宛如藍寶石的眼眸充滿訝異地看著古鄉,她停頓片刻後才開口回答。

  「是的,沒錯,你的觀察力果然敏銳。」

  「不敢當、不敢當!」

  古鄉滿不在乎地回應。

  「既然如此,下一個讓人感興趣的問題,當然就是你和白俄羅斯解放同盟之間是什麼關係了……」

  「關於這點,就讓我來回答吧!」

  房門開啟,第三位人物自古鄉的視線中登場。那是一名擁有滿頭銀髮與思慮深沉的灰色眼眸,讓人印象深刻的老紳士。

  Ⅲ

  古鄉刻意將視線投向天花板,像個對於演出拙劣覺得倒胃口的觀眾一樣,直接了當地露出厭惡的表情。

  「實在很不想說,不過這就叫做『擺架子』吧!」

  古鄉邊以手指頭敲打著沙發椅扶手邊說著譏諷的話。

  「一個個分段出場,每個人都搶著當主角嗎?看得出來這是一出很有趣的戲,但是主角究竟是哪一位呢?」

  「稍微表現出一點感動的樣子嘛,古鄉!」

  「現在坐在你面前的這位可是世界級的科學家喔!」

  「是艾薩克.牛頓嗎?」

  「我本身也很尊敬牛頓。」

  老人沉穩地笑著。

  「假使讓你感到不悅,我在此向你道歉。一開始就出來就好了,看來是我思慮欠周了。抱歉,古鄉先生。」

  「思慮欠周的人是我,博士。」

  克拉莉絲以嚴正的語氣說道。

  「就算有歐索普將軍的推薦,會考慮讓這樣的男人加入團隊,我肯定是哪根筋不對了。」

  美麗的眼眸憤怒地瞪著古鄉。

  「我看他根本沒有半點協調性,而且完全不懂什麼叫禮貌。」

  古鄉對老人毫不表示敬意讓她滿腔怒火。

  「古鄉是個很有能力的人,況且這次的計劃根本用不著什麼禮貌的,只需要有勇氣、行動力、戰鬥技能和頭蓋骨裡的東西。」

  歐索普指著自己的額頭繼續說下去。

  「古鄉具備了所有的條件,這點你應該也知道才對。」

  「可是將軍……」

  「夠了,克拉莉絲,將軍說得完全沒錯。」

  被稱為「博士」的老人以稍顯嚴厲的語氣說道。

  「再說,沒禮貌的本來就是我們,我們根本沒有理由責怪人家。」

  老人再次轉向古鄉,向他伸出右手。

  「握手言和吧?我是克雷門特.蕭羅。希望你能協助我們完成計劃,保護白令海峽水壩不受破壞。」

  古鄉注視著老人,站了起來,握住老人的手。

  「原來如此,我終於明白為何那位小姐口口聲聲說什麼『禮貌』了。」

  古鄉把頭一甩。

  「您真的非常有禮貌,克雷門特.蕭羅博士--反蘇聯體制的重要人物,八年前流亡至西方--或者只是巧合同名同姓?」

  「不,八年前逃離蘇聯的克雷門特.蕭羅正是我本人。」

  古鄉看著克拉莉絲。這位美女在看見雙方握手之後,心情似乎好轉了許多。她一面撫摸著貓咪的頭,一面對古鄉報以微笑。即使還不到締結友好條約的地步,但起碼已經願意終止交戰狀態了。古鄉對此毫無異議,於是輕輕點頭表示同意。

  「請坐請坐!怎麼樣,願意協助我們的計劃嗎?」

  蕭羅博士再次詢問,坐在沙發上的古鄉爽快地點頭。

  「我願意協助你們。」

  「哦!真是令人高興!」

  「二十五萬美金這個數目的確教人心動。這麼說或許不太恰當,但我有一種感覺,這份工作會是個有趣的經驗。」

  古鄉嬉皮笑臉地說道。

  「但是請你們務必做出充分的說明,因為我想知自己要做的究竟是什麼事。」

  「當然。」

  「那就繼續剛才的問題吧!博士,請問您跟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關係是?」

  「我是創立者之一。」

  「原來如此。那麼您現在是從國外給予援助……」

  「只是盡點綿薄之力。」

  「那麼,克拉莉絲.雷因小姐和您的關係是?」

  「她是我的學生。我在多倫多大學教授氣象學的學生。」

  哦,蕭羅博士是氣象學者嗎?我現在才知道!

  古鄉在心裡想著,表面卻絲毫不動聲色。除了反體制運動家這個身份,古鄉對於蕭羅博士的一切可說是一無所知。不過這種事情也沒必要老實地表現出來。

  既然在多倫多,那麼她是加拿大人囉?

  「為了把得到的遺產用在有意義的事情上,所以我請求博士讓我協助他的計劃。」

  克拉莉絲補充說明。

  「我已經年滿二十歲,沒必要再低著頭向律師要零用錢了,所以我決定立刻開始揮霍。」

  「這樣有意義嗎?」

  「我確信這樣的用法比花在禮服或毛皮大衣上更有意義。」

  「就因為這樣的信念,所以她把全部的財產都投進來了。」

  蕭羅博士邊歎息邊說。或許是將古鄉視為夥伴,所以語氣也軟化了起來。

  「我們沒有資金,所以也只能接受她的好意了。真不曉得該怎麼回報她才好。」

  「博士,我已經說過好幾次了,我並不期望任何的回報,只要我能幫得上忙就好了。不,幫助博士這件事對我而言就是最大的喜悅。」

  克拉莉絲熱情地說道。

  「我相信媽媽一定會贊成我的作法的。」

  「謝謝你,克拉莉絲。」

  嗯,這傢伙是個問題呢……

  古鄉察覺到內心的動盪。

  希望他們兩人之間僅止於師徒的情誼。

  克拉莉絲腿上的貓兒露出辛辣的笑容凝視著古鄉。

  「蕭羅博士……」

  古鄉一邊回瞪貓兒一邊開口。

  「這點我也向克拉莉絲.雷因小姐確認過了,保護白令海峽水壩的目的其實是為了白俄羅斯解放同盟吧?」

  「沒錯。如果只是破壞軍事設施也就罷了,但是對於和平事業的破壞,甚至企圖引爆核子反應爐,那麼變成世界的公敵是可想而知的後果。白俄羅斯解放同盟一旦被視為窮凶極惡的恐怖主義集團,到時候若遭到蘇聯政府的鎮壓,大概不會有任何人對我們感到同情吧。」

  「難道沒辦法運用您的影響力讓他們放棄計劃嗎?」

  「沒辦法,他們根本不願意接受我的意見。我說過組織應該要努力而踏實,但是一點用都沒有,他們還反駁我--一個獨自逃到西方享受自由的人是沒辦法理解我們的痛苦的,生活在安全的地方高談闊論當然比較容易--」

  古鄉看見蕭羅博士和藹的面容被一抹痛苦而晦暗的神色所籠罩。

  「被他們這麼一說,我也只能保持沉默了。事實上,對於在蘇聯境內拚死從事反對活動的人來說,在西方過著自由生活,言行不受壓迫的我,大概什麼也不是吧!又碰巧在那個時候我和他們之間的秘密聯絡管道差點被蘇聯政府的情報網絡查獲,於是彼此也就不再聯絡,溝通的管道就這樣中斷了。因此要想阻止他們訴諸武力的行動,就非得使用武力不可。」

  「訴諸武力啊……」

  古鄉微微地歪著頭思索。

  「但是就實際的問題來看,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真能做得到嗎?如果水壩內部有他們的內應?」

  「是有內應沒錯。」

  「原來如此。但是水壩的管理和警備系統應該相當嚴密才對,他們有辦法以少數人佔領水壩的中樞,支撐到引爆核子反應爐嗎?重點是真要這麼做的話,他們全都會跟著香菇雲一起蒸發掉的。就算使用定時引爆裝置好了,又該如何帶進水壩?該安裝在什麼地方?該怎樣逃出去?而且必須在嚴密的警戒下進行--我怎麼想都覺得不可能。」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

  「這個嘛……就會採取欺敵戰術,除此之外就再也想不出其他方法了。」

  「你的意思是?」

  「組織攻擊部隊從水壩外部發動攻擊,人數盡可能越多越好,並使用直升機和重型武器把陣仗搞大。趁所有警備都集中在那裡的時候由另一批同志在水壩內部對核子反應爐動手腳……我想,就作戰而言這應該是唯一的方法了。不過,或許這位身經百戰的歐索普將軍還有其他的妙方也說不定。」

  被指名的歐索普痛快地笑道。

  「哪裡呀!古鄉!我也只能想到這個辦法。要破壞那座白色的長城除非是裡應外合,否則根本就不可能,同時還必須由熟悉戰鬥的專家來指揮。」

  「正是如此,這是最重要的關鍵所在。」

  古鄉深深地點頭同意。

  「可以嗎,博士?假設白俄羅斯解放同盟採取了這個策略,即使盡組織全力動員人數、組成攻擊部隊,那武器又該如何籌措呢?就當他們都弄得到好了。他們有辦法帶著那些武器橫越廣大的蘇聯領土嗎?何況,不用我說大家也知道,白俄羅斯位於蘇聯的西陲,而白令海峽則位於蘇聯的東邊,蘇聯領土的東西長度……呃,應該有六千公里左右吧!要在這麼長的距離下秘密運送武器……不可能,不可能的!」

  古鄉在眼前揮了揮手。

  「首先,幾十名或幾百名白俄羅斯人一齊往東部西伯利亞開始移動,蘇聯當局不可能不注意到這件事,因為他們去到哪裡都需要申請證明或旅行許可。縱使瞞得過民警的耳目,也絕對騙不了讓人聞之喪膽的KGB。」

  蕭羅博士默默地聽著。

  「假設這個難關也突破了,他們對實戰又有多少應變能力?蘇聯的國民有服兵役的義務,所以戰鬥技能大概不致於完全沒有,也應該都有射擊、格鬥、裝置爆裂物等基本知識,但是他們應該沒接受過擁有共同目標的一支團隊的訓練,並不是集結了十個士兵就可以組成一支十人的軍隊。在他們展開低效率戰鬥的同時,來自最近距離的軍事基地救援部隊將會火速趕到,進行前後夾擊,然後整齣戲將就此落幕。這就是他們的下場啊!」

  「……」

  「即使是如此,白俄羅斯解放同盟還是決定一意孤行,堅持要執行這個白令海峽水壩的破壞計劃嗎?」

  「沒錯,他們是勢在必行。」

  回答的人是歐索普。

  「這樣啊,那除了隨他們高興之外我實在無話可說了。這個計劃的成功率實在太低了不是嗎?我從來沒想過白俄羅斯人喜歡自殺式攻擊,自殺式攻擊是集體歇斯底里的產物,跟冷靜的思考能力一點關係都沒有。」

  「不過,古鄉,他們可是非常冷靜地在擬定計劃喔!雖然你指出了不少問題,但他們全都想出解決的辦法來了。」

  「什麼?」

  「簡單地說,他們不會參與戰鬥,而是由其他人來戰鬥。」

  古鄉注視著歐索普的表情,聳了聳肩膀之後將視線轉向蕭羅博士,博士則嚴肅沉重地點頭回應。

  「誠如歐索普將軍所言,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經過再三檢討,終於領悟到自己本身無法組織攻擊部隊,於是他們決定由其他人來代勞。」

  「是誰?那群不知死活的傢伙是誰?」

  「的確是不知死活,因為他們是一群出賣性命以換取金錢的傢伙。」

  「這麼說來,難道是……」

  「就是傭兵!」

  博士以呻吟般的語調說道。

  「白俄羅斯解放同盟不曉得透過什麼樣的管道,在西方傭兵組織的介紹下,僱用了暗殺及破壞的專家,人數達上百人之多。他們的計劃正是讓那些傭兵從外部攻擊水壩,趁所有的警備忙於應付之際再由內部的同志將核子反應爐爆破。」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6
發表於 2009-1-20 01:55 PM|只看該作者
如果發覺自己無法使用一些功能或出現問題,請按重新整理一次,並待所有網頁內容完全載入後5秒才進行操作。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28 09:03 PM 編輯

  Ⅳ

  猶如在長時間的禁酒生活後初嘗酒精的滋味一般,興奮感無聲無息地滲透到古鄉全身的每個細胞。

  「唉!」

  古鄉猛然地歎了口氣。

  「這實在是……實在是……」

  太美妙了--古鄉好不容易把下半句台詞嚥下去。清清嗓子之後他再次開口。

  「博士,換句話說,我們的團隊必須和那支傭兵部隊打上一仗是嗎?」

  「可以這麼說吧!」

  古鄉拚命不讓自己喜形於色。任務的危險度越高,他的心情就越是快活。古鄉知道自己有這麼一個壞毛病,所以並未直接表現出來,但他卻從來沒有改正這個毛病的意思。

  「原來如此,我完全瞭解這二十五萬美金巨額酬勞是怎麼回事了。本來還覺得不合常理,不過照這麼看來,這個數目倒也不是那麼離譜。」

  「古鄉,你剛才說過要協助我們,不過那個時候你並不知道這件事情的內幕。你現在若想反悔,我們也不會對你有任何責怪或輕視。當然了,如果你的心意沒有改變,對我們來說是最好的消息。」

  「說得也對。雖然不知道這邊的團隊還會有多少人加入,不過真正有能力的傭兵可說是鳳毛麟角啊!白俄羅斯解放同盟既然聚集了上百人,要與之抗衡想必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也不是個喜歡向危險挑戰的人啦……」

  歐索普突然把頭轉開,一臉憋笑的表情,因為他對古鄉的個性老早就一清二楚了。

  克拉莉絲看了看兩人的表情之後,一副瞭然於心的模樣點了點頭,看著古鄉。

  天哪!還真會裝模作樣,真是敗給他了!

  然而克拉莉絲並沒有說任何話,只是將貓兒緊抱住在胸前玩弄。

  古鄉轉向唯一真誠待他的蕭羅博士。

  「不過,我既然開口說了要幫助你們就一定會信守承諾。我就加入你們的團隊吧!」

  「謝謝……」

  博士在鬆了口氣的同時道謝。

  「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感謝之意……」

  「那個就留到成功守住水壩之後再說吧!說起來您是我的僱主,用不著那麼客氣跟我說話。」

  隨和地回答之後,古鄉朝克拉莉絲看過去。

  「你真是個坦率的孩子呢,貓叉!」

  克拉莉絲以歌唱般的語調對貓兒說話。

  「我最喜歡坦率的孩子了,那種彎彎扭扭的傢伙最討人厭。」

  蕭羅博士露出疑惑的表情,歐索普仍然維持著轉頭的姿態,以手掌覆蓋臉龐笑了出來,古鄉則故作正經地將胸前的少許灰塵拂掉。

  「話說回來,博士,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資金還真是雄厚啊!」

  「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古鄉?」

  「假設白人傭兵一人一萬美金好了,光是這個部分就得要花個上百萬的美金呢!再加上武器彈藥的費用等等,雖然要看武器的品質,但起碼也需要一百萬美金吧?也有可能不是美金而是瑞士法郎,因為對傭兵來說東方貨幣根本不值錢。我只是很驚訝他們竟然擁有那麼多的西方貨幣。」

  「嗯……」

  「關於他們的資金來源,不曉得您有沒有什麼頭緒?或許那邊也有個像這位愛貓的小姐一樣奇特的贊助者。如果是這樣的話,只要把那個人除掉,傭兵部隊就立刻瓦解啦!勝利女神就向我們招手了。我只舉例而已,好比說流亡在外的白俄羅斯人資本家,或者……」

  蕭羅博士的眉間擠出一道縱向的皺紋。

  「我也曾經捐贈活動基金給白俄羅斯解放同盟,不過數目很小,大概只夠買一打機關鎗而已。除了我自己以外,我實在想不出有其他人。」

  「這樣啊,真是可惜。」

  這時古鄉眼睛的餘光捕捉到克拉莉絲的表情。當博士說他想不出有其他人的時候,這位金髮美女端正秀麗的容顏閃過一絲既訝異又疑惑的神情,那表情雖然有如穿透枝葉照射地面的陽光般一瞬即逝,但古鄉立刻將它刻畫在腦海裡。

  「夜都已經這麼深了,不過你應該還不困吧?」

  博士急忙轉移話題。

  「不,一點也不。」

  「那麼我就稍微說明一下白令海峽水壩的由來吧!多知道一點訊息總是比較好的。克拉莉絲,不好意思,能不能麻煩你去泡個咖啡?」

  古老的掛鐘正好宣告了十二點的來臨。

  Ⅴ

  「將北冰洋變成不凍之湖,讓佔據國土面積百分之四十七的不毛之地變成可耕之地,這是俄羅斯人長久以來的夢想。」

  克雷門特.蕭羅博士開始敘述。清晰而沉穩的鋪陳方式讓人感覺到濃厚的學者風範。

  「冰凍的海洋、冰凍的河川、冰凍的大地……蘇聯的國土一直因為位置過於偏北而被認為不幸,但氣候原本就不是恆久不變的,因為地球也曾經是溫暖的。大約八千萬年前,也就是俗稱白堊紀的恐龍時代,南北極都是覆蓋著綠色樹海的大地,今天南極地區之所以出產大量的石油及石炭,就是因為這個緣故。當時窩瓦河流域長滿了茂盛的棕櫚和月桂樹,整個地球都屬於亞熱帶氣候,南北的溫差並不是那麼劇烈,氣流也規律而正常地流動著,雨量在各地都相當平均,地表上也沒有沙漠存在。」

  蕭羅博士才把咖啡杯端到嘴邊,又立刻放回托盤,好像只是想品嚐咖啡的香氣而已。

  「不過並沒有那麼古老的例子可供證明,在人類極短的歷史當中,其實也找得到溫暖的時代,時間就在中世紀,也就是西元九世紀到十世紀左右。在今天看來這或許是難以置信的事,不過英國曾經是重要的葡萄產地,當時法國的葡萄酒業者對於英國業者橫掃歐洲大陸一事都相當緊張。大約同一時期,北歐海盜也橫渡大西洋,在格陵蘭建立了殖民地,開始農耕與畜牧的生活。之後繼續西進,在今天的加拿大聖羅倫斯灣一帶登陸,並將當地命名為『野葡萄國』。」

  「北歐海盜之所以能在距今千年前便橫渡大西洋,其優秀的航海技術固然是重要原因,但是氣候的影響也不容忽視。氣候溫和,氣象條件理所當然也會是有利的。若天空晴朗,海面平靜,又有適度的風,航行起來一定比條件完全相反的情況更加容易。北歐海盜相當幸運,但要想善用這份幸運,當然還是得憑藉他們在心理及生理上的能力。只可惜,美好的時代並沒有一直延續下來。」

  古鄉因為一隻白皙的手朝他的膝蓋伸了過來而驚訝地轉動視線。克拉莉絲露出微笑並靜靜地從他手中拿走空了的咖啡杯,然後以輕巧的姿態站了起來。望著她往廚房而去那窈窕優雅的背影,古鄉頓時看得著了迷。跟在她身後的貓兒回頭看了古鄉一眼,充滿了優越感,古鄉也不服輸地回以一個皺起眉頭的不滿表情,然後才趕忙將注意力轉回蕭羅博士的談話。不過他似乎聽漏了兩三句。

  「格陵蘭的南部留有北歐海盜的墳墓,透過挖掘的工作就可以充分瞭解到地球寒冷化的過程。他們的遺體最初埋葬在地底深處,然後隨著年代越來越近而越來越淺,因為地表的凍結蔓延到地底,致使他們無法挖掘深一點的洞穴。在寒氣與飢餓的襲擊下,牧草枯黃,家畜相繼死亡,他們與故國海上的聯繫也因為冰山南下以及海上風暴等因素而逐漸斷絕。於是,那些北歐海盜就這樣在十五世紀初從格陵蘭的土地上消失,格陵蘭也不再是一塊名副其實的綠色豐饒大地(註:格陵蘭,「Greenland」,意為綠色的土地。)。」

  「在那之後,地球進入寒冷化時期。英國的葡萄收成越來越差,不只是葡萄,整個歐洲的穀物收穫量都減少了。雖然後來因為來自新大陸的救災作物馬鈴薯的普及使情況有所改善,但是十八世紀到二十世紀初期的這段期間,北半球的歷史確實受到寒冷氣候的左右。連年欠收的法國平民因為飢餓,並對腐敗無能的舊體制充滿憤怒,終於爆發了一七八九年的大革命。俄羅斯帝國就從未產生過一名堪稱仁君的帝王,算是史上獨一無二的政治體制,但縱使是固若金湯的羅曼諾夫王朝,最終也被飢餓所打倒了,從一八八九年到一九二一年的三十三年裡,其中有二十年糧作欠收,期間又逢對日、對德戰爭,宮廷裡尚有拉斯普丁與反對派的權力鬥爭,簡直是亂七八糟,革命會發生也是理所當然的。」

  克拉莉絲這次是在貓兒的帶領下來到古鄉旁邊,向他遞出第二杯咖啡。接過咖啡之後,古鄉看著貓兒,小聲地說了一句。

  「喂,過來這邊呀!」

  哪知道貓兒竟然視若無睹地向後一轉,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跳到坐在沙發上的克拉莉絲膝蓋上。

  「說到這裡,古鄉先生……」

  「啊?」

  蕭羅博士突如其來的叫喚,讓古鄉連身體都轉了過去。那一瞬間,他彷彿在博士的灰色眼睛裡看到一絲愉悅的光芒。

  「你的國家在十八、十九世紀的幕藩體制之下,應該也爆發過大規模的饑荒才對。」

  「嗯,您說的是天明及天保年間所發生的大饑荒(註:江戶時代末期光格天皇在位的天明年間及仁孝天皇在位的天保年間,因作物欠收而引發饑荒。由於餓死者眾,各地又暴動四起,使幕府及諸侯的統治出現重大危機。),的確發生在十八世紀後半到十九世紀前半期,當時的情況似乎相當嚴重。」

  「天明的饑荒是一七八二年到八七年,天保的饑荒是一八三三年到三六年,當時就連日本還算溫暖的大阪地區都留下河川結冰、人們在夏季穿著冬服的記錄。我想你們的歷史課應該提到過才對。」

  「嗯,經您這麼一說,課堂上確實有教過。」

  古鄉口頭上這麼回答,但其實完全沒有學過那些東西的印象。

  「寒流不僅讓氣溫下降,從北冰洋侵襲蘇聯的風也變得又乾又冷,把大地和植物的水份都吸收殆盡,就像一個巨大海綿一樣。蘇聯領土中央的沙漠之所以擴大,還有經常發生乾旱,也是這個緣故。舉凡蘇聯在氣候與氣象上種種惡劣條件的根源,全都可以歸咎到北冰洋的寒氣。所以,白令海峽水壩的構想就這樣在人們的心裡誕生出來。」

  哎呀呀!終於進入正題了,古鄉暗自想著。在這樣下去,到天亮不曉得會喝掉幾杯咖啡呢!

  「北冰洋的面積大約為一千三百萬平方公里。比加拿大、中國、美國、巴西或澳大利亞都還要來得大。那麼要如何讓這麼大的海洋加熱,將冰雪融化,根絕寒氣?這個辦法就是製造人工暖流,讓它流入北冰洋。從世界地圖上就可以看得很清楚,鄂霍次克海所在的緯度與英國本土大致相同,都在北緯五十度到六十度之間,然而兩地的年平均溫度卻有相當明顯的差距。鄂霍次克海以流冰聞名,但英國卻沒有那種自然景象。英國地處歐洲大陸的西北端卻能夠擁有溫暖的氣候,全是拜暖流所帶來的暖氣之賜,也就是墨西哥灣流。」

  蕭羅博士的語氣充滿熱情,眼中也閃耀著驕傲的光輝。

  「洋流對世界氣候的影響究竟有多大?人類是否曾經思考過這個問題?洋流不單對漁業帶來影響,以流體力學理論來看,空氣與水會朝同一個方向流動,溫暖的洋流會帶來溫暖的氣候,所以製造人為的溫水暖氣應該是個可行的構想。那麼,融化北冰洋冰雪的水管該從什麼地方通過呢?白令海峽是最佳的地點,它的寬度只有八十五公里,水深平均四十公尺。當然了,它是比直布羅陀海峽寬,但是以現代的土木工程技術要建造這麼一個水壩是毫無困難的。利用水壩堵住海峽,然後起動數百具核能動力渦輪泵浦,改變海水的流向,這就是白令海峽水壩計劃的宗旨。」

  「只不過關於水壩完成之後的計劃有兩個版本,一個是蘇聯科學研究院動力研究員A.B.麥爾金所提出的方案,也就是把太平洋的溫暖海水引進北冰洋,如此一來就可以在越過白令海峽的另一側,製造出一道足以與墨西哥灣流匹敵的巨大暖流了。這道暖流估計可為北冰洋注入世界石油總產量二到三倍的熱量,讓凍土帶的氣候完全改觀,這是麥爾金的想法。不過另一方面,有一個人提出了與麥爾金完全相反的構想,是一位叫P.M.波裡索夫的技術人員,他認為不應該將太平洋的海水注入北冰洋,而是把北冰洋的海水注入太平洋當中。後來在水壩建造的實際運作上,採用的是波裡索夫的方案。」

  蕭羅博士說到這裡停頓了一下,望著古鄉。

  喂喂喂!這個人好像以為自己正在大學主持研討會耶!古鄉心想。

  他好像期待我說些什麼似的。

  「為什麼呢?」

  古鄉以一臉追求真理的表情回應蕭羅博士的期待。

  看在二十五萬美金報酬的份上,這點服務就別計較了吧!

  「是效率的問題。」

  蕭羅博士神情愉悅地再次展開說明。

  「從大西洋流入北冰洋的熱量,原本就比從太平洋流入北冰洋的高出許多。從通訊員流入北冰洋的熱量是1922×15<sup>15</sup>千卡,而太平洋流入北冰洋為26×15<sup>15</sup>千卡,兩者相差七十倍以上,而兩者的差距不過是墨西哥灣流所帶來的殘餘熱量罷了。但由於大西洋的溫暖海水往北進入北冰洋的過程中會受到東格陵蘭寒流與拉布拉多寒流南下的影響,所以抵達北冰洋的熱量實際上只有整體的百分之十三。那麼,假使讓北冰洋的海水流入太平洋,情況又會是如何呢?東格陵蘭寒流以及拉布拉多寒流將失去勢力,而強大的墨西哥灣流則會在泵浦的引導下貫穿北冰洋直達白令海峽,如此一來,流經英國北方、挪威海岸、歐洲、俄羅斯北方以及西伯利亞北方的北極暖流就產生了。然後當這道新生的人工暖流流通過水壩進入北太平洋時,千島洋流的勢力就會被削弱,位於這一帶的勘察加半島、千島群島、北海道、庫頁島等地方都將明顯地暖化。」

  「這個方案由於可以利用到原本潛藏的熱量,因此發電能量相同的發電廠,能運送比麥爾金方案多一.五倍到二倍的熱量到北冰洋,其結果將可在比美國總統任期還要短的時間內將北冰洋的冰雪全部融化,使北冰洋的水溫顯著升高。接下來就會產生更令人樂見的現象--由於冰與雪是白色的,所以會將九成以上太陽熱能反射掉,相反地,海水則能夠大量吸熱,因此冰塊消失後的海面所能吸收的太陽熱能將會急速增加,這些熱能大約是全世界每年所消耗的石油總量的一百五十倍以上。因此,北極圈的空氣將會因為所吸收的太陽熱能與北極暖流的影響而大幅變暖,凍原這個名詞恐怕就要從此在字典裡消失了。不僅如此,當北冰洋變溫暖之後,即使進入冬天,太陽直射南半球,但由於海水的熱容量極大,而且又經常有溫暖的洋流流入,所以北冰洋的海水也不會再次結凍。」

  博士閉上明亮閃耀的雙眼。

  「不凍的北冰洋!」

  那聲調完全不像是在做科學說明,反而是近似詩歌朗誦。

  「沒錯!不凍的北冰洋!即使在冬天也不需要破冰船,還有溫暖的陸地。西伯利亞大陸的氣溫夏季將會上升十到二十度,冬季也不會下降到五度以下,冬季平均氣溫將可上升四十度之多。取代凍原的將會是寬敞的小麥田、果樹園以及牧草地,被冰雪掩埋的地下資源也得以進行開採,也將能建設更多新都市。蘇聯等於少了一個不毛的西伯利亞,而多了十五個豐饒的烏克蘭。」

  「然後蘇聯的國力就會大增,白俄羅斯解放同盟所厭惡的蘇聯體制將更鞏固。」

  蕭羅博士愕然地瞪大眼睛盯著古鄉,克拉莉絲和歐索普的視線也投射在他身上。

  「你……」

  「您不這麼認為嗎,博士?」

  古鄉冷靜地指出。

  「白俄羅斯解放同盟之所以考慮破壞白令海峽水壩的理由之一,也許就是因為這份不安吧!這是我個人的想法,不知道您認為如何?」

  「是嗎?或許真的是如此,不過我從沒想過這一點。並非全神貫注在核子武器生產或死光武器的開發上,而在和平建設事業上投入巨額資金,我認為這代表蘇聯體制在精神上的一種進步。我更期盼蘇聯在農工業的生產增加、國民的生活水準以及對國力的自信提升之後,能夠自然而然地邁向社會民主化。」

  「蘇聯或許會把突飛猛進的生產力運用在軍事上,利用強大的兵力來實現稱霸世界的企圖--難道沒有人這麼認為嗎?」

  「受惠於北冰洋不凍以及北極圈暖化的並不是只有蘇聯,其他國家,像加拿大、美國的阿拉斯加、丹麥的格陵蘭都是如此,所以這些國家也才會願意出資共同建設水壩。假使這座水壩的建設將成為蘇聯稱霸世界的跳板,那美國應該不會參與共同建設不是嗎?」

  「這倒也是。不過當北冰洋不再是凍結之後,說不定蘇聯的核子潛艇或核子飛彈會通過北極,出現在北美洲沿岸,而蘇聯自豪的狙擊師團將迅雷不及掩耳地自哈德遜灣的兩棲攻擊艦向美國的五大湖地區展開攻擊……」

  「太荒謬了!」

  「凡是敵視蘇聯的人大概都會這麼想吧?假如蘇聯不再是邪惡的侵略強權,克里姆林宮不再是惡魔的巢窟,那他們的生存意義也就不存在了。這種人可相當多呢!現實對他們來說比妄想更可怕,就像那些得了胃潰瘍卻認定自己是胃癌的人一樣,不過是被虐待的心態。說到這裡,索忍尼辛似乎也曾經批評過蘇聯是人類社會之癌。」

  「我和索忍尼辛不同,我不像他那樣,認為要打倒蘇聯體制就應該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如果我是那種人,那麼我和高呼打倒斯大林而殺害兩千萬蘇聯人民的希特勒又有什麼不同?」

  博士激動地搖頭說道。

  「蘇聯體制確實有很多缺點,他們鉗制言論自由、過度擴張軍備而使民生物資不足、進行恐嚇外交、對反對勢力採取鎮壓手段、膨脹的官僚制度以及特權階級的存在,這都必須全面性地加以改革,創造出一個多黨政治、自由選舉、言論自由、重視民生建設甚於軍事建設的社會才行。我認為現在的蘇聯就像個病人,大家應該做的是提供協助治療,而非以毒攻毒,相信美國也是基於同樣的考量才會鼎力支持興建水壩。儘管如此,白俄羅斯解放同盟卻還是堅持要破壞水壩,這樣豈不是把美國也變成敵人了嗎?為了建立獨立自由的白俄羅斯共和國而阻撓世界和平,他們當真這麼想嗎?我實在無法理解。」

  博士歎了一口氣,眼中原有的光芒盡失,疲憊浮現在臉上。克拉莉絲滿懷同情地輕輕將手搭在博士的手臂上。古鄉看到這一幕,心情卻沒有起伏不定,兩種想像同時出現在他的腦海裡。

  「蕭羅博士……」

  古鄉只說出其中一種想像。

  「白令海峽水壩並不只是蘇聯人民的夢想,也是你自身的夢想,是嗎?」

  「對,那也是我的夢想。」

  博士簡短明確地回答。

  「那麼,我想請問您……」

  話才說到一半,古鄉便突然閉上了嘴,把全副精神集中在耳朵上。

  歐索普也停止把玩煙斗,全身緊繃了起來。

  一個聲音響起,那聲音就像小朋友硬是將壞掉的哨子吹響一樣,尖銳得令人渾身不舒服。而那個聲音所代表的意義,古鄉與歐索普都相當清楚。

  「趴下!」

  兩人同時大喊並同時向地板撲倒。晚了幾秒,蕭羅博士和抱著貓的克拉莉絲也採取同樣的行動,古鄉伸出手,從沙發上拿了一個靠墊朝克拉莉絲的頭上扔去,然而在靠墊還來不及碰到她的金髮之前,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已經響起。

  緊閉的眼睛之外,世界在一瞬間被染成紅色。在劇烈的掛擦聲中遭到破壞的屋頂及天花板的碎片,不停地往他們身上掉落。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若有安裝色情守門員,可用無界、自由門等軟件瀏覽伊莉。或使用以下網址瀏覽伊莉: http://www.eyny.com:81/index.php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7
發表於 2009-1-20 01:59 PM|只看該作者
第四章〈巴黎的俄羅斯人〉



  Ⅰ

  「您是國家保安委員會的馬利諾夫同志吧?我是二等書記官皮托爾.斯拉夫斯基。」

  迎接馬利諾夫的年輕蘇聯駐法大使館員如此自我介紹。

  「大使已經嚴格下令,務必提供您最大的便利。若有任何需要請儘管吩咐。」

  「很好,同志。」

  馬利諾夫簡潔地回答,並未詢問大使所在之處。仗著身為KGB探員的特權要求大使本人親自接待的人雖然很多,但馬利諾夫對這種事毫無興趣。

  「對了,同志,有位您的同僚在此,是不是要請他過來?」

  「同僚?」

  馬利諾夫微微抬起眉毛。行動該不會莫名遭到其他探員的牽制吧?馬利諾夫不由得對開門進入室內的男子投以不悅的眼神,但表情卻又在一瞬間改變。

  「伯力斯!」

  馬利諾夫叫道。

  「這不是伯力斯.弗明嗎!你怎麼會在這裡?」

  「嗨!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

  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的弗明如老實的工人一般,臉上堆滿了笑容。他與馬利諾夫同年,然而或許是因為逐漸往後退的髮際線,看起來比馬利諾夫老了四、五歲。

  兩人交換了一個俄羅斯式的擁抱。

  「我還以為你仍躺在德國的醫院裡嫌無聊呢!傷勢都好了嗎?」

  「早就好了!出院當天我接到莫斯科打來的電話,叫我飛過來巴黎來協助你。是涅斯泰蘭克部長親自下的命令。」

  「有你來幫我,我就放心了。涅斯泰蘭克部長辦事真是越來越漂亮了。」

  「只要我們兩個聯手,就算整個巴黎的街上佈滿了CIA情報員也沒問題。」

  接著開朗的弗明表情突然黯淡下來。

  「你太太的事情我聽說了,真是令人遺憾……」

  「啊……」

  馬利諾夫彷彿胸口被刺了一刀似地說不出話來。這反應讓弗明邊摸著臉頰邊含糊地開口說道。

  「抱歉,我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

  「哪裡,沒關係。」

  馬利諾夫努力擠出笑容,但看起來並不開朗。

  「若一直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可就很難順利完成這次的任務了。有事要報告就說吧!」

  馬利諾夫一邊將手搭在好友的肩上,一邊對斯拉夫斯基書記官下令。

  「請兩位先坐下。」

  書記官讓兩名KGB探員坐下之後,自己走向書桌拿起幾份文件和照片。

  「有點事情發生。」

  「什麼事?」

  「克雷門特.蕭羅在國家森林公園有座宅邸,那並不是他的房子,只是棲身之所。那座宅邸在昨晚發生了爆炸事件。」

  「爆炸?」

  「有人用榴彈炮朝房子開了五、六炮。」

  弗明在一旁說明。

  「建築物受創似乎相當嚴重,不過並沒有死傷傳出。」

  「是什麼人做的?」

  弗明笨拙地聳了聳肩。

  「巴黎的報紙和輿論界認為那是對蕭羅博士反蘇聯的言論感到不滿的份子所為,也就是懷疑是我蘇聯政府的駐外機構。」

  「是這樣嗎,斯拉夫斯基同志?」

  面對馬利諾夫的視線,書記官驚慌地搖頭否認。

  「絕對沒有這樣的事,在國家沒有做出指令的情況下,我們是不可能這麼做的。監視當然有,這些照片就是成果,但除此之外,別說是直接攻擊,就連威脅他都沒有。」

  「我想也是。」

  「我們一切都遵照上級的指示行動,而且……」

  書記官欲言又止,像是在尋求回應似地望著兩名KGB探員。

  「怎麼了,同志?」

  「是,要我直說的話,我認為國家對於蕭羅博士的反蘇聯言論的態度似乎太寬大了。」

  「……」

  「當然不需要作榴彈攻擊,但是稍微警告他應該沒什麼關係不是嗎?」

  「你說話的確很直。」

  馬利諾夫說出感想。

  「國家有國家的考量。就算真的警告他,你想他就會乖乖聽話嗎?我看他非但不會謹言慎行,反而會更加嚴厲批判、譴責蘇聯政府。這對於身為反蘇聯份子來說,反而更容易獲得國際的支持,到時想要制止他,就得採取非常手段了。別說是榴彈,就算使用神經瓦斯也沒辦法解決的。相反地,只要蕭羅博士安然無恙,就能顯示出我蘇聯政府對異議份子的寬容態度,這才是對付四方惡劣宣傳的最佳方法。」

  「可是同志……」

  「好了,到此為止。」

  馬利諾夫為這段爭辯劃下句點。

  「我們需要你提供的是情報而不是意見。請你先去確認使用榴彈攻擊蕭羅博士宅邸的嫌犯,做完之後再跟上級唱反調也不遲。」

  「是。」

  年輕書記官的臉色有如被寒風吹襲般立刻刷白,彷彿終於察覺到和KGB探員爭論是多麼嚴重的一件事。這都是因為在他眼前的兩人並不如想像中那麼具有官僚氣息,他才會不知不覺地越說越起勁。

  書記官匆匆離去之後,弗明以調解般的笑容面對馬利諾夫。

  「斯拉夫斯基並不知道那件事,他會覺得不可思議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倒是。就連我們兩個會知道也很不可思議,因為那可是一級機密啊!」

  馬利諾夫拿起書記官放下的資料開始瀏覽,並在仔細審視其中一張照片時停了下來,不再往下一張移動。

  「伯力斯,這裡有張有趣的照片。」

  「咦?」

  「就是這張紅外線照片。照片裡的這個男人你有印象嗎?」

  弗明注視著照片。

  「經你這麼一說,好像在哪裡看過……哎呀,到底是誰呢?」

  「賽門.歐索普。」

  「什麼?」

  弗明驚訝地再次審視照片,過了一會才從上下齒縫間擠出呻吟聲。

  「嗯,你說得沒錯,這傢伙的確是歐索普。那個西方傭兵組織的頭子,毒辣的殺手!」

  「歐索普在蕭羅博士家中,至少昨天晚上在。」

  「為什麼呢?」

  「不知道。」

  「稍微激動一點嘛!烏拉基密爾。我聞得出來,這傢伙正進行某項陰謀。」

  興奮的光彩在弗明淡褐的瞳孔中躍動,然而馬利諾夫卻完全沒有那種感受。對著繼續瀏覽其他資料及照片的馬利諾夫,伯力斯.弗明興奮地傾身向前,作出提議。

  「烏拉基密爾,不如直接跟『他』接觸,向『他』打聽狀況,你覺得怎樣?或許會有大魚上鉤。」

  「接觸倒也無妨,只不過他的宅邸昨晚才剛遭到榴彈攻擊,若貿然採取行動,可能會被法國公安警察給逮到。一旦被公安警察介入,對以後的行動勢必會有所阻礙,那樣對我們可就不利了。」

  馬利諾夫把手上的資料扔到書桌上。

  「最重要的是,伯力斯,我們的任務是查出克烈的真實身份,若有必要就順便把他處理掉。那個人的事跟上面報告一下,交由其他探員來處理就行了。你說是不是?」

  提到克烈這個名字的時候,弗明彷彿看見馬利諾夫俊秀的臉頰閃過一到雷電,不由得起了滿身的雞皮疙瘩。在查明克烈的真正身份之後,就算沒有必要,馬利諾夫也會把他處理掉的,對於這點弗明毫不懷疑。強烈的復仇心會扭曲一個人的本性。儘管馬利諾夫的本性是冷靜而穩健的,但若將克烈抓到他面前,馬利諾夫壓抑在內心的憤怒必定會爆發,甚至打從心底燃起歡喜的念頭將他殺害吧!

