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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秦簡 -【重生之高門嫡女】《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2:44 PM     標題: 秦簡 -【重生之高門嫡女】《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4-3-5 01:47 AM 編輯

【書名】:重生之高門嫡女

【作者】:秦簡

【內容簡介】:

  那些人,氣死了她的外祖母,謀殺了她的親兄弟,踐踏了她的愛情,連她唯一的生機也要被他們親手扼殺…

  因為她輕信了狼子野心的繼母和妹妹;

  因為她誤信了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妄言;

  因為,她的高貴身份是他們心心念念要斬除的根源…

  葬身江水之時,歐陽暖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日月在上、鬼神在下,歐陽暖死得冤枉,來生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再一次睜眼,歐陽暖回到了十二歲,正是她額頭受傷的那一年,也是親生弟弟落水而亡的那一年,更是自己出嫁的三年前…

  這一生,且看她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保護曾經愛她的人,滅了那些居心叵測的蟲,走出一片金光璀璨的輝煌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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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2:45 PM


001前世的荒唐人生

  歐陽暖被帶到了大街上

  她還記得第一次從這條街上走過的種種情景,那是她出嫁,滿目都是耀眼的紅,轎子後面跟著數不清的嫁妝,一擔擔、一槓槓都朱漆髹金,流光溢彩,外面是萬頭鑽動,人山人海,誰不羨慕這十里紅妝……

  三年後的今天,她又來到這街上,放眼看去,不禁觸目驚心。街上同樣擠著密密麻麻的人群。而且,個個激動,人人興奮。他們帶著許多籮筐,裡面裝著菜葉爛果,還有許多鍋碗瓢盆,還有很多的人,拿著掃帚畚箕,木棒瓦片……

  呵呵,她怎麼忘了,如今她已經不是高高在上的歐陽大小姐,而是人人喊打的「下賤女人」。

  蘇家的人也都到了,不光是公公婆婆,夫君,連丫頭,小廝……都來了。

  「不要,小姐……」紅玉喊著,想往歐陽暖的方向擠去:「不要碰我們小姐!」她拉開喉嚨喊:「老爺、夫人、姑爺,求你們了,放過小姐吧!」

  歐陽暖聽不到她說話,她已經被一片人聲給吞噬了。方嬤嬤沒命的衝到歐陽暖身邊,哭著大喊:「小姐!這是一個陷阱,他們都在陷害你啊……」

  歐陽暖看著頭髮花白、形如瘋狂的方嬤嬤,腦海中卻想起當初自己出嫁時她唱的那支歌——

  「十里紅妝十里長,花轎浪得十里狂,喜糖撒得十里甜,老酒飄出十里香。女兒夢裡人成雙,愛到地老和天荒,情長意長相思長,才有紅妝十里長!」

  情長意長相思長,才有紅妝十里長……如今全成了笑話。

  「還不認罪,」蘇夫人冷冷的說:「這是你自己不檢點,丟了你歐陽家的臉,辱沒了我蘇家的門風!」

  這時候,人群中一個男人大叫了起來:「看呀!這就是歐陽暖,不要臉的女人,趁著丈夫外出偷人啊……」

  「壞女人!……」

  「下流卑鄙的女人!打她!打她!打死她……」

  伴著這些不堪入耳的咒罵,是那些蔬菜爛果,磚頭瓦片……全都往歐陽暖身上拋灑過來。歐陽暖被潑灑了一頭一臉,身上中了好多石塊,她已不覺得疼痛,心裡只是模糊的想著,所謂的「地獄」,大概就是這種景象了!

  不多時,她就已經髮絲零亂,滿臉都是污水,汗水,和淚水。紅玉拼命想衝上前去,蘇家的人死死的攔著她,紅玉對著人群不斷嘶喊:「我們小姐是冤枉的!是蘇家人陷害她啊!」她凄厲的喊著,發瘋發狂的掙扎,掙脫一邊,又被攔腰抱住,踢開一人,又被死命拽住。

  紅玉……歐陽暖看著,濕了眼眶。

  「啊……」一塊磚頭擊中了歐陽暖的額角,她不禁痛喊出聲了,血,從髮根中滲了出來。

  因為被五花大綁地強行押著跪在地上,她只能眼睜睜看著菜葉和爛果對著她飛砸而來!

  方嬤嬤一直死命擋在她的身前,被人抓住的紅玉發出一聲撕裂般的喊聲,就又摔又掙的掙脫了蘇家人,勢如拚命的衝了過去擋在前面。

  紅玉對著人群跪了下去,哀聲大叫著:「小姐是無辜的!她是被人冤枉的啊!」她對人們磕下頭去:「高抬貴手啊……我給你們磕頭了!求求你們不要再打了……」

  她對左邊的人磕完了頭,又轉向右邊的人,繼續磕頭,邊磕邊說:「放過我們小姐吧!」

  人群並沒有因此停頓下來,數不清的東西砸到歐陽暖的身上,歐陽暖卻都沒有反應,可是此刻看到紅玉不斷給周圍的人磕頭,磕的頭破血流!淚,剎那間從歐陽暖的眼裡滾滾而下,她哽咽的,沙啞的低喊:「紅玉!起來!不要跪他們!起來!起來啊!」

  一片混亂中,歐陽暖抬起眼睛,儘管已經模糊,她卻認真地看著在場的每一個人,尤其是遙遠的站著的那些蘇家的人。

  威嚴的公公蘇老爺,慈愛的婆婆蘇夫人,還有那個對她溫柔體貼的俊美夫君蘇玉樓,最後她的目光落在一直站在夫君身邊的柔弱女子歐陽可的身上。

  記憶回到了那個充滿屈辱的凌晨。

  當時她只是被很喧鬧的人聲吵醒,從被子裡坐起,睜開惺忪的雙眼。床前,圍著密密麻麻的人,其中有怒火沖天的公公婆婆、面色鐵青的夫君、竊竊私語的下人,還有滿面同情之色的二妹歐陽可。

  與她蓋著一床被子的,是一個赤著身體的男人。

  歐陽暖還沒有反應過來,男人先鑽出被子,一縷未著地跪在眾人面前,大聲叫道:「主子饒命,小的以後再也不敢了!」

  一句話,已經坐實了她紅杏出墻的證據!

  公公婆婆眼睛裡似噴了火出來,要將歐陽暖努力蓋住雙肩的被子燒為灰燼。

  蘇玉樓的身子搖晃了一下,他似是厭惡萬分地地閉上雙眼,再也沒有睜開來看歐陽暖一眼!

  歐陽暖一直都想不通,為什麼醒來那個男人會睡在自己的床上。

  可是後來她明白了,那一杯茶——是那一杯由自己的妹妹親手端來的茶!

  為什麼!歐陽可,我對你不夠好嗎,我生母早逝,你娘是我的親姨,我對她像是對待親生母親一樣敬重,對你像是一母所生的同胞一樣愛護,你被朝中權貴紈褲逼婚,是我不顧得罪權臣的後果收留了你!

  為什麼你要這樣對待我!

  歐陽暖拼盡全部力氣叫夫君的名字:「玉樓,玉樓!」

  玉樓,你為什麼不信我!你曾說過不管發生什麼事,你都會相信我、愛護我!我是冤枉的!

  被關起來的一天一夜,歐陽暖將這些話說了又說,喊了又喊,喉嚨都喊出血絲了,還是沒人相信。

  別人如何說,歐陽暖都不在乎,她只希望能看到夫君,能親口對他說:玉樓,我是清白的,你信我。

  可是,蘇玉樓一直不肯見她,就連紅玉在外面叩頭拼命哀求了一天一夜,他仍舊一直沒有來,直到歐陽暖被五花大綁押著,要以淫—婦之名遊街的時候,他才出現,可是他卻一直站在人群中冷眼看著,身邊依偎著美貌如花的繼母妹妹歐陽可。

  其實她早想明白了。她嫁入蘇家三年卻一無所出,又不肯替夫君納妾,早已成了婆婆的眼中釘,半月前她曾向自己提出要繼母妹妹嫁入蘇家做平妻,卻被自己拒絕了。

  而歐陽可一直暗戀著玉樓,紅玉甚至看到他們數次的幽會,可那時候愚蠢至極的自己竟然不信,還一再懲罰忠心耿耿的紅玉。

  唯有誣歐陽暖為淫—婦,才能讓歐陽可光明正大的嫁入蘇府。

  那麼,陷害她的人必不止歐陽可一個人!這裡面,是不是還有夫君……夫君他……

  不!不會,她不相信!

  這時候,她已經被人押到了江邊,眼前就是波濤滾滾的江水。

  蘇嬤嬤和紅玉還是守在歐陽暖身邊,片刻都不肯離開!

  蘇老爺的臉,一下子變得鐵青,他將手一揮,五六個人猙獰地向她走來。蘇嬤嬤和紅玉被他們強行帶走,死死押在一邊,動彈不得!

  歐陽暖仰天而笑:「老天爺,你開開眼吧!」

  風忽然大了起來,雨點紛落。歐陽暖笑得更嘶啞了:「看吧,老天爺開眼了,他也知道我是被冤枉的!」

  人群一陣騷亂,蘇老爺的臉更加青了,他怒喝著:「沉塘!」

  「爹!等等!」

  人群中,蘇玉樓慢慢走過來,俊美無匹的面容顯得有幾分憔悴,頎長的身形似站立不穩。有人為他披上披風,歐陽暖淚眼朦朧中望出去,是歐陽可,她正以最嫻靜的姿態站在夫君身後。

  再多的話也沒用,歐陽暖望著蘇玉樓的眼睛,像過去的每一日那樣望著他,輕聲道:「玉樓,我是清白的,你信我。」

  蘇玉樓沉默了許久,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丟到歐陽暖的面前,聲音沉痛,目光卻很平靜:「你到今天還在狡辯,這是一早該給你的!你這樣的女人,便是死了,也必須與蘇家斷的乾、乾、淨、淨!」

  休書……竟然是休書……

  歐陽可走近前來,撿起掉落的休書,形容美麗萬分,端莊高貴,她的表情似乎十分的哀傷,對上歐陽暖,柔聲說:「姐姐,不要怪玉樓,都是因為你做錯了事,你放心的去吧,以後我會代你好好照顧……」她住口不語了,面容浮上一層紅暈。

  歐陽暖看著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喃喃地:「可兒,為什麼……」

  歐陽可越走越近,似乎在向自己的姐姐告別,卻用別人聽不見的聲音對歐陽暖說:「你知不知道當初你不小心磕破了額頭而已,為什麼後來會落了疤呀,是因為我娘派人做了手腳!」

  「你的那個寶貝弟弟,多可愛的一個男孩子,本來可以繼承歐陽府的一切,可惜卻掉進池塘裡淹死了,實際上我娘和我都在場,我們看著他被人推下去,然後拼命呼救,水一點一點漫上來,淹過他的嘴巴、鼻子、眼睛……活生生淹死了,只怪他自己命不好,有個早死的娘、蠢笨如豬的親姐姐!」

  歐陽暖神情一窒,抬起頭看著歐陽可,死寂一般眼眸逐漸染上厲色,最終猙獰瘋狂,弟弟死了,她被人休棄,一直以為的好母親和好妹妹原來是這樣的狼子野心!

  哈哈……哈哈哈哈……林氏,你當初答應過病榻上的娘要好好照顧我們姐弟,可是你是怎麼做的?你是怎麼做的!

  歐陽暖緩慢地閉上雙眼,慢慢睜開,向歐陽可笑了一下,笑容竟然是說不出的溫婉如水:「妹妹,姐姐是做錯了,你過來,我有最後一句話要囑託你。」

  歐陽可看著她,也不信她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翻出什麼花樣來,便更走近了一步。

  歐陽暖低聲道:「當初我娘死後,還留下一批價值不菲的妝奩,現在我要死了,便將這些都給你吧,不過請你善心大發,留一些給方嬤嬤和紅玉……」

  歐陽可眼睛一亮,她的確聽說當年的歐陽夫人妝奩驚人,後來這批財產在歐陽暖出嫁後卻不翼而飛了,看來真的在她手上……

  「你再走近些,我告訴你——」

  如果歐陽可不那麼貪婪,她可能不會上當,但是她太過自信太過篤定,竟真的靠近了歐陽暖的嘴脣。

  人群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突然聽到歐陽可凄厲的尖叫,就看到她整個人像是瘋了一樣倒在地上,痛的滿地打滾……

  地上,赫然是一隻鮮血淋漓的耳朵……

  看到這一幕,圍觀的百姓用最惡毒最不屑的話來罵歐陽暖,歐陽暖不願低頭屈服,儘管雙目酸澀,卻不讓眼淚掉下來。她的眼神激怒了他們,有人怒吼著潑來大糞。

  歐陽暖用舌頭舔去脣邊的糞漬,嘶啞著大笑。笑罷,歐陽暖看著水邊的人們,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日月在上、鬼神在下,歐陽暖死得冤枉,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

  「沉塘!快!」蘇老爺聲嘶力竭,歐陽暖仰天大笑,世界一瞬間旋轉。

  江水沒頂,冰涼入骨。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2:51 PM


002 重生十二歲

  和煦的陽光毫不吝嗇地透過窗格間那一層厚厚的高麗紙照進了屋子裡,讓寬敞的房間裡多了幾許暖洋洋的氣息……

  「我的好小姐,你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歐陽暖睜開眼睛,看到一張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只是這張臉比她最後一幕看到的年輕了不知多少,歐陽暖下意識的盯著方嬤嬤的臉,喃喃嚀語:「嬤嬤……是我錯,是我錯了……」

  方嬤嬤嚇了一跳,滿眼的擔憂,關切,口氣卻是不贊同,「大小姐,你說什麼呢,都是二小姐惹的禍,要不是為了幫她擋那一下子,你額頭怎麼會受傷!」

  二小姐?額頭受傷?

  不對,有什麼不對!

  這是怎麼回事,方嬤嬤在蘇府日夜替她操勞,早不是當年那副年輕的模樣,可是現在,她,她怎麼,變樣了。歐陽暖的心臟咚咚狂跳,她狠狠的掐了下自己的手腕,很疼,這不是夢!