  「關於那個叫皮耶魯.古留莫的法國人……」

  弗明轉變話題。

  「他好像跟一個名叫雅各.米開里內的男人頗有交情。那傢伙沒有家累,聽說讓負責調查的我方同志吃了不少苦頭。」

  「他是意大利人嗎?」

  「目前人在巴黎。據說他是一個叫做大拉丁主義聯盟的武裝右翼團體的中堅幹部,近來似乎有蠢動的跡象。」

  「上哪兒可以見到這位米開里內先生?」

  馬利諾夫瞇起眼睛。



  Ⅱ


  酒館的地點座落在拉丁區的一隅。店名「比斯庫拉」的由來,是老闆在擔任阿爾及利亞屯駐軍下士軍官時,立下軍功的地名,他同時也是隸屬暗殺戴高樂未遂而惡名遠播的武裝極右組織OAS的一名成員。店內的客人大多是退役軍人或與右翼組織及傭兵組織有關的份子。

  由於已經是深夜時分,因此當馬利諾夫推開店門的時候,店內並沒有什麼喧嘩聲,可容納三十個人的場地現在只剩下七位客人。

  儘管如此,野蠻的渣滓仍然懸浮在酒精與尼古丁的霧靄中。

  「……所以我就用切割刀把那個共產主義混蛋的耳朵給削了下來!那傢伙既然不信神,就得配上那樣的外表才像話!接過你猜那耳朵怎麼了?用鹽巴醃一醃吃掉了--這當然是吹牛的。其實是有一次打牌輸得很慘的時候,連同錢和手錶一起被搶走了。那個對手的實戰能力根本連他牌技的百分之一都不到,拿走那只耳朵,大概是準備回老家吹噓說是他親手從敵人身上剁下來的吧……」

  這個舌頭如機關鎗喋喋不休的男人,好像是尼加拉瓜獨裁者索莫薩對自己的國民展開大屠殺時所僱用的傭兵。馬利諾夫冷漠地忽略那吵雜的大嗓門,在吧檯前的空位坐了下來,立刻察覺到店內其他客人從背後投射過來的視線。那些視線充滿好奇、猜疑、惡意與排斥,同時還參雜了些許醉意。會來這家店的幾乎都是熟客。

  然而馬利諾夫一點也不在意那些視線,雖然他對危險的氣氛有著敏銳的反應,不過這些酣醉莽夫的敵意,在他眼裡根本不值得一顧。

  「先生,想喝點什麼?」

  酒保的口氣雖然算不上親切有禮,但是聽在身為蘇聯國民的馬利諾夫耳裡卻也不那麼令人不悅。這酒保至少不像蘇聯國營商店的女服務員,老是用那彷彿被針縫起來的兩片嘴唇問客人「買什麼?」。當然,舶來品店的情況就完全不同了,只要持有西方貨幣,自然會受到款待。

  「純真瑪莉。」

  俄羅斯人點的飲料讓酒保輕輕地揚起眉毛。

  「您要的是番茄汁嗎?」

  「加鹽和檸檬。」

  「……知道了。」

  酒保看著這位客人,確定他是認真的之後便開始準備飲料。

  「聽到沒?是番茄汁呢!」

  即使背後響起惡毒的嘲笑,也沒能影響馬利諾夫。酒精會令反射神經變得遲鈍,使肌肉無力,而今晚或許將面臨一場打鬥,所以馬利諾夫不願意喝酒。

  「讓你就等了。」

  其實根本連等都沒等。加入碎冰和檸檬片再注滿番茄汁的杯子,被放置在馬利諾夫的手邊。

  「還需要其他的東西嗎?」

  「這個嘛……有個問題想請教你。」

  接過小費之後,酒保微妙地綻開嘴角。

  「什麼事啊,先生?」

  「有個叫雅各.米開里內的意大利人常來這家店吧?」

  如同收音機被關掉一般,店內所有人的談話突然中斷,馬利諾夫背後的視線更向他集中了。

  「嗯,他常來。」

  酒保先是不安地看著其他人,但最後似乎還是決定屈服於高額的小費,於是點了點頭回答。

  「不過今晚還沒過來。」

  「對。」

  「你想他待會兒會來嗎?」

  「呃……這很難說,因為我們已經快打烊了。」

  酒保閉上嘴巴,往吧檯內側後退。馬利諾夫察覺到左右兩側的來人,空下來的椅子被離開自己座位的其他客人佔據。

  危險氣氛逐漸升高,馬利諾夫感覺到從這些人身上所散發出來的敵意更加強烈了。

  「你找米開里內有什麼事嗎?」

  如同公牛般的聲音盤問道。

  「你們是什麼人?」

  反問的同時,馬利諾夫心裡想的完全是另外一件事。

  他想到沙夏。描述充滿正義感的KGB情報官與邪惡的西方情報組織展開生死決鬥的諜報動作片正是沙夏的最愛,而且每當KGB探員在餐廳或酒館的椅子上一坐下來,總會出現一看就覺得表情十分陰險的西方情報員走過來打招呼--有什麼事嗎?

  馬利諾夫在內心苦笑著。現實應該比虛構的故事要來得複雜才對,但卻未必比虛構的世界來得高尚。

  被馬利諾夫反問的男人們以噪雜的笑聲回應,似乎在炫耀著。

  「我們是他的朋友啊!」

  以切下共產黨員耳朵自豪的男人說道。這個男人彷彿把傭兵當成了展現獸性的舞台。

  「所以一看到來路不明的人想靠近他就替他擔心。」

  「我根本沒靠近他。」

  「但是你確實想接近他對吧?嗯,愛喝番茄汁的老兄!」

  刺耳的笑聲再度響起。

  「你應該早就超過十八歲了吧!到酒館來竟然只點杯果汁喝?你到底是什麼人?該不會是俄羅斯的間諜吧?」

  就這個男人的想像力而言,大概也只能作出這樣的推斷。然而令馬利諾夫不悅的是,如此粗糙而單純的推斷(不,連「推斷」都稱不上!)竟然讓他歪打正著。馬利諾夫彷彿陷入如連續劇的情景當中。

  「歡迎光臨!」

  酒保之所以刻意提高嗓門招呼上門的客人,或許是為了緩和眼前危險的氣氛,但他的笑容卻又即刻僵住,悲慘地黏在嘴角兩端。

  「喲!米開里內,這裡有你的訪客呢!」

  切下共產黨員耳朵的男人咆哮地招呼道。

  「訪客?」

  穿著一襲狩獵裝,身高中等、體格強健的壯年男子,一頭霧水地邊回應邊走過來,以淡藍色的瞳孔上下打量馬利諾夫,不久之後便露出毫不友善的表情。

  「米開里內先生,請問你想喝點什麼?」

  酒保努力的熱情款待,然而並未獲得相等的回應。

  「維希礦泉水(註:出產於法國中部Vichy小鎮的礦泉水。)。還有,沉默。」

  暗示大家別開口之後,米開里內在距離馬利諾夫不遠的桌子坐下,而馬利諾夫注意到米開里內並未完全坐定下來。

  米開里內的視線牢牢地對準馬利諾夫,他叼起一根香煙,大聲弄響銀色的打火機點起火來。

  「你找我有什麼事?」

  這位意大利人若無其事地問道。

  「應該不是為紅十字會募款而來的吧?或是救世軍……」

  米開里內的嘴角突然歪斜了起來,彷彿對自己說的笑話並不滿意。

  「快點拿來!你是跑到維希去汲水了嗎?」

  可怕的聲音衝著在吧檯內拿礦泉水瓶呆立不動的酒保吼道。

  酒保使勁將手中礦泉水的蓋子扭下,然後以困惑的表情望著那位陌生客人。

  「我幫你拿過去吧!」

  馬利諾夫溫和地說道,同時感受到背後幾乎發燙的強烈視線。

  「你認識一個叫做皮耶魯.古留莫的男人嗎?」

  某種東西如熱浪般在他周圍升起。

  「不認識。他是什麼人啊?」

  米開里內以龜裂般的聲音回答。

  「這樣嗎……」

  狀況於瞬間發生。馬利諾夫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有如一場風暴。

  坐在馬利諾夫兩側的男人,胸膛遭到自水平方向飛過來的手刀攻擊。肋骨斷裂的聲音以及哀嚎、怒罵聲交織響起。裝滿番茄汁的杯子和維希礦泉水的瓶子在空中畫出軌跡,分別對著剛拔出槍和刀子的兩名男子的臉上飛過去,打碎他們的鼻樑和門牙,兩人的身軀以陡峭的角度彎曲。

  在那些男人還沒滾到地上之前,馬利諾夫已經迅速地跳下椅子,踢碎了一個亮出錐刀猛撲而來的男人的膝蓋骨。緊接著他後退一步,避開從反方向襲擊而來的拳頭,給予對方毫無防備的下顎強而有力的一記,打得對方向後翻仰。馬利諾夫完全不理會口吐鮮血倒下的對手,繼續擋開另一名男子的刀子攻擊,抓住對方的手腕往自己拖曳,再用膝蓋狠狠地朝對方的胃部一頂。

  在短得教人吃驚的時間內,馬利諾夫已將七個男人打倒在地。這是一場極其神速的戰鬥,而且是經過周密計算的戰鬥。這七個人都是傭兵或曾經是傭兵,對於殺戮應該早就習以為常才對,但是卻慘敗在單槍匹馬的馬利諾夫手下。或許是因為對手只有一個人而疏忽大意,也或許是攝取了大量酒精的後果吧!

  馬利諾夫臉不紅氣不喘地望著門口,發現米開里內腳步踉蹌,被恐懼所籠罩的背影。馬利諾夫從口袋裡抽出一張百元法郎紙鈔擺在吧檯上,隨即轉身向後,在酒保的咒罵聲中追趕那位意大利人而去。

  米開里內氣喘吁吁地、在不見行人來往的昏暗巷道中奔跑著。然而就在同時,身為戰鬥專家的自尊彷彿化成腳鐐,正阻礙他的逃逸。於是,在錯綜複雜的情感糾葛中扭曲著表情,米開里內從衣服口袋裡拔出裝有消音器的手槍。馬利諾夫立即察覺到他的動作。

  兩人同時開槍。兩把消音槍所發出的極其微小的聲音,重疊成一記槍響,但雙方的結果卻有著極大的差距。

  米開里內的手槍掉落,以左手按住右手腕的姿勢雙膝跪地,馬利諾夫則一派冷靜地佇立不動。米開里內射出的子彈從距離馬利諾夫臉部五十七公分處的空間穿過,在紅磚圍牆上打了個洞,而馬利諾夫的子彈卻完全按照他的意思打傷了米開里內的右手腕。

  米開里內在發出下流的咒罵時,將左手伸向掉在地上的手槍,不過他的動作過於緩慢。好不容易握住槍把的時候,馬利諾夫穿著黑色皮鞋的腳集中全身的力量踩在米開里內的手上。

  發出哀嚎的米開里內被馬利諾夫強勁的巴掌打得向後翻倒。馬利諾夫再將對手的槍踢向遠處,接著叉開腿站在癱坐在地的對手面前。

  「好了。」

  馬利諾夫的聲音聽起來就像是抽響的馬鞭。

  「現在可以把你知道的,關於皮耶魯.古留莫的一切都說出來了嗎?我要知道那傢伙究竟在進行什麼計劃、資金從何而來、共犯有哪些、還有其他所有的事。」

  米開里內一張臉蒼白地痙攣著,卻仍然企圖虛張聲勢。

  「對你們這種共產主義者我沒什麼好說的,你就算問了也是白問。」

  「是嗎?那我就不問了。」

  馬利諾夫剛毅的嘴角閃過一抹冰冷的微笑。

  「如果你在一個小時之內改變心意的話,就到蘇聯大使館來吧!但時間一過就來不及了。相信你會作出最明智的決定。」

  米開里內灰藍色的瞳孔中浮現出疑惑與驚恐。

  「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因激動而尖銳了起來。

  「可惡的傢伙!你對我做了什麼?」

  馬利諾夫冷漠地望著這個意大利人。

  「我不像你那麼小氣,所以我會告訴你。射進你手腕裡的子彈並不是鉛彈,而是一種經過特殊化學處理所凝固的鹽,這種鹽在攝氏三六點五度,也就是在人的正常體溫下將會在一小時之後開始溶化,然後某種特殊的生物鹼的致死毒藥,將會滲透到你的身體裡。」

  「……!」

  「對我們這些唯物主義者來說,神與來世都是不存在的,不過對你們天主教徒而言,假使神真的存在的話,或許會出現奇跡吧!」

  馬利諾夫緩緩地向後轉身。

  「達斯維達涅(再見)……」

  「等一下!」

  嘶啞的嗓音從背後傳來,馬利諾夫停下腳步,轉過身面向米開里內。

  「有解藥嗎?那種毒藥……」

  從對方扭曲的表情和聲音就知道他已經屈服了。馬利諾夫點點頭。

  「有。」

  「在哪裡?」

  「就在我的口袋裡。只要你願意,立刻就能給你。」

  對著眼神飄乎不定,遲遲無法下定決心而焦躁不安的米開里內,馬利諾夫毫不留情地說道。

  「事到如今,你以為你還有選擇的餘地嗎?」

  「我知道,可是我能說些什麼呢?我所知道的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啊!」

  「別謙虛了,你也算是個人物吧!」

  「我知道的真的不是什麼重要的事。真的!」

  「重不重要我自己會判斷,你只管把知道的事都說出來就對了。你對『克烈』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馬利諾夫彎下身,抓住米開里內的手腕。

  透過手掌,這個意大利人真實的想法立刻反應出來。

  「看樣子你應該知道。」

  米開里內明顯地顫抖了起來,感覺就像胃裡被丟進冰塊似的,透涼的汗水從額頭上冒出來。因為他的一隻手按住了受傷的另一隻手,所以只能任冷汗直流。

  「回答我!」

  馬利諾夫的怒斥飛來。

  「不、不知道!」

  這是一聲幾近哀嚎的回答。在恐懼與心理壓迫的的夾擊之下,恐慌開始產生。

  「不知道!我不知道!」

  米開里內像是要掙脫禁錮似地叫嚷著,有如心智喪失一般。馬利諾夫冷冷地注視對手的醜態,他並未傲慢地認為光靠自己的恫嚇,就能夠讓一個武裝右翼組織的中堅幹部如此狼狽。若非提起克烈之名,對方也不致於在內心蒙受如此巨大的恐懼。這個男人認識克烈,而且只要提起克烈的名字,就會因為受到的催眠暗示而死亡。無論如何,這傢伙確實是敵人的一份子沒錯。

  馬利諾夫想起在暮靄籠罩的道路上被射殺的妻子,也想起仍然昏迷不醒,躺在病床上的兒子。無論克烈身邊的人將面臨多麼悲慘的死亡命運,都不值得同情,非但如此,他還要親手為他們帶來悲慘的結局。

  馬利諾夫雙手抓住米開里內的領口,徐徐地加重力道將他捆緊。米開里內停止掙扎,並無力地咳嗽起來。馬利諾夫一隻手伸入口袋,按下日制數位錄音機的錄音鍵。

  「你給我聽清楚了--」

  馬利諾夫低聲說道。

  「我勸你拿出膽量好好回答,把你知道的關於克烈的一切都說出來。不想回答也沒關係,我會當場把你給殺了。」

  米開里內直冒冷汗,透過恐懼看著眼前這名俄羅斯人。

  「我的意思是,你可以自己選擇死法,要選擇哪一種隨你高興,看是想被我射殺,還是讓克烈停住心跳?」

  「……」

  「不過,在你心臟病發痛苦難當的時候我會幫你叫醫生的,或許能撿回一條命,總比頭蓋骨被打穿好。你選哪一種呀?」

  米開里內並未選擇後者,因為馬利諾夫的威嚇就足夠震懾人了。

  「克烈是……」

  然而,才說了這麼幾個字,意大利人的臉上就充滿痛苦的表情。他咬緊牙根,以全身的力量調整呼吸。

  「克烈是?」

  就在馬利諾夫覆述的同時,米開里內的全身上下開始痙攣,呼吸器官宛如老舊的蒸汽火車頭般發出怪異的聲音,唾液從他張大的嘴邊流向下顎。在劇烈掙扎的呼吸聲中米開里內發出了幾個音,馬利諾夫聽到了,而那是他僅有的收獲。



  Ⅲ


  正當伯力斯.弗明一個人把整壺紅茶喝光之際,斯拉夫斯基書記官終於露面,宣告聲紋分析的結果已經出爐。

  「為什麼要那麼久啊?」

  弗明把手放在自己的上腹部上,撫摸著灌滿紅茶的肚子,臉上表情與其說是表達憤怒,倒不如說是在發牢騷。

  「非常抱歉,我已經盡了全力,因為其中有一些不容易分析的聲音……」

  「辯解就不必了,直接說結果。」

  說這句話的人並非弗明,而是馬利諾夫。如此毫不修飾的語氣,姑且不論對擅於交際的弗明有何作用,用來約束斯拉夫斯基的言行倒是具有十足的效果。

  「是的,同志,那麼我立刻報告結果。」

  書記官內心在冒著冷汗。

  「這位名叫米開里內的男子臨死前所說的話,轉換成羅馬字母后依序如下--首先是子音的B,其次是母音的E,接著是……」

  「我感動得快要哭出來了!」

  弗明以全身的肢體動作表達出對這個迂腐的書記官的不滿。

  「簡而言之,那傢伙應該是這麼說的吧--白.令,親愛的同志?」

  「對,沒錯,同志。」

  「這跟烏拉基密爾耳朵聽到的完全一樣,根本沒必要做聲紋分析嘛!為了確認這麼一點事情居然花了好幾個小時,真是太辛苦了!」

  「為了要力求確實,所以……」

  「那到底是哪裡讓你感到疑惑呢?」

  「因為我不清楚第二個子音是R還是J。」

  「第二個子音?」

  弗明像是在確認他的記憶般,盯著天花板。

  「這樣的話……也就是說有可能不是白令,而是白京,你在意的就是這點嗎?」

  「是的,正如同志所言。」

  弗明以渾厚的手掌拍打桌面。

  「喂!我給我差不多一點!不管是哪一國的語言,應該都沒有『白京』這個單字存在吧!」

  「我只是覺得必須小心再小心……」

  「唉!這點你的確做得很好,不管哪個國家的情報機關都沒有人做事像你這麼仔細謹慎呢!」

  「夠了,伯力斯。」

  馬利諾夫以平板語調說道。他的視線固定在一張照片上,一張昨晚沒有被注意到的照片。那是在賽門.歐索普下了車,正準備往蕭羅博士宅邸走去瞬間所拍攝的。出現在那輛車子的駕駛座上的臉孔,不就是雅各.米開里內嗎?

  「怎麼了,烏拉基密爾?」

  「線索似乎都糾結在一起了?」

  「怎麼說?」

  馬利諾夫並未答覆弗明的問題,反倒是反問了回去。

  「白令,米開里內的確說出了這兩個字。你認為這意味著什麼呢,伯力斯?」

  「嗯……」

  弗明挽起袖子。

  「白令海峽,還有白令海峽水壩,我能想到的就這麼多了。至少不是德國的細菌學者或者丹麥的探險家的名字。就這個時候而言。」

  「你說得沒錯。」

  馬利諾夫頷首贊同,他那暗褐色的瞳孔同時閃爍著清澈冷冽的光芒。

  「白令水壩將會發生某件事,從這方向去思考應該是不會錯的。」

  「那麼,我先出去了……」

  來回看著兩人表情的斯拉夫斯基書記官開口說道。此刻的氣氛讓他不得不察覺這些話並不是自己該聽的。與KGB探員相處得要如履薄冰,這是他切身的經驗。

  「有需要的話請隨時叫我。」

  「辛苦你了。」

  弗明漫不經心地說著,但起碼在形式上給了書記官些許慰勞。待書記官一消失,他立刻又興致勃勃地回到話題上。

  「會是恐怖事件嗎?」

  「大概吧!」

  「你認為美國中央情報局牽涉在內嗎?烏拉基密爾。」

  「有這種可能。」

  「但是美國對水壩的建設也投下了巨額資金,再說事跡敗露所必須擔負的風險也太大了,這麼一來不僅會傷害到東西緊張關係的緩和政策,還會遭受國際輿論的譴責啊!」

  「要是會擔心輿論譴責,那今天的CIA早就不存在了。」

  KGB也是一樣,但是這句話馬利諾夫並未說出口。

  「再說,美國並非由上到下都堅若磐石地團結一致。自由派與保守派、北部與南部、白宮與國務院,處處都有對立存在,就連企業界也一樣。期望國際緊張關係緩和的跨國企業集團,以及持相反意見的軍工工業聯合企業,他們之間也是不和的。前者希望以社會主義國家的消費者來掌控世界經濟,而後者若沒有戰爭或國際對抗就沒生意可做。右手和左手未必會永遠協調合作,越是像美國那樣的大國情況就越是嚴重。」

  「唉,你說得也沒錯,我們內部也有民需派與軍需派的對立,而KGB和GRU(註:蘇聯總參軍事情報偵察總局。)彼此之間的關係永遠也不可能變好。」

  弗明臉上浮現出不快的表情。

  「真是的,為了收拾GRU捅出來的漏子,我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而且還不是只有一兩次呢!那些傢伙最讓人受不了的就是人為只有靠戰車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馬利諾夫一面聆聽同僚的抱怨,一面凝神深思。

  一周後,蕭羅博士離開了巴黎,而馬利諾夫與弗明的身影也在同一天晚上從蘇聯駐法大使館裡消失無蹤。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如果發覺自己無法使用一些功能或出現問題,請按重新整理一次,並待所有網頁內容完全載入後5秒才進行操作。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8
發表於 2009-1-20 02:01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第五章〈疑惑與背信〉


  Ⅰ

  在距離阿留申群島(註:Aleutian Islands,位居太平洋北部,為分隔白令海與太平洋的火山島群,屬於美國阿拉斯加州。)不遠七月的北太平洋裡,一艘遊艇正在海面上快速航行。

  時速大約超過七十公里,純白的流線型船體宛如利刃般切開波濤,無視於衝擊著後甲板的海水,一路勇往直前。

  古鄉聖司坐在擋風玻璃之後的甲板室的椅子上,眺望破碎散落的浪濤。他在T恤上套了一件狩獵裝,俊挺的鼻樑上掛著一副廉價的太陽眼鏡。

  踩著宛如體操選手的優雅步伐,克拉莉絲從樓梯走下來,跟在她腳邊的是一隻以騎士自居的貓。一身與古鄉類似裝扮,明白顯示克拉莉絲重視功能性甚於時尚的穿衣哲學。

  那只藏在長褲底下的腿想必很美吧!古鄉心想。雖然克拉莉絲並不是一九三○年代那種低俗太空歌劇漫畫的女主角,所以當然不會穿上那種過於暴露的服裝,不過,小露個雙腿也無妨嘛!

  「搭乘克里姆希爾德號感覺如何呀,聖司?」

  「非常不錯。」

  克拉莉絲才剛在古鄉身旁的椅子坐下來,貓兒便一臉理所當然地跳上她的膝蓋。

  「喂!你未免太不客氣了吧!」

  這位年輕的日本人如此責備道。當然,貓兒對於情敵的嫉妒就好比鬍鬚末端的塵埃一樣毫不在意。

  「沒關係的,我很喜歡它。」

  金髮女孩開朗地笑著。

  「我從來沒養過寵物,它要不是你的寵物的話,我還真想養呢!」

  「那就送你吧!」

  話才剛要出口,古鄉卻立刻閉上了嘴。這麼一來豈不是中了那只該死的貓的下懷嗎?

  「很貴吧?這艘遊艇。」

  古鄉突兀地轉移話題。

  「建造費我並不清楚,不過我買的時候花了一百三十五萬美金,然後又花了大約二十二萬美金重新裝潢。」

  確實得花這麼多錢呢!古鄉點頭贊同。這是一艘全長超過一百英呎,搭載四千匹馬力引擎的雙桅豪華遊艇。遊艇上有發電設備、雷達、自動掌舵裝置、求救信號發射裝置、信號彈發射裝置、船艙補給船等等,一應俱全。寬敞豪華的沙發、主臥房、四間客房、四間浴室、船長室、船員室、圖書室、廚房,甚至連視聽室都有。由於張帆需要四名人力花費三小時的時間,所以完全靠機器操作。

  「這下子,我母親留下來的遺產也差不多花光了。」

  克拉莉絲無憂無慮地說道,看了看古鄉之後又繼續說下去。

  「這艘船呢,嗯……就花了一百五十七萬美金,然後給歐索普將軍五十萬、給你二十五萬、給歐索普將軍招募的三十名傭兵每人十五萬,這麼一來我的存款幾乎就歸零了。」

  「在這之後,你打算怎麼辦?」

  古鄉忍不住問了這個問題。

  「從零開始呀!只要別從負數開始就謝天謝地了。」

  克拉莉絲淡然地回答。

  「我母親曾經這麼跟我說過,別管他人的想法,要把錢用在自己認為最有意義的事情上。因為她那些錢並不是留給我增值用的,是留給我花的。」

  「好偉大的母親。」

  「就是呀!」

  克拉莉絲明快地回應。

  「縱使只有母親的十分之一也好,我希望自己能夠像她一樣自由自在過著充實的人生。我母親雖然是靠經營開採油頁岩公司而致富的,但卻不是一個滿腦子只有生意的人,從運動、藝術、社交活動到戀愛,她唯一沒做過的就只有結婚。」

  古鄉和貓互相看著對方。

  「母親的眼睛裡總是源源不絕地散發出活力的光彩,就連煩惱的時候也一樣。儘管她是想藉著勞動身體來趕走那些煩惱,但是在我印象中,我卻覺得她是一個將生命用到最後一刻才罷休的人。雖然沒超過五十歲,但是她的人生絕對比什麼事都沒做,卻活了百年以上的人要充實多了!」

  「因此對你來說,保護白令海峽水壩不受恐怖份子的破壞,是你踏出有意義的人生的第一步囉?」

  「嗯。」

  「就因為這樣,你願意支付一名傭兵十五萬美元以上的酬勞?」

  「如果有更多財產我會付更多。因為對我來說,這是一份值得傾家蕩產來投入的事業。既然我在實戰方面完全派不上用場,那就只好用金錢來表現我的誠意了……這實在有點難以形容,你懂我的意思吧?」

  「大概吧!就算只有五千美元,你也會把那五千美元全部拿出來,總之就是要做到不遺餘力的地步。你之所以支付一名傭兵十五萬美元,那純粹是因為你碰巧有那樣的財力,沒錯吧!」

  「對,沒錯。」

  「你完全沒有討價還價嗎?一萬美元就雇得到傭兵了,而且通常都還可以講價呢!」

  「我認為討價還價是得不到對方的誠意的。當然,我也不致於天真到去相信對方會拿出和我同等的誠意來回報,那是對方的心態問題。我只希望在將來回顧這一切的時候能夠告訴自己,為了讓這份事業成功自己已經全力以赴了,就這麼簡單。我絕對不要在事後才後悔當初不肯多花點美金來達成目標。」

  「……」

  「我好像有點太自以為是了。」

  克拉莉絲做了一個孩子氣的縮頭動作。

  「很刺耳吧?對不起。」

  「不會,你說得非常好。對吧?貓叉!」

  貓兒「喵」了一聲表示贊同。



  Ⅱ


  玻璃調酒杯裡的冰塊發出晶透的聲響,賽門.歐索普一面享受伏特加馬丁尼的香氣,一面往克拉莉絲看過去。

  「古鄉還在樓上嗎?」

  「嗯,跟貓一起看海。」

  「跟貓啊……」

  在附設吧檯的沙龍裡除了克拉莉絲和歐索普之外,只有一個名叫馬藍的男人。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大漢,據說是歐索普多年來的部下,目前正坐在角落的沙發上品嚐波本威士忌。那種秀氣的喝法和他魁梧的身材可說一點都不相稱。

  克里姆希爾德號船上的人一共有十一名,除了蕭羅博士、克拉莉絲、古鄉、歐索普和馬藍之外,還有船長和兩名船員,以及和馬藍一樣,同為歐索普部下的傭兵三名。

  「怪男人。」

  歐索普指的是古鄉。

  「不過,是個好人吧?」

  手裡拿著加了白蘭地的冰紅茶玻璃杯,克拉莉絲說道。

  「他可不能單純地說是好人啊,大小姐!就跟我一樣。」

  歐索普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

  「過去曾經發生這麼一件事。地點在南美洲的玻利維亞,那是一個因為軍事政權與國際毒品組織掛勾而惡名昭彰的國家。一個住在那個國家的年輕日本女人帶了一樁生意來找我,那個女人並不是殖民地的開拓者,而是在當地進行日本移民南美地區的歷史研究調查,然而她卻前來拜託我,要我對付毒品組織的某個團體。」

  克拉莉絲的碧藍眼眸裡閃爍著好奇的光芒,仔細地聆聽。

  「於是我召集了包含古鄉在內的二十四名好手,派他們到玻利維亞出任務。古鄉既有能力又是個日本人,所以我認為他是任務的適當人選,尤其是他能夠與顧客溝通,這才是最重要的。就一個日本人而言,他在語言上的造詣已經算是難能可貴了。」

  「那個女人為什麼要對付毒品組織呢?」

  「那是一個令人感動的故事。她在玻利維亞的東北部和巴西國境交界附近發現了日本人殖民地的遺跡,雖然廢棄已久,可是將近一世紀以前的教會、學校和醫院等等,全都被原原本本地保存了下來,成為日本移民的珍貴史料。不料那個地方被毒品組織相中,準備拿來作為罌粟田和海洛因提煉工廠的用地。她下定決心,為了保護珍貴的歷史遺跡,就算流血也在所不惜,於是便跑來找我。我跟她收了手續費一萬美金、武器彈藥二萬五千美金,這些是頭款,她也匯了錢給我,而傭兵的報酬是每人一萬美金,這部分是在抵達當地之後才支付的。古鄉一行人就這樣踏上了玻利維亞的土地。」

  以伏特加馬丁尼潤喉之後,歐索普繼續說下去。

  「但是沒想到才剛抵達當地,就已經有出乎意料的事情等著他們了。原來委託人根本沒有錢,付出總計三萬五千美金的頭款後她手上幾乎沒錢了。雖然她家好像很富裕,不過並沒有什麼可以自由運用的現款,別說是一人一萬美金了,就連十塊美金她也付不出來。那些傭兵當然非常生氣,但那個時候他們早就已經和毒品組織在交戰了,就算想立刻喊停,對方也不可能放過他們的,他們等於是被逼到不得不為自己的性命而戰的境地了。」

  「她從一開始就打算如此嗎?」

  「沒錯。唉,真是個聰明伶俐的女人。沒有錢,卻又需要傭兵,那就乾脆把傭兵部隊給扯進來,這就是她的如意算盤。不過她倒也充分運用自己的魅力,獻身給那些傭兵呢!」

  克拉莉絲白淨的臉龐瞬間閃過一道不悅的陰影,但卻沒有開口說任何話。

  「當時戰況相當慘烈。南美的毒品組織說起來就像所謂的山賊。暹羅灣的海盜雖然也很狠毒,不過毒品組織因為擁有現代化的武器,所以更難對付。經過一個星期的激烈交戰,終於將敵人給殲滅,但是那二十四名傭兵之中有二十一人也戰死了,只有包括古鄉在內的三個人還活著。這場戰役的死亡率是百分之八十七點五。順便提一下,大小姐,只要死亡率超過百分之八十,那支軍隊就算慘敗。」

  「……」

  「我之所以對古鄉讚譽有加,就是因為那場戰鬥。他存活了下來,不但是因為有實力,而且他的運氣好得嚇人。為了生存而耍弄卑鄙伎倆的可能性就不提了,不過一進入戰鬥,他就如匈奴的後裔一樣慓悍而好戰。古鄉他們三人當時不只是保住自己的性命而已,還獲得了戰利品,也就是毒品組織的部分資金,四十五萬美金。他們將那筆錢公平地分成三等分,其他兩個人對這樣的結果都很滿足,只有古鄉一個人不這麼想。」

  「他該不會……把那個日本女人給殺了吧?」

  「沒有,他並沒有殺她,不過從某方面來說,他的作法比殺人還要狠。他在那個日本殖民地遺址安裝了高性能炸藥,將教會、學校以及醫院炸得一乾二淨,那個日本女人畢生的研究也就此結束了。那個女人後來怎麼樣了我倒不清楚,她若是在極度的絕望與憤恨下發瘋了,我也不會覺得訝異。」

  「所以,他不喜歡被騙嗎?」

  「也不能這麼說。他是一個一旦知道自己被欺騙就會不動聲色地還以顏色的男人。不過當他知道自己被那個女人騙了時,我想他的反應並不是憤怒,而是苦笑。」

  「喔?為什麼?」

  「問得好,重點就在這裡。」

  歐索普嚴肅地回答。

  「他真正不喜歡的其實是被迫接受某種價值觀,強迫他人接受自己的信念或思想的人才是他最厭惡的,而那個日本女人就有那樣的臭脾氣。保護殖民地遺址不只對她的研究是必要的,在學術上也相當重要,所以她就理所當然地認為所有的人都應該協助她,她不遵守對傭兵的契約沒什麼大不了的,反而是這群卑賤的傭兵應該為自己能替崇高的學術研究出力感到榮幸。古鄉對這種想法可是很不屑的,所以他才會選擇用那種方式來跟那個女人劃清界線。」

  「那麼,他的反共思想分數之所以那麼糟,是因為……」

  「以他的個性來說是當然的。他是厭惡共產主義的單一與專制沒錯,但他更厭惡被強迫必須對共產主義產生敵意。由於傭兵的委託人大多來自反攻陣營,所以他那種個性多少有點麻煩。」

  克拉莉絲歪著頭陷入沉思,歐索普則開始動手為自己調製第二杯伏特加馬丁尼。Stolichnaya伏特加兩份、NoillyPrat苦艾酒一份,冰塊多一點……克里姆希爾德號的電冰箱、製冰機以及冰酒庫的容量都相當大,根本不是幾個人能消耗得掉的。

  「歐索普將軍……」

  「什麼事?」

  「你剛才說,存活下來的三個人把毒品組織的資金給平分了……」

  「沒錯,每人十五萬。」

  「那筆錢是不是破壞你和聖司友誼的原因?」

  「在國家森林公園的森之館我們也談到了這個問題。唉,大概就是那樣,雖然他認為那是他靠自己的力量所賺來的。」

  「可是,事實不就是那樣嗎?」

  「大小姐,他們在玻利維亞展開生死戰的時候,你以為我是拿著那一萬美金手續費在吃喝玩樂嗎?我也在戰鬥啊!而且是和毒品組織在戰鬥呢!古鄉他們所對付的並不是整個毒品組織,只是組織裡的一個團體罷了。可以這麼說,雖然那是發生在南美內陸的一場小火災,但是若放著不管,很可能會變成燎原大火的,所以我必須和毒品組織的頭頭進行協商。不管是對我或對他們來說,大家都非常明白,賭上組織的存亡投入全面戰爭是一件愚蠢的事。因此,雖然過程並不順利,但總算達成和解了。當時他們所提出的條件之一就是歸還被搶的那四十五萬美金。四十五萬美金對他們而言不過是鳳毛麟角,不過這面子上掛不住,所以他們怎麼樣也不肯讓步,於是我只好說服那三個人把錢拿出來還,可是……」

  「結果古鄉並沒有拿出來。」

  「他可頑固得很呢!」

  「那其他兩個人呢?」

  「其中一個乖乖交出來了,那個人已經洗手不幹了,現在應該在美國的新墨西哥開牧場。另一個跟古鄉一樣拒絕還錢,過了差不多半年就死在薩爾瓦多了。」

  「是毒品組織的報復嗎?」

  「他是在內戰中死亡的。但是不管表面上的事實如何,那確實是非常有可能的事。」

  這回答與其說是謹慎,倒不如說是老奸巨猾。

  克拉莉絲垂下視線,望著連碰都沒碰的冰紅茶掩飾她的表情。一看見沉在杯底尚未完全溶化的砂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彷彿也有類似的東西沉澱,要說是不愉快,好像不足以形容,不過那畢竟是不愉快的情緒。

  「你沒在背後動手動腳嗎?」

  克拉莉絲大膽地問。一抹邪惡的笑容浮現在傭兵組織首領的臉上,當那笑容宛如彈開般消散之後,歐索普以溫和的口吻回答。

  「怎麼會呢,大小姐,這麼說未免太高估我的實力了。」



  Ⅲ


  「對不起。」

  克拉莉絲邊說邊垂下她那美麗的金黃色腦袋。

  古鄉一臉忍不住笑意的表情,望著手掌上如鈕扣般的小東西。

  「在貓身上裝竊聽器?居然還有這一招啊!」

  古鄉把竊聽器拋向空中,掉下來時又伸手接住。

  「這可是侵犯到我的隱私權喔,大小姐!」

  「對不起。」

  「想試試扮演偵探的滋味吧?唉,算了算了!反正也沒造成什麼損害。」

  好個寬大為懷的傢伙啊!

  貓兒意有所指地望著它的飼主,古鄉自然是不予理會了。

  「不過,我必須沒收這個東西。」

  「好,我沒意見。」

  克拉莉絲一本正經回答的樣子,終於讓古鄉憋不住笑了出來。

  「歐索普老大對這件事……」

  「不,他完全不知情。」

  「呵!這樣的話或許會有什麼有趣的用途呢!」

  將竊聽器塞進口袋之後,年輕的日本人重新調整自己表情。

  「對了,雷因小姐。」

  「是!」

  「這分明是完全犯罪,你為什麼要自首呢?」

  在克拉莉絲腳邊,貓兒一副興致勃勃的模樣眺望著這一切,它似乎正在想著不單是自己的飼主,連這個女孩也是個有趣的人。

  克拉莉絲伸手把貓兒抱了起來,正視古鄉。

  「因為我不想對你有任何隱瞞。」

  古鄉頓時愣住,只能藉咳嗽來掩飾他的情緒。

  「這麼信任我好嗎?我只不過是區區一介傭兵罷了。」

  「可是我請你做的事可得豁出性命啊!信任你是當然的吧?」

  「就因為踐踏誠信的傢伙總是比不這麼做的還多,所以紛爭才會源源不斷。不可信賴之徒是絕對不可以信任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那就表示我有眼無珠了。不過根據歐索普將軍所說的,我相信你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古鄉的雙眼綻放出銳利的光芒。

  「歐索普老大跟你說了什麼?」

  「他跟我說了玻利維亞的事件。」

  「哦,原來如此……」

  古鄉一副剛喝下過酸的葡萄酒的表情。

  「還有十五萬美金的事嗎?」

  「嗯。」

  克拉莉絲坦然回答。

  「真相到底是如何,你可以告訴我嗎?」

  「就是歐索普老大說的那樣,沒什麼好解釋的。」

  那冷淡的語氣就像熟知自家產品缺點的業務員一樣。

  「可是,你根本不知道歐索普將軍說了什麼不是嗎?」

  「他說了什麼?」

  「嗯……他說你討厭被迫接受他人的信念及價值觀。」

  「完全正確!不過被歐索普老大那傢伙看得如此透徹,還真不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嗯,我會盡量小心,避免讓你有那種感受。」

  「謝謝你的關心。」

  「還有,他還說你是個運氣很好的人。」

  「他說我運氣好?」

  這位年輕的日本人彷彿相當意外,露出不解的表情。

  「嗯,搞不好真的是這樣,因為能和歐索普老大來往十年以上的,大概只有我一個吧!」

  古鄉一臉認真地陷入沉思。

  「不,絕對不是那樣。」

  古鄉像是改變主意似地搖了搖頭。

  「能夠有驚無險地活到今天--實在有點難以形容。總之我之所以能夠設法保住性命活到今天,都是因為我沒有完全信任歐索普老大的緣故,一切都得歸功於我的小心謹慎呢!」

  作出理想的結論之後,古鄉這才心滿意足。莫爾則刻意地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對了,大小姐,我正好也有個問題想請問你,如果冒犯到你,你大可揍我一頓。不曉得我可以問嗎?」

  「可以呀!什麼問題?」

  金髮女孩以詼諧的口吻回應。

  「你是蕭羅博士的女兒吧?」

  一聽到這不像疑問倒像斷定的話語時,克拉莉絲.雷因瞪大了雙眼。就在足足被凝視一分鐘以上的古鄉困窘得不知該如何是好時,她才緩緩開口。

  「你怎麼會這麼想?」

  「百分之七點四是有理由的,其他則是憑直覺。」

  「那麼,可以告訴我是什麼理由嗎?」

  「我覺得你對蕭羅博士的奉獻並不尋常。」

  「就這樣?」

  「所以只佔了七點四個百分比。」

  「占零點二個百分比還差不多呢!」

  被克拉莉絲抱在懷裡的貓對著沉默不語的古鄉做了一個像咧嘴貓一樣(註:童話故事「愛莉絲夢遊仙境」裡那只經常咧嘴而笑的貓。)意有所指的笑容,讓它的飼主更加鬱悶。

  「讓我告訴你一個事實。我今年二十歲,出生於加拿大的薩德伯裡市,我母親自出生到死亡為止從未踏入蘇聯的國土。蕭羅博士雖然在八年前流亡至西方,但是在流亡前的十五年當中一步都沒離開過蘇聯。」

  「原來如此,時間根本對不上。」

  「但是,你的直覺是正確的。」

  由於事情太過出乎意料,古鄉完全忘了要轉過頭向貓兒做個「看吧看吧」的得意表情。

  「可是……」

  古鄉以抗議的語氣開口。

  「剛剛不是才說時間對不上……」

  「精子冷凍技術,你應該聽過吧?」

  「這樣的話……」

  「沒錯,就是這樣。」

  克拉莉絲開始為說不出話的古鄉說明。

  「克雷門特.蕭羅博士在二十三年前到美國訪問時,把自己的精子賣給了業者。」

  「業者?」

  「對,業者。美國是一個受商業之神眷顧的國度,無論幸福或不幸福、成功或失敗、有形象或沒形象,任何東西都可以當成買賣,而精子銀行就是其中的一個行業。他們以高價收購在科學、藝術、運動等各領域精英的精子,強力推銷給想要小孩的夫婦或女性,然後以更高的價錢賣出。」

  「……」

  「為了從事反對運動,蕭羅博士,不,我父親當時正好需要一筆錢。在蘇聯,科學家的待遇雖然相當優渥,但是為了那些活動,還是需要更多不受限制,可以靈活運用的資金,所以父親就把自己能賣的東西都賣了。大約在兩年之後,我那不想結婚卻想要孩子的母親選中了克雷門特.蕭羅成為自己孩子的父親。」

  古鄉將翹起來的腿左右交換,然後又再次交換回來,以一臉想找人商量的表情轉向貓兒,哪知道貓兒竟然閉上眼睛佯裝不知情。

  古鄉胡亂搔了搔頭髮開口說道:

  「為什麼要跟我說這些?你大可以嘲笑我,否定我猜想的一切啊!」

  「因為……」

  克拉莉絲看起來頗意外。

  「我說過我不想對你隱瞞任何事。我是克雷門特.蕭羅的女兒的事,不單是我父親,就連歐索普將軍也毫不知情。我只告訴你一個人而已。」

  「就算是這樣……」

  「況且我對這件事一點也不介意。我是在母親的期盼下出生的,父親又是一位值得尊敬的人物。小時候雖然也會因為沒有父親在身邊而感到寂寞,也有過疑問,但是在父親流亡後,母親就告訴我父親的事了。我又是高興又是思慕,而且覺得相當驕傲。雖然不能公開對外透露自己的父親是誰,但是這份驕傲一直支撐著我到現在。其實說起來也只有八年而已,不過在今後的將來,我想這份驕傲還是會繼續支持我的。」

  克拉莉絲輕柔地把貓放到地上,站了起來。

  「你應該早就猜到了吧?我之所以專攻氣象學也是因為那是父親的專業領域,並不是出自於不單純的動機喔!」

  「至少我不認為是不單純的。」

  「謝謝。」

  克拉莉絲露出如陽光般的燦爛笑容。

  「那麼,我也該去準備食物了。」

  她一離開,現場只留下古鄉和貓兩個「人」一起眺望海浪。

  「這是TKO(註:technicalknockout,技術性擊倒。),根本贏不了!」

  「喵!」

  貓兒叫了一聲,表示贊同。

  「喂,貓叉,今後我跟她應該能夠順利相處吧?」

  這次貓兒並未回答,只以沉默告訴古鄉--你自己去想吧!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9
發表於 2009-1-20 02:03 PM|只看該作者
成為伊莉的版主,你將獲得更高級和無限的權限。把你感興趣的版面一步步地發展和豐盛,那種滿足感等著你來嚐嚐喔。
  Ⅳ


  克里姆希爾德號通過阿留申群島,從北太平洋進入白令海。

  這一天,用過晚餐的古鄉為了打發無聊的夜晚,在圖書室裡找尋書本。

  哲學或藝術類書等等自然是連看都不會去看一眼,平裝版的推理小說才是古鄉的最愛,沒有的話,歷史小說也無妨。色情書刊……就算找了也是白找吧!

  結果他選了一本書叫做《貓叫的夜晚》的驚悚小說。雖然從沒聽過普拉姆豪斯這個作者,不過他很中意這個書名。接著古鄉又順手抽出了亞里斯提亞.麥克林的海洋冒險小說。就在他抱著兩本書準備離開房間的時候,碰巧跟克拉莉絲面對面撞個正著。

  「哎呀!」

  「啊!抱歉!」

  兩人抱在手上的書全掉在地上,於是連忙把書撿起來。

  「占星術入門……咦,你看這種東西嗎?」

  「貓叫的夜晚……你看這種東西呀?」

  兩人不由得笑了起來,把書交還給對方。

  「對於沒有預知能力的我而言,若能透過占星術知道未來,那就太棒了。雖然前提必須是預知萬人未來的法則是存在的。」

  「什麼法則的,那只存在於教科書當中。」

  年輕的日本人冷淡地說道。

  「你們女孩子為什麼都那麼喜歡占卜?我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不知道自己星座的女孩子。同樣星座的人全都擁有同樣的性格與未來,這種事你真的相信嗎?要真是那樣的話,這個世界上就只有十二種性格存在了。」

  「也有從血型看性格的方法。」

  「這樣就只有四種了。」

  「聖司,你的血型是哪一型?」

  「B型。」

  「哎呀!B型有很多怪人呢!挺準的不是。」

  「要是能夠那麼十全十美,當然就不會是個怪人了!那你又是什麼血型?」

  「我是O型,媽媽也是O型。爸爸是A型。」

  提到「爸爸」的時候,克拉莉絲的聲音顯得很驕傲。

  「喔,那是看得到幽靈和變成幽靈的血型。」

  「這話怎麼說?」

  「根據最新的心靈科學研究,死後會變成幽靈的人是O型,而看得見幽靈的則是A型。」

  「這是真的嗎?」

  「總之健全的B型人和那種事情是毫無緣份的。」

  「健全?原來你想說的就是這個呀!」

  克拉莉絲的微笑裡充滿了惡作劇的意味。

  「說到自私自利的理論,你還真是一流呢!」

  「您過獎了,不敢不敢。」

  「不過,實踐與理論往往都是背道而馳的。」

  「前一秒才把人家捧上天,下一秒馬上就被踩在地上,真教人難以消受啊……」

  「抱歉,我應該倒過來說才對。不如讓我泡杯咖啡向你賠罪吧?」

  「也好。」

  臨走之際,克拉莉絲回頭向古鄉問了一句。

  「你知道貓叉在什麼地方嗎?」

  「不知道。」

  古鄉明明知道卻故意如此回答。

  克拉莉絲用托盤端著咖啡壺、杯子和糖罐等器具回來的時候,古鄉正一面翻著占星術的書一面思考著。

  就在克拉莉絲倒完咖啡,用湯匙匙起砂糖之際,古鄉突然以若無其事的口吻說道。

  「博士有事瞞著我。」

  克拉莉絲吃驚地盯著古鄉,砂糖撒了一桌子。

  「你剛才說……博士有事瞞著你?」

  「沒錯。」

  「究竟是什麼事?」

  「關於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資金來源。」

  古鄉用手掌將撒在桌面上的糖粒掃起來扔進煙灰缸裡,接著拍拍手掌,伸手拿起咖啡杯。

  「在國家森林公園的森之館,當我向博士提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博士回答說他不知道,可是他在說謊。」

  「你怎麼知道他在說謊?」

  「我有證據。」

  「什麼樣的證據?」

  「就是你當時的表情。」

  「我?」

  「沒錯,你那帶著懷疑的表情。」

  「唔,被看見了啊?」

  克拉莉絲像個男孩子般喃喃自語。

  「你看我看著了迷是吧!」

  「轉移話題是沒用的。」

  「被你發現了!」

  克拉莉絲滿不在乎地笑了笑,接著收起笑容,表情認真了起來。

  「我答應過你不會對你隱瞞任何事。嗯,沒錯,你的判斷是正確的。其是我們並非完全不知情,雖然我的認知完全是透過博士所提供的資訊……」

  「該不會是挖到金礦了吧?」

  話一說完,連古鄉自己都覺得這個笑話很冷,若被那隻貓恥笑也是應該的。

  「是一個叫做『克烈』的男人。」

  克拉莉絲平靜地回答。

  「克烈?」

  真是個令人興奮的名字!年輕的日本人心想。

  「『克烈』是『尼克萊』這個男性名字的俄羅斯式暱稱。」

  「嗯,我當然知道,尼克萊嘛!」

  古鄉故作鎮靜地回答,但他心裡卻不禁想起過去在閱讀托爾斯泰或杜斯妥也夫斯基等舊俄作家的小說時,被那些登場人物的姓名、暱稱之複雜搞得頭昏腦脹的。

  「那個叫做尼克萊的傢伙就是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資金來源?」

  「對,好像是這樣。不光是資金,聽說連武器也是他提供的。」

  「連武器也……」

  「像是卡賓槍、手榴彈,或是自動步槍等等。」

  「我知道為什麼白俄羅斯解放同盟要以武戰路線突進了,因為他們無論如何都要炸掉白令海峽水壩。但是卡賓槍的火力太弱,靠那個來跟世界最強的軍事大國交鋒實在是太輕率了。既然無法讓自己變成阿富汗山區的游擊隊,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傭兵來破壞水壩,這麼一來他們自己就不需要準備什麼武器了。不過一旦反對運動流於恐怖主義、武力叛亂的話,以後就再也無法期待西方的同情了。正如你在巴黎時所說的,這樣只會替蘇聯政府製造鎮壓反抗勢力的藉口。」

  「沒錯,不合情理的地方太多了。」

  克拉莉絲贊同地附和道。

  「沒人知道克烈那傢伙的真面目嗎?」

  「完全沒有。」

  「聽起來似乎是個行動力十足的人。」

  「他好像也很有想法,所以才叫人擔心……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克拉莉絲無法隱瞞她的隱憂。克烈對於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援助肯定不只是出於同情。

  「還有一點……博士為什麼不告訴我關於克烈的事?」

  「他大概需要一段時間來觀察你這個人到底值不值得信賴吧!」

  「優柔寡斷。」

  克拉莉絲聽了雖然不會不愉快,但也絕對高興不起來。

  「可是我相信你呀!這個我已經說了。」

  「知道了。」

  男人對彼此之間的信賴有時並非那麼堅定,古鄉心想。然而年輕美麗的女性的信賴大概就不會如此了吧!

  「那麼,假使博士對你說古鄉聖司這個男人不能相信,千萬別接近他,你會怎麼做?」

  「假設性的問題很難回答耶……」

  克拉莉絲試著以笑容回應,但臉上還是露出為難的表情。

  古鄉收起了攻擊的矛頭,拿這種無關緊要的事來戲弄克拉莉絲並非他的本意。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克拉莉絲語帶遲疑地說。

  「什麼問題?」

  「你為什麼會成為傭兵?」

  停頓了一下子,古鄉笑了。

  「理由很簡單,總之是我誤入歧途了。就這樣。」

  就這樣,古鄉如此回答道。在他的腦海裡時針開始逆轉,幾個人的聲音宛如霓虹燈一般忽明忽滅。

  不知道嗎?日本男孩!是這樣嗎?可是每個人都是這麼說……你是被陷害的?被騙了?換個新一點的藉口吧!要不要我叫大使館館員來?

  你知不知道,像你這種胡作非為的年輕人給我們帶來多大的麻煩?我們可是忙得很耶!走私海洛因……真是的,這下子日本人的名聲又給你們破壞了。為同胞們著想一下行不行啊!

  是冤枉的?可是你在日本不也照樣惹麻煩?像這種事,紙是包不住火的。參加示威活動與警察發生衝突,這是妨礙公務罪呀!警方強行檢查你的包包?如果沒做什麼虧心事,那就應該大大方方讓人家檢查不是嗎?一般人都是這樣吧!

  你說跟你一樣作日本學生的裝扮?你曉不曉得巴黎現在有多少個像你這樣的傢伙!不可能,怎麼找得到!

  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害你的,我只是想說檢查的時候先寄放在你那裡一下。我知道錯了,是真的,我真的是那麼想……可惡!別靠過來,我有刀子……

  啊!殺人了!

  好,我相信你的說法,你是正當防衛,而這個男的是海洛因毒販。不過你是不是應該先跟我到警察局去自首呢?來,把刀子給我……

  別逃!我會開槍的!

  體力看起來不錯,經過訓練後應該會越來越強。傭兵不需要過去,只要能吃能戰鬥,就能為自己開創未來。

  隨著時針的前進,雜亂無章的對話被一幅景色所取代。那是一個在星光照耀的陰暗山路上默默前進的年輕人的身影。他的步伐之所以那麼沉重,固然是因為身上背負著三十公斤重的沙袋,不過從昨晚到現在完全沒瞌過眼也是原因,更何況連續五餐沒進食。他必須在這樣的狀態下,從晚上八點到隔天早上七點的時間內走完全程六十公里的山路。目的地有個帳篷,那裡會有準備好的食物,但如果無法在七點以前抵達,將不被允許上桌吃飯。

  年輕人將疲憊、困頓與飢餓連同沙袋背負在肩上持續邁步向前的時候,腳步突然一滑,差點從斷崖邊掉落。所幸他及時攀住崖邊,不過卻再也沒有往上爬的體力了。就在覺悟到自己即將跌落山崖時,充滿血與肉汁的牛排幻影伴隨著一陣香氣出現在眼前,等他回過神來,人已經坐在懸崖上了。

  抵達營帳的時間是六點五十五分。二十人同時出發,其中三人超過七點才抵達,五人永遠從名冊上消失,可以用餐的准傭兵只有十二人。

  拖著空蕩蕩的胃袋與沉重的身體來到餐桌前,古鄉聖司在堆積如山的菜餚中選擇了清燉肉湯,一口一口慢慢地喝下去。牛排和烤雞的香味強烈而刺鼻,卻也讓人反胃。忍住嘔吐的感覺,古鄉接著拿起奶油麵包卷,撕成小塊送進胃裡,再來是水煮馬鈴薯。花了將近一個小時的時間,終於在七分飽狀態下結束這頓飯。這一天,由於急速地在虛弱的胃裡塞滿油膩的食物,所以直到日落為止已經有兩個人因而死亡。

  「對不起。」

  克拉莉絲的聲音讓古鄉腦海裡的時針急遽加速,把他拉回到現在。

  「……什麼?」

  「對不起,我好像問了不該問的問題。」

  「不會,你用不著道歉。反正那並不是什麼浪漫的故事,完全不值得說給別人聽。」

  隨著手勢,古鄉將過去記憶的殘渣通通揮去。然而一閉上嘴,彷彿察覺到什麼似地又豎起耳朵。

  古鄉突然對克拉莉絲做了一個用手指抵住嘴唇的動作,靜靜地從沙發上站了起來,躡手躡腳地穿過房間,貼住門邊的牆壁站著。接著他一手抓住門把,猛然把門打開。

  「真是稀客呀!」

  古鄉諷刺的視線前端,站著吊兒郎當的大個子馬藍。

  馬藍面無表情地看著古鄉。年輕的日本人本想繼續瞪回去的,卻突然露出苦笑,並以妥協的語氣問道。

  「有什麼事嗎,大個子?」

  「老闆說……」

  「歐索普老大怎麼了?」

  「他要你好好管教自己的貓。」

  被龐大的軀體遮蔽的另一隻手向前一伸,將抓在手上的小毛球扔進室內。那團毛球在空中轉了一圈,輕巧地降落站好之後發出憤怒的叫聲。

  「哎呀!貓叉!」

  克拉莉絲驚訝地站起來,以她那特有的節奏走過去將貓叉抱了起來。

  「你們沒有虐待它吧?」

  「它擅自闖進老闆的房間,我們只是把它抓出來而已,大小姐。」

  古鄉揶揄地笑道。

  「貓當然要擅自闖入了,難不成你要它開口打聲招呼嗎?」

  古鄉嘴巴上這麼說,心裡卻覺得貓叉搞不好真的會說話。

  「不過還是有點失禮。你去轉告歐索普老大,說我覺得非常抱歉。」

  板著臉孔點點頭之後,馬藍轉身離開。

  古鄉將門關上後,一轉身就看到克拉莉絲把一個像是黑色鈕扣的東西遞到自己的鼻尖前。

  「你在貓叉身上裝了竊聽器?」

  「呃,因為沒地方可放,所以就……」

  「沒拿去濫用吧?」

  「怎麼會。」

  古鄉接過竊聽器,塞進他的衣服口袋,一本正經地回答。

  「真的?」

  「我真的沒濫用。對吧,貓叉?」

  「喵!」

  「看吧,它說對呢!」

  「喵!」

  「這一聲是叫你不要自己多作解釋。」

  貓兒意有所指地搖晃著尾巴。



  Ⅴ


  與克拉莉絲道別後,古鄉抱著兩本書回到自己客艙的途中,在狹窄的走道上碰到了蕭羅博士。

  「哎呀!您受傷了?」

  「是啊,手指頭割傷了。」

  蕭羅博士邊苦笑邊秀出自己左手的大拇指。古鄉仔細檢視那宛如溶化的紅寶石般色澤鮮艷的血液。

  「我來幫您包紮……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沒什麼,因為剛才船在搖晃的時候我正好在使用拆信刀。」

  「沒事就好,以後要小心一點。」

  古鄉打開自己房間的門,將急救箱從架子上拿下來,開始做包紮的準備。

  坐在床邊的博士好奇地看著古鄉。

  「你的醫療技術也是在傭兵隊裡……」

  「對,曾經學過。其實只是做些衛生兵的工作而已。從骨折、燒傷、腦震盪、阿基裡斯腱斷裂等治療,到取出子彈、人工呼吸、血型檢查,還有拔牙的方式……」

  「連牙科技術也學了呀!」

  「不,這是拷問的方法。」

  博士「嗚」地呻吟了一聲,或許並不只是因為碘酒滲入傷口所帶來的刺痛感。

  「很痛吧?不過這個可是最有效的。嗯,這種傷口還用不著縫,我看貼上OK繃再稍微用繃帶纏起來就行了。或者您想保險一點,縫起來呢?」

  「不用,這樣就夠了。」

  博士一副打從心裡謝絕的表情。

  「這樣啊……真是可惜。」

  沒說出後半句話,古鄉抓起沾有博士血液的脫脂棉和紗布,準備扔進垃圾桶。不過他好像又改變了主意,把東西放回小茶幾上。有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浮現。

  「你跟克拉莉絲處得還不錯吧?」

  博士一面端詳著裹上白色繃帶的手指頭一面問道。

  「嗯,還好。」

  古鄉勉強擠出一副熱誠的態度回答。

  「她是個好女孩。」

  這個結論在古鄉聽來是理所當然的,但博士卻彷彿此刻才發覺一般如此說道。

  「是啊,她是個非常好的女孩。」

  古鄉用力點頭來表達滿腔的認同。

  「每次看著那孩子,就有種心靈被洗滌的感覺。」

  這句話古鄉也完全贊成。

  「和蘇聯比較起來,西方的世界的確比較開放,但是也不能否認那過於快速的步調和喧囂。在我流亡的八年歲月裡,心裡不知道有多少次覺得相當疲累,直到兩年前她成為我的學生之後才終於解救了我。」

  古鄉一邊整理急救箱一邊靜靜聽著。這位傑出的反體制科學家並不知道正就他的正是自己的親生女兒。

  「她為什麼會對我如此盡心盡力,老實說我也不是非常清楚,而且我也不認為自己真的是個好老師。」

  「她非常尊敬你。」

  古鄉很想把事實告訴這位遲鈍的父親--她是你的親生女兒呀!她就是你的精子和一位加拿大女性的卵子結合所誕生出來的生命啊!然而古鄉非常明白他沒有權利這麼做。

  「尊敬啊……」

  如此沉重的歎息讓古鄉突然閃過一個念頭。

  「我並不是一個值得尊敬的人,我根本不配受到她的尊敬。」

  「怎麼會?」

  「不,是真的,我……」

  話才說到一半,博士卻突然沉默不語,並且焦躁不安地扭動著身軀,讓古鄉有種彷彿博士不知該如何自處的感覺。



  Ⅵ


  先發制人--這句諺語古鄉當然知道,而且截至今日為止他還算實踐得不錯。不過一旦遇上並非事關個人的事情時,這種座右銘似乎就沒辦法說得那麼斬釘截鐵了。對此古鄉不得不自我反省。

  不過自我反省並不代表就能夠當機立斷。到底該怎麼做才好?該採取什麼樣的手段才不會對克拉莉絲和蕭羅博士造成傷害,答案倒是很清楚,然而接下來卻是一片空白了。太多綁手綁腳的問題,現在又身處於遠離陸地的大海中。

  什麼人可以當夥伴?

  這點真讓人覺得非常不安。

  船長底下的船員們會有什麼樣的反應?

  讓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的古鄉決定聽天由命的原因是歐索普找他過去。

  「老闆有話跟你說。」

  馬藍前來傳達訊息的時間就在古鄉幫蕭羅博士包紮受傷的手指頭隔天下午。古鄉考慮片刻之後點頭同意,接著闔上攤開的《貓叫的夜晚》,站了起來。這本書他昨晚根本一頁都沒看,剛才也只是攤開放著而已。身為作者,普拉姆豪斯想必一定很無奈吧!

  歐索普在自己的房間裡等待古鄉。

  把人帶到之後馬藍立刻退出房間。他那副姿態與其說是部下,倒不如說是家臣,古鄉心裡這麼想著。

  大白天的,歐索普面前就擺著一杯白蘭地。

  「是這樣的,古鄉,我有些重要的話要對你說。」

  「是嗎?我也有話要對你說,是關於克烈的事,對你來說很重要。」

  古鄉直接了當地切入重點。

  「克烈是什麼人?」

  「『克烈』是個假名,他就是提供武器和資金給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人。」

  「哦?」

  「他利用完美的假護照以及數條秘密出入境管道與白俄羅斯解放同盟進行聯繫。大多數的時候是利用部下,但偶爾也會冒著生命危險親自潛入蘇聯,為的就是要操控白俄羅斯解放同盟。這次白令海峽水壩的爆炸計劃也是那傢伙提議的,不,應該說是他教唆煽動的。」

  「教唆煽動……這兩個名詞聽起來不太好。如果是提供武器和資金給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人,那麼對蕭羅博士來說就是夥伴,對你而言至少不會是敵人。既然如此,你為什麼會用那種充滿敵意的說法來形容?」

  「克烈是蕭羅博士的夥伴?這是錯誤的,雖然乍看之下是『夥伴』。這就是所謂的『養虎為患』。」

  歐索普一邊悠然地盯著古鄉看,一邊啜飲著白蘭地。

  「以東方的說法來形容『第五縱隊』?(註:The Firth Column,海明威於1938年所發表的作品。泛指潛入敵方的間諜。)越來越有意思了。不過古鄉,你是基於什麼樣的理由認為那個叫克烈的傢伙會危害白俄羅斯解放同盟?」

  古鄉半邊的臉頰揚起笑容。

  「這個我不是不知道,只不過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所以我認為直接問他應該會更好。」

  「他是什麼人?」

  「你現在站起來向右看就會看到那個人了。」

  歐索普微微地瞇起眼睛,以視線掃過右邊的牆壁。地板上擺著一座黑檀木的餐具櫃,在那上方……

  手上仍然端著白蘭地酒杯,賽門.歐索普緩緩地站了起來,面向右側牆壁,然後他看見自己的臉。餐具櫃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面舵輪造型的大鏡子,映照在擦拭得光亮潔淨的鏡面上的身影就是歐索普的上半身。

  「這個玩笑開得也太沒意思了吧,古鄉!」

  以口腔外科醫師般的眼神檢視著自己嘴部動作的同時,歐索普語帶譏諷地說道。

  「你的意思是,我知道克烈那傢伙的某些事情吧?我什麼都不知道啊!克烈這個名字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咧!」

  「說謊是作賊的第一步。」

  古鄉毫不感興趣地嘟噥著。

  「看你這副模樣,我幾乎要把這種教條似的諺語當成真理了。關於克烈這傢伙你什麼都知道吧,將軍閣下?因為你本人就是克烈呀!」

  一瞬間,歐索普高亢的笑聲撕裂了電光閃爍的空氣。

  「真有你的!這比剛才的笑話更好笑,你應該去當個喜劇作家才對!」

  「別笑了,將軍,若是個女孩子也就罷了,但你笑起來實在一點都不可愛,簡直像一隻吸入笑氣的鱷魚一樣。」

  毒舌諷刺了歐索普一番,古鄉從衣服的口袋裡拿出一個約莫手掌大小的物體。

  古鄉把那個乍看之下像是計算機的東西展示給歐索普看。

  「這東西你應該知道吧,將軍?它叫做超級卡匣,是日本制的,竊聽麥克風和卡式錄音機雙機一體。」

  在古鄉的說明下,歐索普臉上的笑容有如影片快轉,立刻消失。

  古鄉的手指頭往錄音機的按鍵一按,立刻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喝一杯吧!馬藍……一人分飾兩角固然巧妙,不過不久之後也就要落幕了。『克烈』這個男人也算是個頗有魅力的角色,就這麼被消滅實在有點可惜。」

  古鄉的手指再次按下按鍵,把聲音切掉。

  「這後面還沒完沒了地說了一堆。我想應該完全沒有做聲紋比對的必要吧?因為這就是你的聲音,何況對像又是那個大個子馬藍,你就不需要再辯解了。」

  歐索普傾斜著白蘭地酒杯,將琥珀色的液體一飲而盡。

  「的確,或許正如你所說的。」

  歐索普相當好奇地盯著古鄉。

  「連我都騙得過,可見你又進步了。這可是誠心的讚美喔!」

  「我的榮幸。」

  「對了,這項不可能的任務你是怎麼辦到的?我明明確認過那個房間沒藏什麼竊聽器……」

  「全靠我那隻貓囉!」

  「貓?啊,你養的那只骯髒的貓呀?」

  「比起你的本性要來得乾淨多了。」

  「那隻貓是怎麼幫上忙的?」

  無視於古鄉帶刺的言語,歐索普仍然提出疑問。

  「我在貓身上裝了竊聽麥克風,讓它悄悄潛入你的房間。」

  「原來是這樣,我完全沒注意到。不認輸不行了。你也真是的,什麼時候開始學會做這種狡猾的勾當啊?」

  跟克拉莉絲學來的。

  古鄉並沒有這麼說,只是默默地看著歐索普,因為他不希望歐索普把注意力轉移到克拉莉絲身上。

  「話說回來,你剛才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讓我再重複一次好了,你為什麼認為我的存在對白俄羅斯解放同盟是不利的?」

  「在那之前我希望你清清楚楚地承認,你--賽門.歐索普將軍閣下和克烈是同一個人。」

  「我承認。我,賽門.歐索普以克烈之名提供白俄羅斯解放同盟武器與資金,古鄉聖司先生所言都是事實。這樣可以了吧!」

  「非常好。」

  「那麼你也回答我的問題吧!」

  「是這樣的,克烈。如果把白俄羅斯解放同盟比喻為雞,那麼你就是養雞業者。養雞業者之所以餵飼料給雞吃,不外乎是要雞生蛋或長大後成為食用肉,總之都是為了自己的利益,根本不在乎雞的生命。同樣的,你之所以提供武器和資金給白俄羅斯解放同盟,也是為了利用他們來達到你的目的,絕對不是為了表示你對他們追求民族解放的理想感同身受。」

  古鄉透過諷刺的鏡片看著對方。

  「秘密潛入蘇聯境內或走私武器的風險固然非常大,但是金錢上的負擔也非同小可,所以你所獲得的利益一定是那些的好幾倍。我想你一定是抓住了什麼發財的大好機會吧?」

  「從你的話裡聽來,我這個人好像做任何事情都是為了錢似的,這就是你對我的感想嗎?」

  「難道不是嗎?」

  「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我可不記得自己從事過和高利貸有關的活動。」

  「是你自己完全沒有自覺吧?不過我並沒有輕視你的意思,跟那些假稱為了真理而發動戰爭,高喊正義口號而殺人的傢伙,我覺得你這樣的利己主義者要來得健康多了。」

  「我可以當這句話是讚美嗎?」

  「所以事到如今,你就別再說些其實這是有理由的、一切都是為了正義之類的話了,那只會把場面弄得更難看而已。」

  聽到古鄉的話,歐索普聳了聳肩露出苦笑。

  「那麼,你認為我是為了什麼而利用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

  「應該不會超出我想像的範圍,不過……」

  「直說無妨。」

  「那我就說說看了,要是說錯的話還請指正。」

  古鄉重新坐正姿勢,以堅定的語氣斷言。

  「你打算讓他們為白令海峽水壩爆炸事件背黑鍋。」

  「……」

  「我說錯了嗎?克烈.歐索普。」

  「沒錯。」

  歐索普坦然承認。

  古鄉彷彿突然覺得非常疲累地垂下雙肩。

  「果真如此……」

  「不過,你為何會那麼想?這也是個讓人感興趣的地方。」

  「其實我並沒有任何根據。」

  「你看起來很疲倦,要不要來一杯?」

  「不了。」

  「那好吧!」

  歐索普在自己的酒杯裡注入白蘭地,將酒杯托在手掌中加熱,同時一如往常地以溫和的態度望著古鄉。

  「所以呢,你打算怎麼做?」

  「你指的是?」

  「就是你知道了我真實的身份這件事呀!蕭羅博士和雷因小姐知道了嗎?」

  「現在還不知道。」

  「是嗎?那麼,你想從我這裡得到什麼?金錢嗎?」

  「我勸你最好不要用自己的標準來衡量別人。我想要的就只有你對克拉莉絲--雷因小姐的契約的忠誠而已。」

  歐索普突然笑了,嘴巴彎成半月形,做出一個無聲的嘲笑。古鄉的手一閃,舉起散發著黝黑光澤的箭槍瞄準歐索普的心臟。

  「你拒絕嗎?」

  「古鄉,你是個有實力的男人,我一直非常欣賞你的才華與能力。但是不可否認,你並不是全能的,還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你一心急著想揭發我、譴責我,但是對於把你叫到這裡來的我意圖為何,你好像沒怎麼去思考。」