  難道老天爺聽到了她的祈求?她不敢置信,一言不發,貪婪地看著眼前的人,生怕這才是一場美夢。

  方嬤嬤拿出乾淨柔軟的絲綢絹帕,小心翼翼的擦拭歐陽暖額頭的冷汗,用心避開了傷口,嘆了口氣,「大小姐,你的心腸,實在是太軟了啊,只怕你把那些中山狼當成了親娘親妹……唉……」

  前生,這句話方嬤嬤不知道苦口婆心地說了多少遍,可是那時候自己是怎麼回答她的?自己總是傻瓜一樣替那對母女辯解:嬤嬤,她是我娘的妹妹,是我的姨娘啊,她在娘的床前發過誓言,會好好護著我們姐弟倆的,怎麼可能會傷害我呢?你太多心了。

  方嬤嬤說的次數多了,歐陽暖還會心煩地將她趕到一邊去,全然看不到對方傷心失望的眼神。

  她好傻,簡直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方嬤嬤才是真正關心她的人,她卻將她的良苦用心棄若敝履,自己的親生母親是鎮國侯府寧老太君的親女兒,她是侯府嫡親的外孫女,父親歐陽治是吏部侍郎,蘇家不過是商戶,縱然富甲天下又如何,京都豪門誰又看得起他們,偏偏自己卻滿心滿眼的都是蘇玉樓那俊逸仿若謫仙的容貌,仰慕他愛戀他,在繼母的有心撮合下,甚至不顧外祖母的決絕反對,毅然決然嫁給了蘇玉樓。

  當初,自己還一心以為繼母雖然是侯府的庶女,卻自小在老太君跟前養大,與娘的關係向來是頂好的,娘體弱多病,自知不支,怕父親再娶後繼母刻薄,特地向老太君討來了這個端莊賢淑溫柔善良的妹妹給自己的親生兒女,怎麼會知道她引來的不是保護神,是活生生的中山狼!

  依照自己的出身,遠遠超出林氏所生的歐陽可,本有大好的姻緣在等著她,可偏偏自小額頭受傷留下疤痕,她心中常常懷有一種自卑,從不出來參與京都的各種聚會,反而是妹妹歐陽可代替她到處跟著林氏與人交往應酬,以至於最終誰都知道歐陽家二小姐,而將自己這個大小姐徹底遺忘了。

  更可怕的是,自己年少無知,在一次與蘇玉樓的偶遇下對他一見鍾情……現在想起來,偶遇?哈哈,這世上哪兒有那麼湊巧的偶遇,自己的容貌有瑕疵,蘇玉樓又怎麼會對自己一見鍾情,背後那隻陰暗的推手,並不是她以為的老天爺,而是來自那個高貴端莊溫柔賢惠的繼母。

  然而,正是因為自己自毀前程這種愚蠢之極的舉動,才使得外祖母傷心失望,明明病重卻再也不肯用藥,直到最後死前都不肯見她一面,她知道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自己的所作所為讓外祖母對自己徹底絕望,也斷絕了與侯府的一切聯繫,終至於當她被沉江的時候沒有任何人來阻止。

  她眨了眨眼睛,看著眼前的方嬤嬤,一切都重來了,她現在是京都鎮國侯府的嫡親外孫女,歐陽家的大小姐,不是蘇府的下堂婦歐陽暖。

  「日月在上、鬼神在下,歐陽暖死得冤枉,化為厲鬼,也不會放過你們!」是老天憐憫她,給了她再活一次的機會,前生在江水邊她許下的誓言,必有實現的一天!

  「大小姐,傷口還疼嗎?」方嬤嬤見歐陽暖小手攥得緊緊的,手上青色血管暴起,掰開歐陽暖緊扣的手指,揉著掌心她的指甲掐出來的紅印子,擔心地道:「要不要再叫大夫進來瞧瞧?」

  不過一點小傷口,不會比前生的痛和悔恨難以忍受,歐陽暖反手握住方嬤嬤的手,脣邊扯出一抹微笑,方嬤嬤見歐陽暖小臉上的笑愣住了,不似平時的溫柔和善,反倒似一朵帶刺的玫瑰一般帶著一股堅韌,方嬤嬤眨了眨眼,是她看錯了嗎?

  歐陽暖拉過方嬤嬤,頭枕著方嬤嬤的懷裡:「嬤嬤,謝謝你。」謝謝你,一直對我不離不棄。

  歐陽暖暗暗發誓,疼惜我的人,我要永遠的護著,讓他們享盡一世尊榮,害我的人,算計我的,我定會讓他們十倍百倍的償還!

  方嬤嬤先是驚訝,後慢慢的放鬆,輕撫歐陽暖的髮絲,脣邊帶笑,自從繼夫人進門,大小姐好久不曾和自己這樣親近了……

  「嬤嬤,紅玉呢?」如果一切重來,紅玉今年也只有十二歲吧。

  「那丫頭在煎藥呢。」

  「嗯。」方嬤嬤的懷抱是那樣的溫暖,為什麼她從前不曾發現,歐陽暖慢慢闔眼。

  「大小姐,喝藥了。」

  「小桃,大小姐睡著了,不要打擾她。」

  「紅玉姐,這話怎麼說的?我何時敢吵大小姐?就你對大小姐是忠心的,我就是壞人嗎?我可全心全意為了大小姐好,要是不及時服藥傷口好不了,你擔得了這個責任嗎?」

  「小桃……你……」

  是紅玉的聲音,歐陽暖睜眼,一下子坐起,眼前站著笑臉盈盈的小桃和一臉尷尬的紅玉。

  「小桃,吵吵鬧鬧像是什麼樣子。」方嬤嬤輕聲斥責道,看歐陽暖被驚醒了,更是不高興。

  「嬤嬤這話可不對,我也是為了小姐好啊。」小桃笑盈盈的,並不理會。

  小桃是繼母送來的丫頭,五官生得十分漂亮,小小年紀能言善辯,說話又討得歐陽暖喜歡,不到半年的功夫,就從二等的丫頭晉升為大丫頭。比起溫柔沉默性情敦厚的紅玉,歐陽暖當年更喜歡這個丫頭,讓她陪嫁不說,更是百般信賴。

  那個屈辱萬分的晚上……值夜的丫頭就是她……出事之後她卻突然成為歐陽可身邊的大丫頭,這麼說來,她也必然逃不了干係!

  小桃似往常一樣,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手中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藥:「小姐,喝藥吧!」

  看著那碗濃濃的藥汁,歐陽暖眼神一冷:「跪下!」

  「小姐,你怎麼了……」到這裡來之後,自己十分討歐陽暖的歡心,不管是當面頂撞方嬤嬤還是背後欺負丫頭都沒受過斥責,小桃一時沒回過味兒來,還在辯解。

  歐陽暖一聲冷笑,竟順手拿起桌上的一個茶杯,就對著小桃砸去。

  小桃嚇了一跳,頭下意識的一偏,雖然沒有砸到小桃,卻飛向了一張茶几,把茶几上的古董花瓶給打得粉碎。一陣唏哩嘩啦的巨響,所有人都驚呆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2:58 PM


003 懲治惡丫頭


  小桃愣了楞,自覺歐陽暖不同以往,「大小姐,我……」

  「住嘴」歐陽暖喝道,無視小桃露出往日她最喜歡的明媚微笑,「叫你跪下聽不見嗎!」

  歐陽暖對人和善,從不曾如此疾言厲色,小桃噗通一聲跪倒,淚盈盈的抬眸:「大小姐,奴婢只是心急,擔心藥涼了,怕你喝了之後不舒服,絕不是故意打擾你休息。」

  屋子裡站了方嬤嬤、紅玉和小桃,其餘兩名大丫頭,四名二等,八名三等丫頭,四名媽媽,這時候全部垂首站在門外,他們都有些驚異地看著歐陽暖,不知道她要幹什麼。

  歐陽聲音冷冷地:「沒有我的吩咐,誰敢擅闖我的房間,小桃,你從哪裡學來的這種規矩!」

  「來人。」

  「請大小姐吩咐。」

  歐陽暖瀑布般的髮絲披散著,臉上雖然還是一般的平靜,眼底卻多了幾分說不出的狠厲之色。

  「擅闖小姐房間,頂撞嬤嬤,還敢巧言令色為自己辯解,拖出去打五十板子。」

  紅玉也嚇了一跳,趕緊為小桃求情:「大小姐,小桃只是一時莽撞才會衝撞了您,要是被打了五十個板子可就沒命了啊!」

  沒命了?

  歐陽暖展開一抹淡笑,這可不成,小桃她留著還有用:「既然紅玉為你求情,那就先打三十,餘下的二十先記著,打完了關三天,只許送水不許吃飯。」

  「大小姐……」小桃徹底傻眼了,被孔武有力的媽媽硬生生拽了出去。遠遠地只聽到她哀嚎,「小姐!小姐,我錯了……我錯了……饒了我……饒了我啊……」

  紅玉聽著於心不忍,還要說什麼,歐陽暖輕聲道:「我累了。」

  方嬤嬤心中對歐陽暖這麼處置雖然驚訝卻也很滿意,這丫頭確實太沒規矩,長此以往誰還聽小姐訓斥呢!所以她趕緊扶歐陽暖躺下,紅玉看著歐陽暖冷若冰霜的面容,也咽下了求情的話,轉身去收拾一地的碎片。

  歐陽暖看了一眼紅玉,在心底嘆了口氣,小桃向來仗著自己得寵,背地裡沒少欺負人,紅玉竟然還幫著她說話,的確是心地善良。只是要對付那些人,她的心腸太軟了。

  不到半個時辰,外面的丫頭回稟說:「繼夫人來了。」

  林氏——歐陽暖勾起嘴角,消息傳的好快,她剛剛關門打了狗,狗的主人就到了,看樣子這院子裡是要清理清理。

  紅玉親自上去打簾子,走進來一個華服麗人,梳著高髻,身穿紅色?絲織金五彩通袖,下頭是曳地百鳥翟紋鏤金裙,一雙眸子宛若流波,脣角更是帶著和煦的笑意。歐陽暖瞇起眼睛看著來人,心中卻又一陣恍惚,她娘過世的早,依稀之中,林氏與她有五分相似,正因如此自己才一見面就很喜歡她。

  歐陽暖微笑著要坐起來行禮,林氏連忙一把阻止了,眼睛裡帶著濃濃的擔憂,拉著她的手極為親密,完全不似作偽:「傻孩子,別起來了,讓娘看看你的額頭。」

  聽到娘這個稱呼,歐陽暖真是噁心的想吐,這個女人太虛偽了,裝了那麼多年慈母,她真是不得不佩服。

  林氏仔細地瞧了傷口,半響,臉上才露出放心的笑容,松了一大口氣一樣。她並沒有察覺到歐陽暖眼中的寒冷,只是帶著親切的笑容,溫柔地安慰:「好在傷得不重。暖兒,可苦了你了。我回你外祖家去了,剛剛收到消息,連茶也沒來得及喝一口就趕緊回來了,你妹妹那丫頭太頑皮,回頭我非得好好懲治她一番!」

  「娘,不要怪妹妹,她年紀還小呢。」是年紀很小,卻也很毒辣,歐陽暖笑的十分溫柔。

  「她怎麼都比不上你懂事,所以娘才這麼疼你。暖兒,你額頭雖然傷的不重,可留下疤痕怎麼好!」林氏充滿憐愛的眼神在歐陽暖的額頭上流連不去,終於說道,「對了,娘那裡有一盒生肌活血的上等藥膏,回頭就找人給你送過來。」

  一旁的方嬤嬤擔心的看著,就怕自己小姐又被這個口蜜腹劍的夫人騙了,卻礙於身份而不能多說什麼。

  歐陽暖心裡冷笑,原本自己的額頭只是一個小傷口,正是這個林氏找來了所謂的好藥,敷了以後傷口表面看是愈合的很快,卻留下終身難消的疤痕,她只能梳著厚厚的劉海遮住,甚至連眼睛都快遮住了,她永遠也忘不掉,他人的憐憫和嘲笑,忘不了偶爾參加宴會時,那些貴族千金眼底露出的驚詫和同情。

  為了親生女兒歐陽可,繼母用心良苦啊,可自己有什麼錯?歐陽暖心中明白,她最大的錯就是占著鎮國侯府嫡親外孫女、歐陽府大小姐的位置,自己永遠在地位上把歐陽可甩出去十萬八千里。

  歐陽可生的美貌,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可只要有歐陽暖在,她再出色都只是歐陽家的二小姐,更重要的是,她娘不過是侯府的庶女,在極為講究門第嫡庶的大歷朝,出身是歐陽可的致命傷。所以前世,歐陽可再出色,那些真正的豪門世家也不會來求娶,她也才會盯上第一富商蘇家。

  「小桃,藥送來了以後記得給小姐一天敷上三次,很快就好。咦,小桃這丫頭去哪兒了?竟然不在跟前伺候……」

  果然來了——歐陽暖故意露出生氣的表情,「娘,快別提她了,剛剛我正在休息,她問也不問就闖進來,我就想起當時她離可兒最近,卻不知道要替妹妹擋一擋,真是個木頭樁子!所以才讓人打她幾板子,非要讓她長記性,下次再遇到這種情況也知道誰是主子誰是奴才!」

  這話說得半真半假,避重就輕,縱然是林氏也只是稍微有些疑惑並沒有生出太多的懷疑,當下拍拍暖兒的手:「傻丫頭,到底是姐妹情深,你和可兒感情真是要好,娘看到你們這樣也就放心了。」果然,她也不再提小桃的事情,一心叮囑起紅玉要按時給小姐敷藥。

  她心心念念的,就是毀了自己的容貌,歐陽暖面上帶著無限依戀的樣子,心裡卻在陣陣冷笑。林氏,你可知道眼前這個十二歲的小女孩早已經換了一副心腸,你可知道這個身軀裡的靈魂恨你入骨,你可想知道將來會有怎樣的下場等著你……

  用了整整一個時辰,才送走了喋喋不休慈母一樣的林氏,歐陽暖靠在枕頭上靜靜想著心事。

  報仇的事情來日方長,至於現在,最重要的可不是這個——

  她似乎有什麼極其重要的事情遺忘了,是什麼,到底是什麼?!

  是爵兒!是她的親弟弟!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00 PM


004 弟弟不能死!

  她重生在十二歲,這一年她額頭受傷,這一年爵兒落水身亡!歐陽暖一下子從床上跳起來,一把抓住紅玉的胳膊:「爵兒呢!他在哪兒!」

  「大少爺?他現在該下學了吧……」紅玉剛剛說完,卻看到歐陽暖突然神色大變地衝了出去。

  她因為額頭受傷而閉門養傷,爵兒下學路過花園時意外溺水!

  是今天!

  她記得,弟弟溺水而亡的日子就是今天!

  當初她以為一切都是意外,可根本不是這樣!花園裡向來人來人往,事發的時候為何空無一人?弟弟身邊明明有小廝有護院,為什麼他們不在身邊?!

  「大小姐!」方嬤嬤嚇了一跳,大聲喊道,「還愣著幹什麼,快去看看!」

  一屋子的媽媽丫頭全都跟著跑了出去。

  歐陽暖從來沒有跑得這麼快過,仿佛連心臟都要急的跳出來。

  爵兒,你千萬不能有事!

  剛到了花園,就聽到「撲通」一聲,她的心猛地一沉!花園的人工湖看似很淺,實際上不要說一個十歲的孩子,就算是成年人也能淹死!

  「爵兒!」歐陽暖大叫一聲!