  古鄉感覺到背脊一陣發涼,用箭槍瞄準歐索普的同時便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就在察覺到背後的一股殺氣時,那強壯的手臂已經纏住他的頸部。

  「……」

  古鄉反射性地扣下扳機,但是在他抬起下顎的一瞬間已經失去準頭。短箭掠過歐索普的身體,深深插在貼著壁紙的牆壁上。

  躲藏在沙發後面的男人用左臂勒住古鄉的脖子,再用右手抓住他的手腕,以壓倒性的優勢站立起來,古鄉的身體被往上吊,雙腳完全離開了地面。

  「別殺他,諾第,暫時不要。」

  白蘭地酒杯仍端在手上,歐索普對南非籍的白人部下下令。

  「只要減弱他的戰鬥能力就好,否則就沒辦法回應要求了。」

  「是的,老闆。」

  男子以勝利的語氣回答。

  就在這個時候,古鄉的左臂向上一揮,呈銳角豎起的大拇指以閃電般的速度刺進諾第左邊的外耳道。

  慘叫聲攪動著室內的空氣。難以形容的劇痛令諾第摀住耳朵,搖搖晃晃。身體恢復自由的古鄉將高大的軀體轉動半圈,毫不留情地擊出爆炸性的一拳。他的拳頭埋進諾第的腹部,將諾第的胃打破,震裂他的骨髓。諾第對著空中噴出鮮血和胃液,整個人同時被摔到牆上。

  古鄉再次轉身面對著歐索普,呼吸仍然紊亂。

  「好!」

  舉起酒杯,歐索普冷靜地給與喝彩。

  「可惜就到此為止了。」

  歐索普放下玻璃杯,做出響亮的彈指聲。

  「馬藍,進來!」

  房間門應聲開啟。

  一片沉默之中,古鄉不得不承認自己的失敗。馬藍巨大的右手上握著一把華瑟手槍,那把手槍在他手上就像是專為兒童製造的合成樹脂玩具一樣,看起來毫無威脅。然而當槍口抵住克拉莉絲美麗的金黃色頭部,那殘暴不祥的殺人道具本質立刻就一覽無遺了。

  「古鄉,把箭槍丟掉,否則雷因小姐的頭就不再是金黃色,而會變成紅色的了。」

  古鄉面無表情地聽從命令。勉強值得安慰的是克拉莉絲雖然臉色蒼白,但是情緒並未失控。

  「蕭羅博士怎麼了?」

  「其他部下會去照料他。」

  「船長和船員呢?」

  「他們原本就是我幫雷因小姐找來的。」

  歐索普看起來相當愉悅,克拉莉絲則一臉懊悔的表情,並且因為氣血上升而讓臉頰漲成了玫瑰色。

  「欺騙別人有那麼愉快嗎?」

  為了她,不說些諷刺的話心裡實在不舒坦。

  「情況順利的話,的確很愉快呢!」

  一個與良知相差百萬光年距離的話語被丟了出來。

  「『克烈』這個角色也實在有趣。我本來就對俄語充滿自信,對於嚴格而富有領導能力的革命家角色,更是無可救藥地深感興趣。在白俄羅斯解放同盟那群井底之蛙面前想笑也不能笑,隨時隨地都得保持嚴肅的表情,因為唯有革命家的身份才能取得他們的信任。唉,雖然並不是一點壓力都沒有,但是能夠滿足自己變身的願望也就夠了,這也是偉大事業的一環。對了,用榴彈攻擊國家森林公園森之館的當然也是我,因為那樣才能讓博士和雷因小姐有急於行動的意願,趕快為我籌措到大筆的現金。這世界就是需要耍點這種小伎倆。」

  一陣哄笑爆開。當然了,古鄉和克拉莉絲並未跟著一起唱和。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若對尊貴或贊助會員有任何疑問,歡迎向我們查詢。我們的即時通或MSN: admin@eyny.com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10
發表於 2009-1-20 02:06 PM|只看該作者
第六章〈克里姆希爾德之葬送〉


  Ⅰ


  「再過不久,直升機就會到了。」

  賽門.歐索普悠然地說道。

  站在甲板上的他的腳邊排列了五個大皮箱和一隻小公事箱,每個箱子裡都塞滿了一捆捆以特殊油墨印刷著人物肖像、數字以及$符號的長方形紙片。

  蕭羅博士、克拉莉絲和古鄉三人在六名持槍男子的挾持下站立著。這六人包括歐索普的三名部下、船長以及兩名船員。

  就像「金銀島」裡的西爾弗一樣,歐索普的劫船行動成功了。倘若諾第依然健在,瞄準博士三人的槍口應該會有七個才對。他因為被古鄉打成重傷而不省人事,現在是完全失去戰鬥力了。

  歐索普笑著對古鄉說道。

  「別用那種怨恨的眼神看我。你手上那筆十五萬美金必須還給毒品組織,讓你寬限到今天,你還得感謝我呢!」

  「但是二十五萬美金也輪不到你拿吧?那是雷因小姐預備要付給我的。」

  古鄉不友善地回答道。

  「那些是我的錢,給我放下!」

  「唉,也難怪你會又激動又瘋狂的。不過你無法完成雷因小姐的委託,所以不能接受這二十五萬美金,這麼說應該沒錯吧?」

  歐索普的臉皮相當厚。

  「反正你根本就不需要錢。」

  「那你又需要錢了嗎?」

  「這可是讓組織順利運作下去的資金啊!我的五十萬美金、你的十五萬美金加上二十五萬美金,還有我手下的四百五十萬美金、購買武器的十萬美金,總共是五百五十萬美金……」

  歐索普以關愛的眼神望著皮箱。

  「我一定會好好善加利用的,雖然就額外的收穫來說是稍微高了一點。」

  「那樣豈不正和你的意?你大可以把喜悅表現出來呀!」

  「這倒是,一想到多年的懸案也能一併解決就讓人高興。」

  「你這個人還真惡劣到讓人受不了。背叛委託人,最後還把酬勞搶奪一空。吃相好歹也好看一點,客氣一點嘛!」

  雖然知道拿道德這一套是對付不了歐索普的,但古鄉還是這麼說了,他只想試著把話說出來,並不期待會有任何效果。而結果也正如他所預料的。

  「不過古鄉,我真正的委託人其實從五年前就開始進行白令海峽水壩的爆炸計劃了。順便提醒你一下,我接受蕭羅博士和雷因小姐的委託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忠誠度不夠也是在所難免的吧。」

  「你應該開一門詭辯學的課才對,你的課堂肯定會被一大群政客或律師給擠爆了。對了,將軍閣下,請問你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和你所想像的並沒有太大的出入。搭直升機前往阿拉斯加半島,十字軍的寒地戰鬥訓練中心有一百個部下正在等候命令,我們會從那裡北上攻擊白令海峽水壩。這就是我們大概的計劃。」

  「然後讓白令海峽上空佈滿核子雲塵嗎?」

  那並不是一幅讓人能夠平靜的想像畫面。

  「你真正的委託人該不會是美國或日本的水產業者吧?因為阿拉斯加沿岸是世界最大的漁場,假使這個地方被放射能污染的話,漁獲量自然會銳減。不提升商品的品質,反而以減少商品的供應量來哄抬價格,這可是資本主義的慣用手法啊!」

  古鄉明知自己在胡說八道,所以猜測嘲笑將會像回音般反彈回來,沒想到賽門.歐索普卻突然不悅了起來。就像貧困的親戚被拿來討論,或是不成材的弟弟被當成笑柄一樣。

  「你好像有嚴重的妄想症。與其想那些有的沒有的,是不是應該先擔心一下自己的處境呢?」

  「怎樣?你打算在我身上綁上鉛錘,把我沉入白令海峽嗎?」

  這種事根本用不著發揮想像力。

  「我可不會那麼野蠻,我不是黑手黨。關於你的處置方法,其實我會遵照客戶的要求。」

  「是國際人權組織嗎?」

  「是被你拿走十五萬美金,因你而受害的人。」

  「……」

  「他們想請你到他們的大本營去,好好招待你。」

  「我非常忙,只好在這裡鄭重地謝絕了。」

  古鄉已經沒辦法像平常一樣毫不費力氣地狡辯了。一想像到毒品組織既殘忍又多樣的報復手段,他就不由得為「光輝燦爛」的未來感到憂心。

  「關於他們招待你的事,還有一個小小的附帶條件,古鄉。」

  「難不成得另外繳參加派對的費用?」

  「喔,不,完全相反,他們還準備請你盡情享用最高級的白粉呢!」

  古鄉真實地感受到冰冷的觸手正在撫摸他的胃壁。

  「從白粉的價格來考量,這可是非常慷慨的提議不是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羨慕你囉!」

  「你打算讓聖司吸毒過量致死嗎?」

  充滿著憤怒、厭惡、恐懼的聲音來自於克拉莉絲。

  「實在太過份了!你應該感到羞恥!」

  古鄉咳了一聲之後問道。

  「我的處置方式已經說得夠清楚了,至於蕭羅博士和克拉莉絲,你打算怎麼做?」

  「我不會殺害他們的。」

  「然後呢?」

  「他們兩個會繼續留在這艘船上。我的屬下會把自動駕駛裝置固定好,讓船一路向西行使,朝國際換日線的另一邊前進。」

  「那不就是蘇聯的極東地區嗎?」

  「沒錯。反正蘇聯領海距離這兒不過咫尺,就讓偉大的科學家回歸祖國吧!」

  古鄉開始感覺呼吸困難了。

  「你一定知道返回蘇聯對蕭羅博士而言意味著什麼吧?」

  「不好意思,我的想像力沒有你那麼豐富。」

  歐索普滿不在乎地回答之後,克拉莉絲代替說不出話的古鄉開口。

  「歐索普將軍,我有件事情想問你。」

  聽得出克拉莉絲極力克制自己的情緒。

  「你真的非把我們弄到那步田地不可嗎?」

  「你這麼說實在讓我很為難,大小姐。」

  歐索普撫摸著下巴。

  「其實我也很不願意對你們兩個做得那麼絕。古鄉是他自作自受,怨不了別人,但你們兩個就非常值得同情了。」

  「既然如此,你就應該幫助他們兩個啊!那樣做不會有人笑你軟弱吧?」

  「別作夢了,古鄉。我的事業一旦被世人知道,對將來的活動一定會造成阻礙。蘇聯政權唯一讓我感到佩服的就是管制國家情報,不讓愚昧的民眾獲得多餘的訊息。可惜在西方世界根本不可能如此。」

  「我跟你約定絕對不向任何人提起這件事,一定幫你保守秘密,難道這樣也不行嗎?」

  克拉莉絲不抱期望地問道。

  「這世界上再沒有比『約定』更不可靠的事了,大小姐。」

  「一點也沒錯,克拉莉絲,既然是歐索普老大親口說的,那就一定不會有錯。」

  對於古鄉的嘲諷,歐索普如柳樹迎風般輕鬆迴避。

  「總之結論就是這樣了,雖然很遺憾,但還是得請你們認命。我也非常不願意做這樣的事,可是人生當中總免不了會有不愉快或遇上麻煩,若選擇逃避,那麼就注定是個失敗者了。」

  「……」

  古鄉和克拉莉絲並未反駁,因為他們兩人都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鴉雀無聲的甲板傳來了低沉的轟響,佇立的十人當中有九個人動作一致地仰望天空,只有大個子馬藍無論視線或槍口都沒有離開過古鄉。

  「看來是迎接的人到了。」

  看過手錶之後,歐索普臉上綻放出會心的微笑。

  「縝密的計劃加上訓練有素的成員,有了這樣的組合,成功的機率肯定是百分之百。」

  盡量得意吧!古鄉在心裡想著。此時此刻,勝利女神似乎只眷顧克烈與賽門.歐索普,她的微笑遠比專制君主的寵幸更加虛幻無常。地獄無時不刻都張大嘴巴在等待著。

  盡情陶醉在勝利中吧!可惜這個勝利不會是永久的,在不遠的將來,我要你打從心底後悔沒有立刻殺了我……



  Ⅱ


  直升機在甲板上降落,雖然克里姆希爾德號的甲板空間相當寬敞,不過駕駛員的技術也相當不錯。歐索普的部下們將大皮箱和公事箱裝進直升機的後座之後,傭兵組織的首領對著馬藍交待。

  「下一班直升機大約三小時以後會到,其他的事這段期間就交給你了。」

  「放心交給我吧,老闆!」

  馬藍一面斜眼盯著古鄉一面回應,那對眼睛看起來就跟爬蟲類一樣。

  「不用客氣,讓古鄉好好嘗嘗純度最高的海洛因的滋味,那可是我對他一點微薄的心意。」

  歐索普以溫和的語氣下令,這讓古鄉越發感到厭煩。

  哇咧!那傢伙……

  就在古鄉試圖隱藏住憎惡感,將視線投向直升機時,內心不由得大吃一驚,因為他看見自己養的那只討人厭的貓正表現出一副滿不在乎的表情,悠然地跳進直升機後座。

  「哎呀!」

  發出驚叫聲的是克拉莉絲,她似乎也注意到了。

  「怎麼了,大小姐?」

  歐索普慇勤地詢問道。

  這下糟了!古鄉心想。歐索普一行人目前還不知道貓兒坐「霸王機」的事,雖然他的確把貓的事情忘得一乾二淨,不過既然知道了,總不能置之不理吧?歐索普倒是其次,他真正擔心的是馬藍那種爬蟲類的行為舉止。一定得想辦法將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這邊才行。

  然而古鄉還來不及開口,克拉莉絲已經搶先拚命大喊出聲。雖然說是為了那隻貓,不過主要應該是把握向歐索普詢問的機會吧!

  「歐索普將軍,求求你!聖司和我都是無名小卒,我們別無選擇,但是請你救救蕭羅博士!」

  傭兵組織的首領微微皺起眉頭,望著克拉莉絲卻沒有答覆。

  「求求你,將軍!」

  下一瞬間,除了在程度上有所差異之外,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這位美麗的金髮女孩在歐索普面前跪了下來。

  「求求你,將軍……」

  「……」

  歐索普依舊沉默不語,沒有回答。

  「別這樣!克拉莉絲!」

  「不要這樣!克拉莉絲!」

  兩個叫聲同時響起。得知並不是只有自己在叫喊,一直如石像般默不作聲的蕭羅博士也發出怒吼時,古鄉再次嚇了一跳。

  在其他人的注視之下,蕭羅博士走向克拉莉絲,他全身幾乎都被肉眼無法察覺的細微顫抖包圍著。

  流亡科學家執起克拉莉絲白皙的手,溫柔地對她說道。

  「站起來,克拉莉絲,你沒必要向這種人屈膝,更何況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我。」

  「博士……」

  「來,站起來。別擔心,重返蘇聯,情況未必會像這個惡徒所想的一樣。」

  這句話讓古鄉的眼神為之一亮,不過並沒有人注意到他。

  「場面真是越來越感人了!」

  歐索普掃興的聲音從甲板傳來。

  「這一幕大概會成為我這輩子都難以忘懷的感動回憶吧!不過的確也浪費不少時間。不用依依不捨了,趕快道別吧!」

  「等一下嘛!賽門.歐索普。」

  刺耳的聲音化為鎖鏈,絆住了準備進入直升機的歐索普的腳步。

  「我也有一句話要對你說。」

  歐索普回頭一看,對著古鄉揚起嘴角。

  「哦,你也想傚法她的勇氣為博士請命嗎?」

  「我不是和平主義者。我要向你宣戰,你要不就在這裡殺了我,否則我一定會殺了你。」

  「……」

  「聽好了,你讓克拉莉絲對你下跪,光是這點就死不足惜了,再加上毒品組織那些事,我一定會讓你比我先掉入地獄的大門的。」

  「這傢伙真教人吃驚啊!」

  歐索普回以冷嘲熱諷的表情。

  「你根本不適合擔任圓桌武士的角色,無論你多麼用心扮演,看起來也只會像唐吉訶德。朝令夕改本來就是我最不喜歡的事。計劃不會改變,你將會變成因吸食海洛因過量而中毒的廢物被送到南美洲去,墮落到為了白粉不惜向人下跪,甚至趴在地上舔對方鞋子。」

  或許是企圖以自己的方式來轉移被克拉莉絲的行為感動的情緒,歐索普的語氣中明顯帶有一股特別狠毒的惡意。

  「我的話就說到這裡了。馬藍,聽好了,一切照計劃進行。」

  歐索普坐上直升機的副駕駛座,但隨即又探出上半身大喊。

  「還有!對大小姐要紳士一點啊!」

  直升機在甲板上留下轟隆巨響並捲起一陣旋風升空離去,與飛行船和雙翼飛機不同,這可是毫無浪漫氣息的交通工具,古鄉心想。希望貓叉那傢伙別暈機才好,只要能撐過這關,接下來應該會順順利利的吧!因為它比自己的飼主要爭氣多了。

  「請三位各自到該去的地方。」

  馬藍粗野的聲音將古鄉拉回現實。

  「博士到掌舵室,大小姐到廚房,這位先生回自己的房間去。」



  Ⅲ


  除了馬藍之外,還有塞拉斯與白石,這三個人圍住了古鄉。他們三個都是歐索普的部下,同時也是在這個毫無禁忌的世界裡的殺人專家。即使一對一都不容易取勝,更別說是一次對付三個了。

  古鄉並不絕望,但是卻不由自主地憂鬱了起來。只要一瞬……不,只要有半瞬的可乘之機就好,然而那似乎是不可期望的。

  馬藍正以和他那龐大的軀體毫不相襯的靈巧手法準備海洛因注射器具,另外兩個人則以手槍瞄準古鄉,看起來他們不像是拙劣的搶手。被迫躺在床上的古鄉的體內開始感覺到自己的焦躁。

  「好了,該送他啟程展開天國之旅了。」

  馬藍一開口,白石立刻附和。

  「讓他直上天堂吧!」

  所謂上行下效,歐索普的屬下似乎都具備了與他同樣惡毒的幽默感。不過另一個人塞拉斯並沒有跟著唱和,他像一隻正在聆聽笛聲的狗一樣,轉頭看看四周。

  「喂,你們不覺得有種煙霧瀰漫的感覺嗎?」

  「是你神經過敏吧!」

  白石的反應讓塞拉斯無法接受。他走向門邊轉動門把,一片白濁的氣體從走道侵襲而來。

  「失火了!」

  塞拉斯不知不覺地抬高聲調,使得馬藍和白石的注意力都離開了古鄉。

  就在那一瞬間,古鄉的腳刮起疾風。

  被用力踢中鼠蹊部的馬藍咆哮地倒臥在地,針筒飛向空中,接著撞上牆壁破碎四散。同一時間,古鄉右手的食指與中指化為V字型的矛頭戳向白石的雙眼,並以左手把手槍擊落。痛苦的哀嚎聲響起,震驚的塞拉斯站在門口轉身向後,而那時古鄉已經從床上撲到地板上,抓住了白石的手槍。古鄉的動作極為迅速敏捷,已經達到人類的最大極限,這也是在一連串的險惡戰鬥中讓他得以生存到今天的主要原因之一。

  回過身來的塞拉斯馬上開槍攻擊,但是準頭偏向上方,子彈扯斷古鄉數根頭髮後陷入牆壁。假設古鄉仍然躺在床上,這槍肯定能準確地射穿他的心臟。就在室內的槍響尚未平息之前古鄉亦開槍反擊,並以無比熟練的技巧讓子彈射穿塞拉斯的眉間,塞拉斯的瘦削的身軀就這樣在回音重疊的槍聲中化為一根肉棒應聲倒地。古鄉發揮出極強韌的瞬間爆發力猛然一躍而起,衝出房間,以最快的速度在瀰漫著濃濃白霧的狹窄走廊上奔跑。

  「克拉莉絲!」

  古鄉大聲呼喊,搜尋她的所在位置。

  「克拉莉絲!你在哪裡?」

  「在這裡!聖司!」

  聲音從廚房裡傳來。古鄉直覺那裡就是火災的起火點,而且放火的人正是克拉莉絲,那是她為古鄉所製造的機會。她不惜讓價值百萬美金的遊艇陷入被燒燬的危險。不,豈止百萬,克拉莉絲是具有十億以上價值的女孩!

  轉向通往廚房的走道時,古鄉突然遭到襲擊,原來是其中一名船員,他以身體猛然地撞了過來。在無法完全閃避的情況下,古鄉的身體一時失去平衡,此時男子快速繞到背後,將古鄉的喉嚨勒住。就一個業餘的打手來說,他的本事算是相當不錯了,不過他並不知道自己的對手是個多麼可怕的人物。當他察覺到自己踩住老虎尾巴的時候,身體已經被古鄉以全身的重量直接撞到牆上。古鄉省略了將男子的手臂扳開的工夫,直接用自己的身體朝背後的牆壁猛撞。男子像三明治一樣被夾在古鄉和牆壁之間,發出含糊不清的哀嚎聲,腳背同時也被狠狠地踩住。男子在劇痛難當之下只得放開雙手,行動恢復自由的古鄉緊接著以一記兇猛的右勾拳,朝對手下巴側面擊過去。

  看也不看那名倒地的男子一眼,古鄉一腳衝進廚房,險些被飛來的盤子割傷臉部。

  在濃濃的煙霧以及龍舌狀的橘紅色火焰當中,克拉莉絲正隔著配膳用的小桌子和另一名船員對峙,她朝那個人扔出去的盤子正好被閃過。男子握在手上的切肉刀發出了朦朧的光芒。

  「可惡的女人--」

  下流的咒罵從男人的口中擠出。

  「我要把你的身體連同衣服一起剁成碎片!」

  「有種你就試試看!」

  冰冷的聲音從背後射過來,男人愕然地回頭一看。就在那一瞬間,頭部所受到的強烈重擊讓男人傾斜了身體,原來是克拉莉絲使盡全身的力氣,用手上的平底鍋朝他狠狠地敲了下去。古鄉則毫不留情地在搖搖晃晃的男人胸口上補上一記直拳。肋骨發出異樣的聲響應聲斷裂,男子翻起白眼昏了過去。

  克拉莉絲仍然緊握著功勳顯赫的平底鍋呆立在原地。

  「太精采了!」

  在古鄉的讚美下,克拉莉絲以僵硬的笑容予以回應,然而握著平底鍋的手卻毫無放鬆的跡象。

  「把那煞風景的東西放開吧!」

  「可是手……手就是放不開呀!」

  金髮女孩虛弱地求助,古鄉苦笑著走到她身邊,將她那修長白皙的手指頭一根根從平底鍋的握柄上扳開。克拉莉絲的手指重獲自由,而沉重的平底鍋正好就砸在古鄉的腳上。

  「……!」

  古鄉眼冒金星,啞口無言地抬起下巴。身為一名驍勇果敢的騎士,他絕不能大聲喊痛,只能抱著腳跳來跳去。

  「對不起!我真是笨手笨腳的。很痛吧?」

  「不,一點也不……」

  古鄉逞強地回答。

  「別說了,我們還是快點離開這裡比較好。」

  這可不是讓羅密歐在陽台底下長篇大論發表愛的告白的場面。火勢不斷地增強,他們隨時有可能會呼吸困難,火已經大到沒辦法熄滅的程度,受傷的馬藍和白石也差不多要恢復了。古鄉一手握槍,一手牽住克拉莉絲的手,衝上通往甲板的階梯。

  目前必須做的事情有好幾件--把關在掌舵室的蕭羅博士救出來、取得救生艇和救生帶。可能的話,最好將馬藍和白石兩人完全處理掉。

  登上階梯來到甲板時,古鄉已經把行動的優先順序決定好了。首先是讓克拉莉絲坐上救生艇,將救生艇拋到海面,其次是救出蕭羅博士,在過程中順便將馬藍和白石除掉。如果大火可以解決他們當然是再好不過了,只可惜他們不是那種乖乖等著被火燒死的傢伙。

  救生艇被繩索固定在甲板後方。那是一艘全長六公尺,附有船艙,可獨立當成汽艇使用的高檔貨。

  「就我父親出來!」

  克拉莉絲大喊。

  「當然!我馬上就去!」

  兩人來到甲板後方,此時古鄉的腳步突然停了下來,因為蕭羅博士就站在救生艇前方,而在他身旁早已繫上救生帶的船長,正以一對閃亮的眼睛瞪著兩人看,握在手上的手槍槍口對準了蕭羅博士的頭。

  「真是太豈有此理了!」

  船長以憎惡的嘶啞嗓音大罵。

  「這艘船應該是我的,歐索普將軍是這麼答應我的,而你們竟然縱火燒船!」

  「是誰該恨誰呀?給我差不多一點,你這下三爛的海盜!」

  古鄉忍無可忍地罵了回去。

  「這要是在十八世紀,你的下場就是被吊死在帆桁上。怎樣,希望傳統復活嗎?」

  「閉嘴!把槍扔掉!」

  船長吼道。

  「把槍扔掉,否則我就射穿博士的腦袋!」

  雖然明白對方是認真的,但古鄉卻無意聽從命令,因為對方的王牌就只有這麼一張而已。

  你試試看啊--就在這句好戰的答覆即將脫口而出時,克拉莉絲使勁抓住了古鄉的手肘,一對認真的碧藍色大眼睛望著他。古鄉耳邊響起低聲細語。

  「拜託你,把槍扔掉。」

  「……」

  「我知道我們只會成為你的累贅,但是求求你,把槍扔掉,不要讓他殺害我父親!」

  古鄉完全說不出話來,他突然發現自己正在做的事根本是本末倒置的行為,臉頰剎時因羞愧而漲紅了起來。於是他默默對克拉莉絲點點頭,並將手槍朝甲板扔了出去。

  「對不起……」

  克拉莉絲以快要哭出來的語調道歉。

  「嗯,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古鄉只能如此回答。他很想說些更體貼的話,但就算再美麗的辭藻也完全無法表達他的心情。

  「很好,現在給我慢慢站到前面來。」

  得意的船長下令。

  「把小艇放到海面上。動作快點!別磨磨蹭蹭的!」

  此時槍口微微偏離了博士的頭部。

  就在那一瞬間博士採取了行動,他一手抓住握著槍的船長的手腕往下按,另一隻手則握緊拳頭,狠狠地朝船長的臉頰揍過去。反應不及的船長痛苦地彎下身體,博士的手企圖把手槍奪下,雙方於是糾纏在一起。古鄉這時如脫兔般一躍而上準備幫助博士,但就在他伸出手準備把兩人分開時,手槍突然轟地噴出火花,射出的子彈貫穿了博士的腿。

  克拉莉絲發出哀嚎聲,這是古鄉第一次聽見克拉莉絲的哀嚎。在奔騰的怒氣下,古鄉以膝蓋朝船長股間猛力一頂,對著臉部打斷他的鼻樑,再以灌注全身力氣的手刀將他劈倒,然後轉向博士。

  克拉莉絲跑向倒地的博士身旁,白皙的手沾滿鮮血,企圖以手帕裹住博士腿上的傷口。美麗的臉龐一片蒼白,睫毛與嘴唇明顯地在顫抖。

  「等一下!」

  古鄉制止了克拉莉絲的動作,俐落地檢查傷口的狀況。在確認過是貫穿性槍傷之後,他從衣服口袋裡取出隨身攜帶的辛辣琴酒,將高酒精成份的液體含入口中後噴灑在傷口表面,最後再將手帕撕成繃帶進行包紮。

  「還好沒有打中動脈,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古鄉以這番話來安慰克拉莉絲。緊接著,越過點著頭的克拉莉絲頭部所看到的景象讓古鄉全身上下都緊張了起來。

  「趴下!」

  古鄉猛然抓住船長掉落的手槍,一個黑色的物體從他們三人頭頂上飛過,滾進救生艇內。

  伴隨著雷電般的巨響,救生艇前端發生爆炸,船體的碎片四處飛散。

  趴在甲板上的古鄉看到一臉狼狽呆立不動的白石。

  白石對於自己投擲手榴彈的技巧應該很有自信才對,他肯定沒打算要破壞救生艇,只想把這三個人轟掉,以便自己逃脫。沒想到被古鄉手指重重戳過的雙眼,視力尚未完全恢復,讓白石失去準頭。

  儘管如此,白石仍企圖搶先在古鄉舉槍之前扣下手槍的扳機,不過他實在是惡運連連。因為剛才以右手投擲手榴彈,所以手槍現在正握在他的左手上,而該直接用左手開槍還是換到右手?他遲疑了幾分之一秒,但那已經成為他的致命傷了。

  白石的胸膛中央被子彈射穿,手槍被拋向空中旋轉,他整個人撞上甲板欄桿,身體失去平衡,翻了個觔斗往海面墜落,接著只留下一個短暫的慘叫聲。

  從升降口噴出的煙霧開始籠罩整個甲板。馬藍在什麼地方?對此感到不安的古鄉從掌舵室裡拿出兩人份的救生帶,讓克拉莉絲和博士繫上。

  「你的救生帶呢?」

  克拉莉絲皺起美麗的眉毛問道。

  「裡頭只有這兩副。」

  「那我不要好了。」

  「放心吧!我可以拿船長的救生帶來用。」

  「船長死了嗎?」

  「嗯,我可沒有手下留情。」

  剛剛手刀那一擊應該折斷了船長的頸骨才對。一想到他卑劣的行為,古鄉實在沒辦法為他默哀。

  「到冰冷的海面上雖然危險……」

  古鄉改變話題。

  「但是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除非留在這裡被火燒死,不然也只能在海上等待救援了。」

  「對了,船上有求救信號的發射裝置。」

  「是嗎?我好像慌了手腳似的。就用那個來求救吧!」

  「別作夢了。」

  冷漠的聲音冰冷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在越來越濃的煙霧彼方,佇立著馬藍的龐然身軀。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若對尊貴或贊助會員有任何疑問,歡迎向我們查詢。我們的即時通或MSN: admin@eyny.com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11
發表於 2009-1-20 02:09 PM|只看該作者
  


  「快跳!」

  古鄉在大喊的同時往向地上的手槍撲過去,剛才幫兩人繫上救生帶的時候他一時疏忽,讓槍離開手上。馬藍的華瑟手槍連續發出兩聲巨響,一槍擊中古鄉的手槍,把槍給打飛,另一槍則擦過古鄉的袖口。在這濃煙當中,真可謂本領精湛。

  迷濛中,一片格外濃密厚重的煙霧在甲板上張起幕簾,克拉莉絲以全身的力氣將蕭羅博士推上欄桿,然後藉助反作用力和博士一起墜落海中,這是水肺潛水的要領。一浮出海面,克拉莉絲立刻以單手拖著博士的救生帶開始游泳。突破煙霧的障礙來到欄桿旁的馬藍發現了他們的蹤影。

  「可惡的小女孩!」

  如咆哮般開口咒罵的同時,馬藍以華瑟手槍瞄準了克拉莉絲的金黃色腦袋。

  火花轟然地射出,但是子彈並未命中目標,而是遙遙地從克拉莉絲的頭上飛過,消失在海風當中,因為在馬藍扣下扳機的瞬間,有個東西擊中了他的右手腕。馬藍滿是憤慨的視線前端,那個東西正劇烈地在甲板上滾動著,那是一個只剩半瓶的琴酒小瓶子。

  海面上,克拉莉絲瞪大了碧藍色的眼睛,注視著克里姆希爾德號的甲板。

  在流動、反轉、飄揚、翻騰、忽濃忽淡的煙霧當中,兩個人影正在激烈地打鬥著。一陣特別濃的濃煙突然將人影團團包圍,當濃煙被風吹散後,人影也隨之消失不見。克拉莉絲一手支撐著蕭羅博士,驚訝到發不出聲音。

  從克拉莉絲的視野中消失的古鄉和馬藍,其實正扭打成一團,在甲板上滾來滾去。來自於雙方體內與體外的熱氣,讓兩人全身汗水淋漓。

  馬藍一面發出猙獰的怒吼,一面試圖將華瑟槍口壓向古鄉的腹部。古鄉突然以雙手抓住馬藍的右手腕,並以全身的力量將手腕往甲板上壓,因為那個地方正好有一塊被大火燒得灼熱的金屬零件。熱浪宛如看不見的牙齒,狠狠咬住馬藍的手背。

  在痛苦與憤怒的叫喊聲中,華瑟手槍脫離了主人的控制飛向空中,並在撞上甲板時走火。槍口吐出了大紅色的火舌,在古鄉身旁的甲板挖出一道深深的溝槽。古鄉的腳迅速伸出,鞋尖一勾,托住華瑟的槍把,立刻將它踢進不斷地發出陰沉怒吼的白令海中。下一個瞬間,馬藍的左手抓住古鄉的領口,揪起他的身體將他拋出去。古鄉在撞擊到甲板的剎那將身體縮成圓形的保護姿勢,讓撞擊力減到最低的程度。

  「可惡的蠻力!」

  古鄉低聲罵道。

  正準備站起來的古鄉突然向側面翻倒,原來是浸濕甲板的海水讓他腳底打滑了。

  甲板早已如虐疾病患一般發出高熱,濕透的材質冒出了白色的蒸汽。

  古鄉看見馬藍勇猛站立起來的身影,他正一邊用嘴巴舔著被火燙傷的右手手背,一邊踩著沉重的步伐朝自己逼近。

  古鄉放棄站起來的念頭,他決定試著滾動身體,讓自己從船邊的欄桿底下鑽過去,直接掉到海裡,但是……

  「你休想得逞!」

  夾雜著喘息的不祥詛咒在耳邊響起,強勁的力道將古鄉的身體猛然拖回去。透過風、海浪飛沫以及煙霧的薄幕,古鄉可以看到馬藍散發出偏執光芒的雙眼。

  馬藍強而有力的左手牢牢抓住古鄉的左腳。

  「一個也不准活著踏上陸地!」

  嘴角堆著白沫的馬藍咆哮道。

  「不,連屍體也是!像你們這種傢伙用不著墳墓,拿去填飽鯊魚的肚子正好!」

  「白令海峽有鯊魚嗎?」

  縱使置身於險境之中,古鄉仍然忍不住要耍耍嘴皮子,同時將右腳高高抬起,對著馬藍的頭部給予犀利的一擊。這腳要是命中,對方肯定會因為頭蓋骨碎裂而當場死亡,但卻被巨漢在千鈞一髮之際閃過,不過也因為這閃躲的動作,馬藍嚴重失去平衡,不由自主地跌倒在甲板上,讓古鄉的左腳得以脫離束縛。

  兩人同時站了起來。雙眼射出殺氣的馬藍漫不經心地縮短兩人之間的距離。古鄉一個飛踢,但歷經過無數實戰經驗的馬藍卻以熊掌般的手,極敏捷地抓住古鄉的腳全力一拉。古鄉背部朝下地摔落在甲板上,瞬間停止呼吸,全身僵硬。就在此刻,馬藍撲了上來。

  馬藍的身高比古鄉高了十公分左右,體重大概多了將近三十公斤。那副巨大的身軀毫不留情地壓在古鄉身上,並以覆滿濃密棕色硬毛的手猛然抓住他的頸部。

  馬藍的體格與蠻力成正比,恐怕一手就可以捏碎對手了。起初古鄉還試著想把馬藍的身體推開,但很快就打消這個念頭,因為那龐大的身軀沉重得有如花崗岩一般。接著他又試圖將鎖緊咽喉的那隻手扳開,但這份努力一樣徒勞無功。就算狠狠地用指甲插進馬藍被燙傷的右手背,也只換來幾聲不悅的呻吟,絲毫未減他的力道。馬藍這個人完全不能以「大而無用」來形容。

  灼熱的甲板開始穿透厚厚的材質燒焦背上的衣服,再過不久,甲板就會燒燬坍塌了,古鄉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氣管的空氣量顯著減少,視線漸漸變暗。在微亮的前方他看見滿面猙獰笑容的馬藍,死神開始在耳邊吹送著無聲的氣息。

  古鄉拚命試圖從即將吞噬自己的死亡之口掙脫。宛如戴上鉛制手環般沉重的雙手緩緩伸出,好不容易抓住馬藍的兩個手肘,將所有的力量灌注於指尖使勁一掐。這種攻擊敵人的關節或神經是中國傳統武術中「擒拿術」的基本技巧,事到如今能發生多少作用實在很難預料,然而輕易放棄自己的生命亦非古鄉所好。

  感覺上就像是永恆的數秒過後,宛如搾油機般緊緊鎖住古鄉喉嚨的人肉頸枷迅速鬆開,冰冷的新鮮空氣大量湧入即將爆發的肺部。古鄉一面發出有如故障的笛子般的聲音,一面貪婪地吸入生命之糧。在此同時,他的手依然沒有放開馬藍的兩個手肘,令馬藍發出兇惡卻徒然的呻吟。

  終於調整好呼吸的古鄉,在一聲尖銳的吶喊聲中翻轉雙手的手腕。馬藍的身軀在沉重的撞擊聲中翻倒在甲板上。

  古鄉朝著與馬藍相反的方向滾動身體,企圖從甲板邊緣逃到海上。馬藍立刻伸出長長的胳臂想抓住古鄉的衣服阻止他逃跑,然而關節的劇痛減緩了他行動的敏捷度,古鄉這次終於達成目的。馬藍的手抓了個空,古鄉的身影也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不見。

  往海面落下的同時,古鄉聽到一聲幾乎與身體上的壓力同時發生的巨響。甲板已經整個燒燬坍塌了。



  


  海水的冰冷為古鄉帶來了舒暢的衝擊,一浮出水面他立刻以手掌抹了抹濕答答的臉孔,抬頭仰望。

  克里姆希爾德號在火焰與濃煙的包圍下熊熊燃燒,宛如穿戴著華麗的金縷衣與黑色貂皮的日耳曼公主一樣(註:克里姆希爾德之名源自於中世紀的德國史詩《尼伯龍根之歌》。在史詩的下半部,克里姆希爾德公主為了替丈夫報仇而嫁給匈奴國王,在復仇的最後自己也死於部下之手。)。

  古鄉踢著水,讓自己遠離燃燒的遊艇。

  「真可惜呀……」

  他一面撫摸著疼痛的喉嚨一面喃喃自語。

  「本來可以賣個好價錢的,作為馬藍那傢伙的棺材實在太浪費了。」

  但古鄉同時也有種感覺,克里姆希爾德似乎正一步步地走向最適合她的結局。唯有以鮮血和火光所綴飾的黃金壽衣才是最適合克里姆希爾德的吧!

  「聖司!」

  一隻白皙的手碰觸古鄉的肩膀。回頭一看,出現在視線彼方的是克拉莉絲,她的另一隻手抓著蕭羅博士的救生帶,支撐他的身體。秀麗修長的臉龐雖然蒼白卻並未失去活力。

  「沒事吧?你晚了好久,害我好擔心呢!」

  「真是抱歉,讓你擔心了。」

  古鄉笑著回應。

  「唉,不過總算設法回到了這個世界。我始終沒辦法讓討厭我的傢伙稱心如意。」

  「我想也是。」

  「你的語氣怪怪的。不說這個了,蕭羅博士的情況怎樣?」

  克拉莉絲的碧藍色眼眸蒙上陰影。

  「不太好,不趕緊治療的話,恐怕……」

  博士緊閉雙眼。經歷了絕望、疲憊、負傷等嚴重打擊的那張臉龐,就像日光燈底下的蠟像一樣。在古鄉與克拉莉絲注視他的同時,死亡之翼所投射下來的陰影彷彿分分秒秒都在加深當中。

  「治療?在白令海峽的正中央?」

  「說得也是……距離阿拉斯加海岸不曉得有幾十公里,搞不好這裡離西伯利亞還比較近。」

  「沒錯,不只是博士,就連我們的處境也很不樂觀。」

  兩人互相看著對方。克拉莉絲小聲地發出了神經質的笑聲。

  「如果把絕望畫下來,內容肯定就是這樣,就是這種誰也無能為力的狀況。看來只能求神幫忙了。」

  「那就交給你了,因為我是無神論者,就算現在祈禱也不可能得救吧!」

  「如果阿拉真神向我們伸出援手,要我改信伊斯蘭教也沒問題。」

  「這也太極端了吧!」

  「能夠把我們從絕望裡救出去的只有真正的神才辦得--」

  克拉莉絲吞下語尾,發出小小的驚叫聲。順著她的視線朝背後回頭看的古鄉,突然有種想要傚法她的感覺。

  在銀灰色與金黃色交錯的波浪當中,有個人影正朝著他們接近。以即將燒盡的克里姆希爾德號的臨終姿態為背景,劃著自由式向他們游來的人正是巨漢馬藍。

  「惡魔的追隨者顯然有很強的生命力呢!」

  「他為什麼那麼固執呢……」

  「錯了錯了,雷因小姐,應該稱之為不屈不撓才對。這可是關乎榮耀與名譽的傭兵精神啊!不過實在一點也不討喜。」

  古鄉伸出雙手,將克拉莉絲和博士推開。

  「快走!我會把那隻怪物解決掉的,博士就交給你了。」

  「小心一點!」

  克拉莉絲一面拚命地撐起博士,以免他的臉沒入水面,一面大喊著。

  「雖然是令人感激的忠告,不過可能有點困難啊!」

  就在古鄉苦笑的同時,馬藍的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被夜行獸般炯炯有神的目光盯住之際,古鄉的背脊突然升起了一股恐懼。

  「我說過,我絕對不會讓你活著回去。」

  堅毅的下巴蠕動著,馬藍陰沉地宣告。

  「你們幾個,全都得比我先死!」

  水中的阻力本來就比較大。對古鄉而言,他只能將命運寄托在他的雙手上。於是他握緊拳頭,朝著馬藍的臉揮出強勁的一拳。馬藍的鼻樑在異樣的聲響中應聲碎裂,整個臉立刻變得像個被擠扁的番茄醬空瓶一樣。但馬藍卻像個失去痛覺的人,面無懼色地逼近古鄉,猛撲而上。

  馬藍的粗腿纏住了古鄉的身軀,巨大的手掌則掐住他的喉嚨。就在含混不清的喜悅之聲正要從馬藍血淋淋的口中逸出之時,一個大浪打了過來,兩個纏鬥中的男人就這樣在屏息注視的克拉莉絲眼前消失在海平面之下。

  「……聖司!」

  克拉莉絲以單手撐住博士身體讓他仰躺,並用另一隻手解開救生帶的繩子。因為救生帶在潛水時會造成阻礙。然而被海水浸濕而硬化的繩子卻怎麼也無法靠單手解開。於是克拉莉絲一面以所有想得到的壞話咒罵那條無辜的繩子,一面將繩子拉到嘴邊,企圖利用白磁般的牙齒將繩子咬斷。在知道這個方法也同樣無效時,克拉莉絲深深吸了一口氣,以堅決的語氣命令道。

  「給我浮上來!立刻!」

  接著,就像是回應命令似地,海面上的波浪開始劇烈起伏,兩顆頭顱從水裡衝了出來。克拉莉絲拚命伸展上半身,企圖抓住古鄉的衣領,可惜差十公分手指頭就可以夠到時,無情的大海再次閉上嘴將兩人吞沒。

  大量的氣泡浮出水面,然後又一個個破裂消失。殊死決戰在海裡似乎更加激烈地持續著。克拉莉絲聽到一個像是硬物互相規律地碰撞的聲音,她花了一些時間才明白原來那是自己牙齒的打顫聲。寒氣與不安都是令她打顫的原因。

  克拉莉絲全身都在顫抖。縱然是年輕、健康、具有優越抵抗力而且沒有受傷的她也不得不有所覺悟,自己的體力已經接近極限了。

  「快浮上來呀!聖司,快浮上來……」

  克拉莉絲以似半祈禱的語調說著。

  「我一個人根本什麼也做不了啊!」

  突然間,克拉莉絲抬起頭仰望著天空的一隅,低垂密佈的陰鬱雲層一部分裂開,夏天的太陽對著海面投射出豐饒光束的這一幕,被她的眼睛捕捉到了。還有,橫越光束飛來的那個黑色物體。

  低沉而規律的聲響毫無疑問的是引擎聲,頓時傳進她的耳裡。那並不是鳥,而是飛機。或許是持續燃燒的克里姆希爾德號的黑煙引起了機員的注意,飛機毫不遲疑地筆直向她靠近。

  克拉莉絲冰冷濕濡的臉龐因笑容燦爛而閃耀,支撐著蕭羅博士的手也重新凝聚起力量。

  「博士!是飛機,我們有救了!」

  遺憾的是博士毫無反應。她抓住博士的手腕確認,脈搏雖然微弱,但確實還在跳動著。於是她以單手劃著十字並喃喃說道。

  「神的聖名還是值得讚頌的……」

  就在克拉莉絲回歸為虔誠基督徒的同時,揚起激烈的水聲與飛沫之後,一顆人類的頭顱從海裡衝了出來,但這次只有一個。克拉莉絲瞬間倒抽了一口氣,做出保護蕭羅博士的動作,接著便露出安心的表情。

  「聖司!你沒事就好了!」

  一手撥開貼在臉上的頭髮,古鄉望著克拉莉絲,正想對她展露笑顏時,他的臉部的肌肉卻彷彿被鉛製面具黏住似的沉重不已,手腳也好像被肉眼看不見的沙袋纏住一般。古鄉不得不承認體內的能量已經完全耗盡。

  「有沒有受傷?」

  克拉莉絲的手抓住古鄉的手臂,一臉擔憂地問道。

  「還好,總算還活著。」

  古鄉在思考了片刻之後回答道。

  「但是,接下來……」

  古鄉停止說話,抬頭看著上空。在看見不斷降低高度接近而來的黑色飛行物體之後,他的眉毛精悍地動了一下。

  「沒錯,是飛機。」

  克拉莉絲雀躍地說道。

  「這下子得救了,神果然會嘉許好人。」

  古鄉略顯驚訝地望著金髮女孩,在調整好呼吸之後才宣佈。

  「別高興得太早,那可是蘇聯軍方的巡哨水上飛機呢!」

  喜色頓時從克拉莉絲的表情和聲音中被抹掉,就像用雨刷刷過一樣。

  「不會吧……」

  克拉莉絲彷彿遭受到卑劣的背叛行為似地吼道。

  「不會有這種事情的!怎麼會是蘇聯的軍用機……」

  「事實是無法改變的,況且蕭羅博士的情況不是不太好嗎?」

  「太過份了!害我白高興了一場!」

  在過度的懊悔與氣憤之下,克拉莉絲以拳頭拍打海面。

  「什麼嘉許好人,簡直太豈有此理了!我收回剛剛說的話,我再也、再也、再也不相信神了!」

  蘇聯的軍用水上飛機完全無視於克拉莉絲的憤怒,悠然地降落在海面,一面激起白濁的水沫一面在海面上滑行,最後停在距離三人漂浮地點不到二十公尺左右的地方。

  升降口開啟,身穿飛行夾克的士兵們出現。

  「馬利諾夫同志,漂浮在海上的生還者有三人,兩男一女。現在立刻前往救援。」

  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點了點頭,默默眺望著在銀灰色波浪間忽隱忽現的三個人頭。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如果瀏覽伊莉時速度太慢或無法連接,可以使用其他分流瀏覽伊莉,www01.eyny.com(02,03)。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12
發表於 2009-1-20 02:12 PM|只看該作者
本帖最後由 天水冰 於 2009-1-20 02:14 PM 編輯

第七章〈不情願的滯留〉


  


  乾燥的衣服與伏特加,讓兩人有種起死回生的感覺。

  「一點也不小器嘛!不愧是大國,居然給了一整瓶。嗯,Spasibo(註:俄文「謝謝」。)!」

  換上摩托化狙擊師團的野戰服,活像個哈薩克籍軍官的古鄉抱著伏特加酒瓶,心情非常愉快。

  「那個男人竟然完全不會對未來感到不安。」

  外形比古鄉更有日本味道的吉爾吉斯籍軍官,一臉驚訝地對馬利諾夫說道。

  「如果同志沒告訴我的話我根本想像不到,那個男人會是西方傭兵組織的一員。看起來就像個無憂無慮的觀光客一樣。他真以為自己是俄羅斯航空的頭等艙乘客嗎?」

  「不,是特等艙吧!」

  馬利諾夫苦笑著回答。

  古鄉抓住一個滿臉迷惑表情的士兵鼓動舌頭。

  「真的,蘇聯軍隊很強!不,是真的很強。我認為蘇聯是世界上第一強國,這絕對不是在拍馬屁。嗯,說到這裡,有了伏特加就讓人想起魚子醬……」

  這個人看起來真是輕浮!

  馬利諾夫拉開分隔機艙的幕簾。兩人將座椅的椅背放平當成臨時床鋪,克雷門特.蕭羅博士裹著毛毯躺在上面。

  克拉莉絲在一旁照料博士。她身上穿的是蘇聯陸軍的女兵制服,任誰看來都會覺得尺寸太大。尤其是胸部更是塌塌的,優美的線條全被厚重的布料給隱藏了起來。

  察覺到馬利諾夫的視線,克拉莉絲抬起白皙的臉龐。她剛才從冰冷的海裡被救上來,臉上毫無化妝的痕跡,還穿著完全沒有一絲女性魅力的俗氣軍服。儘管如此,她的美仍然相當引人注目。

  「還沒抵達基地嗎?」

  克拉莉絲向佇立眼前的馬利諾夫發問。馬利諾夫從胸前的口袋裡抽出一盒蓋爾貝索貼香煙。

  「這艘是海上飛機,最快的速度就是這樣,請你再忍耐兩小時。」

  馬利諾夫叼起一根香煙,搜尋著打火機。

  「在堪察加半島的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海軍基地有完善的醫療設施,到了那裡,博士就可以接受充分的治療,在這兒就沒有辦法了。還要靠博士自己的體力--」

  「不好意思,能不能請你不要抽煙?」

  克拉莉絲的語氣並不強硬。馬利諾夫略顯狼狽地將打火機收起來。在病人面前抽煙大概是無心之過吧!

  「抱歉,我一時沒注意到。」

  「哪裡。其實我還有問題想請教你。」

  「只要與國家機密不相牴觸,我都可以回答。」

  「我想問的是你們會怎樣處置博士。」

  馬利諾夫將視線從克拉莉絲的臉上轉開,將尚未點燃的香煙塞回蓋爾貝索貼的煙盒裡,同時覺得自己的氣勢好像被壓倒了。

  「對不起,這件事情屬於國家機密。」

  「是嗎?我曾經讀過一篇論文,內容說的是蘇聯體制總有一天會因為軍事費用及國家機密而崩潰,看來那篇論文的說法是正確的,你們連對一個人如何處置都無法公開。」

  馬利諾夫突然顯露出令人難以理解的表情。

  「你在擔心蕭羅博士的人身安全也許會受到危害是嗎?」

  「當然呀!你們KGB蠻橫的名號在國際上可是響叮噹呢!」

  克拉莉絲挑釁地抬起線條優美的下巴。馬利諾夫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眼神與嘴角都泛起了苦笑的漣漪。

  「好一個直言不諱的小姐,看來你在西方並沒有染上巧言令色的惡習。從法律上來說你們全都是非法入侵他人國土者,當時你們就好像水母一樣在蘇聯的領海裡漂浮著。」

  「我很感謝你出手相救,但那並不是我們的本意。」

  克拉莉絲不服氣地說道。

  「很好,就當作彼此都不走運吧!KGB也不是專程到海上來做資源回收的,我們原本應該會釣到更大的獵物才對。」

  這句話並非像耳旁風通過克拉莉絲的耳膜,她毫不隱藏臉上的疑惑望著馬利諾夫。他的意思難道是說,反對派巨頭克雷門特.蕭羅博士只是個小人物?

  拉上的幕簾阻斷了克拉莉絲疑惑的視線,馬利諾夫轉向古鄉,輕輕以手勢示意士兵退開。他那修長的軀體跟著在缺乏人體工程學設計的座椅上坐了下來。

  「酒量很好嘛,古鄉先生!」

  「這可是長年苦修的結果呢!」

  古鄉爽朗地回答。

  「對了,我剛才點的魚子醬還沒來。人工養殖的也無所謂,你們總不會對鱘魚做出流放海外的處分吧?」

  「抵達基地之後,或許餐桌上會供應。反正決定權本來就在你手上。」

  「決定權在我手上?」

  古鄉對著空伏特加的小酒瓶吹氣,發出像是遠方的汽笛般的聲音。

  「可是我現在半毛錢都沒有,讓我賒個賬吧!就當是做國際親善好了。」

  馬利諾夫相當有耐心地繼續應付古鄉。

  「錢不是問題,只要你有意願,任何事都是可以安排的。」

  「我對男人沒興趣,要是十四、五歲以下的白淨金髮美少年也就算了,要我應付像熊一樣的大男人,我可不願意!」

  「照這樣下去是談不出結果的,我就單刀直入地說吧!關於白令海峽水壩爆破計劃,我希望你把所有知道的情報全部提供出來。」

  古鄉將伏特加的空瓶放在掌心裡咕溜溜地轉動。

  「哦,原來KGB知道這件事啊?」

  「為什麼提到KGB?」

  「難不成蘇聯的文化部官員能夠用下巴來使喚軍隊嗎?」

  「喔,那我就不必瞞著你了。我確實是國家保安委員會的人。」

  「你的大名是?」

  「這個一定要說嗎?」

  「你不也知道我的名字。」

  「好吧!我叫馬利諾夫,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日後還請多多指教。」

  「彼此彼此,多多指教!」

  古鄉的口氣完全沒有誠意。當然,馬利諾夫一開始就沒有對此抱持任何期望。

  「所以,你覺得怎樣,古鄉先生?」

  「什麼事情怎樣啊,馬利諾夫先生?」

  「你有意願提供情報嗎?」

  「也不是完全沒有。」

  「真是非常微妙的表達方式。」

  「我一開始就沒有大拍賣的打算。尤其我又是個貪圖利益的人,即使在對話當中我仍然在絞盡腦汁思考,看看有沒有抬高價碼的辦法。」

  「你不是在計劃逃跑嗎?」

  「當然不是了!」

  古鄉挖苦地笑道。

  「和KGB的精悍探員及蘇聯的精銳部隊為敵,那種不知天高地厚的事我從來沒想過,真的。」

  「你應該也是以一抵千的猛將。至少在關於西方傭兵組織的KGB檔案中是這麼寫的。聽說你的威名傳遍了非洲、拉丁美洲以及東南亞不是嗎?」

  「過去的事情我全都忘了。」

  古鄉始終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馬利諾夫以手掌托住下巴稍微思考了片刻,然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抵達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之後再找個機會談談吧!在這種地方似乎怎麼也談不起勁。」

  「就算抵達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也談不起勁吧!」

  「起勁一點對你是有好處的。我並不是沒有其他的情報來源,除了你之外我還救起了其他兩個人呢!」

  馬利諾夫以暴風雨前的寧靜的態度說道,同時以銳利的眼神凝視著古鄉。就在古鄉的表情開始變化之際,手上的酒瓶也掉落在地板上。厚玻璃製成的酒瓶並未破裂,只在發出模糊的撞擊聲之後滾動了幾圈。

  「失敗了、失敗了……」

  古鄉拘束地從座位彎下身體,撿起酒瓶。再次將臉轉向馬利諾夫時,表情已經變成完美的撲克臉了。

  「我好像喝醉了呢!伏特加果然夠強烈。」

  馬利諾夫沉默地轉身背對古鄉。

  對付這傢伙不能用一般的手段。

  一個聲音追著如此思考的KGB探員而來。

  「你要使用自白劑也無所謂,但是要盡量用沒副作用的那種。」

  馬利諾夫回頭望著這年輕的日本人。

  「這樣啊?我會盡量做到的。」

  等KGB探員消失在前方的駕駛艙時,古鄉立刻重新環視聚集在他周圍一整排的自動步槍,並以頑童般的表情吹響瓶子。

  看來此人並非一般的對手……別說使用暴力了,就連恐嚇也沒有用。像瘋狗一樣狂吠的傢伙反倒沒什麼。

  將酒瓶狀的玻璃制樂器抱在胸前,古鄉如此想到。

  看樣子恐怕得吃點苦頭了……



  


  水上飛機一降落,巨大的飛機庫門立刻開啟將之吞沒。宛如鑽進鯨魚體內般在水上滑行的水上飛機,靜靜地停在碼頭,精準到有如測量過一樣。不過古鄉沒能詳細地觀察這一切,因為降落時窗戶的窗簾都拉上了。

  不久之後艙門打開,數名士兵越過飛機與碼頭間的踏板出現在飛機上,手上抬著擔架。

  「輕一點!他是受傷的人哪!」

  克拉莉絲的抗議傳入古鄉耳中。士兵們回到了狹窄的通道上,看見躺在擔架上的博士時,古鄉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從座位上站起來。

  「我來幫忙吧?」

  「用不著你多管閒事。」

  馬利諾夫以潑冷水的語氣回應。

  蕭羅博士虛弱地睜開眼睛,一看見古鄉的身影立刻緩緩向他伸出手臂。褪色且失去生氣的嘴唇上下分開。

  「為什麼不可以跟著去!」

  激烈的叫聲傳來。

  「我不信任你們的醫療或護理,博士一定得由我照顧才行!一定要這麼辦!簡直是羊入虎口嘛!誰知道你們會不會為他注射毒藥?」

  「小姐,請你冷靜一點。」

  看著來勢洶洶地逼近,只差沒一把抓住自己的衣襟理論的克拉莉絲,吉爾吉斯籍軍官一臉為難的表情勸道。

  「這種情形叫我怎麼冷靜?誰想把我從博士身邊拉開就儘管試試看!你們要是敢讓博士遭受不合理的待遇,國際輿論絕對不會保持沉默的。」

  機上所有成員的注意力幾乎都集中在金髮的復仇女神身上,只有兩個人例外。其中一人迅速地把耳朵移到另一人的嘴邊,企圖聽取微弱卻帶有明確意義的空氣的震動。

  「我……」

  空氣的震動向古鄉傳來。

  我……接下來是什麼?

  強勁的力道加在古鄉的肩膀上。古鄉皺起眉頭,平靜地移開視線。肩膀上隔著一隻男人的手,而手的另一端是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冰冷的臉孔。

  「哎呀……」

  古鄉尷尬地開口。

  「我不希望你們進行密談。親愛的同志。」

  馬利諾夫的聲音化為無形的冰片,對著古鄉傾盆而降。

  「互相掩護的戲碼安排得相當不錯,只可惜演技有點不夠自然。面對老練的觀眾,演技應該要內斂一點才會有效果吧!」

  轉身看著懊惱地咬住嘴唇的克拉莉絲,馬利諾夫如此評論道,手同時也離開了古鄉的肩膀。

  「不打我嗎?」

  馬利諾夫以冰冷的視線直盯著態度不變的古鄉。

  「我不認為你是個會被屈打成招的人。」

  「你還真瞭解我呢!」

  「反正再過不久你就會全部說出來了。在那之前你最好不要輕舉妄動,把體力儲存起來才是上策。」

  「謝謝你的忠告。」

  古鄉別彆扭扭地回應著。這一回合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失敗了。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身上完全沒有弱點,就像一整塊的花崗岩一樣堅硬無比。

  「快送到病房去。」

  在馬利諾夫的命令之下,士兵們立刻開始動作。

  「你們也出去。」

  古鄉和克拉莉絲在士兵們的前後包夾之下走出機外。

  「不必銬上手銬嗎?」

  對於古鄉的問題,馬利諾夫如此回答。

  「我是個膽小的人,銬上手銬所帶來的安全感會讓我感到害怕。」

  雖然不是沒有想過,但是在聽到這個回答的時候,古鄉已經完全放棄脫逃的念頭,因為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並不是武打連續劇裡那種充滿漏洞的反派角色。沉著冷靜、敏銳果斷、深謀遠慮……他是一個會讓人不禁要羅列出所有完美的四字成語來形容的厲害角色。

  賽門.歐索普之外再加上這個人?光是一對一就是沉重的負荷了,要對付一雙可怎麼吃得消啊!

  古鄉很想發發牢騷。貓叉又不在現場讓他打從心裡感到遺憾。

  淡橘色的光線佈滿了整個巨大飛機庫的內部。古鄉看到超過十架以上黑鴉鴉的水上飛機,以及來來往往奔跑行走的人們。

  古鄉的視線和克拉莉絲交會。她的瞳孔在橘色燈光的照明下,瞬間綻放出彩虹的光芒,雖然多少有些不安與焦慮,然而卻並不恐懼,她在看見古鄉的時候甚至還對他展露了微笑。古鄉知道,這代表她相信他,於是他也輕而有力地點頭回應。此時此刻他也只能做出這樣的回應而已,哪怕連他自己都無法那麼有自信。

  古鄉沒想過要向神祈禱。一想到這世界上充滿了多少罪惡與災難,他就不認為神所擁有的力量多麼偉大。況且,與其仰賴一個素未謀面的傢伙,倒不如相信在一起三十一年的自己要來得可靠。

  「不好意思,現在必須把你們的眼睛蒙上。」

  馬利諾夫說道。



  


  這是一個大約五公尺見方的房間,周圍沒有窗戶,取而代之的是睥睨著狹小空間的三幅肖像畫,畫中人物分別是列寧、戈巴契夫以及庫茲涅佐夫。

  「這是過去的遺物與現在的廢物呢!」

  克拉莉絲苛薄地評論。

  「別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嘛!至少像列寧那麼傑出的人物在世界史上是相當罕見的,雖然他栽培的接班人似乎失敗了。」

  古鄉一邊環視室內一邊回答。

  桌子一張、椅子四張、長沙發一張,沒有床鋪。晚上應該會分別被安置在單獨的房間裡吧!蘇維埃政權應該還沒開放到讓年輕的男女同居一室。

  「簡直是牢房嘛!」

  「這可是現代化的牢房喔!你看看這扇門,這是在錳鋼中嵌入氧化鋁粒子所打造而成的,加上與電腦連結的電子鎖。簡直堅不可摧呢!」

  「打不破嗎?」

  「絕對、絕對打不破。」

  「不要那樣強調行不行?感覺心情好像越來越沉重了。」

  克拉莉絲雙手插腰,以女戰士般的眼神檢視週遭。

  「有監視攝影機。」

  在天花板的一隅可以看到那富有機能性且陰險的工具。

  「原來不是只有把肖像畫的眼珠當成攝影機的鏡頭呢!」

  「你諜報片看太多了吧!」

  「哎呀!」

  「怎麼了?」

  「這具攝影機是日本制的,上面有MadeInJapan的字樣。」

  「呵!值得為盛大的日蘇經濟交流乾一杯。」

  以毫無熱誠的口吻說完話之後,古鄉從桌子底下拔出一個黑色的小長方體,向克拉莉絲展示。

  「這東西似乎是東德制的。」

  「那是?」

  古鄉的一隻手宛如魔術師一樣,熟練地進行拆解的動作。扯斷內部的配線,確認功能完全喪失之後才對克拉莉絲展露笑顏。

  「竊聽器。」

  「……!」

  「總覺得這次的事件一直跟竊聽器糾纏不清……我也曾經利用這個來刺探歐索普老大。在配備監視攝影機的情況下加裝竊聽設備看來是個常識,不過話說回來,要隱藏竊聽器應該多擺些傢俱比較好吧!」

  「可是你剛才的行動不是全都被攝影機拍下來了嗎?」

  「大概吧!所以他們發現情況不對的時候就會採取什麼手段了。總之我們的生殺大權掌握在KGB手中,他們大可從通風口放毒氣進來。做這樣的事或許是一種無謂的抵抗,但起碼可以表達出我們對談話內容被竊聽的不快。只要監視攝影機還能運作,KGB就應該滿足了不是嗎?況且正式的審問就要開始了,根本沒必要在這種時候強化我們的精神武裝。」

  古鄉將竊聽器放在手上,對著監視攝影機做出惡作劇的笑容。

  「除非KGB有唇語專家,否則我們的談話內容應該不會被知道。」

  「既然如此,我有件事想問你。」

  「什麼事?我想我應該猜得到才對。」

  「我父親在那個時候跟你說了什麼?」

  古鄉忍住笑意看著克拉莉絲。在古鄉那對黑色的瞳孔當中,出現了一抹她從來沒有看過的表情。有一瞬間,克拉莉絲感覺自己好像看到黑暗的深淵,身體微微地顫抖了起來。

  「好,我告訴你,這樣應該會比較好,同時也能讓你安份一點。」

  古鄉像是在催促自己下定決心地自言自語。克拉莉絲不只在精神上,連四肢都繃得緊緊的,等待古鄉開口。

  「他是這麼說的--我不是蕭羅博士,所以--就這樣了。」

  克拉莉絲.雷因沉默地看著古鄉,表情活像正在上高級數學課小學生,或是聽見用阿拉伯文朗誦可蘭經的芬蘭人一樣。她的聽覺明明是正常的,但就是無法將語言的意義輸入大腦。古鄉的聲音宛如故障的霓虹燈,在克拉莉絲的意識外忽明忽滅。

  我.不.是.蕭.羅.博.士……他.是.這.麼.說.的……

  克拉莉絲發出了神經質的笑聲,然後搖了搖頭,向古鄉要求。

  「我聽不懂,你再說一次。」

  說到這位年輕的日本人,他的表情就像剛吃完厚厚的牛排卻發現身上的錢只夠買一個漢堡的人一樣。假使他養的那只討厭的貓在場,肯定會以「不關我的事」的眼神看著他吧!

  「他是這麼說的。」

  古鄉以電話答錄機般缺乏感情的語調再次重覆。

  「我不是蕭羅博士,所以--就是這樣了。」

  克拉莉絲的眼眸像碧藍的大海,古鄉在那片海裡看到突如其來的洶湧波濤,就在她的理解與憤慨連結起來的那一瞬間。

  「這是什麼話呀!」

  無形的鞭子呼嘯地將室內飽和的緊張空氣銳利地劈開。

  「有些事可以說,可有些事是不能說的,這你應該比我更清楚才對呀!」

  「我只是把事實說出來而已。」

  古鄉回答,態度就像是和老師爭辯沒有犯錯的頑童一樣。

  這份差事真是怎麼算都劃不來呢!古鄉心想。若是戰鬥或謀略方面,無論如何他都能夠堅持下去,但是這種場面實在棘手到極點了。

  百元美鈔一張、百元美鈔二張、百元美鈔三張……

  古鄉在腦海裡算帳。這些帳總有一天他一定會全數從歐索普那兒拿回來。

  藉著想像由兩千五百張百元美鈔所疊成的紙金字塔,古鄉總算扼制住自己內心敵前逃亡的念頭。沒辦法,這也包含在二十五萬美金當中。況且,古鄉突然想到,雖然他喜歡的是歡笑的克拉莉絲,但若做不到的話,不如就讓她生氣好了,總比讓她哭泣來得強,因為憤怒也是精神活力的一種形態。

  「我只是依照博士說的話如實轉達而已,如果這樣也要被責怪,那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我只是轉達事實。」

  「什麼叫事實!」

  「用不著這麼大吼,大小姐。聲音大的人未必比聲音小的人來得有理。要認定我胡扯那是你的自由,不過從我的角度來看,你之所以大聲是因為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你這麼做可是大錯特錯啊!」

  古鄉的反應讓克拉莉絲頓時感到到退縮,但她又立刻還擊。

  「謝謝你的教導,但我並沒有逃避事實的意思,那是你的誤解,不,是曲解。」

  「那你逃避的是什麼?」

  一派平靜的古鄉的聲音,為克拉莉絲灼熱的情緒帶來了一股冷風。金髮女孩說不出話來,像是在尋找自己心靈所在似地移動著視線。

  「我,我只是覺得你說的話太不合理了……」

  話語中斷,軍服裝扮的女孩怒氣盡消,換上一個毫無把握的表情。如同沙土將水份吸收一樣,古鄉侷促不安地等待事實滲透到她的心裡。從他人的肉體流出鮮血的情景他早已經看慣,不過內心淌的血就完全不同了。

  克拉莉絲用整個上半身努力調整呼吸,接著突然轉過身來。

  「你是不是想到了什麼事?」

  古鄉凝視克拉莉絲片刻之後,先是輕輕點了一下頭,接著又用力地點了一下。

  「告訴我!」

  「我曾經問過你的血型對吧?」

  「嗯。」

  「那時候你回答說你是O型,你母親也是O型,而你父親蕭羅博士則是A型。」

  「對呀,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而且我們三個人都是Rh陽性的血型……」

  「這太奇怪了。我來說明一下,你仔細聽好。大部分的人只要能區別出A型或O型就滿足了,不過血型這種東西的組成其實比那個稍微複雜了一點。同樣是A型的人還可分為AA型和AO型兩種,而蕭羅博士就是AA型的,這個我親自確認過了,就在蕭羅博士割傷手指頭的時候。結果,我得出了一個驚人的結論,AA型血液的人無論配偶是哪一種血型,都不可能生出O型的子女。」

  「為什麼?」

  「根據遺傳學的說法,O型對A型為隱形基因。當然這並不表示在能力或人格上會比較差,只是在形態上顯現的能力比較弱這跟金髮比黑髮弱是一樣的道理。假使雙親有一方是AA型而另一方是O型的話,則所生子女血型將會是AO型,而從表面看來就只會是A型。因此就遺傳學來說,你絕對不可能是蕭羅博士,不,應該說你絕對不可能是我們認為是蕭羅博士的那個人的孩子。」

  「……」

  克拉莉絲緊握雙手,古鄉則繼續說話,因為除此之外他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麼才好。

  「所以,我起初以為是你母親對你說了謊,告訴你知名學者是你的親生父親,大概是為了安慰生長在沒有父親的家庭中的你吧!當時我是那麼想的。然而博士卻跟我說他並不是克雷門特.蕭羅,這麼一來事情就完全不一樣了。博士沒有理由說謊,他說的是事實。他並非蕭羅博士,正如他自己所說的一樣。」

  古鄉發現自己的手正在身體的各處摸索著。我在找什麼呀?正覺得奇怪時他突然想到了,是香煙!他的肺已經好幾個小時沒被尼古丁的煙霧纏繞了,難怪總覺得好像少了什麼似的。也許是身體正下意識地提出需求吧!不過不論怎麼找,借來的戰鬥服上應該不可能有香煙才對。

  去你的!古鄉忍不住想大吼。

  愚蠢的蘇聯補給兵,應該在全新的軍服口袋裡放包未開封的香煙和一小瓶伏特加才對嘛!伏特加剛剛才喝過,雖然瓶子不大卻也幾乎讓我一個人給喝光了,所以現在還不會特別想喝,可是就想來一根煙。不過我也太湖塗了,喝完伏特加之後為什麼不立刻要根香煙呢?那個KGB混蛋來到旁邊之後就越來越沒那種機會了。我說的可不是哈瓦那那種煙卷,只要便宜又難抽的蘇聯香煙就行了。連那個都不給,這不是要逼死人嗎!

  「要抽煙?」

  古鄉茫然地盯著克拉莉絲拿到他眼前的東西,一知道那是寫著俄國文字的煙盒之後立刻跳了起來。

  「你怎麼會有這個?」

  「在水上飛機裡拿到的。並不是我要來的,因為我不抽煙。如果能幫上忙那就太好了。」

  「幫得上幫得上!你真幫了個大忙呢!」

  古鄉畢恭畢敬地收下香煙。

  自動送上香煙雖顯然是為了討好克拉莉絲,沒想到蘇聯士兵對美女也沒什麼招架之力呢!唉,對於美的事物擁有美的感受是一件健康而正當的事啊!

  心情整個寬鬆了的古鄉叼起香煙,準備點火的手在空中劃呀劃地。

  「呃……火呢?」

  「啊,對喔!」

  克拉莉絲驚訝地說道。

  「香煙一定得點火才行。對不起,我忘了要火柴或打火機了。」

  古鄉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宛如殘兵敗將地垂下肩膀。

  愚蠢的蘇聯兵!為什麼不連火柴也一起給她呢?就是因為這麼愚蠢,難怪會被阿富汗狠狠教訓一頓!