  假山後飛快的閃過一道人影,衝過來攔住她:「大小姐,您可是尊貴之軀!還是讓我下水救大少爺吧!」

  歐陽暖猛地一個巴掌重重扇了過去:「滾開!」

  那人頭都被打得偏到了一邊,頓時蒙了,反應過來後還要阻攔,歐陽暖厲聲呵斥身後匆匆跟過來的媽媽:「抓住他!」

  四個媽媽驚駭,一時都被歐陽暖身上散髮出的凌厲之氣所震懾,依言撲上去,一把摁住那個還要掙扎的灰衣小廝!

  就在這時候,爵兒整個人都已經淹沒在幽幽的湖水之中,歐陽暖想也沒有想,飛快地跳入湖中!

  「大小姐!」身後一片尖叫。

  冰涼的湖水沒頂,前世凄慘的記憶一下子全部涌上心頭。現在不是分心的時候!歐陽暖用力搖頭,拋開全部的雜念,什麼也不顧,拼命在水下到處搜尋歐陽爵。

  可是水裡除了浮動的水草,一片霧濛濛的,什麼也看不見。

  到底在哪裡?

  突然,她看到一片衣角!心中一下子涌起希望的火花……是爵兒!真的是他!

  歐陽暖自己不過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卻還要費力的拖著陷入昏迷的爵兒游上岸,幾乎已經脫力。岸上的媽媽和丫頭這時候都衝上來,幫著歐陽暖把人拉上岸。她渾身都是冰渣子,卻根本顧不上自己,趕忙把爵兒喝進腹中的水給拍出來。

  過了好一會兒,爵兒迷茫地睜開眼睛,看清身邊面色發白的人,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姐……」

  歐陽暖欣喜地一把抱住他:「謝天謝地!」

  「大小姐,你還好嗎?」紅玉為了跟上歐陽暖跑的氣喘吁吁,看見大小姐跳下水的時候感覺心跳都要停止了,這時候看見他們都平安無事才放下心來,她從袖中取出汗巾,小心翼翼的拭著歐陽暖臉上的水珠。

  看著歐陽爵醒過來,歐陽暖放下心,剛要抬起頭告訴紅玉自己沒事,卻突然眼前一黑,昏了過去,花園裡頓時亂成一團……

  歐陽暖的眼前一片黑暗,手腳不能動彈,全身上下還屬於自己的,就只有嘴和耳朵了。

  雖然不能說話,卻能感覺到不斷有苦苦的藥汁和各種湯水被灌進嘴巴,她真的不知道自己怎麼熬下來的。被沉江前的剎那不時在恍惚間浮現出來,好在一聲聲的呼喚硬是把她從夢魘中硬拉了出來。

  「姐,你醒醒……」

  「姐,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我再也不頑皮了,你讓我做什麼都行……」

  「方嬤嬤,都是我的錯,要不是為了救我,姐也不會傷成這樣……」

  「我已經沒有娘了,姐,不要丟下我一個人!」

  一聲聲呼喚真真切切,歐陽暖知道那熟悉卻遙遠的聲音是自己的弟弟。

  爵兒!她已經好多年沒有看清他的臉了!她真的好想看看他!

  第一次感覺到手指微微能動彈的時候,歐陽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奮力去睜開眼睛,去扭動脖子。漸漸的,已經脫離使喚許久的軀體一點點恢復了控制,當睜開眼睛看到光明的那一剎那,她情不自禁地發出了一聲輕呼。

  眼前的小男孩,濃黑的眉毛,黑亮的眼睛,彎彎的嘴角,驚喜的笑容,一直都是她銘刻在記憶深處的,那個與她血脈相連的親弟弟!

  「姐,你醒了!」

  歐陽爵又驚又喜,竟是高興地一下子跳上床來,死死地摟住了她的脖子,又笑又跳道:「我就知道你沒事的,我就知道你肯定沒事的……」

  嚷嚷了好幾聲,他就轉過頭大喝一聲道:「都愣在這裡幹什麼,快,快去倒點熱茶來!」

  這時候,已經是深夜。

  歐陽爵見姐姐醒了,高興地不得了,方嬤嬤嘴裡阿彌陀佛念了半天,眼淚也高興地掉了下來。

  一旁的紅玉提醒道:「大小姐,老夫人遣人來看了兩回,老爺親自來看了一回,把一直守在這裡的繼夫人給勸回去了,繼夫人走的時候說等你醒了立刻去請她。」

  祖母會派人來問並不奇怪,倒是父親能從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看自己,這次事情還真是鬧大了。

  不過,這時候最憤怒的應該是林氏,她千方百計想要害死爵兒卻因為自己的臨門一腳而陰謀落空,這下還不恨死自己了。難得她還能裝出一副慈母的樣子在這裡守到半夜,真不容易,歐陽暖嗤笑一聲,懶懶的不說話。

  歐陽爵心直口快地說:「叫她幹什麼,貓哭耗子假慈悲!」

  歐陽暖聞言,心中卻涌上一陣溫暖,這個孩子沒有變,和以前一樣都那麼討厭林氏,他根本不管林氏這個後娘做的有多好,只是直覺地討厭這個取代了他親娘地位的女人,相比較而言,自己才是那個遲鈍木訥、後知後覺的人。

  她拍拍爵兒的手以示安撫,對紅玉漫不經心地說:「這時候已經很晚了,不要打擾他們休息,明早再說吧。」

  然後,歐陽暖抱著暖爐,半躺在床上,聽著歐陽爵又叫又跳,向一屋子的媽媽丫鬟講述自己姐姐英勇地跳下湖救他的光輝事跡,不免失笑。

  她輕輕咳嗽一聲,「爵兒,你過來。」

  歐陽爵立刻不說話了,跑到床邊上來,忽閃著眼睛,小狗一樣討好地看著她。

  「姐姐問你,有沒有看清,到底是誰推你下去的?」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02 PM


005 到時候把你一塊交代了!


  「我沒看清楚,要是讓我逮著非扒了他一層皮不可!」歐陽爵憤憤的,黑亮的眼睛裡滿滿都是憤怒。

  歐陽暖思忖了片刻,又問:「你身邊的小廝護院呢?」

  「今天身邊本來只帶了清風和兩個護院,又落了東西在學堂,就派了清風回去取,中途回來時遇上一個醉漢硬是說我們撞了他纏著不讓走,我就留下護院自己偷偷從別的地方回來了。」歐陽爵這麼說著,看見自己姐姐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姐姐,你怎麼了?」

  歐陽暖沒有回答,反而問一旁的紅玉:「抓到的那個灰衣小廝呢?」

  紅玉愣了一下,趕緊回答:「大小姐,繼夫人走的時候已經把人帶走了,說要好好教訓一頓。」

  教訓,恐怕是堵那人的嘴巴才是!不過也不礙事,林氏既然敢做就自然會把痕跡消滅的乾乾淨淨,前世弟弟突然溺水身亡,祖母也派人轟轟烈烈查了一番,最終的結果也只是個意外,可見林氏的收尾功夫做的不差,這次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出現,那灰衣小廝也不會因為露出馬腳而被抓住。就算自己這裡扣著人不讓走,沒有人親眼看見更沒有實質性的證據,根本就傷不到林氏的根本。

  聽到人是林氏帶走的,歐陽爵從鼻孔裡哼了一聲,歐陽暖失笑:「你怎麼了?」

  「哼!那女人跟娘沒法比,差掉了那一半的世家氣質,就掩不住露出暴發戶的嘴臉,我看見她就討厭!姐,你可千萬別被她騙了!」

  差掉一半的世家氣質,掩不住露出暴發戶的嘴臉,哈,這話還挺形象,不過這裡的丫頭媽媽這麼多,其中不乏林氏的耳目,現在還不是肆無忌憚說話的時候。

  歐陽暖輕聲斥責:「別胡說,你也累了一天,趕緊回去休息吧。」

  「不要!我要留在這裡陪著姐姐,我怕一睜眼姐姐又不見了。」歐陽爵堅持,大眼睛裡布滿血絲,卻含著濃濃的依戀。

  歐陽暖看著心疼,拍怕他的手說:「傻孩子,姐姐哪兒也不去,一直護著你,以後——什麼都不用怕。」

  這句話說的別有深意,可是歐陽爵年紀太小,聽不出那話裡面藏著的深情厚意。

  「紅玉,你領著兩個媽媽打燈籠送大少爺回去,送到門口再回來。」歐陽暖緩緩說道,歐陽爵聞言立馬抗議:「姐!我是大人了,你不要當我是小孩子!以後我要保護你!」

  歐陽暖微微一笑,摸了摸他的頭,輕聲道:「好,姐姐等著那一天。」

  看著紅玉送爵兒出門,方嬤嬤輕聲勸道:「大小姐,天還沒亮,你再休息一會兒吧。」

  歐陽暖搖了搖頭,一直半倚在床邊,目光沉沉地看著門外,不知道在等些什麼。直到小半個時辰後,紅玉回來,向她稟報說已經將大少爺送回了松竹院,歐陽暖這才躺下。

  歐陽暖躺在床上,身上蓋著厚實的錦被,眼睛卻一直盯著頭頂上石青色繡花卉的帳子,兀自出神。先是處置了小桃,接著又救下了爵兒,目前這種情況,林氏必然對自己起了懷疑,只是她無論如何懷疑,也不會想到自己是重生了一回。

  天濛濛亮,外間就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仿佛是有一行人進來了。歐陽暖看了一眼一旁坐在小杌子上,頭一點一點直打瞌睡的紅玉,本想開口,最終卻沒有做聲。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了門簾響動,緊跟著就是一聲咳嗽,於是索性閉上了眼睛裝睡。

  「啊,繼夫人!」

  紅玉聽到聲音,一個激靈驚醒過來,看到來人頓時嚇了一跳,叫了一聲便慌忙行禮,慌亂之間卻撞翻了那個小杌子。

  林氏沒有開口,站在她身旁的心腹王媽媽立刻惱怒地喝罵道:「叫你守著大小姐,結果竟然自己偷睡起覺來,還這麼毛手毛腳的,怎麼伺候的?」

  聽這聲音越來越高,歐陽暖輕輕翻動了一下身子。就聽見了一個十分擔憂的聲音:「王媽媽,要教導也別在屋裡,要是驚擾了暖兒,我連你一起問罪。」

  「是,夫人說的是。」

  歐陽暖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的人果然是林氏。林氏看到她睜眼,臉上露出喜色,親自上前,將她小心翼翼地扶起,又將一個石青金錢引枕擱在了她身後靠著。

  王媽媽笑道:「大小姐,天沒亮夫人就要瞧您來了,老奴硬是攔著,勸著她說您一定還沒睡醒呢。」

  王媽媽手腕上戴著金鐲,頭上插著珠釵,唯恐綢緞衣裳不夠筆挺,硬是擺出一副端莊氣派來,歐陽暖莫名就想起了昨天那句『差掉一半的世家氣質,掩不住露出暴發戶的嘴臉』的話來,果然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奴才。她臉上的笑容溫柔了幾分,表面看來還真像是被林氏感動了一樣。

  「暖兒好些了嗎?」

  「好些了。」

  「好些了臉色還這麼蒼白?」林氏面色一沉,隨即回頭狠狠瞪了一眼紅玉和剛從外面進來的方嬤嬤:「老太太三番兩次派人來問,你們都說大夫說一切都好不會有事,怎麼大小姐臉色還這麼蒼白?大少爺還小不知道來告訴我們一句,難道你們也糊塗了不成?就算別人糊塗了,方嬤嬤你總不能糊塗,我打發人來瞧過好幾次了,你怎麼不知道回報,哪有這麼怠慢的!」

  開始發派她身邊的嬤嬤丫頭了,看樣子林氏要在這院子裡立威呀,歐陽暖溫柔地笑笑,仿佛弱不禁風:「娘可別怪他們,紅玉要去回稟,我怕打擾娘休息,就給攔了。方嬤嬤畢竟年紀大了,我讓她先回去休息。倒是紅玉,平日裡我怎麼教你的,怎麼到了關鍵時候跟小桃那賤婢學的沒規矩,娘來這裡這麼長時間了也不知道備座麼!」

  紅玉忙搬來了錦墩讓林氏坐下,另一個大丫頭文秀已經倒了熱茶進來。

  林氏愣了愣,心中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地換上了滿臉關切之色,她仔細端詳歐陽暖一會兒,就嘆了一口氣:「暖兒,知道你心急救爵兒,可你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骨去拼啊,看你可憐的小模樣,為娘真真是心疼,恨不得以身代之,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要怎麼跟姐姐交代?」

  歐陽暖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真誠:「娘,你待暖兒真好。」

  交代?遲早有一天我親手送你去見我娘,到時候慢慢交代吧!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05 PM


006 不動聲色的交鋒


  歐陽暖落水受傷這事鬧得很大,不光是林氏,連歐陽治都來瞧了一回.

  對這個父親,歐陽暖內心同樣十分複雜,當初方嬤嬤百般求救,他卻對自己這個親生女兒不聞不問,在他的心中,這個女兒是歐陽家的恥辱,恨不得她立刻從世上消失才好。

  不過這不奇怪,在林氏不著痕跡的百般挑唆和離間之下,自己和父親從來沒有親近過,有的只是疏遠和畏懼。

  「爹,女兒不孝,竟然還要你親自來看望。」歐陽暖微笑著,很乖巧的模樣。

  歐陽治看了看大女兒,只見她眉目宛然,目如點漆,依稀當初亡妻的模樣,忽然想起當初她剛出世時,自己也是抱過親過疼過的,可後來妻子去世,新婦進門,這個女兒又不愛親近自己,便不大喜歡了,甚至覺得她不如可兒活潑伶俐。

  如今看到歐陽暖一副病怏怏的可憐樣子,他想到這個到底也是他的親骨肉,再加上還拼了命救下了自己的長子,心裡又生起一股疼惜之心,便和藹的微笑道:「你這個傻丫頭,知道你心急救爵兒,可是也要顧及你自己的身子,你這一病,可把你娘擔心壞了。」

  歐陽暖笑的更溫婉:「是女兒魯莽了,那時候我本沒有多想什麼,只是一心想著救弟弟。只是,鬧得家裡不安,又是請大夫又是探視,還讓爹爹勞神——」

  歐陽治聽了這話頓時覺得她很懂事,語氣更溫和:「還頭疼嗎?」

  歐陽暖吸了吸鼻子,聲音不知不覺就帶了點撒嬌道:「疼的。」頓了頓,淚水就掉下來了。

  歐陽治疼惜的把她在懷裡抱緊了,哄道:「以後不要這麼莽撞了,你弟弟的命是寶貴,可你若是出了事,爹爹也要心疼的,明白嗎?」

  歐陽暖把臉埋進父親懷裡,用力點點頭:「嗯!」

  十足乖巧,十足可愛,十足的惹人憐愛,歐陽治過了一把慈父的癮,心滿意足地離去了,女兒這裡安撫好了,妻子那裡還在為女兒的身體憂心忡忡,他也要去安慰一下才好。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歐陽暖勾起嘴角——很快,她就會讓他和林氏反目成仇。