  「對不起,聖司。」

  「不,別這麼說,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仍然依依不捨的叼著已經失去存在意義的香煙,古鄉如此回答。這並不完全是假話,畢竟和克拉莉絲所受到打擊還有隨之而來的煩惱比起來,為了抽不到香煙這點小事而抱怨,層次實在太低了。

  話雖如此,這個女孩的性格還真是剛烈呀!古鄉不禁這麼想。其實她就算是歇斯底里地失去理智或號啕大哭都沒什麼奇怪的,可是她卻是在心裡默默地忍耐著。說起來,無論克拉莉絲面臨到多麼危險的狀況,她都不會發出過尖銳的叫喊。古鄉再次領悟到這個事實,在克拉莉絲的性格當中似乎有某些地方會拒絕脆弱的一面,尤其是針對自己。與其說這是剛毅,倒不如說是強韌。克拉莉絲的母親想必是一位偉大的女性。

  「關於自稱為蕭羅博士的人的真實身份……」

  古鄉再度開始說話。此時他決定把對於尼古丁的需求拋開。身為一個男人,他希望自己至少擁有這點程度的自制力。

  「我想他大概是蘇聯國家保安委員會,也就是KGB的情報員。」

  克拉莉絲沉默地點頭。

  「真正的蕭羅博士或許早已經不在人世了,於是他們便挑選一個容貌極為相似的人,接受整形手術,並加以長時間的訓練,透過流亡的方式把他送到西方。毫無疑問,目的一定是為了掌握流亡在西方世界的反蘇聯團體的一舉一動。他們利用蕭羅博士的名譽來達到這個目的,或許CIA方面早就懷疑了,怎麼說他們的工作都差不多。姑且不論那些存在於社會陰暗面的人,流亡的蕭羅博士確實普遍受到西方世界的接受,就連我也知道博士的大名,不過並不是因為他氣象學者的身份,而是反蘇聯體制重要人物的身份,因為不管在記者會或論文發表會上,都可以看到他對蘇聯體制的猛烈批評。如今回想起來,那還真是巧妙的偽裝。不過反蘇志士這種職業也只有在西方才能成立,雖然大多是些滿口蘇聯或共產主義的壞話,奉承反共政權而耽溺於酒池肉林之輩。其實,東方也有反美志士存在。」

  古鄉不時地把視線瞥向監視攝影機,同時繼續說話。連續盯著無聲畫面的監視者想必十分無聊吧!但他完全沒必要為那種事負責。

  「白俄羅斯解放同盟恐怕也是在KGB的授意下成立的。與其讓反對份子孤立分散,倒不如用組織來加以統合,這種作法不只是便於掌握,必要的時候還能夠一網打盡。所以假蕭羅博士既是創立者之一,同時也是個監視者。」

  那麼,假蕭羅博士以外的成員又如何?古鄉突然想到這點。他們會相信KGB的手下是個自由鬥士,聽從他的指示並進而走向毀滅之路嗎?不,根據假蕭羅博士的說法,雙方近來已經毫無聯繫,因為實際的主導權已經轉移到克烈,也就是賽門.歐索普手上。

  無論如何,白俄羅斯解放同盟似乎都是個徹底遭到利用的存在。為了想減少對反對份子監視的麻煩而由KGB成立的組織,最後卻又在西方陰謀組織的擺弄下淪為爆破白令海峽水壩的罪犯,簡直就像是活生生地呈現出來的惡運一樣。

  「那麼,『所以』這兩個字意味著什麼?」

  克拉莉絲突然出聲說道。當古鄉把心思放在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事情上時,她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什麼?」

  「他是這麼說的吧?他不是蕭羅博士,『所以』--對不對?」

  「對,沒錯。」

  「那麼『所以』兩個字是什麼意思呢?在這兩個字之後他究竟是想說什麼?」

  在古鄉聽來,「他」的這個稱呼當中似乎隱藏著克拉莉絲並不單純的心情。

  「這個嘛,我倒是沒想那麼多。」

  「我有個想法,也許你會說我太天真了。我想,他或許是打算這麼說的--我不是蕭羅博士,所以別管我了。」

  「……」

  「一旦他被隔離在病房,說起來也就等於是人質了,那麼我們就不可能光顧著自己而逃走。不過這麼做的前提是蕭羅博士是真的,如果是假的,他自然就沒必要顧慮那麼多了。所以他要我們別管他,自己逃走。我認為他想說的就是這個。」

  古鄉凝視著夾在指間的香煙,不發一語。

  「是我太天真了,居然會那麼想。」

  克拉莉絲像是在勸告自己一般。

  「不,那倒不盡然。不管怎樣,KGB畢竟是個由人所組成的團體,他們身上未必就沒有最後一絲人性。那個叫馬利諾夫的雖然也是個討人厭的傢伙,可是……」

  房門無預警地開啟,「討人厭的傢伙」就佇立在門口。

  「蕭羅博士想見小姐一面……啊,日本人,你不行,你在那兒等著。」

  克拉莉絲看了古鄉一眼,從座位上站起來。

  「親愛的同志!」

  古鄉對馬利諾夫射出譏諷之箭,KGB探員不解地看著他。

  「這位小姐已經全都知道了,包括蕭羅博士是冒牌貨這件事。」

  「哦……」

  馬利諾夫微微瞇起眼睛,交互地注視著古鄉與克拉莉絲。克拉莉絲的蒼白臉孔僵硬得一動也不動。

  「所以請你不要打攪,讓他們好好把話說到最後。在我的印象裡,俄羅斯是一支寬容而篤實的民族。」

  「你的印象完全正確。那麼我們走吧,小姐。」

  門被關上。古鄉只能瞪著門咋舌。

  KGB混蛋!狡猾的傢伙!搞不好是想在我大舉反抗時拿克拉莉絲當人質,所以要將她隔離起來。

  古鄉對著監視攝影機做出忿忿不平的表情,跟著把身體甩進長沙發。

  機會一定會來臨的,用不著焦躁不安。也許沒辦法做到從容不迫,但是認為時間過得太慢而把時鐘的指針撥快是愚者的行為。愛德蒙.唐泰斯(註:《基督山恩仇記》裡的男主角。)等了十四年才等到逃獄的機會,漢民族把滿清趕出中國也花了三百年的時間,而我的情況會是多久呢?但願能在雙腿和腰桿還挺得直的時候能抓住機會的尾巴……


  


  「請恕我無禮在場。」

  開門的時候,馬利諾夫如此說道。克拉莉絲以冰冷的沉默予以回應,踏入室內。

  男人躺在床上--一個她八年來一直相信是自己的父親、相信是反蘇聯體制英雄以及白俄羅斯民族解放運動人士的男人。一看見克拉莉絲,在床邊照料的護理人員紛紛退到牆邊,和KGB探員以俄文低聲交談。

  「小姐,不瞞你說,他已經沒救了。」

  馬利諾夫語氣沉重地說道。

  「醫師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他是國家的英雄,他對於歐洲反體制派狀況的詳盡報告,對政府在秩序的維持上有很大的貢獻。」

  克拉莉絲的碧眼中盛滿了銳利的光芒望著KGB探員。

  「你到底想說什麼,能幹的KGB先生?」

  「我的意思是,對你而言他或許是個可恨的冒牌貨,但可能的話希望你能夠讓他安詳地離開,不要責罵他。」

  「責罵?」

  金黃色的頭左右搖晃著。

  「責罵……你根本不懂得人心,KGB先生。」

  克拉莉絲走向病床,在旁邊的椅子坐了下來,動作有如舞蹈家一樣。馬利諾夫心想。

  白皙的手溫柔地握住從毛毯底下伸出來的男人的手。兩相對照之下,那是一隻毫無生氣的枯黃的手。彷彿透過手掌接受到生命的溫暖似的,男人張開眼,宛如冬天陰鬱天空的灰色瞳孔捕捉到她的身影。

  「……克拉莉絲。」

  金髮女孩回答道。

  「父親……」

  低沉、寧靜,卻有如大理石般堅定的聲音傳入耳中時,號稱冷靜透澈、沉著剛毅的KGB探員臉上掠過了一道驚愕的閃電。馬利諾夫放下挽起的袖子望著克拉莉絲,然後又重新站起,將身體靠在牆壁上搖頭。表情活像是被澆了盆冷水的醉漢,張著嘴卻一句話都沒說。

  「克拉莉絲,我……」

  「你什麼都不用說。」

  「可是,我不說不行,我必須向你道歉。我並非蕭羅博士,這八年來一直在欺騙你,利用你的好意……」

  克拉莉絲沉默地在手中注入力量。

  「你一定很恨我吧?」

  「不,我一點也不恨你,父親。」

  「父親……你剛才也是這麼叫的……」

  「我是克拉莉絲.雷因,白俄羅斯氣象學者克雷門特.蕭羅與加拿大女企業家多明妮克.雷因所生的女兒。」

  男人的眉毛緩慢地上下移動。對一個臨死的人而言,這大概是最驚訝的表情了。

  「你是蕭羅博士的女兒……是嗎?難怪你總是對我那麼好……那麼你一定更加恨我了。」

  「我說了,我一點也不恨你,父親。」

  克拉莉絲的聲音充滿著無限的溫柔。

  「你給了我八年的歲月。雖然你並不知情,但是對於從小沒有父親的我而言,這八年來的每一天我都過得非常充實。」

  白皙的手撫摸著男人的額頭。

  「我很感激你,真的非常感激你,你給了我八年的時間。請你千萬不要責怪自己,無論動機為何,你的行為至少滿足了一個女孩子對於理想中的父親的渴望。」

  男人彷彿在忍受著什麼似地閉上眼睛。

  「謝謝……」

  聲音低沉,帶著顫抖。

  「謝謝你……竟然願意對我這種人說出如此寬大的話。我……不管叫我什麼名字都好,我出生於尼古拉耶夫斯克,從小看著銀灰色的天空和凍結的海洋長大,我是多麼盼望能夠看到冬天也不會結凍的港口……唯獨保護白令海峽水壩不受恐怖份子破壞的心意毫無虛假……唯獨這點毫無虛假。」

  「是的,我明白,父親。」

  「我……對不起,克拉莉絲……原諒我……」

  男人用盡殘留在體內的最後一滴生命力喃喃說道。

  醫師走上前來,執起男人的手腕測量脈搏,接著將視線轉向馬利諾夫,緩緩搖頭之後宣告他的任務已經終了。

  在這之前一直有如石像般靜止不動的馬利諾夫離開牆邊,暗褐色的瞳孔凝視著在男人冰冷的額頭上親吻之後站起來的克拉莉絲。

  「沒想到你是蕭羅博士的女兒。」

  語氣中似乎籠罩某種陰影,克拉莉絲毫無理由地察覺到了,只是她當然無法猜得出那究竟是什麼?

  「真讓人意外。」

  「這世界上任何時候都充滿了驚奇。不過,從事你這種職業的人也會有這樣想法,我才感到意外。」

  克拉莉絲的話裡帶著尖銳的針。不好好抒發一下對於KGB探員這種身為反體制運動殘酷鎮壓者的政治警察的敵愾,她很可能會像小孩子一樣哭起來。難道要在KGB探員面前流淚嗎?如此想著的她,緊緊地抿住了玫瑰色的嘴唇。

  「那麼大家就扯平了。」

  馬利諾夫如此回答,完全沒有被觸怒的樣子。在克拉莉絲的感覺上,馬利諾夫好像有什麼其他的問題,所以對於她的嘲諷毫不在意。

  「遺體就交給我們處理吧!不曉得你想不想知道真正的蕭羅博士的事?」

  克拉莉絲包覆在軍服底下的美麗肩膀瞬間顫抖了一下。真正的蕭羅博士--她真正的父親。可惜終究沒見到面,因為她見到的是冒牌貨。

  「他已經死了對吧?」

  「沒錯,在九年前。」

  「因為刑求?」

  「不,是因為急性心臟衰竭。你信不信都無所謂,不過就我所知,KGB連蕭羅博士的一根手指頭也沒碰過。九年前博士在西方的雜誌上發表了一篇關於少數民族自治權的偏激論文,在那之後就突然死去了。KGB對此也感到相當困擾,不知道西方媒體會如何曲解這件事。」

  「因為那正是你們一向以來的作風,不被信任是當然的吧!結果你們還不是隱瞞了他的死訊而且還加以利用?」

  「你說得沒錯。」

  「卑鄙!」

  「我並不否認。但縱使奉自由與民主主義為金科玉律的西方也一樣會做出類似的事。」

  「那就是你的免死金牌嗎?」

  「你愛怎麼想是你的自由。」

  在回答的時候,馬利諾夫光潔額頭上的陰影也加深了,因為還有其他難以推卸的罪證存在,而且任何人都無法替他們承擔。

  在KGB探員的身上看出憂愁一事,讓克拉莉絲有些不知所措。正如古鄉聖司所說的,KGB畢竟是一個由人所組成的團體。話雖如此,但……

  「遺體會怎麼處置?」

  「埋葬在市內的公共墓園。」

  「會有親人去他的墓前獻花嗎?」

  「聽說他沒有親人。」

  「是嗎……」

  憐憫的思緒觸動了克拉莉絲的心。八年來一直過著假扮他人度日的生涯,欺騙週遭的人們,背叛友善的支持者,將自己封閉在孤獨與寂寥中,這就是所謂為國家與思想奉獻的偉大人生嗎?

  「那你呢?你死的時候有人會為你流淚嗎?」

  這個問題所引發的強烈效果連發問的當事人都意想不到。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的高大軀體在一瞬間,彷彿經歷突如其來的地震般搖晃著。

  「這個與你無關。」

  馬利諾夫以低沉的聲音回答,表情上看不到任何激烈的變化。然而,縱使連臉部的肌肉也能夠控制,但卻似乎無法控制流動的血液。血色從他俊秀的臉龐褪去。

  克拉莉絲沉默不語。任何諷刺都無法造成刮傷的KGB探員的精神盔甲,竟然被一個無心的問題給射穿了。阿基裡斯的腳後跟(註:希臘神話中,阿基裡斯的母親為了讓兒子擁有刀槍不入之身,因此提著他的腳後跟將他浸入冥河之水,但是卻漏掉了腳後跟的部位,於是腳後跟便成了阿基裡斯唯一的致命弱點。)和齊格弗裡德的肩胛骨(註:齊格弗裡德為德國史詩《尼伯龍根之歌》的主角。他在屠殺惡龍之後,以龍血沐浴全身而擁有不死之身。但是在沐浴過程中正好有片樹葉掉在他的肩胛骨上,於是肩胛骨便成了他的致命弱點。),克拉莉絲知道自己已經掌握到對方的弱點了,但是卻無法進一步發動攻擊。馬利諾夫的身上確實擁有某種特質,而這個特質超越了她對於KGB的敵視,讓她躊躇不前。因此克拉莉絲放棄射出第二支箭。

  「那麼就請你回到原來的房間去。」

  馬利諾夫恢復了平常的語調。克拉莉絲不得不承認,至少這個男人的自制力是超凡的。



  


  古鄉聖司從羅宋湯的深盤中將視線抬起來時,克拉莉絲正好回到房間內。

  美麗的容顏略顯蒼白了一點,不過她美麗的真正泉源,也就是那份活潑的朝氣並未喪失。太陽不會永遠被烏雲遮蔽。雖然她外表上的美明明白白的事實,但若去掉那份活力與節奏,感覺就毫無魅力了,古鄉想到。對於多愁善感的美女,古鄉可是一點興趣也提不上來。假使眼前有個托住臉頰表情憂鬱的女人,古鄉頂多只會告訴她哪裡有牙醫而已。

  「怎麼樣?」

  古鄉對著神情落寞地在桌邊坐下的克拉莉絲問道,語氣也開朗不起來。

  克拉莉絲微微地搖了搖頭。

  「這樣啊……」

  由於早有超出預期的確切猜測,所以古鄉並不驚訝,只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惡言謾罵詛咒誹謗之類的話他大概有一本字典那麼多,可是那種話只要一說出口就會立刻暴露出自己的詞窮。每當戰場上有同伴死亡的時候,他總會假稱為死者祈冥福而大口喝酒、大聲唱歌,然後隔天就全部忘光。他必須把印象淡化到死者不知不覺就消失了的程度,彷彿追悼他人死亡的同時自己的死亡也將會來到,古鄉就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生存下來的。

  然而即使沒有那樣的經驗,古鄉在本質上仍是一個不擅長安慰人的人。雖然不是一個具備謙讓美德的人,但他對於自己不適合婚喪喜慶那種場合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前來伺候他們用餐的女兵把盛著羅宋湯的深盤擺在克拉莉絲面前,動作相當粗魯。而且一告訴她這裡沒你的事之後,立刻就把寬闊的背轉過去對著人,逕自走出門外。

  「一點服務的精神都沒有。」

  聽見古鄉的牢騷,克拉莉絲笑了,表情有如從雲縫間照射下來的陽光一樣。

  「因為她並沒有非服務不可的義務呀!」

  「這個……唉,也對啦!」

  既然克拉莉絲笑了,古鄉也就不安了。

  「我知道你沒什麼食慾,不過還是得吃下去。為了逃出去,一定得儲存一些體力才行。」

  「嗯,我知道。」

  「乖孩子。」

  克拉莉絲再次笑了。用湯匙舀取羅宋湯的手突然停住,臉上也浮現出擔憂的表情。

  「不曉得貓叉現在好不好?」

  「什麼?」

  「只要別受到虐待就好了。」

  「歐索普老大還不致於偏執到會以虐待貓為樂,雖然他也不是什麼愛護動物的人。」

  古鄉一面撕下黑麵包送入口中,一面打消克拉莉絲的擔憂。

  「就本質而言,那個人是非常健全的。」

  「健全?可他是個為了錢什麼事情都做得出來的人哪!」

  「所以才健全呀!這句話我也曾經對歐索普說過,比起那些為了思想或信仰而毫無顧忌犧牲他人的傢伙,我反倒喜歡歐索普這種人。我一點也不認為思想或信仰比金錢來得高尚,金錢是人類創造出來的東西當中最合理的存在。共產主義思想對於共產主義者或許是神聖的,但是對於反共產主義者卻並非如此。猶太教的教義對猶太人也非常重要,但是對於無神論者而言卻有如吸毒者的胡言亂語一樣。不過金錢這種東西,管他是共產主義者還是反共產主義者,一美元就是一美元,不管是猶太教徒所使用的或無神論者所使用的,一法郎就是一法郎,這就是它最大的優點。」

  「但是,金錢並不是一切吧?」

  「金錢並不是一切,是嗎?聽起來是很好聽啦!不過只要到亞洲或非洲等饑荒國家去看看就知道了。在救人方面,一枚金幣可比一本聖經還來得有用。如果讓我看到哪個傢伙在即將餓死的人們面前囉哩巴嗦地說教,叫他們不要畏懼肉體之苦,要畏懼靈魂之死的,我一定會一槍斃了那傢伙。就現實問題而言,世界上有十億的人口正處於飢餓當中,要拯救他們的靈魂也應該先填飽他們的肚子吧!」

  古鄉將完全冷掉的紅茶一口氣灌入喉嚨。

  「沒錯,凡事都有先後順序。首先得滿足胃袋,其次才輪到心靈。漢民族實在很偉大,在紀元前就有政治家說過這樣的話,好像是衣食足而後知禮樂的。哪像現在,越是無能的政治家就越愛向國民提倡道德或宗教信仰。唉,好像有點扯太遠了。總之我認為追求金錢並不是那麼罪大惡極的,就是這樣。」

  「我懷疑歐索普將軍也有這麼一套冠冕堂皇的論調。」

  「嗯,他應該只是忠於自己的慾望而已吧!不過他的金錢追求生涯也持續不了多久了。」

  「為什麼?」

  「因為白令海峽水壩肯定佈滿了蓄勢待發的蘇聯精銳部隊啊!畢竟那些情報早就全部洩露給KGB了。」

  「嗯,說得也是。」

  假的克雷門特.蕭羅博士既然是KGB的情報員,那麼他所知道所有關於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情報,應該全都流向了蘇聯政府才對。

  「在裝備相同戰鬥力也相同的情況下多數將會勝過少數,這是軍事上的法則。水壩裡的內奸將會被揪出來,而白十字軍的指揮官歐索普將軍以及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克烈,這雙重的人生也將會同時結束。」

  古鄉放下湯匙,專注地想著歐索普的命運。

  房門突然打開。像是被踢爆般猛烈開啟的門片撞上牆壁,發出迴響。

  古鄉和克拉莉絲,一對黑色的眼睛和一對碧藍的眼睛緊緊盯著闖入者。

  來者是彷彿連指尖也蒼白了的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



  


  古鄉聖司以視線迎接馬利諾夫的視線,同時站了起來。並非恐懼而是敵意,這令他全身起滿雞皮疙瘩,因為他感覺到馬利諾夫身上所散發出來的銳氣。

  這是個好機會……

  古鄉一面確認情勢一面思考。

  至少是個可望孵出的機會。一定要平安地孵出來呀!加油!萬一失敗變成炒蛋可就一點也不好玩了。

  長滿雞皮疙瘩的皮膚底下,肌肉與肌腱緊緊地繃住。為了做好釋放瞬間臂力與瞬間爆發力的準備,直到神經末梢全身都充滿電力,活化了所有的細胞。馬利諾夫在戰鬥方面顯然是個卓越出眾的強者,因此古鄉全神貫注地準備著與他之間的一戰。但是--

  「你說賽門.歐索普和克烈是同一個人是真的嗎?」

  KGB探員劈頭第一句居然是這個問題。

  「你是怎麼知……」

  古鄉驚訝得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才發出尖銳的咋舌聲。

  「對呀!一定是那個女兵帶了其他的竊聽器進來了!」

  馬利諾夫毫不感興趣地忽略掉古鄉的話,再次追問。

  「你說賽門.歐索普和克烈是同一個人嗎?」

  隱瞞並無益處,於是古鄉點頭承認。

  「是真的,賽門.歐索普和克烈是同一個人。」

  「真的是這樣?」

  「要不要我簽切結書給你呀?這是當事人親口跟我說的,所以保證是九九九純金,毫無虛假。」

  馬利諾夫的雙眼筆直地盯著古鄉的臉,有好半天的時間連動也沒動一下。古鄉心情變得非常差,戰鬥意志全被抹滅,激烈的細胞也逐漸平靜下來。

  不久之後,沉重的歎息從馬利諾夫口中吐了出來。

  「是嗎……原來是歐索普。」

  接著他表情一變,眼中燃起熾熱的光芒。

  「關於這件事,請你仔細說個清楚。」

  讓人難以直視的尖銳與激烈,支配著馬利諾夫的表情。

  「還有歐索普現在的下落,你會告訴我吧?」

  「你以為我會乖乖說出來嗎?」

  「讓人說話的方法,要多少都有。」

  對於古鄉語帶挑釁的回答,馬利諾夫完全沒放在心上。

  「知道了,我也不喜歡受拷問,我又不是被虐狂。」

  古鄉擺出妥協的姿態。

  「歐索普背叛了我們,而你跟他又是敵對關係,算起來他就是我們共同的敵人,既然把這點弄清楚了,我願意大大方方地協助你。毛澤東也說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算你聰明。」

  「但是我有條件。」

  「條件?」

  「第一是確保克拉莉絲的安全與自由,在一切意義上的安全與自由。另一個條件是,我要知道你這麼仇視歐索普的理由。」

  古鄉一口氣提出兩個條件。

  「無法接受的話,要來硬的也無所謂。」

  「聖司,我……」

  「你不要說話。」

  馬利諾夫交互地凝視著古鄉與克拉莉絲,本想以一句「沒得商量」斷然拒絕,但是就在視線與克拉莉絲的眼神撞擊、糾纏之際,一股衝動抓住了他,一種無可反抗的強度與深度牢牢地抓住了他。

  馬利諾夫調整好呼吸,以尖銳的坦率說道。

  「我告訴你我憎恨歐索普的理由,他……自稱是克烈的他殺害了我的妻子,讓我兒子遭受垂死的重傷!」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13
發表於 2009-1-20 02:16 PM|只看該作者
第八章〈逃脫行〉


  Ⅰ

  「聖司!醒醒啊!聖司……」

  微弱的聲音傳進古鄉聖司的耳朵裡,古鄉逃開了睡魔的甜美愛撫,拚命讓自己浮出意識的水面。失敗了兩次,終於在第三次成功了。旁若無人地伸了伸懶腰之後,古鄉在簡陋的床上坐起,然後他看到了應該被囚禁在鄰室的克拉莉絲.雷因那端莊秀麗、微微皺起眉頭的臉龐,身上穿著蘇聯的軍官制服。

  「克拉莉絲……」

  「是那個人把我從房間裡放出來的。」

  克拉莉絲搶先開口,同時指著悄悄佇立在門後的人影。

  「是他幫助我們逃出去的。」

  「他是什麼人?」

  「好像是受反體制派的什麼人的指示而來的。」

  「哦……」

  「快把衣服換上,時間已經不多了!」

  克拉莉絲轉身背對古鄉。古鄉以銳利的眼神瞥了佇立門後的人影一眼後,隨即推開毛毯,伸手拿起被仍在旁邊椅子上的摩托化狙擊師團的野戰服。

  克拉莉絲也就算了……

  古鄉一面套上靴子一面在心裡嘀咕著。

  誰要敢小看我那就大錯特錯了!不管怎樣,我可不是那麼好騙的。

  「克拉莉絲……」

  迅速換好衣服之後,古鄉向金髮女孩開口。

  「你是相信我的對吧?」

  「當然啊!」

  如此回答的克拉莉絲在下一瞬間倒抽了一口氣。

  「聖司!」

  古鄉高大的軀體無聲無息地往人影移動逼近,趁對方茫然地一剎那,朝對方的腹部給了一記完美的直拳。

  男人睜開眼睛時發現眼前有一個黑色的圈狀物體,花了兩秒後才理解那是正面對著自己的軍用手槍槍口,這份認知的打擊讓他頓時睡意全消。

  「總算清醒了!」

  朝氣蓬勃的聲音從槍口的另一頭傳來。由於床頭燈的燈光照不到那裡,所以男人的視線無法看見隱藏在微暗面紗後方的聲音的主人。

  「你是什麼人?」

  男人吼道。蘊含笑意的聲音回答了這個問題。

  「正是你準備幫忙逃出這個基地的二人組呀!」

  聲音立刻又驟然一變。

  「別動!休想按響警報裝置!」

  古鄉興致濃厚地望著男人被燈光隱約照亮的半張臉。他的年齡大約過五十歲,寬闊堅毅的下顎線條、半白的頭髮下有著粗曠的容貌。

  「乍看之下還真有大人物味道呢!」

  古鄉以傲慢的口吻說道。

  「感覺不像是那種會背人耳目偷偷放走俘虜的人。」

  男人探索似地將視線轉向微暗的深處。

  「……朋友,你叫古鄉對吧?」

  「我可不記得和你是朋友。」

  「何必這樣呢?我是來幫助你們逃走的,你該不會恩將仇報吧?」

  「安排個嚮導把我們從房間裡放出來是吧?這點我是很感謝你,不過在逃走的途中埋下伏兵就實在是……唉,要做好人就要做到底嘛!」

  男人不安地轉動身體。

  「我已經從你派來的嚮導口中問出來了,我可不會天真到隨便就相信陌生人的善意,我認為這背後一定還有什麼,所以順便也借用了手槍。你這麼做是為了保守秘密,不過只派出一個嚮導也太冒險了。」

  「……」

  「你的策略說老套也算老套,至於為什麼?那是因為它經常被使用,為什麼經常被使用呢?因為成功的機率相當高,背叛者總是靠它來隱匿自己的行為。好了,現在可以把你的來歷說出來了吧!」

  古鄉諷刺地望著堅守沉默的男人。

  「不想說也沒關係。克拉莉絲,這位老兄的西裝就掛在那張椅子上,你去檢查一下口袋。」

  「OK!」

  即使在微暗當中,男子還是感覺得到另一個人影的靈巧動作。

  「皮夾,還有手槍……完全沒有類似身份證的東西。」

  克拉莉絲失望地報告。男人的半邊臉頰浮現出惡意的笑容。

  古鄉滿不在乎地回答。

  「把錢包拿到燈光底下看看,裡面裝了些什麼?」

  白皙的手從微暗中伸向燈光的照明範圍,將厚厚的黑色皮夾翻開。

  「是美金,還有瑞士法郎,裡面塞滿了西方的貨幣。」

  「我也是這麼想。」

  古鄉發出了不友善的低沉笑聲。

  「這就是所謂惡名昭彰的特權階級。強迫人民過著樸素的生活,自己卻貪婪地享受消費文明的果實,簡直是蘇維埃社會頹廢的活標本嘛!只要知道這些就足夠了。」

  古鄉收起笑容,口吻一變。

  「好了,現在給我從床上起來,慢慢的。我的夜視力可是好得很,勸你不要輕舉妄動。」

  「你想怎樣?」

  「挾持你當人質逃出去呀!別擺出那種不愉快的表情,接下來可得靠你親切地成全了。有你當人質,逃出去可能性才會提高。」

  「你以為事情會按照你的計劃進行嗎?」

  「對你這個計劃失敗的人而言,會這麼想也是當然的吧!」

  古鄉以諷刺來回應男人的話,並將槍口靠近一步指著男人。

  「快穿上衣服!或者你想靠睡衣來引人注目?」

  「這就饒了我吧!」

  「我也有同感。如果是妙齡美女也就算了,穿著睡衣的中年男人誰都不想看。難得我們也有意見一致的時候呢!」

  這一夜,被打斷睡眠的人並非少數。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在床上坐起身,與頭髮同顏色的瞳孔中閃爍著鋼鐵般的光芒。

  「那兩個人逃走了?」

  盯著倉惶前來報告的軍官的臉孔,馬利諾夫問道。

  「他們是怎麼辦到的?我不認為他懂得什麼魔術。」

  「而且還抓了人質。」

  「抓了誰?」

  「耶可佈雷夫副議長大人。」

  馬利諾夫瞇起雙眼。

  「是國家保安委員會副議長耶可佈雷夫閣下嗎?」

  「沒錯,而且大人的隨扈還被人發現倒臥在清潔用具的收納間。」

  馬利諾夫瞬間將視線投向天花板。

  如果是把女兵拉上床的話也就算了……

  馬利諾夫察覺到憤怒的水位在體內急速上升,但是他也明白有些事情不能在別人面前說出來。

  「去把伯力斯.弗明叫起來。」

  於是他只下了這個命令。

  換衣服的時候,馬利諾夫的指尖因激烈的憤怒而顫抖著。這是何等醜態啊!什麼事情不好發生,堂堂的KGB副議長竟然會成為逃犯的人質!

  重點是,副議長究竟是為了什麼事,突然大老遠地從KGB總部來到極東的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如果說是視察的話,那麼這個詞彙肯定是遭到濫用了。無論在東西方任何一個國家,具有視察之名的高官視察根本是不存在的。最令人驚訝的是副議長身為假蕭羅博士計劃的最高負責人,在接到他的死訊時竟然毫無反應。他這一趟來到這裡,簡直就是專程為了當古鄉的人質而來的呀!

  等到穿好KGB戰鬥服時,馬利諾夫已經把情緒控制下來,開始在腦中擬定反制古鄉的策略。

  水上飛機從飛機庫滑行起動,飛上夜空的時候,古鄉好不容易在駕駛員的面前放心地歎了口氣。

  「要上哪兒去?」

  比古鄉年輕,仍一臉稚氣未脫的駕駛員不悅地問道。因為高官被挾持為人質而無法反抗的遺憾,在他的表情和語氣中都顯露無遺。

  「總之先往東北方向飛,柯留金同志。」

  他的名字古鄉在上飛機時確認過了。

  「我可不記得和你是同志關係。」

  由於駕駛員所說的話和古鄉剛才說的一摸一樣,讓古鄉不由得苦笑了起來。

  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最讓人擔心的馬利諾夫也沒有追上來,水上飛機總算得以起飛昇空。

  由於能源危機的緣故,每一架水上飛機的油箱都是空的,雖然因為加油而耗費了不少時間,但總算也平安度過了。無論如何,在挾持這名巨漢做人質的期間,KGB絕對不敢貿然出手。望著被乙醚迷昏,像個死人般躺在地上的瓦西利.耶可佈雷夫的樣子,古鄉如此想到。

  「雖然已經從駕駛員的口中得知此人是KGB的耶可佈雷夫,但他為什麼要做那種事呢?」

  坐在古鄉旁邊的克拉莉絲喃喃說道。

  「嗯,這個我大概猜想得到。」

  古鄉笑道。

  「他想的可不是好事啊!不過托他的福我們才得以恢復自由身,還是算了吧!總算勉強逃過一劫。」

  「還有另一劫呢,古鄉老友!」

  古鄉驚訝地回頭一看,出現在視線前的是表情沉著剛毅的馬利諾夫,再往下一看則是一把不解風情瞄準他胸口的自動步槍。

  Ⅱ

  他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潛進機內的,古鄉連問都不想問。

  「很抱歉,我必須請你們返回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倘若因為挾持高官的逃脫而讓蘇聯政府對你們印象惡化,那也是沒辦法的。希望你們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馬利諾夫的平淡語調讓古鄉感到相當氣餒,但是他也不能大喊「喂!夠了!住口!」然後舉雙手投降。縱使不為自己,他也無法將克拉莉絲的命運交付在克里姆林宮政權之下的官僚們手上。

  「馬利諾夫,你聽我說。」

  非常清楚自己正在做無謂掙扎的古鄉才一開口,立刻就碰了釘子。

  「我知道你能言善辯,我沒自信贏過你那三寸不爛之舌,所以還是請你閉上嘴吧!」

  「聽我說,馬利諾夫。」

  「閉嘴!」

  嚴厲的命令彷彿給了古鄉一巴掌似的,古鄉不得不閉上嘴巴。

  此時克拉莉絲走了過來,碧藍的眼眸散綻放出激烈的光芒。

  「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你應該聽他說,這也是為了你自己好。」

  「我無法相信他。」

  「既然如此,那麼我說的話你願意聽嗎?」

  「……」

  馬利諾夫扮了一個氣勢被壓倒的表情,稍稍展現出妥協之意。

  「說來聽聽。」

  「說服我們逃走的是耶可佈雷夫副議長。」

  「哦?」

  儘管馬利諾夫的眼神透露著質疑,但克拉莉絲對此早有覺悟。

  「然後他又在我們逃脫的途中設下伏兵企圖把我們殺死,假裝是他發現了我們逃走的事,這就是事情的真相。所謂死無對證,他害怕的就是我們的證詞。」

  「真教人難以置信。」

  馬利諾夫直接了當地做出評語。

  「副議長為什麼要搬弄那種惡劣的小把戲?你們將會被送往莫斯科,按照蘇聯的法律接受公正的審判,這件事情副議長應該知道才對。這當中根本沒有私心或陰謀介入的餘地……」

  馬利諾夫突然閉上了嘴,因為他聽到一陣刺耳的笑聲,笑聲的主人開口說話。

  「如果耶可佈雷夫沒做過虧心事,你說的自然是一點也沒錯,可惜事情湊巧並不是你想的那樣。」

  馬利諾夫再次轉向古鄉。

  「古鄉老弟,你是個聰明人,什麼事情你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你唯一不知道的就是什麼叫節制,我應該警告你才對。請你閉嘴。」

  「你以為我很想說咧!」

  古鄉以桀驁不馴的語氣和表情頂了回去。

  「看來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根本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裡,為了你著想……」

  馬利諾夫的強勁手臂閃動,反手一掌在日本人的臉頰上爆開。古鄉的視線整個劇烈搖晃,踉蹌地靠在牆上,一手按住臉頰,甩了甩頭。

  「挺有力的嘛……」

  彷彿感到佩服似地喃喃自語後,古鄉以挑戰的眼神瞪著KGB探員。

  「這一筆帳我會好好記住。我這個人非常老實,利息我也不會欠著的。」

  仍舊默不出聲的馬利諾夫這次舉起自動步槍。遭槍枝毆打的傷害絕非徒手攻擊所能比擬。馬利諾夫憑著訓練加上實戰經驗,眼看著就要在古鄉臉上留下難以修復的傷害。

  然而迅猛的一擊卻在中途緊急停止,因為克拉莉絲挺身阻擋在自動步槍與古鄉之間。

  馬利諾夫動也不動地凝視著金髮女孩,過了一會才把槍放下,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知道了,我聽你們說就是。」

  古鄉悄悄把克拉莉絲拉到一旁說話。

  「謝謝你,克拉莉絲。但願馬利諾夫先生能夠就此從執迷不誤當中清醒過來。」

  「有話快說!」

  馬利諾夫以壓抑的語氣吼道。

  「那我就說了。無論歐索普是個多麼擅於變裝和偷渡的高手,他能那麼輕易地突破邊防潛入蘇聯境內,你不覺得不可思議嗎?而且還不是空著手,連武器都一起帶了進去。他在國內可沒有遭到盤問,完全躲開你們KGB敏感的觸手。」

  「簡單的說,你認為KGB內部有叛徒與歐索普私通,而那個人就是耶可佈雷夫副議長?」

  古鄉一副深感佩服的模樣回看著馬利諾夫。

  「你的頭腦果然不賴。」

  馬利諾夫對這讚美並未表現出任何反應。

  「真教人難以置信,耶可佈雷夫副議長是KGB的重要人物呀!」

  「那是因為你受到虛構情節的迷惑。KGB由上到下堅若磐石,完全沒有人抱持二心,就是這種虛構的情節。」

  馬利諾夫一臉遭人攻其不備的表情,因為他想起自己在巴黎對伯力斯.弗明所說的話。

  「耶可佈雷夫並不是什麼自由與人權鬥士,而是個墮落的特權階級。歐索普拿著大把西方現鈔拍了拍他的臉頰,他大概就決定要背叛自己的祖國了。」

  聽古鄉說話的同時,馬利諾夫心中的疑惑再次浮現。耶可佈雷夫副議長為什麼特地來到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對於假蕭羅博士之死為什麼又視若無睹呢?