  在屋子裡休息了短短三天,流水一樣的藥材、補品被林氏送進來,外面人都說林氏寬厚大度,善待繼女,方嬤嬤對此十分惱怒,說來給歐陽暖聽,她卻微微一笑,毫不在意。

  第四天,歐陽暖自己能夠下床了,她簡單穿戴了一下,便開口道:「該去祖母那兒問安了。」

  紅玉有些遲疑,勸道:「小姐身子還沒好利索,老太太早就發話了,可以不去問安的。」

  歐陽暖輕輕一笑,祖母李氏是這個棋盤中很重要的一子,不可以忽略。

  「你這丫頭真不曉事,大小姐應該在老太太面前多走動,可別讓那些小人……」方嬤嬤說了一半,想到了什麼,就住了口。她看了看歐陽暖一身的打扮很是素雅,轉而換了話題,「大小姐,要不要配上那件大紅的狐氅?」

  歐陽暖想了想,輕描淡寫地:「將祖母去年賞給我的鶴氅拿出來。」

  方嬤嬤很是贊同地點點頭,立刻去櫃子裡小心翼翼取了出來,玫瑰紫的鶴氅,面子上還用金線繡出了富貴牡丹圖,帽子上全都是軟和的毛,越發襯得她的臉晶瑩如玉,眉目清麗,竟是出乎意料的好看。

  林氏,戰鬥馬上就要開始,我很期待。歐陽暖看著鏡中的自己,微微一笑。

  祖母李氏住在壽安堂,在迎上前來的丫頭們簇擁下進了屋子之後,居中暖榻上坐著的老婦人身穿五福捧壽紋樣的天青色?絲大襖,頭上戴著中間鑲嵌翠玉的秋板貂鼠昭君套,正和人說話,見著歐陽暖進來盈盈行禮,她就露出了笑容。

  歐陽暖才一屈膝,就被人拉了起來。林氏十分溫柔地笑了笑,把她拉到了李氏跟前,笑道:「老太太,暖兒來看您來了。」

  「暖兒,你娘剛剛還跟我說你能下床了,你這就到了,怎麼不多休息幾天?」李氏難得的溫和。

  她不過是剛能動彈,林氏就來這裡打小報告了,她的目的顯然是讓祖母知道自己已經能下床了,繼而引起她既然能下床為什麼不來向祖母請安呢這樣的聯想。好在她沒有給林氏挑撥離間的機會,歐陽暖心想。

  「想著祖母一再派人來問候,孫女心裡太惶恐,當然要來謝謝您的關心了。」

  林氏把歐陽暖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對李氏道:「老太太,您瞧瞧,暖兒氣色比從前好多了,這可是因禍得福呢!」

  「可不是,多虧了你什麼山珍海味、稀奇藥材都捨得往她屋子裡送,有你這個娘護著,我也放心許多。」李氏也打量了一番歐陽暖,點點頭微笑著說。

  記憶之中,歐陽暖對李氏這個祖母只有敬畏並無親近,李氏對她這個孫女也只是平常。李氏如今對她這麼和顏悅色,必然是因為自己不顧性命救下了爵兒,對李氏來說,死個把孫女並不算什麼,要緊的是長孫沒事,歐陽暖心裡很是明白。

  「暖兒還沒謝過娘呢。」她想到這裡,不著痕跡地笑笑,「可惜大夫說我虛不受補,大多用不上,真是可惜。其中有一支千年人蔘十分難得,常聽人說呀,這是有大福氣的人延年益壽用的,我哪能受得起,下午就給祖母送過來吧。」

  李氏和藹地拉過歐陽暖的手拍了又拍:「這家裡難得有人還想著我這個老太婆,還是你這丫頭有心。」說完,她看了林氏一眼,笑容帶了點冷淡。

  林氏原本燦爛的笑容頓時僵硬了一下,歐陽暖這一受傷,為什麼像是變了個人,軟中帶刺,綿裡藏針,說話更是不動聲色的毒辣。

  她故意將千年人蔘送去給歐陽暖,她如果吃了,虛不受補反而身體大為有害,自己也能落一個賢惠大度的好名聲。誰知她竟然會借花獻佛送給老太太。這樣一來,自己不就成了一直藏著好東西不叫婆婆知道的人嗎?林氏手裡死死的揪著手絹,片刻後才恢復正常。

  「這裡好熱鬧呀!」簾子一動,一個女孩子走了進來,她身著交領五彩緙絲裙衫,罩著一件雪白的狐狸毛大氅,髻上插了一支彩色琉璃蝴蝶簪,長長的珠翠流蘇搖晃生輝,顯得十分玉雪可愛,人還沒有到,嬌俏的聲音卻先傳過來,正是歐陽可。

  看到這個印入心底深處,恨不得一刀砍了的小腦袋,歐陽暖眼睛瞇了起來,笑的分外溫柔。

  紅玉一直站在歐陽暖身側,看到她臉上露出的笑容,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11 PM


007不乾淨的東西要清乾淨!


  只見歐陽可巧笑嫣然的上前來,從一旁跟著她進來的丫鬟盤子裡端下一個十瓣蓮花玉質茶碗,笑著說:「祖母,這是剛泡好的英山雲霧,您潤潤喉。」說著端到李氏身邊,她身邊的張媽媽接手過來。

  她自然而然地走到歐陽暖的下首坐下,笑的很天真:「這泡茶用的水是昨天從玉泉山運來的泉水,裡面還加了經過火焙的茉莉,攙入乾茶裡再泡入茶盅,飲起來既有茶香又有花香。姐姐,我待會兒給你也送一些去,一起品嘗?」

  看見她這般作為,歐陽暖微微一笑,點頭道:「妹妹真是有心。」

  如果是以前,她一定會覺得歐陽可真心敬重自己這個姐姐,才會事事想到自己,現在重活一世,才發現人家根本是別有用心,既討好了李氏,又在眾人面前樹立了一個姐妹親善的假象,小小年紀,心思跟林氏一樣,深沉得很呀。

  果然,李氏喝了口茶,微笑著說:「瞧這孩子,我說她不用來,她非要來,天兒怪冷的,就怕凍壞了她,可憐她一片孝心了。」

  張媽媽站在一邊也笑著說:「是啊,二小姐真是貼心孝順,老太太一咳嗽她就捶背,老太太一皺眉她就遞茶碗,我服侍老太太也是小半輩子了,竟也沒這般細心妥帖呢。」

  林氏欣慰道:「能在老太太跟前服侍是她的福分,終歸是自己的孫女兒,累著點算什麼,可兒,要好好的伺候老太太。」

  歐陽可俏聲答是,笑的親切可人,歐陽暖也笑道:「說的也是,可兒妹妹向來聰明伶俐,討人喜歡,可不像爵兒那傻小子,就知道讀書。」

  李氏立刻放下茶杯,臉上露出笑容,卻故作生氣的樣子:「可不許這麼說我的乖孫子,他學習上進,功課用心,哪怕不來看我又有什麼,我心裡時時刻刻都惦記著他,將來歐陽家還指望著他呢!」

  歐陽暖笑著稱是,果然看到一旁的歐陽可小臉一白,她就是要讓他們知道,老太太心中,自己的親弟弟才是第一位的,其他人再殷勤也是白搭。

  歐陽可想了想,笑道:「祖母院子裡都是青松,要是種上些紅梅,白雪映紅梅,豈非美哉!我那裡有一株上好的紅梅,待會兒就給您送來。」

  「妹妹說的是,小時候老太太還手把手教我和爵兒認過紅梅,如今他院子裡的擺設都是照老太太當初教的放的呢,尤其是院子裡那棵鐵樹,是弟弟出生那一年,祖母親自命人種下的,都種了十年了,今冬還是第一次開花。」歐陽暖淡淡接口,語氣中似乎滿是懷戀。

  李氏眼中帶了幾抹暖色:「你不提還好,現在我還真想去看看。」

  歐陽可到底年紀小,一口氣沒接上來,真是氣死了,原本她想要討好祖母,卻被歐陽暖搶先了。母親林氏目前也只生了自己一個女兒並沒有男孩,老太太對此一直頗有微詞,歐陽暖今天句句不離歐陽爵,在她聽來都覺得刺耳,更不要說林氏會覺得有多憋屈了,這個大姐平日裡不是傻得很,十分信任自己母親嗎,今天怎麼突然變得如此……

  歐陽暖微微一笑:「祖母想去看看又有何妨,不如——」

  「暖兒,你真是不懂事,哪兒能讓老祖母眼巴巴跑去孫子的住處,況且爵兒現在還在讀書又不在院子裡,你明日來看祖母帶著爵兒一起不就行了嗎?」林氏急忙接口說。

  歐陽暖笑的更和氣:「娘,妹妹親自送來了好茶,可這飲茶也需要環境和心情,前朝畫家丁大師所畫《玉川煮茶圖》,茶室就在庭院裡,綠蔭蔭的竹林下,桌上放些精緻的茶具,火爐上再煮一壺茶,只是看著畫,那茶香就能一直香到我跟前了,放眼咱們家,也就只有爵兒的松竹院與畫中景最相似,若是祖母也願意移步,豈不是別有意趣!」

  林氏向歐陽可使了個眼色,歐陽可雖然不知道林氏為什麼不肯讓祖母去松竹院,但立刻領會了她的意思,剛想要說什麼,老太太已經發話了:「我還沒老到走不動的地步,好,就去看看那株鐵樹。」

  鐵樹喜歡溫暖潮濕的氣候,不耐寒冷,冬天絕不會開花,這樣的奇景,說不定是什麼好兆頭,李氏這麼想著。

  見到李氏主意已定,林氏對著自己身邊的心腹王媽媽打眼色。

  爵兒,姐姐很快就替你把院子裡不乾淨的東西都料理了。歐陽暖這樣想著,微微一笑,上前攬住林氏的胳膊,不著痕跡地阻斷了她和王媽媽之間的互動:「娘,快走吧。」

  老太太身邊的張媽媽一向很妥帖,她先去松竹院吩咐下人們老太太要來,讓他們做好準備,可剛走進門口沒幾步,就看見一個丫鬟持著笤帚在掃地,張媽媽覺得她眼生,便多看了幾眼,誰知她揚高了脖子,冷冷哼了一聲,神色高傲,張媽媽立刻皺眉,心想這松竹院的下人這般沒規矩?便斥責了一聲,那丫頭一扭頭放下笤帚就進屋了,張媽媽是老太太身邊的紅人,從沒人敢這麼給她沒臉,頓時臉色變了變。

  走了幾步到了庭院裡,只見一個弱柳扶風的美貌少女倚著一根廊柱,輕輕吟著詩,一個小廝還站在旁邊使勁兒說:「姐姐吟的詩真好。」一聽,竟然是『我欲將心向明月』,張媽媽再次皺眉對她高聲訓斥道:「不好好做事就罷了,還吟什麼詩!」

  那丫鬟臉色慘白,蹣跚著回了屋,一旁的小廝一看是張媽媽,頓時很抑鬱,呵呵乾笑兩聲,跑上來說:「媽媽有禮了,公子今兒上學去了,不在院子裡,不知媽媽怎麼會……」

  「老太太馬上就到了,去通知你們管事的,院子裡趕緊收拾一下,要是出了什麼紕漏,小心你的皮!」

  今兒正好是上次跟著爵兒出門的清風當值,他一愣,頓時白了臉,扭頭就去準備了。可說是準備,這院子裡的人向來疏懶慣了,連燒茶倒水的小丫頭都不知道跑去了哪裡,這時候聽說老太太親自來,頓時慌了手腳……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12 PM


008 攪渾一鍋粥!

  李氏很快就帶著眾人到了,她走進屋裡坐下,清風一會兒端茶一會兒上點心,松竹院管事信媽媽站在一旁尷尬地賠笑。

  張媽媽向來受到信任,當下就把院子裡的情況一五一十說了,林氏聽了頓時覺得身上冒汗,歐陽爵是個小孩子,歐陽暖又一直信任自己,如今松竹院上上下下大半都是她的人,在自己的刻意安排下,這些人不僅僅是怠慢疏懶的問題。平日裡老太太在自個兒屋子裡不出來根本不知道,今天要不是歐陽暖這該死的丫頭……

  李氏神色不虞,把茶杯往桌子上重重一頓,沉聲道:「這院裡丫頭都死到哪兒去了,要個小廝在這裡奉茶!」

  這院子的確很亂,信媽媽是原夫人留給自己兒子的,原本也個忠心耿耿的,但年紀大了,又一直被林氏刻意打壓,大小姐是個信任繼母的軟骨頭,大少爺又是個頑童,她一個人根本管不住,心灰意冷之下索性不管了,大多時候睜隻眼閉隻眼,松竹院一時不成樣,下頭小丫鬟有樣學樣,不是出去玩,就是去別院串門磕牙。

  信媽媽看到老太太發怒也慌了,連忙對著外面喊:「柳兒翠兒,還不上來侍奉!」

  這時剛才那吟詩的丫頭輕柔如飄絮一步三顫地來了,接著那個一臉高傲的丫頭也跟著進來,她原本沒想到自己甩臉子的人是老夫人身邊的媽媽,這時候也知道壞了事,嚇得臉色發白。

  李氏看到這兩個美貌過了分,半點不像是丫頭的丫頭,頓時心頭火起,好啊林氏,我看你平日裡慈愛大度的很,一時大意沒管你,竟然敢把這兩個狐媚子送到我親孫子這裡,你安的是什麼心!

  林氏接到老太太那刀子一樣的眼神,心裡恨透了歐陽暖。

  「信媽媽,你怎麼管事的,憑白給老太太添堵。」歐陽暖當然知道林氏此刻恨上了自己,索性放下茶杯,溫言細語地說。

  信媽媽平日裡也看不慣這些妖媚的東西,早就忍了一肚子氣,這時候卻也不敢開口辯駁,只低著頭訥訥的說不出話來。

  李氏惱怒,一把摔了茶杯,呵斥道:「去請老爺來!」

  林氏和歐陽可對視一眼,歐陽可立刻站起來跑到李氏身邊:「祖母,下人們不懂事,隨便教訓就是,不要生那麼大的氣,傷了身子不值得!」

  李氏正在氣頭上,一把摔開她的手,轉頭吩咐下人:「快去!」

  歐陽暖看了臉色慘白的歐陽可一眼,不易察覺的微微勾起了嘴角。

  歐陽治在前廳剛剛送走了客人,這邊老太太著人來叫,十萬火急似的,他趕緊到了松竹院,一進門看到老太太黑著臉,立刻小心翼翼地:「老太太這是怎麼了,誰敢惹您生氣?」他說著,略帶責備地看了一旁的妻子和女兒們。

  李氏指著那兩個跪在堂下的丫頭,不悅道:「你問問你的好夫人,這松竹院都快被那群沒規矩的東西鬧翻了,她做的什麼當家主母,也不好好整治整治!」

  歐陽治吃了一驚:「這是怎麼說的?婉如,怎麼回事?」

  林氏立刻開始用手帕子掩住臉,一副梨花帶雨、情真意切、自責萬分的模樣:「老爺,都是我不好,最近忙著暖兒生病的事,竟將爵兒疏忽了,這院子裡的下人越發不成樣子,得罪了老太太。」

  歐陽暖不用自己開口,李氏倒是先怒了:「你的意思是暖兒不該救爵兒了?還是你這個繼母捉襟見肘沒本事管好內院!」

  張媽媽在一旁看到老太太氣白了一張臉,立刻說道:「老爺,也怨不得老太太生氣,今兒難得來這裡賞景,全被這群小人壞了興致。信媽媽,還不老實說!」

  信媽媽本來就厭惡這幫丫頭小廝,橫豎她自己的責任逃不掉,索性將他們全部供出來,還加油添醋:「老爺,這些丫頭平日裡什麼活兒都不敢,只在花園子裡玩,園子不打理,屋子不收拾,大事小情都使喚不動,還閑磕牙搬弄是非,我說了她們幾句,全都被頂了回來!」

  歐陽治有些懷疑地看了林氏一眼,歐陽暖在旁邊微笑著道:「信媽媽,不要胡說,娘定是挑了頂好的人才會給弟弟,他們現在這樣,都是你沒有管好的緣故。」

  信媽媽也開始抹淚,道:「大小姐,我沒有胡說,這院子裡的丫頭小廝是閒散慣了的,大少爺年紀小不知道,那兩個小丫頭,一個個眼睛生比天還高,竟然敢給主子臉子瞧!尤其是那個柳兒,說當初進來的時候不知誰許了她將來少爺長大做姨娘的,越發覺得自己高貴了……」

  李氏一聽,氣得眼睛發紅,差點沒當場暈過去:「什麼東西,爵兒才多大,也虧得他們想得出!」

  「竟有這種事?!」歐陽治驚愕。

  林氏狠狠地盯著信媽媽,恨不得當場宰了她,可是現在這種局面她再多說一句都是錯,不由得手指狠狠掐住椅子上的靠墊,像是要在上面挖出個洞來。

  一邊歐陽可心中暗暗著急,勉強笑道:「父親別急,不過是些小事,回頭教訓下那些不懂事丫頭就是了,何必生氣呢!信媽媽也是,你是管事嬤嬤,奴婢要打要罵還不是一句話,許是你心軟,讓丫頭們瞧著好欺負了罷?」

  輕輕幾句話,便想把事兒帶過去,歐陽暖在一旁兀自冷笑,她算是拍馬屁拍到了馬腿上,祖母只有這麼一個孫子,豈不是當做心肝寶貝哄著,怎麼可能讓什麼亂七八糟的丫頭肖想所謂姨娘的位置,更不用說弟弟才十歲,這些丫頭就存了這種齷齪心思,等於是當眾給了祖母一耳光,她怎麼可能善罷甘休!

  李氏果然大怒,重重一掌拍在桌上,提高聲音道:「這是什麼話,什麼叫小事?刁奴欺主,難道這歐陽家的門風壞到了這個地步?!」

  歐陽治頓時皺眉,責問林氏道:「你怎麼照看的,爵兒屋裡鬧成這樣,你也不聞不問?」

  林氏委屈道:「我想著孩子大了,總不能事事插手……」

  話還沒說完,被歐陽治厲聲打斷:「什麼大了,爵兒這才幾歲,你也不幫著管制奴才,只在一邊看戲?!」

  那邊發了火,歐陽暖卻靜靜看著,不動聲色。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15 PM


009 大小姐是個硬柿子!

  林氏臉色十分難看,心裡暗恨不已,這時候歐陽暖才慢慢站起來,低聲道:「爹爹莫怨娘,娘到底是後進門的,爵兒他……唉,說到底,這院子裡的下人不好,上次弟弟出事就沒人在身旁,這一次還怠慢了祖母,我這個長姐也難辭其咎……」

  這話有三層意思,爵兒不是林氏親生的,她怎麼可能上心?歐陽爵上次出事也是這院子裡的人太疏忽的緣故,林氏等於是罪上加罪,說不準還別有用心。自己是爵兒的親姐姐,林氏不上心,自己卻不同。

  歐陽治一想頓時疑雲大起,狠狠瞪了林氏一眼,李氏坐在上頭看著兒媳婦,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最後發話:「暖兒也大了,從今兒開始,這院子就交給她吧,她也好學著些怎麼管家。」

  歐陽治立刻附和:「老太太說的是。」

  歐陽可面無表情地盯著歐陽暖,看到她笑的更加謙和溫柔,心頭火起,恨不得上去撕爛了歐陽暖微笑的臉。

  林氏出門的時候,腳步一個踉蹌沒有走好差點摔倒,歐陽暖上前扶了她一把:「娘,小心。」

  她這聲娘叫的極為親熱,林氏看著她溫柔可愛的臉,後背莫名起了一層雞皮,只覺得這個繼女十分可怕,暗道平日裡真是太小看她了,立刻收回了手,面無表情地帶著歐陽可走了。

  歐陽暖沒有立刻處置那些丫頭小廝,而是等歐陽爵下學了,讓他在一旁坐著看。

  方嬤嬤和紅玉都陪侍在側,院中寂靜,所有的丫鬟小廝媽媽們都在院子裡等著發落。

  歐陽暖正位坐在上方,信媽媽小心翼翼給她端了杯熱茶,歐陽暖淡淡地看著自己手中的茶葉浮浮沉沉,一言不發。

  一眾下人聽說從此後都是大小姐管理這個松竹院,頓時松了一口氣,若是老太太當場處置人那才可怕,這個大小姐麼,什麼都聽夫人的,據說綿軟得很,從不會無緣無故發派人的,可是現在看著她不言不語坐在上方,心裡不知道為什麼都有點慎得慌。

  歐陽暖喝完了一杯茶,掃了一眼身旁眨巴著眼睛看著自己的歐陽爵,微微一笑,傻小子,老實看著。

  她的目光一一掃過院中人,小廝丫頭們雖然平日玩鬧,但也知道今日不好,個個縮肩低頭,屏氣而立。

  「我信任你們,才將爵兒托給你們照顧,沒想到你們欺負他年紀小,竟一個兩個爬到他頭上來了!好大膽子!」歐陽暖聲音不大,卻十分威嚴,「哪個是清風?出來!」

  清風一縮脖子,立刻跪倒在地,歐陽暖冷冷道:「大少爺東西落在學堂,你就能放任他一個人回家麼?怎麼當的值!去外面領五十個板子,就此出府去吧。」

  清風一聽,頓時嚇得渾身發抖,跪倒在地上求饒不已,歐陽家是個好差事,他不想挨打更不想丟了差事,可無論他如何磕頭,磕到額頭都流血了,也沒見歐陽暖動容,硬生生被人拉了下去。

  上次的事,他就算不是幫凶,也沒花多少心思在爵兒身上,這樣的奴才留不得,歐陽暖看了想要求情的爵兒一眼,小男孩縮了縮脖子,黑亮的眼睛裡同情的神色閃了閃,立刻變成了討好。

  「柳兒翠兒出來。」

  兩個丫頭柔弱嬌媚,楚楚可憐,歐陽暖看了看她們,冷笑一聲:「看你們這副樣子,是想要攀龍附鳳了,可惜爵兒受不起,罷了,降你們二人為廚娘,以後去廚房吧。」

  柳兒翠兒頓時臉色煞白,還要求饒,歐陽暖擺擺手便讓人看著他們去收拾東西!

  柳兒立刻大聲喊道:「大小姐不公道,我不服氣!我平日裡沒有犯錯,今兒也在院子裡守著,憑什麼為了幾句閒言碎語就要發派我!我是太太給的,可不是大小姐的人!」

  歐陽暖目中冷光閃現,她微微一笑:「信媽媽,你說呢。」

  信媽媽立刻上前,伸手就是一個響亮耳光打過去,柳兒白玉般小臉瞬時腫起半邊,信媽媽大罵道:「賤蹄子!管你是誰給的,如今進了這院子主子殺了你都行!敢跟大小姐頂嘴!這是哪裡學的規矩,再有一句便打爛你的嘴!」

  歐陽爵平日裡也不喜歡這幾個煙視媚行的丫頭,老是對他擠眉弄眼的,煩死了,看到她竟然對自己姐姐不敬,立刻大聲道:「把她拉出去,打三十板子!」

  柳兒終於撐不住了,哭的滿臉淚水,被孔武有力的媽媽拽著要拉出去,歐陽暖突然道:「慢著。」

  柳兒滿臉的期盼,大小姐到底是顧忌夫人,要改主意了?

  歐陽暖慢條斯理的瞥了她一眼,將她的希望一下子打得粉碎,「你且忘了——謝恩。」柳兒滿臉是淚,嘴脣顫抖,突然醒悟到她的生死都掌握在歐陽暖的手上,她跪下磕頭:「謝大小姐……謝大小姐責罰……」

  說著便有人叉著已經癱軟的柳兒下去,歐陽暖端起茶碗輕輕撥動著,動作輕慢,對下面的人說:「柳兒想是服氣了,翠兒你看呢,將你送回去給夫人,可好?」

  送回去給夫人也沒好果子吃,說不定還不如廚娘呢,翠兒暗恨柳兒多話連累了自己,已經嚇得瑟瑟發抖了,雙膝一軟就跪下了,歐陽暖淡淡道:「今天開始,你從哪兒來回哪兒去吧。」

  翠兒感覺到這句話裡的寒意,嚇得連連磕頭,卻又說不出話來,信媽媽臉上掛著鄙夷的笑,叫人拉走了她。

  歐陽暖看了信媽媽一眼,信媽媽頓時沒了剛才的氣勢,歐陽暖充滿親和力的一笑:「信媽媽,你是這院子裡的老人了,我一向敬重你,可惜這一次實在是讓祖母失望了,你是管事的,我若是不處置你,難以服眾,你——」

  信媽媽冷汗直流,歐陽暖下一句話立刻讓她的心放了下來:「還是扣半年月錢吧。」

  信媽媽擦了擦汗,雖然半年的處罰不可謂不重,可跟剛才那些丫頭小廝比起來已經好很多了,剛才那麼賣力地幫助大小姐收拾那兩個丫頭果然很有效果。

  「只是以後麼——」

  「大小姐放心,我以後一定拼了老命也要管好這院子!」信媽媽滿臉賠笑。

  歐陽爵黑亮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閃了閃,討好地說:「姐姐,外面冷,進屋去吧。」

  歐陽暖含笑看了院子裡眾人一眼,處理完幾個出頭鳥,松竹院裡忽然安靜如同墓地一般。

  她微微一笑:「好。」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18 PM


010 林氏的反擊

  回到林氏自己住的福瑞院,還沒等鐵青著臉色的歐陽治先發作,王媽媽已經將屋內一干丫鬟媳婦全都叫出屋去,林氏噗通一聲朝著他跪下了,臉色決然:「老爺,今日全是我的錯,惹得老太太生氣!」

  歐陽治顧不得歐陽可也在場,冷喝道:「你也知道錯了,平日裡不約束下人,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

  林氏眼淚如涌,凄聲道:「治郎,你總要容我分辨!」聲音凄然。

  歐陽治輕輕一震,目光還是恨恨的:「你有什麼好分辨的,難道爵兒院子裡的下人翻了天的事還冤枉了你不成!」現在回想起來,爵兒那天在花園裡出了事,林氏確實可能脫不了干係!

  林氏輕輕擦拭著眼淚,哀聲說:「老太太辦事,我並不敢置喙,可也得容我說個青紅皂白呀!前些年我剛進門時,府裡的丫頭婆子就隱隱綽綽的議論著,說是我這個庶女替代了姐姐,占了原本屬於她的位置,爵兒不知道從哪裡聽來了這些話,一直對我冷鼻子冷眼的,我本以為這不過是幾個無知下人嚼舌根,爵兒又是個小孩子,等長大了自然能體會到我的苦心,便不敢拿瑣事來煩擾老爺,暗暗忍下了,總想著清者自清,過不多時謠言總會散去,可沒想……沒想,老爺竟然也疑了我!」

  說著便滾珠般的淚水止也止不住的哭了起來,白玉般的手指抹過面頰,哀哀凄凄的說:「老爺,爵兒心裡早就怨上了我這個繼母,我做再多他都覺得是沒安好心,那年我熬了三個晚上給他做了雙鞋,他一下子丟進了湖裡,老太太知道以後還說叫我以後少管他的事。我從此後就不怎麼敢管松竹院,生怕讓爵兒誤會我這個繼母別有用心!誰知那些個小人借機生事,亂了院子,那信媽媽可是家中十幾年的老人了,又是姐姐親自留給爵兒的,我想著將院子交給她也放心,誰知道她竟然也縱容著那幫下人壞了規矩,出了事情還要全怪在我身上。」

  林氏說著又嗚嗚的哭了起來。

  「就算如此,你難道一點過錯都沒了?」歐陽治冷哼了一聲,聲音裡卻沒了剛才的滔天怒氣。

  林氏膝行幾步,爬到他身前,一張美麗的面孔滿是淚水,哽咽的緩緩訴說:「若說我一點錯也沒有,那也不然;我怕跟爵兒的關係更僵,不敢將事攬在身上,若是我能狠下心來管理家宅,也許今天就不會有這些事情……我不過是怕被人說我這個繼母指手畫腳、插手繼子院子裡的事情而已。我是錯了,可若說我有心縱容下人傷害爵兒,我就是到了閻王那兒也是不依的!我到底是他的親姨娘,難道沒有半點真心嗎?」

  歐陽治聽著,也慢慢有點動容,默聲坐著。歐陽可在一旁看著,露出笑容,按道理說,父親縱然疑心了母親,沒有證據也不能怎麼樣,母親本不需要這樣下跪哭訴,她如今這麼做,卻成功地免除了父親所有的懷疑。

  林氏又抽泣了兩下,哀聲凄婉,顫聲說:「老爺,我本是侯府的庶女,這一輩子都是依附著老爺活著的,倘若老爺厭棄了我,我不如現下立刻就死了。我也知曉自己惹怒了老太太,讓老太太心裡不快,她怨我厭我,我都明白,也不敢自辯……只盼望有一天我也能給歐陽家生個兒子,老太太才能容得下我!」

  歐陽治一向知道母親對林氏最不滿的就是她至今沒能生個兒子,聽到這裡也覺得大概是老太太借題發揮,將爵兒受傷和下人胡鬧的事情都怪在了林氏身上,果真如此林氏何其無辜,他心頭一疼,連忙一把扯起林氏:「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麼?」

  林氏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的望著他,千般柔情萬般委屈,他實在不忍心,嘆了口氣:「算了,這事情誰也不許再提。」