  古鄉轉向克拉莉絲。

  「克拉莉絲,你向歐索普下跪的時候,蕭羅博士將你扶起來時說了一些話,他說情況未必會像歐索普所想的一樣。」

  「嗯,我還記得。」

  「當時他早已確信耶可佈雷夫犯下了背叛的罪行,所以他決定利用這項情報的提供來交換你的安全。」

  克拉莉絲驚訝地說不出話來。

  「另一方面,耶可佈雷夫大概也已經覺悟到自己無法再繼續控制蕭羅博士了吧!他從歐索普那邊應該也得到情報才對。照這麼看來,蕭羅博士由始至終都被歐索普給欺騙了。而耶可佈雷夫之所以特地來到極東這裡,我想一定是為了殺蕭羅博士滅口的,這點想必歐索普也知道,所以他們當時才會做出那樣的安排。耶可佈雷夫最幸運的地方就是博士在他下手之前就死了,不過剩下的兩個人就是礙事的傢伙了。」

  「那兩個人就是你跟我。」

  「這也是我所想的。我認為歐索普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耶可佈雷夫親自動手,把自己的手弄髒,如此一來日後的情勢才會有利於他。對耶可佈雷夫而言,他的立場將會變得進退兩難。」

  古鄉將視線轉向默默佇立的馬利諾夫。

  「請你試著想想,你在巴黎第一次聽到白令海峽破壞計劃的理由,以及假蕭羅博士為何不得不向歐索普那個惡徒尋求防衛水壩協助的理由。」

  「……」

  「也就是說,假蕭羅博士的情報根本沒有傳到KGB手上。不,正確地說應該是傳到了耶可佈雷夫的手上,不過全都被他一手遮天了。於是假……唉,每次都加個假字真是麻煩,於是蕭羅博士便開始不安了起來,因為不管他提供多少情報,上頭都毫無反應,他會感到不安也是理所當然的,所以他才會主動找上傭兵組織的首領,大名鼎鼎的歐索普。說是大意確實是大意,然而這面蜘蛛網早就張羅好了。將所有關於白令海峽水壩的謀略也好情報也好,全部集中到歐索普的手上,能夠創造出這麼縝密的作戰系統的他也實在是了不起。」

  「真不敢相信。」

  馬利諾夫頑固地堅持道。古鄉則是一臉愁眉不展的模樣,接著突然打開眉頭,彷彿想到了什麼絕妙的主意似的。

  「不如來做個實驗看看。」

  「實驗?」

  「對,看看恢復意識後的副議長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克拉莉絲,急救箱裡有沒有阿摩尼亞?」

  克拉莉絲打開急救箱,取出阿摩尼亞的小瓶子準備交給古鄉。

  「啊,旁邊的那個也順便……」

  「這可不是白蘭地或琴酒,這是消毒用酒精啊!」

  「總比什麼都沒有的好。」

  古鄉一打開瓶蓋,立刻將瓶子移到耶可佈雷夫副議長鼻樑的正下方。嗅覺受到強烈刺激的耶可佈雷夫在呻吟的同時張開眼睛,瞳孔對準焦距之後,接著以遲鈍的動作抬起巨軀的上半身。

  「怎麼回事……我到底是怎麼了?」

  「您平安無事就太好了,副議長。」

  「哦,你是馬利諾夫吧!」

  耶可佈雷夫以模糊的語氣進行確認,並以手掌輕輕拍打後腦勺。

  「這麼說是你救了我嗎?這是水上飛機吧?」

  「沒錯,待會兒飛機將會飛回彼得羅巴甫洛夫斯克基地。」

  馬利諾夫慎重地詢問。

  「不知您是否有什麼其他的緊急命令呢,副議長閣下?」

  「命令……沒、沒有。」

  像是要揮去腦子裡的霧靄似地,耶可佈雷夫搖了搖頭,接著突然全身凍結。

  雙眼中的混濁迅速消失,宣告著清醒已經佔據了整個意識。

  「我想起來了,確實有命令,就是這兩個人!」

  耶可佈雷夫粗而長的手指頭指著古鄉和克拉莉絲。

  「把這兩名不法的逃亡者丟出機外!」

  表情僵硬的是馬利諾夫,而非被指到的兩人。

  你看吧!古鄉意有所指的眼神刺痛了馬利諾夫。

  「還在猶豫什麼?為什麼不立刻服從命令?」

  「閣下,這兩人不只是偷渡者,關於西方恐怖份子的白令海峽水壩破壞計劃他們也知道很多,難道不該將他們送回莫斯科審判嗎?」

  「沒那個必要!」

  「為什麼?」

  「因為我說沒必要。你可別誤會了,馬利諾夫同志,我並不是在徵求你的意見,而是要你服從命令。」

  耶可佈雷夫的言行露骨地展現權利者厚顏無恥的傲慢。這充滿威嚇、蠻不講理態度,如混凝土般地鞏固了馬利諾夫的疑惑。

  「好了,馬利諾夫同志,快把那兩個人帶到升降口去。」

  「恕難從命。」

  馬利諾夫明快地拒絕。

  KGB副議長目不轉睛地盯著造反的部下。區區一介探員竟敢違背高高在上的長官的命令?數秒之間,他就這麼呆呆地愣在那裡。

  「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恕難從命。」

  完全習慣於下命令、被屬下服從的耶可佈雷夫,似乎正在讓自己瞭解情勢。

  「你打算反抗命令嗎?」

  「您不認為那是毫無道理的命令嗎?」

  說到這裡的時候,耶可佈雷夫開始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這是抗命!是反革命罪呀!你應該知道你現在做的是多麼無法無天的事吧?」

  「選擇背棄國家法理的不是您嗎?即便那兩個人值得被判處極刑,那樣的處置也必須在正當的審判之下,我蘇維埃聯邦理應是遵照法律與正義來統治人民的國家吧?」

  馬利諾夫的舌尖幾乎要噴出火花。

  「您是國家的重要人物,但是卻任意扭曲國家的法理,假使我們的祖國是這樣的國家,我們豈不是沒有立場去批判西方社會的腐敗與墮落了?至少我並不是為了保衛那樣的國家而為KGB服務的!」

  耶可佈雷夫在氣勢被壓到之後一直保持沉默。同樣被這股氣勢壓倒的還有在一旁的古鄉,這效果遠比他所想的還來得大許多。

  這是哪門子的理想主義呀!與其說是佩服,不如說是驚訝。這種人真的是KGB的一員嗎?

  古鄉以手掌撫摸著下巴,接著突然頓悟,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是為了年幼的兒子在奮鬥。蘇聯既不是理想的國家也不是烏托邦,而是個完全相反的國家,這點馬利諾夫非常清楚。即使不完全地肯定那樣的現實,但也只能接受了吧!

  他是為了兒子而成為理想主義的鬥士--爸爸絕對不會做出讓你丟臉的事,爸爸是為了正義而奮鬥的,即使必須與上司為敵。

  真是虛榮啊!頂尖的KGB探員一心一意要為了兒子當個理想的偉人,這是何等的虛榮。然而,男人若沒有虛榮心與志氣也就什麼都不剩了。馬利諾夫決心貫徹身為父親的義務、為兒子展現人類生活方式的義務,縱使出發點是來自於虛榮心,仍然值得讚賞不是嗎?

  「我們沒有其他的路可走了,你明白吧?馬利諾夫。」

  古鄉說完之後,KGB探員表情陰鬱地點頭同意。

  「嗯,我明白,我本身的立場也是一樣。」

  「飛機會持續向東飛行吧?」

  「沒其他的辦法了。」

  「來人啊!沒有其他人了嗎?」

  耶可佈雷夫語帶驚慌地怒吼。

  「不是只有對蘇維埃聯邦抱持忠誠之人才能搭上這架飛機嗎?」

  這傢伙真是個只會仗持身份地位的小人物,古鄉在心中玩味著這個掃興的念頭。

  簡直就像一架即使經過歐索普那樣的鋼琴家親手調教也彈奏不出理想音調的鋼琴。讓這種貨色擔任最高幹部,KGB的未來肯定是不會光明的。

  就在此時,機艙後方的幕簾被拉開,一個男人探出頭來。這個人古鄉並不認識,他是和馬利諾夫一起行動的伯力斯.弗明。

  「伯力斯?」

  馬利諾夫不解地喃喃自語,並對同伴怪異的陰沉表情感到不安。

  弗明從幕簾後方露出全身。

  「烏拉基密爾,把槍扔掉!」

  弗明的手上握著一把小型手槍。

  「這是什麼意思,伯力斯?」

  「我才正想問你,你的行為完全脫離了KGB的行動規範,就像副議長所說的,這已經構成了抗命罪呀!」

  「剛才的對話你應該都聽到了才對,副議長的命令並不合乎法理。到底哪邊的主張才是正確的,你會判斷吧?」

  弗明似乎歎了一口氣。

  「我們沒有必要判斷,只要服從上司的命令就行了,本來就該這樣的不是嗎?」

  伯力斯.弗明嘴上這麼說,但表情卻並非自信滿滿。

  馬利諾夫的表情急遽地改變,因為他完全明白了。

  「伯力斯,是涅斯泰蘭克部長跟你說了什麼而派你過來的對吧?」

  「……沒錯。」

  弗明勉為其難地承認。

  「部長擔心你可能會做得太過份,所以命令我來監視你的行動。雖然我一點也不想監視你……」

  「別在意,人生當中總免不了遇上不順心的事呢!」

  古鄉輕蔑地插嘴說道。

  「別開玩笑了,日本人!」

  「我只不過是套用了親愛的歐索普先生的話而已。」

  古鄉的喃喃自語,將耶可佈雷夫的大嗓門消音。

  「很好,那位忠誠的同志,你先把馬利諾夫逮捕拘禁起來,再把這兩個逃犯從升降口扔出機外,這樣一切就可以圓滿落幕了。」

  「這位忠誠的同志恐怕無法勝任吧?」

  古鄉冷笑道。

  「駕駛員只有一名,他無法從座位上站起來,光靠這位大叔,我不認為他有辦法應付馬利諾夫和我兩個人。就算射殺其中一個,還是會給另一個人反擊的機會。副議長閣下在這種場面裡算是多餘的,我看交給克拉莉絲應付就綽綽有餘了。」

  弗明無話可說,注意力一時轉移到打開僵局的策略上。抓住這個漏洞,古鄉有如施展魔法般伸出左手,將小指淺淺地插入槍口之中。

  「……你!」

  弗明大吃一驚。

  「一旦扣下扳機就會爆炸,不過死的是你,我頂多損失一根小指頭罷了。對你而言是在不是一樁有利的買賣呢!」

  「伯力斯……」

  馬利諾夫平靜地呼喚友人,弗明蒼白的臉上只有眼球在轉動著。

  「我們來個君子協訂好嗎?你我站在不同的立場也是沒辦法的事,在這裡我們根本就無計可施,就算要劃清界線也得到等抵達白令海峽水壩之後,現在大家就別動手了。」

  「……」

  「你也不希望白令海峽水壩遭到恐怖份子的破壞吧?就算只是為了這個理由也好,你難道不能夠暫時不管嗎?」

  「……」

  「伯力斯!」

  「我知道了。」

  伯力斯有氣無力地回答,然後將古鄉抽出小指的槍口放下。

  「就照你的意思去做吧!或許你是對的。」

  無論是出自於對妻子的責任感或是出自於對克烈的私人恩怨,弗明知道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的行為已經超出了KGB探員應有的規範。弗明原本應該不惜一切地制止馬利諾夫的行動,即使必須殺了他,然而他也心知肚明,最後自己一定會下不了手的。這是身為人類,對於不只是諜報機關之一員,更將身為丈夫或父親所必須採取的行動加諸於自身的馬利諾夫所產生的同情嗎?或是對於耶可佈雷夫副議長不明的言行舉止所產的厭惡與疑惑?還是終於被克拉莉絲.雷因的勇敢所打動了呢?弗明無法判斷。與其勉強去分析原因,倒不如把手放開,什麼也別管,這樣做或許會比較好。

  於是弗明把頭一甩,將手槍收進口袋裡。

  「謝謝你,伯力斯。」

  就在馬利諾夫道了謝,弗明以僵硬的微笑回應之際,怒吼聲令機內的空氣產生波動。

  「你這無能者!你也犯了同樣的罪!你們等著日後接受審判吧!」

  「很吵耶你!」

  古鄉彷彿打從心裡感到不愉快地說道,手上把玩著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皮繩。

  「我要把你的手綁起來。雖然我覺得你這個人只會出那張嘴,什麼也做不了,不過看起來似乎挺會掙扎的,還是小心一點得好。啊,對了……」

  古鄉轉向馬利諾夫。

  「你們兩個是怎麼鑽進飛機裡的?我還以為我這次搶先一步了呢!」

  「這種機型的水上飛機在地板底下有一個秘密艙口。」

  彷彿對任何事情都提不起勁地望著雙手被反綁在身後的上司,馬利諾夫回答道。

  「這是為了掩人耳目,讓潛水部步隊進出而設計的。把這個說出來或許等於是洩漏了軍事機密,不過事到如今應該沒什麼關係了。」

  古鄉一臉佩服地點了點頭。

  「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每一架水上飛機的油箱都是空的,那也是你做的嗎?」

  「那是爭取時間的必要安排。我用電話做了一些指示。一點小事而已,沒什麼了不起的。」

  「能夠不當一回事地完成沒什麼了不起的事的人,我想應該不多吧!」

  古鄉愉悅地笑道。

  Ⅲ

  黑色的鐵鳥一路劃破黑夜,持續地往東北方向飛行,時刻為勘察加時間的臨晨三點。

  「根據駕駛員的說法,大概再過兩個小時左右就可以抵達水壩上空了。」

  馬利諾夫如此宣佈。

  「不過,前提是中途沒有遇到美國空軍的迎擊。」

  「現在只好期待大聯盟洋基隊跟紅襪隊正以同分在爭奪冠軍、基地有花花公子女郎前來勞軍、飛行員又碰巧嗑藥……」

  古鄉一開口,耶可佈雷夫立刻輕蔑地撐開鼻翼。

  「這就是西方頹廢文化的證明啊!」

  「吵死人了!特權階級!是誰准許你發言的?我的情緒就像北極光一樣變化劇烈,要是不希望自己的遺照被大量印製,就給我好好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

  古鄉不悅地吼了回去,KGB副議長膽怯地閉上了嘴。

  取而代之發出聲音的是駕駛員柯留金中尉。自起飛以來的情勢轉變讓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於是他似乎決定放棄思考、專注在駕駛之上。碰上這樣的傢伙也只能認了吧!古鄉猜想這大概是他的真心話。

  這樣的他驚叫一聲之後,從駕駛座上呼叫古鄉和馬利諾夫。

  「請過來一下,海裡有雷達反應。」

  「海裡?」

  「是潛水艇!」

  古鄉和馬利諾夫互看了對方一眼,然後將視線移向紅外線監視器。不怎麼大的黑白螢幕映照出海面的狀況。在螢幕正中央處可看到一個噴出氣泡的塊狀物。緊接著古鄉等人又看到了形狀像是側面看的凸透鏡之物體,突破海面猛然浮起,那是核子動力潛艇的指揮塔。

  在古鄉等人的屏息注目下,核子潛艇在海面上暴露出不祥的黑色上半身。類似尖銳呼吸聲的聲音傳出,一個沒有光也沒有煙的青白色物體從指揮塔飛向天空。瞬間之後,水上飛機裡每一個人的視線都佈滿了螢光色的光輝。

  「……照明彈!」

  照明彈接連不斷地劃破夜空射出,以眼花繚亂的光傘籠罩在海面上。在這人為極光的下方,核子潛艇的水滴型艦身也完全一覽無餘,兇猛的艦首持續劈開浪濤,以全力追趕水上飛機,宛如一頭全身散發著敵意的黑色鋼鐵鯊魚。

  古鄉發出響亮的口哨。

  「我有好幾次在游擊隊或軍犬的追逐下逃生的經驗,但是被核潛追逐還是第一次呢!」

  「可以當成流傳後世的話題了。」

  馬利諾夫一面以冷漠口吻回答,一面眺望著宛如單色煙火般一再撕裂天空的照明彈的光芒。

  「如果只是為了追逐我們,應該沒必要如此大張旗鼓地施放煙火才對。這些光將會成為目標,吸引附近的蘇聯飛機或潛艇一起朝這裡聚集過來,效率比使用無線電更高。」

  「真是討厭哪!不過,核子潛艇就算全速追趕應該也追不上吧?」

  「沒錯,所以到了某種程度就會放棄,然後將由追逐改為攻擊。」

  「哎呀呀!那就更讓人煩惱了!」

  古鄉無意識地抹去額頭上的汗水,接著拉開幕簾大喊。

  「克拉莉絲,為了安全起見還是先把救生帶繫上吧!」

  「好,我知道了。」

  回答的同時,克拉莉絲的眼睛一直沒離開過窗外閃耀著青白光芒的淒絕景色。

  「克拉莉絲!」

  就在那一剎那,彷彿在極近之處閃電似的巨大聲響在他們耳邊轟然響起。包圍核子潛艇的白煙瞬間被風吹散後,映入眼簾的是正對著水上飛機飛來的細長雪茄狀物體。一枚填裝深水炸彈的導彈正對準他們發射出來,噴出的橘色火焰看起來就像地獄劫火一般。

  「閃開!」

  古鄉和馬利諾夫同時大喊。

  駕駛員柯留金中尉應該不會不從才對。若是在戰爭中被敵人擊落那還說得過去,但是被自己人轟炸,那可就死不瞑目了。

  中尉揮灑著汗水,強行讓水上飛機以全速向上爬升,在升上大氣湍流的同時往左方逃離。機內的人全都就近抓住手邊的牆壁或機械,以免被重力拋出。甚至有人清楚聽到機體所發出的悲鳴。

  核子潛艇所發射的深水炸彈導彈是反船艦用的導彈,光一枚就具備足以炸沉巡洋艦的破壞力。一旦被導彈擊中,水上飛機肯定會如同紙飛機一樣碎裂四散,機內的人員則會化為血肉在海面上降下紅雨。

  身負重任的柯留金中尉完美地達成目標,操縱著沉重的機體,成功地閃躲過迎面飛來的導彈。在觸手可及的距離中讓水上飛機這條大魚溜走的導彈,在空中與彈頭分離,逕自飛向遙遠的天空,彈頭則一路發出不滿與失望的高亢呼號垂直落入海面,消失在水沫當中。

  爆炸發生,隨著轟然巨響,海水形成了逆向的瀑布,風壓宛如無形之手,將水上飛機一口氣抬升二十公尺。機內有人因而跌倒,就連馬利諾夫和古鄉也無法站穩,柯留金中尉也差點從駕駛座上被拋出來。

  巨響再次壓迫著眾人的耳膜,第二枚導彈緊接著襲擊而來。宛如用刀子切開古老黑白畫面似的導彈影像讓他們不寒而慄,那看起來就像核子潛艇。

  「又來了!」

  弗明喘息著說道。

  柯留金中尉像一頭受傷的豹呻吟了一聲,隨即拉起操縱桿。導彈緊追著上升的水上飛機,水上飛機忽左忽右地,一面描繪出閃電圖形一面努力擺脫導彈。

  和巨大的破壞力比較起來,反船艦用的深水炸彈導彈在繞小彎方面顯然弱了許多,結果證明那對他們是有利的。柯留金中尉的操縱再度獲得勝利,分離後的深水炸彈像是在發洩被打落海中的憤慨般炸開之後,引發了一場令人眼花繚亂的光與聲與水的大爆炸。水上飛機雖然被爆風的搖籃耍弄了一陣,但總算免於墜落。

  「Khorosho!(好!)」

  古鄉拍手叫好。

  「蘇聯海軍航空隊的技術真了不起,即便在西方也可以靠空中馬戲過著很好的生活呢!」

  「這是當然的,我祖父可是在大祖國戰爭(註:蘇聯對於1941到1945年之德蘇戰爭的稱呼。)中擊落了納粹惡魔六十架飛機的大英雄!在庫爾斯克與第聶伯河畔--」

  中尉突然閉上嘴巴,露出一臉不痛快的表情,他大概是想起眼前不容高談闊論的情境吧!

  「雖然躲過了兩次,但未必躲得過第三次。怎麼辦?」

  馬利諾夫喚起古鄉的注意。

  「說得也是……喂,等一下!」

  日本人鼓掌叫道。

  「這傢伙是反潛巡哨機對吧?仔細想想,我們根本沒必要像一頭被獅子追趕的斑馬一樣四處逃竄啊!我們是他們的天敵,只要把半打的深水炸彈從頭上仍丟下去……」

  「那種事我做得出來嗎!」

  中尉憤怒地吼道。

  「核潛裡頭都是我們的同胞,既然連你們這種人都救了,我是無論如何也不會殺害自己的同胞的。別錯看了我尤利.伊瓦諾維奇.柯留金!」

  「你的同胞愛我非常清楚,所以請你看著前面駕駛。」

  一臉苦笑的古鄉回頭看著馬利諾夫。KGB探員突然把中尉頭上的頭盔搶了下來,戴在自己頭上。中尉甩了甩雜亂的栗色頭髮之後罵出髒話,馬利諾夫對此毫不在意,只顧著確認無線電的頻率。

  「核潛聽著!」

  具有張力的男中音播送著。

  「這架水上飛機所搭載的乘客是偉大的同志,國家保安委員會之副議長瓦西利.耶可佈雷夫,希望你們能夠留意閣下的人身安全。再次重覆!機上搭載著KGB副議長耶可佈雷夫,請留意閣下的人身安全。」

  馬利諾夫話一說完,緊接著--

  「竟敢把我當成工具!」

  耶可佈雷夫的怒罵聲震動了機內的空氣。

  「你們這些不法之徒!逃犯!背叛者!我一定會把你們全都送進北極圈的集中營!」

  「別擺出那種受害者的臉孔,對你來說,趁這個時候流亡到西方才是為你自己好。或者你想回到祖國為叛國罪、貪污通敵罪和其他種種罪狀服刑?我看就算在西伯利亞做五、六個世紀的苦工也抵消不了你所犯下的罪吧!」

  古鄉的指責似乎說中了怒氣沖沖的耶可佈雷夫的心事,他像灌下一整瓶伏特加似的滿臉通紅地閉上了嘴。

  「核潛停住了。」

  馬利諾夫一面將頭盔放回柯留金中尉的頭上一面說道。核潛像一隻頭遭到主人痛罵的狗一樣,悄然地停止動作,數秒前仍兇猛精悍的氣勢全部煙消雲散,看起來甚至有些軟弱。隨著照明彈所形成的人為極光的餘暉漸漸消逝,它的蹤影也在黑暗的擁抱中消失不見。

  古鄉和馬利諾夫不約而同鬆了口氣,因為他們知道自己好不容易從虎口中逃脫了。馬利諾夫的威嚇應該會從核子潛艇傳到鄰近的蘇聯軍隊,制止他們再度追蹤攻擊的企圖。即使向莫斯科的中央政府請求命令,在這段期間,極東的蘇聯軍理所當然必須袖手旁觀。

  看樣子應該有辦法抵達白令海峽水壩才對。古鄉放心地撫著胸口。姑且不論未來如何,至少眼前的憂慮已經解決,能夠暫且維持現狀就應該心滿意足了。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回覆中加入附件並不會使你增加積分,請使用主題方式發佈附件。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14
發表於 2009-1-20 02:17 PM|只看該作者
如果瀏覽伊莉時速度太慢或無法連接,可以使用其他分流瀏覽伊莉,www01.eyny.com(02,03)。
第九章〈不說再見〉


  Ⅰ

  混沌的金黃色太陽爬呀爬地,緩緩朝地平線上方移動,北極圈正值永晝的季節。

  「就快抵達白令海峽了。」

  對於古鄉的話,馬利諾夫點頭回應。

  「是啊,就快到了。」

  克拉莉絲將臉靠向圓形的小窗戶邊,興致勃勃地望著地面,接著微微轉動視線詢問古鄉。

  「我們不會超過蘇聯的領空吧?」

  「放心,超過的話就會有美國空軍前來迎擊了。雷達是百分之百不會騙人的,況且天又這麼亮,目測也可以判斷。」

  「只要蘇聯政府不做出放棄耶可佈雷夫大叔的決定,待在蘇聯的領空還是比較安全。萬一真到了那個地步,到時候再投誠美國也不遲。」

  就在古鄉這麼說的時候--

  「看到了!」

  克拉莉絲叫道。古鄉離開駕駛座旁,往克拉莉絲走去。克拉莉絲白皙纖細的手指隔著厚厚的玻璃窗指著下方。

  「白令海峽水壩!」

  那是一道橫跨東西兩半球,很長很長的白堊長堤。連結歐亞大陸的迭日涅夫角與美洲大陸的威爾士王子角,全長八十五公里的混凝土堰堤,它將暗青灰色的海面一分為二,看起來就好比是大膽地插在藍紋乳酪表面上的刀刃一樣。

  「的確,果真是現代的萬里長城。」

  「光是那樣就已經成為歷史的一部分了。」

  「數萬年前,美國印地安人的祖先曾經渡過這個海峽,不過當時兩大陸地是相連的。」

  「簡直是宏偉壯麗的傳奇故事。」

  「要沉浸在地質學上的感慨我是不反對,不過我們最好先決定一下待會的計劃。」

  馬利諾夫毫不客氣地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在什麼地方把你們仍下去好?」

  「你打算把我們扔下去嗎?」

  「是我口誤了。在什麼地方放你們下去好?」

  「不會被水流捲進去的水壩附近。如果你願意出借橡皮艇的話,我們也可以自己過去。」

  「然後呢?」

  「衝進水壩的管理委員會呀!倘若只有美國和蘇聯,會遭遇到什麼樣的下場不用說也知道,可是加拿大和丹麥也有參與,所以我會盡可能在媒體上引起巨大的騷動。將來克拉莉絲若是有個三長兩短,下手之人必定是歐索普,只要把情況搞成那樣,歐索普那傢伙大概就無法貿然出手了。」

  「沒必要擔心歐索普,那傢伙已經沒多少日子好活了。」

  馬利諾夫以不祥的平靜語氣說完後,古鄉略顯遺憾地笑道。

  「歐索普的人頭是你的,雖然有點不甘願,不過不讓你也不行。」

  聽到這番話,正準備回答什麼的時候,馬利諾夫的注意力突然被克拉莉絲的叫聲吸引過去。

  「那是什麼?」

  克拉莉絲的指尖越過窗玻璃,指著朝水壩接近的一道白色航跡。馬利諾夫和古鄉同時將臉湊近窗戶,將視線轉向數公里外的一個小點。

  「那是……船嗎?」

  「不,不是船,那是……」

  「氣墊船!」

  馬利諾夫宛如被閃電擊中般從窗邊跳開,對著柯留金中尉大喊。

  「降低高度!靠近那艘氣墊船!」

  嘴裡嘀咕著「我怎麼會碰上這事」之類的台詞,中尉執行了KGB探員的命令。水上飛機以生長過度的鴨子般的姿態降低機頭,開始對著目標飄搖而下。

  「到底是怎麼了?」

  令馬利諾夫等人陷入緊張的當事人疑惑地詢問。

  「如果那真的是一艘氣墊船的話會怎麼樣嗎?」

  「只要高度再降低一點就清清楚楚了。依我看,那不是一艘尋常的氣墊船。」

  維持著像是與玻璃窗接吻的姿勢,古鄉如此回答。一雙獵犬之眼牢牢盯著急速接近的海上那一點。

  「怎樣,古鄉?看到了嗎?」

  「看到了。」

  「然後呢?」

  「跟你想的一樣,馬利諾夫,那是一艘英國制的軍用氣墊船。」

  「果然沒錯……」

  「氣墊船也用軍用的嗎?」

  克拉莉絲瞪大眼睛。

  「當然有啊!尤其以英國制的最棒。因為水陸兩用,所以最適合渡河作戰及沼澤地作戰,大型機種可高速運輸一整支完全武裝的機甲部隊。」

  就在古鄉進行簡短說明的同時,水上飛機已經抵達氣墊船頭上兩百公尺左右的高度。甲板中央的導氣管在克拉莉絲的眼裡看來就像是巨人國的換氣扇一樣,其前後左右都有用灰色套子覆蓋住的塊狀物體。

  「那是重型機關鎗吧?」

  馬利諾夫說道。

  「或是榴彈炮……」

  古鄉嘟噥了回去。

  「那是歐索普將軍的嗎?」

  克拉莉絲開口發問。

  「不然還會是誰的?」

  古鄉反問回去,順便瞥了轉為一臉戰鬥專家慓悍表情的馬利諾夫一眼。

  「時機不能說不好,那群人正準備開始攻擊水壩,你說不定會成為救國的英雄喔!」

  「我沒興趣,只要能夠粉碎歐索普的企圖就夠了。」

  「話可不能這麼說,你一旦成了救國英雄,KGB或許會重視你的證詞更甚於耶可佈雷夫那個大叔所說的呢!」

  「原來如此,你還真是老謀深算。」

  「哪裡,跟歐索普比起來還差得遠咧!」

  古鄉將視線轉回窗外,嘴巴緊緊地抿在一起。氣墊船剛剛迸發出橘色的閃光和白煙,隨之而來的是一個宛如壓縮氣體急速噴出的奇怪聲音。

  被發射的物體看起來就像是一根穿上線的粗針一樣。起初讓人以緩慢得彷彿可以用手抓住的速度爬上天空,但中途竟開始急劇加速,緊接著便化為一道光刺進水壩。混凝土的碎片隨著轟響四散亂舞,揚起了一片灰色煙霧。

  「是機關鎗陣地攻擊用的火箭炮!開始了!」

  古鄉跑向駕駛座,拍了拍柯留金中尉的肩膀。

  「喂!擊墜王的孫子,用深水炸彈把那個轟掉不會傷害到你的良心吧?這下子可以轟轟烈烈大幹一場了!」

  「如果沒有上司的命令……」

  官僚式的回答讓古鄉皺起眉頭。他從口袋裡取出馬卡洛夫手槍,抵住中尉的頭盔。

  「好了,你現在被我用手槍指著,面臨生死攸關的威脅,這已經符合了緊急危難,什麼卡爾內亞德的船板(註:希臘哲學家卡爾內亞德提出的理論。假設有船難發生,而海上有兩名生還者和一片船板,此時為了自己的性命而殺害另一個人是可被容許而無罪的行為。)的條件了,這在任何一個國家都是無罪的。」

  「你以為我會被你的花言巧語所騙嗎?」

  古鄉一副束手無策的模樣聳了聳肩,馬利諾夫從另一側將手搭在中尉的肩膀上。

  「日本人說得一點也沒錯,難道我們就這樣任由那些傢伙隨心所欲地破壞水壩嗎?蘇聯國民對於水壩的寄望你應該明白才對。你能夠袖手旁觀,眼睜睜看著它被毀滅嗎?」

  「這……」

  中尉陷入思考,但也只是一下子而已。接著他雙眼綻放出精彩的光芒,以激昂興奮的語氣開口說話。

  「好!就大幹一場吧!」

  Ⅱ

  完全依照駕駛員的意思,水上飛機進入戰鬥狀態。在和緩地畫出弧形的同時持續下降,直到氣墊船進入機槍的射程範圍。

  此時氣墊船的火箭炮已經發射出第四枚炮彈,水壩的牆面有四個地方受到損傷,落入海面的混凝土碎片讓海水的一部分變成了白濁狀態,但是那些就好比是輕輕刮過恐龍粗厚皮膚的荊棘一樣。水壩的巨大與堅固遙遙凌駕於火箭炮的破壞力之上,想讓這座白堊的長城從外部崩潰,除了核子飛彈以外恐怕只有超級戰艦以主炮連續發射數百炮才辦得到吧!

  氣墊船上的男人對此當然非常清楚,他們的任務是示威,為的是把水壩警備部隊的注意力吸引到外面來,而這個目的正在逐漸達成中。在水壩上方東奔西跑的數十個人影,以及歇斯底里發出怒吼的警報器的聲響都在訴說著這個事實。水壩警報器的聲音幾乎是完全壓過氣墊船的氣墊所發出噪音的巨大轟響。

  「差不多是時候了。」

  一個男人對同伴這麼說之後抬頭看著天空。附近的美軍或蘇聯空軍基地會許會有巡邏飛機來,不過應該不會立刻趕到,應該不會……應該吧……

  「……!」

  男人大喊,蘇聯海軍水上飛機的黑影就近在眼前!因為聽覺受到氣墊船噪音的影響而變得遲鈍,所以完全沒有注意到接近而來的水上飛機發出的聲響,何況還有那彷彿發了瘋似的警報器的怒吼。

  加上了機槍發射的聲音,響起三重奏或四重奏。高速射出的子彈宛如死亡的陣雨朝氣墊船傾盆而降,在命中裝甲板之後到處反彈。

  「呿!那裝甲板還真厚呢!」

  在飛揚的水上飛機駕駛座上,柯留金中尉咋舌歎道。

  古鄉窺探著他的手邊詢問。

  「沒有什麼其他的武器?像是對艦用火箭炮等等。」

  「有是有,不過故障了。」

  「一大堆故障,虧我還稱你們是陸地上最強的軍隊呢!」

  「是你自己多管閒事。」

  中尉雖然反唇相譏,但卻沒什麼精神。

  「對了,應該還有深水炸彈吧?別捨不得拿出來用啊!」

  「深水炸彈之所以叫深水炸彈是因為那是對付潛水艇用的,除非承受到水壓而起動壓力引信,否則是不會爆炸的。」

  「總之先丟下去再說,不爆炸的話再用機槍把它打爆不就得了。」

  「說得也對,試試看吧!」

  在兩人背後聽著對話的克拉莉絲不由得聳了聳肩。

  我的老天,沒想到古鄉和柯留金中尉還真合得來呢!原來在鐵幕的另一邊也有這麼輕浮的男人。

  突然間飛機劇烈地搖晃,轟然巨響也同時在極近的距離響起。

  「可惡,中彈了!」

  柯留金中尉罵道,他的聲音雖然大卻欠缺力氣。古鄉以奇怪的眼神看著他的胸口,血漬在他飛行夾克的胸前一波波地擴散開來。

  「柯留金中尉!喂……」

  「笑吧,日本人,我實在沒有臉去見我的祖父……」

  一手按住因為火箭炮彈的碎片而受到致命傷的胸口,中尉的臉上浮現出虛弱的微笑,隨著一陣輕微的痙攣,所有的表情都消失無蹤。

  古鄉沉默地搖了搖頭,將失去生命的中尉的身體從駕駛座上拖出來。

  「馬利諾夫,你會駕駛嗎?」

  「會一點。」

  「那就由你接手吧!我要好好招待那些傢伙吃一頓特別的深水炸彈大餐!」

  古鄉衝向後面的座位,推開黑色的蓋子,露出氣壓式的深水炸彈投射器。放置在機內一隅的深水炸彈是舊態依然的圓筒型。

  「幫個忙,你是……」

  「弗明。」

  馬利諾夫的同僚簡短回答之後,立刻幫忙古鄉將沉重的深水炸彈安裝在投射器上。被綁住的耶可佈雷夫一臉彆扭地從遠處眺望兩人的動作。

  「進行瞄準!」

  兩人的眼睛和手忙碌地動作著。

  「馬利諾夫,把水上飛機的航向調整成和氣墊船一致!」

  「瞭解!」

  馬利諾夫回答之後,水上飛機立刻拖著飄散輕煙的尾巴,配合著氣墊船的航向飛行。

  「克拉莉絲,先把橡皮艇準備好,要是再次中彈就不得不逃出去了。」

  「知道了!」

  這可是日、蘇、加三國的共同作戰呢!古鄉不禁苦笑著想。然而他卻想都沒想過自己竟會與KGB探員站在同一陣線。人生真是有趣,他在心中嘟噥著。

  人類之所以能夠享受命運轉變的樂趣,大概就是因為不具備預知的能力吧!