  歐陽治走了,林氏回到裡屋,丫頭梨香早已擺放好檀木小機子,溫熱的茶盞冒著熱氣,林氏卻一腳踢翻了,茶水頓時飛濺。

  梨香嚇了一跳,立刻跪了下來,王媽媽重重踹了她一腳:「還不快收拾東西滾出去!帶上門!」

  當屋子裡只剩下林氏、歐陽可、王媽媽三個人的時候,林氏惱怒地道:「你們說這歐陽暖是不是腦子磕壞了,為什麼突然處處跟我作對!」

  歐陽可搖搖頭,要說變化,大姐那雙眼睛的確是不同了,太過安靜清澈,臉上的笑容又十分的真心,可做出的事說出的話卻很是老道毒辣,她是變了,變得讓人無法捉摸。

  「主子,大小姐也許是誤打誤撞,她那種沒用的廢物,這輩子都翻不出您的手心。」王媽媽諂媚,她是林氏的心腹,陪著她從一個小小的侯府庶女一步步往上爬,直到如今成歐陽家的當家夫人,林氏有些見不得光得事都是她幫著辦的,也更知道林氏的心思,「說不定她背後有人指點,我看那方嬤嬤就是個老奸巨猾的,用不用想個法子……」

  林氏斥責:「糊塗,如今歐陽爵剛出事,歐陽暖再緊接著發生事端,老太太和老爺肯定會懷疑到我身上來!都是你辦事不牢靠,沒能斬草除根,若是當時在花園……」

  歐陽可急忙上前幾步:「娘,說話要小心。」

  王媽媽笑笑:「我的小姐,這院子上上下下都是夫人的人,你放一百個心。」

  林氏嘆了口氣,臉色陰沉道:「原先我看她是個蠢笨的,誰知竟是眼拙了,被這丫頭騙了這些年。」

  她把歐陽可拉到自己身邊:「女兒,娘以前在娘家是個不得寵的庶女,所有的風光都是大姐的,我哪怕再出色都是大姐的陪襯,從嫁進來的那一天起我就發誓,將來我的女兒決不能讓歐陽暖壓著!」

  林氏平和慈愛的眼底劃過稍縱即逝的怨恨,輕笑:「難為你生得這麼出色,又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的可兒是百鳥中的鳳凰,她歐陽暖不過是個平庸的麻雀,除了有個大小姐的身份,有什麼是比得上你的!以前老實聽話就罷了,敢來對付我,哼,娘會徹徹底底毀了她!」

  「娘,話是如此,可我總覺得大姐看我的眼神……說不出哪裡怪怪的。」歐陽可想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歐陽暖那種笑容看著十分溫和親切可愛,卻讓她覺得有一股涼氣從腳底下升上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19 PM


011 沒有敵人就樹立一個敵人


  歐陽暖輕輕把窗開了一線,看向外面,只見那院子裡,鐵樹的花開的很是傲然,花為圓柱狀,如玉米芯一般,花朵層層疊疊,黃燦燦煞是好看。

  她今天藉著這株鐵樹引來祖母,是為了明明白白的從祖母口中得到權力,同時讓祖母和父親對林氏生出不滿,如今看來,效果尚可。

  歐陽爵蹬蹬蹬跑過來,道:「姐姐不要生氣,為了那些小人不值得!」

  歐陽暖微微一笑,:「我從來沒為他們生過氣,爵兒,姐姐今天讓你看著怎麼處置這些人,就是希望你明白,不管下人如何放肆,他們都是奴才,只要主子一句話就能決定他們的生死,你手中握有權力,誰都會畏懼你,但你若是太過寬和善良,就會讓這些人全都爬到你頭上來,久而久之你這個主子就變成了奴才,不知不覺被他們牽著走了。」

  「恩!」歐陽爵認真聽著,似懂非懂。

  用這樣的雷霆手段處理那幾個下人,是前世的歐陽暖做不出的,當年她善良敦厚,憐憫他們十分不易,可到了她受苦落難的時候,除了方嬤嬤和紅玉,這些人無一不是落井下石,又何曾同情過自己半分。

  歐陽暖微微一笑:「從今往後,這院子的一行一動都要有章法,丫頭們該做什麼怎麼做,都依著規矩走,明白了嗎?」

  歐陽爵看著紅玉拿出來的宣紙上寫著條條陳陳,事無巨細的規矩,登時睜大眼睛:「姐,你今天不是臨時起意,是早有準備的啊!」

  歐陽暖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小腦袋:「小傻瓜!」

  今天她如此做法,等於在向林氏示威,林氏心機深沉,自然是不會善罷甘休,爹爹雖然一時震怒,卻很快會被這個女人的花言巧語哄回去。不過,這只是剛開始。

  如果她沒記錯,馬上歐陽府就要迎來一位嬌客了,對林氏來說,這可是個壞消息……

  自這一日起,歐陽暖每日都準時去給老太太請安,一日不落。這一日去,祖母李氏很熱情地招呼歐陽暖:「快過來,看看你表姑媽。」

  歐陽暖仔細一看,李氏身邊果真坐著一位美人兒,不過十七八歲的年紀,斜斜梳了小巧的墮馬髻,青絲束成一束,隨意的放在腦後,髮髻上別了一只素銀花卉絞絲小髮簪,與耳上的淚狀墜子相映成趣,配上一身鵝黃的襖裙,好似一隻伶俐的畫眉鳥。

  自從上次事情過後,老太太對大小姐和歐陽可就有了顯著區別,看到大小姐來了,張媽媽趕忙讓丫鬟端來一張鋪有厚棉墊的直背交椅,緊緊挨著熱炕放了:「大小姐,老太太正念叨你呢!」

  歐陽暖微微一笑,親切地道:「張媽媽說的是,我聽說祖母身邊來了個仙女一般的美人兒,特地來看一看,沾沾仙氣。」

  一句話說的李氏和那個美人兒都笑了起來,李氏拉著那女子的手給歐陽暖介紹:「就你會說話,這是我表弟的女兒,也是你姑媽,還不快見過!」

  這麼年輕的表姑媽還真是不多見,歐陽暖卻半點沒覺得彆扭,親親熱熱叫了一聲姑媽,李月娥也好奇地打量著這個歐陽家的大小姐。

  前世印象中,這個姑媽李月娥倒是出身書香門第,父親是李氏的遠房表弟,不但中過秀才,還開辦了私塾,只可惜沒過兩年她的父母就相繼去世了,如今說的好聽是來看望李氏,實際上就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來投奔的。歐陽暖記得當初她一進門就很不討林氏的喜歡,果然沒半年林氏就想方設法將這個美人兒嫁了出去。

  不過如今,歐陽暖可是十分歡迎這位嬌客的到來。

  沒說兩句話,林氏帶著歐陽可就到了,這段時間李氏每次看到她都沒好臉色,虧得她還能每天必到,照樣親親熱熱,一副萬事都從容不迫的樣子,歐陽暖心中不免冷笑,被那樣當面斥責還能做到如此,林氏為人果真不可小覷。

  李氏看到她來,只淡淡說了聲坐吧,林氏卻沒有坐,反而親自接過張媽媽手上的果盤,放到炕上的一個黑漆螺鈿束腰小條幾上,又轉過身來還要接丫鬟手上的茶。

  李月娥笑的甜蜜可人,說了一句,「表嫂,我來吧。」

  原本不過是句客套話,反正又不是沒有丫頭,茶水都是端到跟前再轉手,不會真的有多辛苦,李月娥這麼做,不過是想要給林氏留給好印象,將來在歐陽家寄人籬下的日子能好過一些。

  但這話一說,李氏不高興了,朝林氏冷聲道:「你是尊貴的人,可別為了我這把老骨頭累壞了,不值當,先回去歇著吧。」

  林氏臉上的笑容一僵,雖然無故受了氣,還得強撐起笑臉道:「娘不用這麼心疼我,不覺得累。」

  「那你更該回去了。」李氏見她賠笑,反倒更添一層怒火,聲音越發得冷,近乎訓斥,「免得回頭累著了,更加沒心思管理宅院了,到時候家裡下人亂成一團,豈不成了我不心疼兒媳的錯?你去吧。」

  林氏只覺一口氣堵在胸間,有點喘不過來。她忙前忙後不得半分好,反倒礙了婆婆的眼,平白無故挨了一頓訓斥,而且還是當著繼女和外人的面,叫自己今後還怎麼做人?還怎麼做歐陽家的當家主母?!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臉上更覺得下不來。

  歐陽可人機靈,上前扶了母親道:「娘,既然是祖母的好意,就先回去歇一會兒吧。」

  歐陽暖也溫柔地道:「是啊,娘,妹妹說的是,有女兒在這裡替娘盡孝,你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林氏看著歐陽暖,勉強露出一個笑容來:「那就麻煩暖兒了。」說完,她強忍著氣退了出去。

  歐陽可掀開簾子的時候,充滿怒氣地盯了歐陽暖一眼,卻看她微微啟齒:「妹妹,你答應我的英山雲霧呢,可別忘了。」

  簾子啪的一聲摔了下來,把李月娥嚇了一跳。

  從祖母李氏的屋子出來,歐陽暖突然叫住了李月娥:「姑媽,剛才祖母說你的針線做的極好,可否去我那兒坐坐,指點一二?」

  李月娥愣愣地看著她,此刻歐陽暖鬢邊插了一枚深紅寶石的喜鵲登梅簪,身上一件淺杏仁鑲玫紅厚綢的灰鼠襖,富貴逼人,越發映著少女的臉龐清麗明媚,正笑意吟吟地看著自己,一時之間說不出拒絕的話,只能說了聲:「好。」

  歐陽暖笑的更溫柔,沒有敵人就給她樹立一個敵人,給林氏找點事情做做,豈不妙哉?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23 PM


012 表妹表哥一家親


  李月娥攏了攏身上的盤金銀絲雙色纏枝花的狐狸皮袍子,坐在暖和的房間正廳內,屋裡正中放著個鏨福字的紫銅暖爐,不斷散髮著熱氣。

  歐陽暖吩咐紅玉他們準備了不少的瓜果點心,擺滿了一桌子。李月娥看了眼歐陽暖隨意地放在桌上的手指,光亮的指甲呈現透明的粉色,手指細膩圓潤、光滑如玉,一看就知道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她不免為自己孤苦無依的命運嘆了口氣,越發看不透對方這樣的高門女子怎麼會耐下性子和自己這麼個寒門孤女敘話了。

  「多謝大小姐的袍子,我實在是惶恐。」若說在李氏面前這個大小姐表現出三分親熱還情有可原,現在沒人看見,她卻對自己這麼和顏悅色,實在令人費解,畢竟看那個林氏和二小姐的表情,分明當自己是投奔而來的窮親戚,連正眼都沒瞧過的。

  「姑媽說的哪裡話,你一路風塵僕僕從南方到京都,自然不知道這裡天氣冷得很,我們早該為你準備好這些的。」歐陽暖這麼說著,笑語嫣然。

  是啊,早該為客人準備的人是當家主母林氏,可她卻什麼都沒有做,李月娥心想,自然就對林氏有了三分不喜。

  屋子裡只留下了紅玉和方嬤嬤兩個人,方嬤嬤熱情地為李月娥倒了一杯茶,說道:「李家姑娘這次來京都,要留多久?」

  李月娥表情一頓,立刻覺得有點難堪,歐陽暖嗔怪道:「嬤嬤,姑媽到了我家,就像是回家一樣,以後就不走了,既可以給祖母做個伴兒,又可以指點我的繡活兒,多好的事情。」

  李月娥的臉色立刻緩了緩,蒼白的臉孔像是有了幾分生機:「大小姐,我——」

  「千萬別再叫大小姐,叫我暖兒就好,祖母和爹娘都這麼叫我,姑媽是自己人,也該這麼這麼叫才親切。」歐陽暖微笑,冬日的陽光照進廳堂,照在她臉上,顯得她的皮膚白的透明,一雙眼睛如一潭清泉般幽靜,卻隱約冒著一簇奇異的火焰,明暗交替,變幻莫測。

  李月娥笑的自然了些,對待歐陽暖的態度也不像剛開始那麼疏遠。兩人又說了幾句繡活兒的事,歐陽暖突然嘆息了一聲:「可惜姑媽將來也是要嫁人的,不能一直留在家中陪我。」

  李月娥還沒說話,她的丫頭佩兒嘻嘻一笑:「大小姐說的是,老太太剛還給我們小姐說了親事呢!」

  李月娥臉一下子漲得通紅,斥道:「小蹄子,不許亂說!」

  歐陽暖聽了之後卻露出感興趣的表情:「哦,是哪家?姑媽不要害羞,我雖然不愛出門卻也在京都生活多年,說的是哪戶人家,我也好幫著打聽啊。」

  李月娥心念一動,雖然女兒家的婚事的確不好多說,可歐陽暖不僅是歐陽家的大小姐,更是侯爺府老太君的嫡親外孫女,這樣的身份在京都閨秀的圈子裡,自然能拿到第一手的消息,自己的婚事……

  佩兒看自己主子沉吟不語,立刻察覺到了她的心思,馬上說道:「一個是中牧監王家庶出的三公子,另一個是尚藥局司醫孫家嫡出的大公子。」

  歐陽暖一聽,臉上的笑容似乎蒙上一層顧慮,看著李月娥欲言又止,方嬤嬤在一旁咋舌道:「李家姑娘這樣的人品怎麼好配那種人家!」

  李月娥聞言大驚,顧不得羞澀:「嬤嬤這話怎麼說?」

  歐陽暖低聲斥責:「嬤嬤,不要胡言亂語,壞人姻緣的事情萬萬做不得!」

  中牧監是正六品,雖然是個庶子,但門第卻高,尚藥局司醫是正八品,門第不高,卻是嫡出的公子,這兩家若不是看在歐陽家的份上,斷斷不會同意這婚事,就算如此,還是她高攀了,怎麼方嬤嬤卻說出這種話呢?

  「您不知道,那王家公子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孫家的大公子體弱多病,一直想著娶妻沖喜,這京都裡哪兒有好姑娘想嫁給他們兩家!」

  怪不得,怪不得他們願意上門求娶!李月娥臉色一下子慘白……如今自己這種家世門第,又怎麼可能嫁入高門?但寒門小戶,她暗自咬牙,讓她去受苦,她絕不願意!

  「姑媽,你還是要為自己多多打算才是——」歐陽暖十分關心地說,看李月娥面色還是十分難看,微微一笑,揮手讓紅玉端來一個鑲金嵌紅寶石的匣子:「這是爹爹前幾日送來的禮物,平日裡我也收了不少了,這盒就送給姑媽吧,算是你將繡活兒傾囊相授的謝師禮。」

  紅玉捧著匣子到了李月娥跟前,順手打開,李月娥看了一眼,見裡頭金玉輝煌,頓時嚇了一跳:「這使不得!」

  「姑媽進了歐陽家,就是自己人,這不過是我小小心意,你若是不收下,我該傷心了。」歐陽暖笑著拍拍她的手,看到李月娥的眼睛不由自主就往匣子上轉,笑容變得更深。

  兩人說了會閒話,李月娥便要起身告辭。

  歐陽暖也不多留,笑著起身相送,誰知道在院子大門口,李月娥卻差點撞上一個人。那人三十出頭的年紀,身姿挺拔、風度翩翩,十分儒雅,正是歐陽家的老爺歐陽治,剛從外面回來,還是風塵僕僕的樣子。

  時間剛剛好!

  「爹。」歐陽暖微微一笑,看向身邊的李月娥介紹道:「這是李家表姑。」

  李月娥沒料到會碰見歐陽治,剛才又差點撞在他的懷裡,臉上不由紅了紅,「表哥安好。」

  歐陽治突然在女兒院子門口撞上一個嬌滴滴的大美人,頓時愣住,眼睛不受控制的看著李月娥,歐陽暖輕輕咳嗽了一聲他才反應過來,想到李月娥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即便是表兄妹也不好多說話,只能笑著說道:「表妹可還住的習慣?若是缺了短了什麼,只管跟你表嫂說就是。」

  李月娥不知為什麼臉上燙燙的,低了頭道:「嗯,多謝表哥。」

  歐陽暖一路送李月娥出去,笑道:「姑媽先去休息,明天我再過去找你說話。」

  李月娥忙道:「嗯,外面涼,暖兒你快回吧,表哥……好像還在等著你呢。」

  她一路走出去,等離開了歐陽暖的視線,找了個避人的地方趕緊打開匣子,裡面放著一隻點翠嵌寶梅花簪,一隻綠寶石淚形釵,一個足足三兩重的扭絲金鐲子,一個碧綠的翡翠手串,一對東珠耳環……足足半匣子,照的她眼睛都花了。

  佩兒驚呼一聲:「大小姐好大方!」

  李月娥看著這一盒珠寶也不免咋舌,感嘆歐陽家真的非同一般,喃喃地說道:「你說,要是我嫁的人家有這樣的富貴,該有多好?」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24 PM


013 天上掉下個李姨娘

  接連兩天,歐陽治都與李月娥在李氏處「偶然」相遇。李氏是什麼樣的人物,沒消片刻就明白過來,一雙精明的眼睛在兒子和表侄女的身上轉來轉去,很快有了主意。

  林氏剛進門那幾年還對自己這個婆婆畢恭畢敬,這幾年地位站穩了就有了嬌驕二氣,竟然還敢對爵兒下手了,老太太覺得也當壓一壓她。

  況且像歐陽治這樣的官位,娶十個八個姨娘也常有,如今不過只有兩個姨娘,還都生出沒有孩子,子孫為大,林氏到底也是大家子出身,必須明白這個道理。

  只是李氏又想了想,覺得歐陽暖對待李月娥十分和善,如果因為自己要將李月娥嫁給自己兒子,孫女心裡有什麼想法就不好了,但身為祖母去和孫女討論兒子小妾的問題實在不成體統,於是她先派張媽媽去探了口風。

  張媽媽主動去找歐陽暖,東拉西扯半天才肯進入正題,腆著臉說:「大小姐,老太太捨不得李家小姐離開咱們家,正好老爺身邊也缺個知心的人……只是你一向與李家小姐交好,老太太讓我來,是希望你不要因為這件事生出誤會。」

  歐陽暖聽著,嘴角一點一點彎上去,歡歡喜喜道:「那要恭喜爹爹了……日子定在什麼時候?」

  張媽媽設想了千萬個可能,卻沒想到歐陽暖是這麼個表現,頓時覺得大為納悶,臉上帶笑說:「這還要看李家姑娘的意思,大小姐心裡有數就行了。」

  歐陽暖拉著張媽媽的手,親切地說:「祖母不先問過姑媽,先來問我,可見心裡是真的疼惜我的,以後若再有什麼事情著人來告訴我便好了,免得勞累張媽媽特意走這一趟。」

  一旁的方嬤嬤將一個厚厚的紅封塞進張媽媽的口袋,道:「大小姐年紀小,老太太的心思只有您最明白,小姐有個什麼做不好的,媽媽多提點。」

  張媽媽走的時候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紅玉有些看不慣她那副小人樣子,低聲道:「這種捧高踩低的人,小姐理她做什麼!」

  「越是小人,越是能為我所用,紅玉,你可別小瞧了這些人,他們將來的作用大著呢。」看著張媽媽遠去的背影,歐陽暖臉上親和的笑容,化為了一道諷刺的弧度。

  「是,大小姐。」

  這把柴加下去,林氏那裡的火會越燒越旺,當然,這事情進行的越秘密,爆發出來的時候才越有殺傷力……

  李氏原以為孫女會不高興,看她這樣通情達理,越發覺得自己的主意沒有錯,便一鼓作氣地把事情對著李月娥也說了。

  李月娥是個聰明人,聽老太太身邊的張媽媽一提起,第一反應是有些吃驚,繼而很是惱怒了一陣子。

  自己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他們這意思是……難不成是看她一個孤女柔若無依好欺負?

  但是她靜下心來想一想,那天在歐陽暖院子外面見到的歐陽治,年紀不大,官位很高,為人也是風度翩翩,十分儒雅。問題是,自己明明可以嫁給一般人家做嫡妻,現在卻要給人做小妾?若是自己父母親還在世,能夠許給表哥做嫡妻,那才是真真正正的一門好親事,現在這算怎麼回事!

  李月娥心裡有些惋惜,又有一點不平。那林氏雖然是侯府出身,卻只是一個庶女,論容貌、論才情,自己並不輸她半分,只是運氣差了那麼一些。

  李月娥心煩意亂,下意識地打開歐陽暖那一匣子珠寶,眼睛就再也移不開了。若是嫁給普通人家,縱然是嫡妻又如何,還不是要過苦日子,但是如果嫁給歐陽治……

  她思來想去折騰了半夜,終於主動找到李氏,羞澀地點了頭。

  李氏雷厲風行,第二天等歐陽治和林氏都來請安,直接將這件事提上了議程。歐陽暖和歐陽可還都坐在一邊,歐陽可的臉色刷的一下白了,她看向自己的母親,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林氏盯了李月娥一眼,那眼神就像是毒蛇盯上了老鼠,嚇得李月娥一個哆嗦,下意識地躲到了李氏的身後。

  「老太太,這不妥吧,李家姑娘是來投奔我們的親戚,怎麼可以將人家收作妾室,這樣一來,豈不是影響老爺的官聲?」林氏過了片刻,先笑著勸說。

  聽到這話,連歐陽暖都不得不佩服這個女人,她在短短驚愕過後居然能想到這麼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著實不易,只是,祖母是那麼好打發的人嗎?

  「什麼官聲?吏部尚書還比治兒高一階,還不是納了個青樓女子為妾,誰又能說他什麼?我們月娥是好人家的姑娘,難道還能侮辱了老爺的官聲不成?」

  歐陽治心裡自然是願意的,只是在妻子面前還要裝模作樣,道:「老太太,婉如說的對,怎麼能讓表妹給我做妾?」

  「怎麼了?」李氏冷哼一聲,不快道:「月娥給你做妾,難道還讓你委屈了?別說做妾,就是給你做妻,她也是配得上你的。」

  林氏一聽,頓時臉色大變,老太太在眾人面前說這種話,分明是因為上次的事情恨上了自己,故意給自己難堪。

  歐陽治皺眉道:「兒子不是說這個,只是……」

  「是不是怕你媳婦不願意?她生不出兒子就不讓別人為你開枝散葉?天底下哪兒有這種道理!」李氏厲聲問道。

  林氏幾乎被這句話擠兌的要氣死,正要發作,王媽媽一把上去抓住她的胳膊,硬生生將她要脫口而出的話給壓了下去。

  林氏這兩年不知道打發了多少個想要嫁給歐陽治的女人,可惜這次不同,是祖母親自所賜,作為兒媳婦如果連這個面子都不給,還怎麼在歐陽家做當家主母?任憑林氏百般手段,都使不出來了,歐陽暖端起茶杯,好整以暇的喝了一口茶。

  歐陽治一怔,看了一眼林氏的表情,忙道:「沒有,婉如不是這種人。」——林氏肯定不願意,要不然他這麼多年也不會只有兩個妾室,一個是原本的丫鬟由母親做主抬上來做妾,一個是頂頭上司送來的禮物,都不好推拒。

  李氏的臉越發陰沉了……

  戲不能做的過分,否則李氏真的反悔豈不是得不償失,歐陽治連忙賠笑道:「兒子就是覺得,讓表妹做了妾室委屈了她。」

  「你知道月娥委屈就好。」李氏臉色稍微緩了緩,道:「往後可得多心疼心疼人,別虧待了她。」

  事情就此定下了,李月娥羞紅了一張俏臉,林氏卻氣得臉色發白。

  歐陽暖的神色如同白梨花般一般靜謐,輕揚的嘴角好象時刻帶著笑意:「那從今後,就不能叫姑媽,得叫李姨娘了。」

  兩天後,歐陽治、林氏都在李氏那裡問安時,李月娥特地穿上了新做的雪青色襖裙,上面用銀線繡了藤籮,絲絲纏繞。行動間璀璨光華,猶如流水行雲,越發顯得她腰肢纖細,身段玲瓏。不要說是歐陽治,就連歐陽可這樣的小丫頭都忍不住盯著那條流光溢彩的裙子瞧。

  李月娥心中得意,暗道大小姐送的緞子顏色極好,再加上前次送的珠寶,這麼一配起來,已經生過孩子的林氏頓時顯得暗淡無光了,她藉故在歐陽治身邊轉了又轉,把他迷暈了眼不用說,卻偏偏看得到吃不著,越發心癢難耐,於是便硬生生催著李氏將她收房的日子往前提了半個月……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25 PM


014 裝病不容易


  這時候,歐陽暖正和歐陽爵兩個人坐在廊下看著滿院的梅花,冬日裡溫和的陽光照在身上,梅花特有的清香充盈在鼻端,十分的舒適

  前世她嫁到蘇家後,院子裡也是栽了一片梅樹。冬天的時候,推開窗子住外看去,可以把那朵朵的梅花蕊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令人覺得格外喜悅和滿足。剛剛嫁過去的時候她一直幻想著,等將來有了孩子,就在走廊上擺一把躺椅,抱著孩子曬太陽,看著面前的花海,聞著花香,就比什麼都快活。

  可那種舒心快活的日子她卻一天也沒擁有過,嫁到蘇家以後,生活中只剩下了無休止的迫害和折磨。她做夢都想要的幸福,被那些人一手給毀了……歐陽暖微微閉上眼睛。

  歐陽爵把頭靠在她肩膀上,軟軟的說:「姐姐,你怎麼不說話?你睡著了嗎?是不是昨晚沒睡好?」

  歐陽暖輕輕的說:「爵兒,你看你這個院子多美啊,姐姐覺得這樣真好。」

  歐陽爵撇撇嘴:「我從小就看著,看多了就不覺得了。你看梅花現在開得燦爛,等過幾日,一陣大風吹過來便滿地都是,糟污成一片。再說了,這家裡還有些個討厭的人,再美再好的院子住著都是不舒服的。」

  歐陽暖睜開眼睛,微微一笑:「真是個傻孩子,但話倒是不錯的。」

  歐陽爵想當然的抱著她的胳膊:「不過,現在有姐姐陪著我,我就勉為其難忍了他們啦!」他認真的看著歐陽暖:「姐姐,你會一直陪著我的吧?」

  歐陽暖看著歐陽爵的眼晴道:「爵兒,姐姐活著一天,就陪著你一天。」

  「嗯!姐姐保護我,我也要快點長大保護姐姐!」歐陽爵再次向發誓一樣地說,歐陽暖輕輕一笑。

  也許是今天的陽光太暖和,歐陽爵說著話竟然就依著歐陽暖睡著了,一旁的紅玉立刻回房間裡拿了一條毯子給他蓋上,歐陽暖撫摸著爵兒黑亮的額發,輕聲道:「為了你,哪怕變成惡鬼又如何……」

  再來這一世,她最珍貴的寶物就是爵兒,若是有人敢動他,她會讓那些人過得比死了還難受!

  「大小姐,聽說那邊這幾日病了……」方嬤嬤怕吵醒了大少爺,刻意壓低了聲音。

  「哦?」歐陽暖知道,李月娥不僅僅是個空有美貌的花架子,自從她嫁進來以後,歐陽治就只肯在林氏那裡應個卯,其餘時候都喜歡往李姨娘這裡跑。看來,納妾一事對林氏的刺激不會小。

  一早,歐陽暖照例很早就去給李氏請安,這回李氏直接讓歐陽暖一起上了炕,讓她暖暖和和的挨著自己坐著,接著就等眾人來請安,過不多久,歐陽治帶著剛過門的李姨娘來了,林氏和歐陽可卻沒有來,說是病了。

  李氏神色變了一變,漸漸陰沉:「母女兩個一塊兒病了,莫不是傳染病?」

  「我已經差人去請大夫了,希望無事方好。」歐陽治憂色道。

  李氏冷冷地看了自己兒子一眼,忽然道:「回頭你還是親自去瞧瞧吧,母女倆住得近了,得病也容易染上,就是不知道可兒會不會也傳染上她娘的嬌氣了。」不過是娶了一個姨娘,就敢給她這個婆婆臉色看了,倒真是天下奇聞。

  李姨娘一愣,臉上顯現出為主母病情憂心忡忡的樣子,心中卻很是喜悅,喜的是老太太要給林氏顏色瞧,連忙道:「老太太說的是,這次夫人和二小姐一塊兒病了,老爺是得去瞧瞧。」

  歐陽暖垂下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來掩飾住了眼神中的一絲笑意,前幾天還是表姑媽,現在就是老太太,看來這李姨娘十分適應自己的新身份,角色轉換很快呀。

  李氏淡淡看了李姨娘一眼,低頭喝茶,便再也不提這個話題了。

  歐陽暖笑著向歐陽治問安,又和李姨娘噓寒問暖了幾句,談幾句李姨娘從老太太院子裡搬到新院子的感受,張媽媽又插科打諢了幾句,大家一團和氣的說了些話後,請安就此結束。

  等歐陽治帶著李姨娘走了,李氏卻將歐陽暖繼續留下來敘話,說的好好的卻突然問道:「暖兒,你覺著你娘和妹妹是真的都生病了嗎?」

  這句話問的很是不好回答。

  歐陽暖聽了這句話,神情有些迷茫:「祖母,爹爹不是這麼說的嗎?」

  「哼,他說你就信!這麼大的人連個女人都管不好。」李氏從鼻子裡哼出了一聲,眼睛裡冒出冷冷的光。

  歐陽暖微微一笑,攏了攏額角的碎發:「祖母不要怪娘,爹爹剛娶了新姨娘,娘一時糊塗想不通您的好意所以才怠慢了,等她醒過神兒來就好了,至於妹妹麼,她看到親娘難受,心裡怨憤也是難免,只是個小孩子,不太懂事,祖母千萬別和她計較了。」

  幾句話一說,的確是在為林氏和歐陽可說話,只是李氏仔細一想卻越發覺得林氏是故意拿喬,連帶著歐陽可也跟著驕縱起來,李氏果然面色越發不好看,輕輕拍了拍歐陽暖的手:「你比他們都還懂事些。」