  「瞄準完成!」

  弗明以緊張的聲音說道。

  「發射!」

  按下投射器的開關。在一個有如同厚布被風吹動的聲響之後,模樣笨拙的深水炸彈猛地躍入空中,隨著浮力的喪失而急速落下。深水炸彈一路下降,等在前方的氣墊船的導氣管宛如魔魚之口呲牙咧嘴。

  大氣鳴動著,無秩序的色彩與聲音的亂舞包圍住氣墊船,火和煙像是在競爭似地往四面八方伸出舌頭,破碎船體的呻吟乘著氣流傳進古鄉等人的耳中。船體中央部遭到破壞、失去氣門所產生的浮力的氣墊船撞上海面,海浪粗暴地沖刷著傾斜的甲板,還可看到背上披著火焰斗篷的人影,從濃煙裡東倒西歪地衝出來掉進海裡。

  「大成功……」

  就在會心的笑容還沒從古鄉嘴邊褪去時,一陣突如其來的衝擊晃動著水上飛機。

  「怎麼回事?」

  「右引擎中彈……我們遭到反擊了!」

  馬利諾夫發出尖銳的咋舌聲。古鄉離開炸彈投射器旁,雙眼滿是挖苦意味地閃閃發亮。

  「事到如今還有能力反擊啊?真不愧是專業的團隊。」

  然而眼前的情況似乎不容許他繼續饒舌。右引擎完全被旺盛燃燒的火焰包覆住,萬一燃料箱起火,水上飛機裡的人員顯然就得一個個在空中四散分離了。

  「降落吧!」

  古鄉對著馬利諾夫背後喊道。克拉莉絲把橡皮艇從袋子裡拉出,這是扔到水面就會自動膨脹的型式。

  「幫我解開!」

  激動的叫嚷聲來自於耶可佈雷夫。

  「放我走啊……」

  克拉莉絲望著KGB副議長,雖然猶豫了片刻但還是跑了過去,幫他將被反綁的雙手解開繩子。

  「克拉莉絲!那傢伙……」

  不能信任--在古鄉說完這句話的時候,耶可佈雷夫的雙手已經獲得自由。

  雙眼中棲宿著狡猾的光芒,肥厚的大手猛然攫住女孩纖細的頸部。

  「啊!情勢逆轉了。」

  耶可佈雷夫露出微笑。

  「如果珍惜這個女孩的性命就把槍交出來,聽從我的命令……」

  「你這下流胚子!」

  就在古鄉滿懷深刻的嫌惡與輕蔑低吼的同時機體再次受到衝擊,機內所有的人身體都在劇烈搖晃著。

  水上飛機降落了。馬利諾夫之所以用這種極為粗暴的方式降落,其實是別有用心的,他知道背後發生了什麼事,所以想幫助古鄉。利用突如其來的衝擊讓耶可佈雷夫東倒西歪,分散他對古鄉的注意力,這對古鄉而言就已經足夠了。

  強勁的手臂水平閃動,垂著雙下巴的耶可佈雷夫的咽喉遭手刀重擊,頸骨被彎向後方的KGB副議長的巨體宛如陀螺般轉著圈子,然後從臉部撞向地板。

  「副議長!」

  發出驚叫的是伯力斯.弗明。弗明將耶可佈雷夫以奇妙的扭曲姿態倒下的身體抱了起來。耶可佈雷夫一對宛如死魚般的空洞眼神,回望著部下蒼白的臉孔。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完全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弗明表情僵硬地喃喃自語。

  「快呀!伯力斯,飛機快要爆炸了!」

  對於友人的感歎不做任何反應,馬利諾夫催促道。

  「我們得改搭橡皮艇才行!」

  橡皮艇早已在升降口旁的海面上漂浮著。古鄉讓克拉莉絲先上去,自己則以一腳跨在橡皮艇上的姿勢向馬利諾夫大喊。

  「馬利諾夫!快呀!」

  「伯力斯!」

  好不容易來到升降口的馬利諾夫回頭往友人一看,弗明彷彿因為過度震驚而癡呆了,只見他茫茫然地抱著上司的屍體呆坐著。

  「伯力斯!」

  混濁的爆炸聲傳出,灼熱燃燒的空氣亂流向馬利諾夫迎面襲來,他暫且別過臉閃躲,等再次把臉轉回來的時候,機內已經完全被迷濛的黑煙所佔領。第四次呼喚友人名字的馬利諾夫被古鄉抓住腰部,強行拉出機外。馬利諾夫的身體滾到了橡皮艇上。

  Ⅲ

  將橡皮艇劃近安裝在堰堤外側的鐵梯之後,古鄉回頭看著後方。海面上,氣墊船與水上飛機在火神的擁抱之下熊熊燃燒著。

  亂無秩序的吵嘈人聲從堰堤上方紛紛傳來,對於管理營運水壩的人們而言想必是驚愕連連,一想到交涉的煩雜也就不由得感到憂鬱起來。

  克拉莉絲冷不防地大叫。

  「看哪!聖司!是貓叉!」

  「你說什麼?」

  古鄉目瞪口呆地往克拉莉絲所指的海面看去,一團骯髒襤褸的物體正拚命地劃著水朝他們游過來。那確實是古鄉聖司所養的貓,而不是任何其他的東西。

  「它也搭上了氣墊船嗎?」

  「幸好得救了……真是太好了!」

  一臉喜悅光彩的克拉莉絲伸出手去,將貓從海面上撈起,也不嫌它濕答答的,立刻將它緊緊摟在懷裡。

  「你真是個堅強的小東西呢!真是九命怪貓!」

  「希望我也能像你這麼幸運。」

  古鄉只說了這麼一句話,在舒服地閉上眼睛的貓的頭上輕輕拍了一下,隨即抓住梯子。

  「把貓給我,我一手抱著它上去,你不用雙手是上不去的。」

  貓兒能理解狀況,所以被抱離美女的身邊也並未表示不滿。

  花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三個人加上一隻貓,終於爬完了長長的梯子站立在堰堤上。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持槍衛兵半包圍住的同時,一名中年男子快步疾走而來。淺淺的褐色頭髮,黑框的眼鏡,西裝外側還套了一件白衣。

  「一切如你所見。」

  古鄉的回答讓那個男人皺起眉頭。

  「就是因為看了也無法理解所以才要問哪!還有,你們是什麼人?」

  「我們是善良的老百姓。」

  「可是你們穿的應該是蘇聯軍隊的制服吧……」

  「設計得這麼難看,我可不是因為喜歡才穿上的。」

  「聖司,你這種說話方式只會讓事情更混亂而已。」

  抱著貓的克拉莉絲上前一步。

  「你是管理委員會的人嗎?」

  「沒錯,我是委員長哈曼.維格爾。美國人。」

  「我是加拿大人克拉莉絲.雷因,我們是為了阻止恐怖份子計劃破壞這座水壩而前來的。」

  克拉莉絲閉上嘴,一雙碧藍色的眼睛睜得大大的,因為有個人物跟在他們後面爬上了梯子。儘管全身都被海水浸濕了,那個人物卻依然開朗豁達。

  「嗨!雷因小姐,還有古鄉!」

  他以幾乎開朗的語氣招呼道。

  「犯不著那麼驚訝,畢竟連你們的貓都得救了,我能脫險更是一點都不奇怪,不是嗎?」

  三個人以三種表情瞪著如此大放厥詞的賽門.歐索普。克拉莉絲.雷因充滿了驚訝,古鄉聖司是極不痛快,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則是燃起了熊熊的憎惡怒火。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使用道具檢舉

  博 士 (Goal)

~ 天水 ~ ~ 丹青揮灑義嶙峋 ~

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Rank: 6

帖子
8917
積分
38304 點
潛水值
525906 米
15
發表於 2009-1-20 02:19 PM|只看該作者
  Ⅳ

  白令海峽水壩國際管理委員會委員長哈曼.維格爾的辦公室裡共有六名男女加上一隻貓。在辦公室主人哈曼.維格爾、克拉莉絲.雷因、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古鄉聖司、賽門.歐索普之外的第六人,是一個名叫伊旺.菲力莫諾夫的白俄羅斯籍年輕工程師。

  這個房間真是出乎意料的雜亂,古鄉心想。大型會議桌上林立著酒類以及清涼飲料的瓶子,櫥櫃上裝飾了一架大概是收藏品的大型遙控飛機,唯獨辦公桌經過整理。

  「這麼說來,你在核子反應爐的控制棒用電源室裡安置了炸彈嗎?」

  維格爾委員長以沉重陰鬱的口吻確認。

  「對,沒錯。」

  菲力莫諾夫無精打采地肯定。

  「你是那個什麼白俄羅斯解放同盟的一員,為了抗議蘇聯政府對於少數民族的打壓,所以企圖破壞這座水壩……」

  「是的。」

  「而你現在感到後悔了是嗎?」

  「是……」

  菲力莫諾夫以指尖抹過被汗水浸濕的髮際,顫慄似乎正在他的皮膚上遊走。

  「因為我終於明白自己所做的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幸運的是炸彈可以拆除,而且爆炸的時刻設定在早上七點,還有一個半小時以上的時間,無論進行疏散或破壞炸彈都還來得及。」

  「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的同志們會如何看待你的作為?」

  古鄉在維格爾委員長的話裡嗅到了一絲古怪的氣息,他不由得朝委員長的臉看過去。

  「他們或許會認為你是個卑劣的背叛者。」

  「也許吧!我心甘情願接受譴責。但是……」

  菲力莫諾夫將視線轉向歐索普,以拚命的語氣懇求。

  「克烈,我不會求你原諒我,但我請你一定要明白,引爆核子反應爐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在莫斯科時我沒辦法阻止你射殺那個婦人,但是從那件事之後我就一直活在悔恨當中,更何況這次的事件死的將不會只有一個人呀!」

  聽到這些話的馬利諾夫臉色刷白,兩個拳頭緊緊握住。他為了防止歐索普逃跑或反抗而站在最後面,所以並沒有人注意到他的表情變化。

  「我就是不明白。」

  歐索普冰冷地回應。

  「而且理所當然的,我也無法容許,軟弱的背叛者應該要受到應有的報應。」

  「一點都沒錯!」

  維格爾委員長激動地表示贊同。

  「而且是馬上。」

  古鄉察覺到危險。習慣令他反射性地把右手伸向左腋,只不過現在那兒並沒有槍套更沒有手槍,進入委員長私人辦公室的條件就是必須卸下武器,所以他們每個人都是赤手空拳。

  兇猛的槍聲在維格爾的手邊響起。瓦涅--伊旺.菲力莫諾夫的胸膛中央被射穿了一個紅點,開出一朵紅色的花。癱軟倒下的菲力莫諾夫的身體被古鄉從背後撐住。

  「委員長!你……」

  克拉莉絲的聲音顫抖著。

  「我只是讓背叛者得到他應有的懲罰而已。」

  維格爾平淡地回應道。

  「別擔心,小姐,這個房間具有完全的隔音效果,無論室內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有人知道的。」

  「快叫醫生啊!」

  「沒用的,克拉莉絲,這位偉大的委員長是歐索普交響樂團的成員。」

  古鄉一面小心翼翼扶著瓦涅的身體讓他靠牆坐下,一面不痛快地說道。

  「看來國際性的架線工程似乎已經完成了,如果有人可以把整體計劃說明一下,讓頭腦不好的觀眾也清楚的話,那就太感激不盡了。」

  古鄉緊盯著硝煙散去的槍口。

  「時間還相當充分對吧?」

  「說得也是,那好吧!」

  歐索普悠然地撫摸著下巴。這傢伙在任何時候都很喜歡做出展現自己處於有利地位的說明,古鄉心想。

  「事情是這樣的,古鄉。針對美蘇共同出資建造白令海峽水壩一事,首先表示不滿的是蘇聯內部的軍需派,也就是政界與軍方的對外強硬派。他們之所以反對,不但是因為將國家預算傾注於水壩建設會對軍事費帶來不良的影響,而是因為水壩建設的成功代表著蘇聯內部民需派的勝利,而且隨著美蘇合作關係的進一步促進,國民生活水準的提升,軍需派的權力也會遭到削弱。對他們而言,自己的權力遠比國民的利益還來得重要。到此為止都還明白吧?」

  「明白。越是因為排外而導致國民生活水準低落的國家,軍方的權力就越強。第二次世界大戰前的日本就是這樣。」

  古鄉的瞳孔綻放出銳利的光芒。

  「所以他們利用白俄羅斯解放同盟,企圖破壞水壩……」

  「沒錯,古鄉,而且還可以用那個當做藉口,對國內少數民族運動進行鎮壓,可謂一石二鳥。」

  「話雖如此,但我一直以為你是個拜金主義者,同時也是個反共產主義者。你是什麼時候開始跟蘇聯的鷹派要好起來的?」

  「從很久以前。我確實是在世界各地與左翼勢力對抗沒錯,不過左翼當中又可分為民族自立派與莫斯科從臣派。大體說來,前者沒有資金,而後者卻並非如此。」

  「所以你一直在協助他們扼殺民族自立派,擴大莫斯科的殖民嗎?」

  古鄉仰望著天花板。

  「這麼說的話,你所高聲提倡的國際共產主義威脅論又怎麼樣?實在感覺不出那全是裝出來的。」

  歐索普愉快地在臉上堆滿微笑。

  「那是策略,必要的話我也可以高唱亞美利堅帝國主義威脅論,不過那樣就無法吸引到熱衷於反共產主義的右翼軍事政權或在第三世界擁有特權的多國企業了。」

  「了不起的骨氣。」

  「不過古鄉,對我這種人給予太高的評價也挺叫人困擾的。這次的事件並非全是我一個人策劃的,因為我只是一個參與者,只是盡量利用狀況罷了。」

  「提出計劃的是蘇聯的軍需派嗎?」

  「沒錯。」

  「我實在很想說這樣我就完全理解了,可惜我說不出來。雖然在你的談話當中完全沒有提到美國,不過在支配欲旺盛及喜歡耍陰謀這兩點上,美國與蘇聯可說是勢均力敵啊!CIA那些傢伙在這次的事件中居然是乾淨的?連我自己都感到難以置信。」

  歐索普微笑地後退,兩隻眼睛瞇了起來。

  「不然是你是怎麼想的?」

  「CIA或許真的沒有介入,不過美國方面也有不贊成白令海峽水壩建設的傢伙存在,正如你在什麼時候曾經說過的,一群不希望蘇聯國力增強的傢伙。當那些傢伙知道蘇聯軍需派的陰謀活動的時候他們會怎麼做呢?應該不會加以阻止才對。」

  「為什麼?」

  「第一,若水壩被遭到破壞,西伯利亞就仍然是西伯利亞,並不會變成十個烏克蘭,可以防止蘇聯農工業生產力飛躍性的成長。別忘了,現在的蘇聯對美國而言是農產品的最大消費市場,假使蘇聯因為暖化而得以大量生產糧食,那美國豈不是要流失大的消費群了?萬一有什麼狀況也無法以斷絕糧食供應來作為威脅。第二,只要北冰洋仍維持在凍結狀況下,在數量上為世界最大的蘇聯海軍的勢力就會被分散而且無法自由行動,這對美蘇兩國的軍事平衡是非常重要的關鍵。第三,讓軍需派成功地達成計劃,等事後再予以揭發,還可利用國際輿論將蘇聯當成惡毒的陰謀國家加以撻伐。第四,順道借助那樣的狀況來削弱國內對蘇溫和派的勢力,將政治權力轉移到對蘇強硬派的手中,讓同盟諸國在美國的主導下團結一致,這每一項可都是不小的利益呢!」

  「果然很有你的特色,充滿了獨斷與偏見。」

  「這可是你給我的暗示,我只是稍微把觀點改變一下而已,然後就得出這樣的結論了。什麼人能夠因為水壩的破壞而享受利益?從這個角度來思考,回答起來也就不那麼困難了。只能怪我自己愚蠢,居然花了那麼長的時間才注意到。」

  「確實是這樣沒錯。」

  歐索普的語氣透露出不祥的預兆。

  「半調子的好頭腦。好吧!我承認,如你所言,美國在這件事上也參加了一份。為了讓蘇聯的反軍需派加速失控,我以其代理人的身份採取行動。」

  「歐索普!」

  維格爾斥責。

  「有什麼關係,委員長?反正他將以生命作為得知事實的代價。我接近不安的蕭羅博士、收買KGB的耶可佈雷夫、提供武器給白俄羅斯解放同盟、欺騙蘇聯軍需派,在其默許之下直接攻擊水壩……這樣你滿意了吧,古鄉?」

  「大致上。但你難道不認為只要走錯一步就很可能會引起第三次世界大戰嗎?」

  「那是不可能的事。美蘇兩大超級強國都不致於愚昧到那種程度,他們都知道自己的界線在哪裡。」

  「哼!這就是兩大強國最不可愛的地方。」

  古鄉挖苦地說道。

  「總而言之,這是一場由美蘇兩國合謀所展開的遊戲,他們在不致於讓自己陷入真正危險的範圍之內插手管對方的閒事,互相競賽得分。一方是勞動人民的堡壘,另一方是自由的擁護者。當事人當然是很愉快啦!不過即便像小孩子玩遊戲,還是會踩死螞蟻的。熱衷於權力遊戲也該顧慮到旁人的困擾吧!也不想想世界或歷史並不是只為了他們而存在的。」

  古鄉想到那些被捲入蹺蹺板遊戲中的人們。白俄羅斯解放同盟、假蕭羅博士、實在不值得同情的耶可佈雷夫副議長,以及始終保持沉默的烏拉基密爾.馬利諾夫的妻子……在大國的國家至上主義的沉重車輪經過之後,留下的只有血淋淋的輒跡。

  在古鄉的臂彎裡,瓦涅.菲力莫諾夫虛弱地扭動身體,白蠟般的臉上閃爍著怪異的表情,同時規律地吐出微弱的氣息。

  「他……他在笑呢……」

  克拉莉絲不敢置信地說。

  「他好像想說些什麼。」

  古鄉將耳朵湊近瓦涅的嘴邊,呼吸聲與說話聲交雜傳進他的耳內。

  「嚴重的失誤……太可笑了……」

  忍耐著肉體上的痛苦及精神上的絕望,白俄羅斯籍的青年笑著。

  「我一不小心……把爆炸事件設定成西伯利亞的時間了……我到現在才注意到……但是炸彈的計時器和阿拉斯加的時間是同步的,所以……」

  突發性的笑聲再度傳出。

  「……爆炸時間是西伯利亞時間的上午六點……也就是阿拉斯加時間的上午七點……失誤啊……直到最後還是失誤了……我實在不適合當恐怖份……」

  聲音消失之時即是生命消失之時。

  古鄉抬起臉來,臉上的表情嚇壞了克拉莉絲,那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

  「聖司,怎麼了?他剛剛說了什麼?」

  馬利諾夫也沉默地向古鄉提出質問。

  古鄉做了一個像是甩掉黏人蟲子般的動作。

  「我的天哪!」

  古鄉察覺到自己的額頭上佈滿了冷汗。

  「他把國際換日線兩側有時差的事忘了……」

  「時差?」

  克拉莉絲一臉困惑地問道,而靈敏回應的是馬利諾夫。

  「是關於爆炸的時間嗎?」

  「對。他把爆炸的時間設定在西伯利亞時間的上午六點,可是炸彈的計時器卻和阿拉斯加的時間是同步的。西伯利亞時間的上午六點相當於阿拉斯加時間的上午七點,本來時差應該是整整二十四小時才對,但是西伯利亞的東邊為了方便起見把時間調換成與西側前一時區的時間相同,所以晚了一個小時,於是阿拉斯加的時間便相對地快了一個小時。」

  「這麼說的話……」

  就連馬利諾夫也不由得臉色大變,和古鄉一起抬頭望著牆上的時鐘。

  「距離核子反應爐爆炸的時間不是一小時十五分,而是只剩下十五分了!」

  克拉莉絲以雙手摀住嘴巴,將尖叫聲壓了下去。

  彷彿遭到看不見的鐵槌重擊似的,維格爾踉蹌地站不穩腳步。

  「開什麼玩笑……」

  傲然的自信在無聲中崩潰,維格爾失態地陷入恐慌,這個意外對他造成了嚴重的打擊,這也同時清楚地展現出他對無法以數學公式表達的事態欠缺了掌握能力。

  「結果居然是被一個單純只是拿來利用,而且也已經利用完的人扯了後腿。」

  不知不覺板起嚴肅面孔的馬利諾夫喃喃說道。

  「喂喂喂!沒時間了!不如趕緊逃出去吧,二位?」

  古鄉尖銳地大聲吆喝。

  維格爾將宛如塗上漿糊般的僵硬面孔轉向傭兵組織的首領。

  「歐索普……」

  「用不著驚慌失措,還有十五分鐘,搭直升飛機可以飛到五十公里遠的地方。」

  歐索普的語氣裡透露著不痛快,維格爾過度驚慌的樣子似乎也令他感到厭惡。

  「對、對呀……沒錯……」

  點頭同意的維格爾目露凶光。

  「在那之前讓我先把這些傢伙解決掉……」

  槍口瞄準了克拉莉絲。就在那一瞬間,伴隨著激烈的吼叫,完全被眾人遺忘的貓兒突然來勢洶洶地撲到維格爾臉上,迅速地對著他的右眼使勁一抓,立刻跳回地板上閃躲尖叫與撲打。

  緊接著古鄉右腳一伸踢中會議桌,會議桌兩腳朝天猛然傾斜,在桌面上的玻璃杯如雪崩般滑落時往歐索普和維格爾的方向翻倒。歐索普以敏捷的動作迅速跳開了,但企圖做出同樣動作的維格爾卻慢了一拍。沉重的會議桌不偏不倚地落在他的鞋子上,往他的腳背施以猛烈的一擊。

  伴隨著痛苦的哀嚎,維格爾開槍射擊。子彈擦過古鄉的左臉,薄薄削掉皮膚噴灑出血霧。古鄉感受到一股瞬間的灼熱感,但動作卻絲毫沒有停滯,蹬著地板一躍而起,殺氣騰騰第一腳立刻對著維格爾的臉上飛去。傾注全身力量的一腳,讓維格爾的鼻樑與門牙發出異響應聲碎裂,整個人就這麼飛了幾步的距離撞上牆壁,然後像個沙包一樣崩潰滑落。

  跑上前去的馬利諾夫從他手中奪下手槍。

  「歐索普呢?」

  克拉莉絲指著敞開的門口。

  「逃走了……」

  「還是老樣子,溜得真快啊!」

  古鄉再次往牆上的時鐘看去,距離爆炸還有十二分鐘。

  馬利諾夫握著手槍衝出門外,如惡靈附體般的憎惡眼神在克拉莉絲眼裡留下了深刻的烙印。

  「你可是立了大功喔!」

  古鄉輕輕拍著貓兒的頭。一副「那是當然的」模樣,貓兒對著飼主英勇地豎起尾巴,沒想到飼主卻正好轉向克拉莉絲。

  「歐索普就交給馬利諾夫去對付,我去拆除炸彈。」

  「可是警衛一定會出面阻撓的,他們會相信你嗎?」

  「利用廣播!通知水壩內的所有人員說核子反應爐有爆炸的危險,必須進行緊急疏散。這樣或許會引起恐慌,但警備應該會跟著瓦解。問題是怎麼把炸彈運到遠處……」

  古鄉的視線突然停留在置於櫥櫃上方的遙控飛機上,逃出迷宮的喜悅在他的眼裡閃耀著。

  「就是那個!」他大喊道。

  Ⅴ

  這裡是設置於水壩內的直升機專用飛機庫。馬利諾夫抵達的時候,微弱的照明底下已經躺著好幾具屍體,新鮮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告訴他那些是剛剛才產生的屍體。

  「你也是個固執的男人呢……」

  聽起來不太高興的聲音傳了過來。馬利諾夫把視線轉向停在前方約三十公尺處的直升機上,坐在駕駛座上的賽門.歐索普從升降口將狙擊槍的槍口對準馬利諾夫。狙擊槍大概是殺害了警衛兵後奪取的。

  「別動,俄羅斯人,從這個距離而言對我可是比較有利的。」

  「也許吧!你何不試著確認看看呢?」

  「成全你的希望倒是無所謂,不過在那之前我想先問你一個問題。你似乎特別憎恨我,到底是什麼原因?」

  「你想知道嗎?」

  「時間不多了,所以你得長話短說。」

  歐索普以歐索普式的回答應對。

  「那我就告訴你吧!」

  馬利諾夫的雙眼散發出熾烈的光芒。

  「上個月你以克烈的名義潛入莫斯科,還出了一場車禍對吧?」

  「啊……」

  歐索普彷彿完全理解似地點了點頭。

  「那是你太太嗎?原來如此,你的動力原來來自於私人的復仇心哪!」

  「我在妻子的遺體前發過誓,一定會殺了你為她報仇,我一定會履行我的誓言!」

  「這絕對是一件不幸的意外……」

  「是你帶來的不幸!」

  「我心甘情願接受譴責,不過我不會讓你殺了我的,因為有許多人都對我感到憎惡或怨恨,要是只滿足你一個人的報復心,對其他人就太不公平了。」

  「你這個大言不慚的……」

  激憤化為灼熱的硬塊哽在喉嚨上,讓馬利諾夫無法繼續把話說完,歐索普則仍無半點動搖的神色。

  「已經沒時間了。那麼,我就先告辭了。」

  「慢著!」

  馬利諾夫以閃電般的速度將手槍瞄準歐索普並扣下扳機。子彈並未射出,只聽到扳機徒然的空響。

  「維格爾是個懶散的傢伙,老是忘了要及時填充子彈。雖然我早就知道了,但是卻沒有義務要告訴你。」

  歐索普嘲笑的語尾被槍聲的轟響蓋過。

  大口徑的槍彈貫穿了馬利諾夫的左胸。

  馬利諾夫倒退了一兩步之後跪在地上。按住胸口的左手指縫間竄出數條紅色的小蛇。某種灼熱沉重的東西撕扯著他的整個胸膛,當中的一部分急遽地往咽喉壓迫。他面朝下地,把塞住咽喉的異物吐出,那是色澤艷麗的鮮紅色流動物體。他知道自己的肺部已經受到損害。

  「永別了,能幹的KGB探員。」

  慇勤地一鞠躬之後,歐索普起動了直升機的發動機,旋翼緩緩地開始發出聲音,直到其旋轉速度無法被肉眼捕捉,直升機便在混凝土地板上騰空浮起。

  歐索普讓直升機維持在距地五十公分左右的高度,慢慢朝著大致被切割成正方形的出入口前進。身受致命重傷的KGB探員已完全被他拋在腦後。

  馬利諾夫一面在地板留下紅黑色血漬一面向前爬行,他早已失去站立步行的力氣。血液不斷地從他的嘴巴到下顎冒出,然後從咽喉流到胸膛,當中還零星參雜著一些極其微小的線團般的東西,那是連同血液一起被吐出來的肺部組織。

  距離他的目標只有數步之遙,那是他一進到這裡就看到的飛機庫的控制盤,出入口鐵卷門的升降把手應該也在那兒才對。

  奇異的噁心感再次湧上,他吐出大量的鮮血,把衣服和地板都澆得濕淋淋的。他真實地感受到自己身上的細胞正因出血所造成的缺氧而不斷遭到死亡的侵蝕,但是他既不恐懼也不痛苦。他伸出手臂,觸摸到垂直豎立的金屬物體,被染成紅色的手彷彿受到某種力量引指似地正確握住把手。

  歐索普的直升機開始加速,急速往出口接近。

  「哎呀呀……」

  歐索普發出聲音嘟噥著。

  「雖然是件吃緊的工作,但總算到此落幕了。」

  就在那一瞬間,原本在他眼前展開的明亮光線突然消失不見,出入口的大門被關上了。在歐索普與直升機前距離僅三十公尺的地方,佇立著一道二十公分厚的鋼鐵製鐵卷門。

  歐索普張大嘴巴,他彷彿聽到一聲極驚慌且有失體統的尖叫聲。那不是他的尖叫,因為驚慌失措或大喊大叫違反了他的美學理念。無論面對什麼樣的狀況,他都能夠保有精神上的餘裕,沉著冷靜地應付。他之所以能受到眾人的尊敬與畏懼,不就是因為如此嗎?賽門.歐索普是不可能發出尖叫的,絕對不可能!絕對……

  直升機就這樣載著歐索普和他的驕傲,以時速一百公里之速度激撞鐵卷門。

  幾乎被黑暗所佔據的馬利諾夫的視野中,出現了一個搖曳擺動的明亮光點,他毫不懷疑地認為那是仇敵所乘坐的直升機爆炸的火光。敲打耳膜的悶響大概就是爆炸聲吧?不過馬利諾夫錯了,那個聲音是他拉下把手之後身體失去平衡倒在地上,頭部撞到地板的聲音,不過他並不知道。

  瞬間之後,所有的一切急速遠離,深沉的睡眠包圍住馬利諾夫,並且再也沒有離開過。

  距離爆炸時間還有五分鐘。

  Ⅵ

  「請所有人員緊急撤離!請所有人員緊急撤離!核子反應爐有爆炸的可能性,請趕快撤離避難……」

  播音器如此大喊。

  古鄉聖司在喧囂與混亂中奔跑著。兩條手臂抱著某種沉重而笨拙的東西,那是用皮繩綁上了剛拆下來的炸彈的遙控飛機以及飛機的遙控器。這是他為了在短時間內把具有強大破壞力的炸彈運至遠處所想出來的辦法。古鄉知道這種類型的遙控飛機可在承載五公斤重量的情況下以兩百公里的時速飛行,不過一切純屬理論,承載物體的形狀會如何改變平衡,這點實在難以預測。然而,此刻的他也只能夠姑且一試了。

  古鄉原本打算利用電梯登上堰堤上方,從那裡讓遙控飛機起飛,不過他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因為三台電梯都停在頂樓,而且電梯間裡擠滿了無數的男女。

  古鄉發出了瀆神的咒罵轉動身體,一路撞開好幾個人的肩膀,穿過電梯間,然後一步三階地跑上樓。心臟和肺開始在胸腔的體內抗議負荷過大,是在通過的樓梯平台數超過兩手手指的時候,膝蓋的關節也開始默默抗議被過度驅使。

  「吵死人了!你們!」

  古鄉出聲罵道。

  「身為主人的我也一樣在努力奮鬥,你們有什麼資格抱怨啊?」

  古鄉在前進的途中和好幾個人擦身而過,並且被其中一人尖銳地詢問是什麼人。事到如今仍然不忘職業本份固然值得敬佩,但是古鄉並沒有加以稱讚,反倒是拿出炸彈向那個人吼道。

  「你想被炸翻天嗎?」

  對方立刻有如被陽光照射到的吸血鬼般消失無蹤。

  把遙控飛機和炸彈、遙控器、疲勞、焦慮、恐懼還有自我鞭策滿滿地抱在懷裡,古鄉爬完樓梯之時,距離爆炸只剩下短短的一分鐘。打開門,踉踉蹌蹌地來到室外的古鄉的眼前出現了一條很長很長的白堊平面,彷彿有好幾打的飛機跑道連成一氣似的,真是一幅奇妙的光景。

  古鄉克制住手部的顫抖,把遙控飛機放在堰堤上,開啟遙控器的開關。螺旋槳一開始轉動,不安的脈動也跟著激烈了起來。遙控飛機承受得了炸彈的重量嗎?萬一飛不起的話……

  遙控飛機開始在堰堤上滑行,緊接著加速,機首上揚,機輪一度離地又再次接地。

  還有三十秒!

  不行嗎……

  正當這麼想的時候,遙控飛機的機體突然像是在開玩笑似地,從白色混凝土的平面上飄了起來,然後在上升至三、四公尺左右的高度時因失去平衡而劇烈搖晃傾斜。

  古鄉精疲力竭的心臟在胸腔裡猛然掙扎跳動。

  遙控飛機好不容易在空中恢復平衡之後,立刻描繪著和緩弧線向上攀升,並以乘著神之氣息般的優美姿態開始遠離水壩,速度為每秒五十公尺。

  還有十秒。

  快飛呀!飛遠一點,再遠一點……

  在天色大亮的白夜中,遙控飛機的輪廓隨著遠離而越來越小,最後化為黑點被吸入天空。

  零秒!

  空中出現一團火球,那形狀與其說是一朵花,感覺上到更像是一團橘色的泡泡。晚了一秒,轟響化為肉眼看不到的箭矢從古鄉的頭頂傾盆降下。

  古鄉踉蹌地後退一步,像是感到刺眼般地仰望火球消失後的天空,突然間揮起強韌的右臂,以全身的力量把遙控器丟出去。長方體的機械一邊反射著天空的白光一邊往海面落下。

  吐出一口幾乎將肺部掏空的歎息之後,古鄉在堰堤上盤腿坐下。

  Ⅶ

  一隻手輕柔地搭上肩膀。那是誰的手,用不著看古鄉也知道。

  「得救了,水壩和我們……」

  「總算……」

  古鄉坐在地上如此回答之後,問出心中的憂慮。

  「馬利諾夫死了嗎?」

  「嗯……」

  「他殺了歐索普?」

  「嗯……」

  「真是個笨蛋。要是活著肯定會成為救國英雄的,竟然在比賽即將結束的時候死掉了。」

  古鄉以如此的形容來哀悼KGB探員之死。貓兒叫了一聲,年輕的日本人知道自己養的貓也在一旁。

  「不過,我竟然會為了KGB探員的死而感到悲傷,實在連自己都意想不到。唉,雖然那傢伙跟他的身份一點都不像……」

  「他走的時候留下了這個東西,就放在他右胸內側的口袋裡。」

  克拉莉絲拿出來的東西是一塊像是被染紅的板子,充滿了血腥味。知道那是兒童用的寫生簿,古鄉不禁有無限的感慨。

  「是馬利諾夫的兒子的?」

  「一定是的,這東西對他來說大概就像是護身符一樣吧!」

  必須做的事有兩件,古鄉心想。一是把克拉莉絲的錢還給她。賽門.歐索普可能把錢藏在阿拉斯加半島的訓練中心,那個地方古鄉知道。雖然歐索普肯定還有餘黨在那兒,但只要自己的運氣不是壞得太厲害,應該可以還她一筆足夠設立一座小規模氣象研究所的錢。不過這件事目前最好只讓自己一個人知道就好。另外一件事也一樣……

  古鄉若無其事地咳了一聲。

  「騷動好像已經平息了。」

  「因為他們知道爆炸並沒有發生。不過接下來可就麻煩了,全世界的記者想必會為了尋求真相而瘋狂地奔走。」

  「那就把真相告訴他們不就得了,肯定會讓他們狂喜亂舞的,反正終究得告訴什麼人不可。」

  古鄉站起來,把帶有血腥味的寫生簿夾在腋下。

  「那麼,我就在此告辭了。」

  古鄉盡可能以爽朗的語氣說道。

  「工作總算完成了,接下來大概沒有我出場的份了吧!你是個走在正道上的人,只要向水壩管理委員會的丹麥代表或加拿大代表請求保護就行了,而我就不能這麼做了。」

  「你不跟我一起來嗎?」

  克拉莉絲睜大了碧藍色的大眼睛。

  「從今以後你再也不幫我了嗎?」

  說不出話的不只是古鄉而已,克拉莉絲本身似乎也是如此,因為她忽然察覺到,在下意識中所培育出來的情感已經超出友善或信賴的範圍。她的情感化成呼喚共鳴的波動,將古鄉包圍住,也讓他產出類似的衝動。古鄉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並為了隱藏自己而將臉轉向一旁。

  「那是不可能的,你我所居住的世界是不同的。不,我們走的路根本完全不同,要不是因為這種不幸的事件,根本不可能有所交集。」

  古鄉非常清楚自己所追求的東西以及她所期望的東西,事情是不可能盡如人意的,這對他來說更是不言可喻的道理。古鄉把臉轉了回去,傾全力以開朗的語氣開口。

  「今後我們只能各自走回自己所屬的地方了。你有你的生活方式,我有我的生活方式。你會繼承你父親的遺志,成為氣象學者吧?」

  「對呀,那你呢?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回復到遇見你以前的生活呀!當然並不會完全一樣。我不回巴黎了,這只像老女人一樣的貓只好塞給你……」

  「你要把貓叉給我?」

  站在兩人腳邊的貓,滿臉好奇的表情抬頭仰望著兩人,彷彿在訴說經過這次形形色色非同小可的體驗之後,回歸到安穩的生活也不錯呢!

  「你願意收下的話,我會很感激的。」

  「當然,我高興都來不及呢!」

  彷彿感到眩目似地望著點頭回答的克拉莉絲,古鄉在心裡想著,她會明白吧!男人都希望在一生當中能有一次機會邂逅到讓自己展現出高尚情操的女性,對古鄉來說,克拉莉絲就是這樣的女性。但他們終究是不同世界的人,她不可能成為職業恐怖份子的妻子,而他也不可能以一個優秀女氣象學者丈夫的身份經營家庭。古鄉明白,自己只能成為一個存在她記憶中的人,正因為如此,他才更希望展現出高尚的一面。不過,她能明白這點嗎?

  克拉莉絲笑了,一個對古鄉而言價值千金的微笑,一個表達出完全理解的微笑。

  「我明白了,我也必須獨立自主了。」

  「就是呀!」

  「不加油可不行。白令海峽水壩是完成了沒錯,可是將來的問題也已經堆積如山了。氣候被改變之後,或許會對自然生態造成不良的影響,身為未來的氣象學者,實在有太多的事情不得不做。」

  結果就是,白令海峽水壩根本不應該建造,將來搞不好會有這樣的結論出來,古鄉心想。百分之百的理想未必能產生出百分之百令人滿意的結果,這本來就是稀鬆平常的事。在人類的期盼下誕生的埃及亞斯文大水壩,所帶來的就是當初完全預料不到的生態系統破壞。

  不過,克拉莉絲應該不會屈服於那樣的失敗或困難才對。古鄉確信。

  克拉莉絲再次望入古鄉的眼眸。

  「我不說再見,因為總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在什麼地方重逢的。到那個時候,我也許會給你一份比這次更加困難的工作喔!」

  「那就拭目以待吧!」

  古鄉雖然如此回答,但他知道自己說的是虛偽的話。輕輕地抬起一手致意之後,古鄉轉身背對著她,在綿延的白色長堤上邁開大步離去。

  他和克拉莉絲再也不會見面了吧!而且無論他在什麼時候怎樣死去都好,他都不會忘了她此刻的模樣,佇立在大放光明的白夜中的模樣。為了證明他曾經在人生的道路上邂逅了涼爽的綠洲,這件事情將會永遠刻畫在他的腦海裡。
...
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註冊登入會員





~斑駁青壁刻史遷,丹青揮灑義嶙峋~
如果瀏覽伊莉時速度太慢或無法連接,可以使用其他分流瀏覽伊莉,www01.eyny.com(02,03)。

使用道具檢舉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帖 登錄 | 註冊

Powered by Discuz!

© Comsenz Inc.

重要聲明:本討論區是以即時上載留言的方式運作,對所有留言的真實性、完整性及立場等,不負任何法律責任。而一切留言之言論只代表留言者個人意見,並非本網站之立場,用戶不應信賴內容,並應自行判斷內容之真實性。於有關情形下,用戶應尋求專業意見(如涉及醫療、法律或投資等問題)。 由於本討論區受到「即時上載留言」運作方式所規限,故不能完全監察所有留言,若讀者發現有留言出現問題,請聯絡我們。有權刪除任何留言及拒絕任何人士上載留言,同時亦有不刪除留言的權利。切勿上傳和撰寫 侵犯版權(未經授權)、粗言穢語、誹謗、渲染色情暴力或人身攻擊的言論,敬請自律。本網站保留一切法律權利。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