  歐陽暖垂下眼睛,十分謙遜的模樣,與林氏親近多年的最大好處就是她非常了解林氏,林氏曾經是侯爺府的庶女,小心翼翼慣了的。

  但做了十年當家夫人,一貫得繼女的愛重,有親生女兒傍身,得夫君憐愛,掌控歐陽府上下,獲得一片稱讚之聲,世人都說林氏賢惠大度,善良溫婉,當為女子表率,她早已不再是那個剛嫁入歐陽府為繼室的戰戰兢兢的侯府庶女。

  正因為如此,她以為曾經做小伏低討好人的日子過去了,誰知卻被老太太當眾弄的下不來台,所以立刻反射性的給老太太臉子瞧。

  但這次算是撞到了槍口上,李氏這個人,心胸狹窄睚眥必報,最上心的就是兒子和長孫,林氏如今的作為,一是縱容惡僕傷了她心愛的長孫,二是阻止她為兒子納妾給歐陽家開枝散葉,顯然犯了老太太最大的忌諱。

  就算她能掌控得了整個歐陽府,也無法挑戰老夫人的權威,她再八面玲瓏,處處得賢名,討不到祖母的歡心也沒什麼好果子吃。

  至於歐陽治,他的確非常信賴看重林氏這個妻子,可是他更喜歡自己的家族和社會地位,老太太前腳剛給他納了妾,林氏後腳就讓女兒一起裝病不去請安,這是擺明了下老太太的面子,傳出去就是一個不孝的罪名,嚴重影響他的聲譽,同時祖母李氏這一頭的天平上還加了個嬌滴滴的李姨娘,所以歐陽治會作出什麼樣的選擇可想而知。

  歐陽暖低下頭,喝了一口茶,明天有一場熱鬧可以看。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25 PM


015 奪權的藝術


  第二天,歐陽治仍舊沒能帶來林氏和歐陽可,說明林氏是打定了主意裝病到底。

  也是,如果她能因為歐陽治幾句訓話就改變初衷,就不是那個心機深沉善於謀劃的侯府庶女了。

  歐陽暖十分擔憂地說:「昨日孫女去娘那裡請安,聽說她病得很重都起不了床,爹還請了兩個大夫會診,我也沒能進去呢。」

  李氏冷冷一笑,拉住歐陽暖的手:「既然如此,咱們一起去瞧瞧。」她想了想,又對張媽媽說:「拿我的帖子,去請王大夫來。」

  歐陽暖低下眼睛掩飾住微微翹起的脣角,道:「祖母仁厚。」

  走進歐陽家主宅正院福瑞院,院落格局恢弘大氣,傢具擺設奢華高雅,每一處布置都很考究,透著大家氣度,真真正正豪門風範。

  李氏在歐陽暖的攙扶下,徑直走到上座坐下,歐陽治給老太太見禮:「兒子不孝,勞動娘了。」

  李氏冷冷一笑,天底下確實沒有兒媳生病老太太來看的道理,但她還就是想親自來看看林氏的演技能好到何種地步,便道:「大夫是怎麼說的?若是傳染病,還是趁早隔開這院子的好,連可兒也得和她娘分開,免得病情加重。」

  歐陽治微怔,「大夫也沒說一定是傳染的。」

  李氏一拍桌子,喝道:「既不是傳染的怎麼連可兒都不來問安!你請的什麼大夫,看的什麼病!傳出去真是貽笑大方!」

  歐陽治的臉上露出尷尬,額頭隱約可以看到冷汗,歐陽暖在一旁溫言道:「父親別擔心,祖母也只是擔憂娘親的病情,王大夫醫術精湛,深受倚重,讓他看看吧。」

  王大夫幾乎可以說世代在歐陽家行醫,只給老太太一個人看病的專屬大夫,今天被請過來,可見李氏有多生氣。

  歐陽治如蒙大赦,立刻招呼頭髮鬍鬚皆白的王大夫去把脈,老大夫果然是杏林高手,把脈開藥一氣呵成,不過在他離開前,對臉色始終冷淡的李氏道:「歐陽夫人平日裡身體健朗,這次遇到什麼不順心的事,急怒攻心、氣血淤塞才生了病,以後還是勸她放寬心胸為好。」

  這話一說,一直在外面喝茶的李氏果真黑了臉,歐陽暖臉上還是一貫的溫和平順:「祖母,既然不是什麼傳染病,就讓我進去看看娘吧。」

  李氏冷冷一笑:「我也該看看這個急怒攻心的媳婦!」

  內室,躺在床上的林氏氣息奄奄、柔弱蒼白,一旁的王媽媽一臉憂心忡忡,所有的丫鬟婆子也都低下頭屏住呼吸,看樣子還真像是主母生了病的樣子。見李氏進來,王媽媽趕緊搬了座椅給老太太。

  歐陽暖看了一眼守在床邊的歐陽可,對著林氏笑了:「娘,王大夫說你沒什麼大病,只要放寬心胸,便可早日康復。好在這裡有妹妹陪著,祖母又親來看望,娘只管放心休息。」

  這話活似個大巴掌狠狠的抽在林氏臉上,她面上笑容僵硬了一下,嗓音乾澀:「多謝老太太掛念兒媳。」

  林氏料到了一切,卻棋差一著,她本來想給老太太臉子瞧,沒想到她竟然請來了大夫來看望,這並不像老太太一貫的行事作風,一定是歐陽暖,林氏指甲扣進華鍛錦被中,歐陽暖,你為何總是壞我的好事?

  她掙扎著起身,似要向老太太表示感謝,歐陽暖趕緊上去阻止了:「娘,你生著病就不要起來了,祖母不會見怪的。」

  「讓老太太掛念了,娘只是前日沐浴時著了涼,昨日早起便覺著頭重腳輕,我一直守在床前照顧,所以沒能過去給祖母請安。」旁邊的歐陽可細聲細氣的說。

  「是麼?」李氏淡淡的說。

  林氏微笑,臉上多了點楚楚可憐的味道,說:「昨日一早起來,我就病了,可兒一直在我身邊,恐染了病氣給老太太,也不敢放她過去,您可千萬別怪罪。」

  那一臉誠摯歉疚的笑容,任誰看了也覺得不似作假,李氏卻沒搭話,歐陽可向來得寵,哪裡受過這樣的待遇,慢慢的小臉都漲紅了,似乎有些手足無措。

  歐陽暖面上帶笑地說:「祖母,一日不見,可兒倒像是瘦了些,許是真的累著了。」

  李氏這才看了看歐陽可,慢慢的說:「倒是真的瘦了,你娘受了風寒,你一直在床前伺候,也算得上有孝心。」只是這孝心用來矇騙祖母,就不那麼可憐了。

  歐陽可含淚答應,看著老太太淚汪汪的,又是可憐又是委屈,道:「多謝祖母體恤。」

  李氏看了她一會兒,伸手將她拉到身前,溫和道:「可兒呀,你一個小女孩兒,切不可心思過重,累及身子便不好了,還是要修身養性,不要跟人學些不得體的事,傳出去將來都不好許人家,以後要多跟你姐姐學學女紅針鑿規矩禮數。」

  這話聽起來溫和,實際上是在指桑罵槐,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低下頭去當做沒聽見,林氏的笑臉居然一直掛在臉上絲毫沒有變化,歐陽暖微微一笑,看樣子這個女人現在已經緩過來了。不過,有那一小刻的想不開,後果也夠她喝一壺了。

  「你既然身子不爽利,以後也就不必勉強來請安了。」李氏喝了口茶,淡淡地看了一眼林氏。

  林氏笑的更歉疚:「老太太說哪裡的話,媳婦來請安是本分,等過兩天身子好了就過去。」

  「昨日不是也請大夫看過了嗎,他們怎麼說的?」歐陽暖在一旁,很是關心地問,刻意忽略了王大夫的這一節。

  歐陽可心想你別貓哭耗子假慈悲了,但表面上卻不敢當面露出來,只能壓住心中的惱怒,盡力為自己的娘辯解:「大夫說娘身子不好,需要多休息,最好臥床半月。」這樣祖母就不會怪罪娘了吧,畢竟大夫的話連爹爹都認同了呢!歐陽可挑釁地看了歐陽暖一眼。

  林氏看到歐陽暖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不知為什麼就覺得心裡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果然聽到李氏輕輕「哦」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歇著吧,內院的事情就暫時放一放。」

  一聽這話,林氏差點跳起來,老太太是什麼意思!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42 PM


016 背靠大樹好乘涼

  林氏趕緊道:「媳婦今天已經好……」這話才一說完,就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剛才歐陽可明明說過自己需要多休息,甚至還需要臥床半月,怎麼一下子就變成好多了呢!

  該死的,可兒著了歐陽暖的道兒,人家是故意挖陷阱給她跳呢!現在自己反駁也不是,應承也不是,活生生被架在了半空中。她深吸一口氣,笑容更誠懇:「媳婦也知道自己身子不好,但這不是內院裡騰不出人手來嗎?暖兒和可兒年紀都還小,不然宅子裡的事情也能幫襯著一點,現在斷斷是缺不了人的。」

  李氏一聽,眉眼垂了下來,似乎有些躊躇。

  歐陽暖走過去,依偎在李氏身邊,笑道:「娘說的是,上次弟弟的院子裡不就差點翻了天,這群下人若是沒有人約束著還不定怎麼無法無天呢。」

  李氏原先的躊躇立刻飛到了九霄雲外,對啊,林氏一直管著宅子,爵兒的院子不也照樣亂了套嗎?現在又來說什麼沒了女主人不行的話,豈不是自打嘴巴!難不成她是掐準了自己手裡沒有能打出去的牌嗎?

  李氏心裡冷笑,臉上的笑容也就慈愛了很多:「說的哪裡話,你生了病我哪兒能再讓你勞累,傳出去豈不是我們歐陽家刻薄兒媳了,你放心,你且放寬心去休息半月,家裡的事情自然有人料理。」

  林氏心中一凜,道:「不知道娘屬意誰來代管?」

  「這不是個現成的好人選?」李氏向著一邊指過去,正是一臉平靜地站在角落裡面伺候主母的李姨娘。如果是月娥代管,她是自己的人,什麼事情最後決斷的還是自己。

  「她不過是個姨娘!」歐陽可先是驚呼出聲,後看到歐陽暖似笑非笑的眼神,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了,到底她只是個小孩子,比起林氏來,就太沉不住氣了。

  林氏的眼刀衝著李月娥嗖嗖嗖地射過去,轉臉對著老太太卻又露出笑容:「娘說笑了,李姨娘剛剛過門,對咱們家的事情還不熟悉,是不是……」

  「剛過門怎麼了,我當初嫁進來第二天就開始管家了,誰還沒有個第一次。」

  「祖母,怕是……李姨娘不能服眾呢!」歐陽可輕聲地提醒,想要阻止李氏的念頭。

  「暖兒也大了,若是月娥有什麼不懂的,讓暖兒幫襯著權作是學習了。培養好了她們,將來也是你的好幫手不是!」難不成歐陽家的大小姐也壓不住那幫子下人?!李氏這麼說著,微微瞇起眼睛,「還是說我這個老婆子說話不管用,非要治兒來跟你說?」

  林氏心想老太太這是打定了主意要奪她的權利?不,應該還不至於,她只是想要給自己一個下馬威罷了,這歐陽家宅院裡到處都是自己的人,就算交給別人,那些人還能乖乖聽話不成,到時候亂了套可怪不得自己!

  想到這裡,她笑了:「當然不是,媳婦一切都聽老太太的。讓您勞累了,兒媳養好病後,再對您盡孝。」

  老太太起身,前呼後擁的走了,林氏氣的眼睛發紅,王媽媽一旁小心翼翼地勸道:「夫人,你且想開些,不過是半月而已,翻不了天去。」

  林氏心想也是,不要看是管理內院,這裡面學問大著呢!她冷哼一聲,走著瞧吧老太太,有你求我的時候。

  隨著李氏一起出去的時候,歐陽暖就猜到林氏心中在想些什麼,只是世上的事情總不能事事盡如人意,尤其是權力這東西,交出來容易,想要拿回去麼,可難了……

  歐陽暖送回了李氏,回到自己的院子,輕巧地對方嬤嬤交代說:「我累了,去歇息片刻。」

  方嬤嬤點點頭,大小姐向來有午休的習慣,今天折騰了半天又是給老太太請安又是去林氏那兒探病,最後送李氏回去的時候還被留了飯,耽誤了不少時間,但她想了想,還是提醒道:「大小姐,李姨娘那邊……」

  歐陽暖微微一笑:「等她求上門來再說吧。」

  李月娥雖然出身寒門,可並不愚鈍無知,她今天被委以重任卻沒有露出過分驚喜的表情,可見多少還有些頭腦,只是僅靠這點她還鎮不住那幫人……

  不知過了多久,歐陽暖睡飽了,略翻了個身,靄霞錦簾就被輕輕掀起,紅玉微微的笑臉過來,道:「大小姐,您醒了就好。李姨娘在外面等候了一個多時辰了。」

  「怎麼不叫醒我?」歐陽暖的聲音還有些飄渺。

  「我要進來通報,李姨娘說本就是她突然上門來叨擾,堅持不肯讓我進來,現在方嬤嬤正陪著。」紅玉拿過一件素絨繡花襖給歐陽暖披上。

  見到歐陽暖,李姨娘滿臉笑容的站起來衝她福了福,喚了聲大小姐,姿勢顯得很恭敬,她身穿桃紅色妝花綾子對襟小襖,鬢上斜插碧玉簪,看上去既精緻又富麗。歐陽暖微微頷首:「姨娘不必多禮。」

  李月娥早先還叫她暖兒,現在卻很恭敬地叫她大小姐,可見她很明白如今的身份,這樣是最好,一個剛進門的妾室想要站穩腳跟,最好的辦法就是得到強有力的外援……

  「承蒙老太太看得起,將家事暫且交給我打理,可我剛剛進門,哪兒能越過主母來行事呢?好在老太太說了請大小姐一起理事,這樣我就放心多了,若是有什麼不得體的,還請大小姐——」

  歐陽暖微微一笑:「李姨娘客氣了,既然祖母將家事交給了你,就放開手腳去做吧。」

  「是,現在所有管事媽媽們都在正廳等著聽大小姐的訓示呢,您看……」李姨娘笑容很親切,態度很誠懇。

  她只是個姨娘,又剛剛進門,不過是因為老太太看重才得到半月理事的機會,老太太固然是想通過這件事收回一些權力,更重要的則是要給林氏一個下馬威,讓她看看這歐陽府沒有誰都能一樣過日子,如果李月娥管理不好,整出什麼事情來,祖母等於是自打嘴巴,將來在對待林氏的問題上,她也就不那麼好插手了,所以歐陽暖點點頭,並不拒絕:「既如此,就請李姨娘帶路吧。」

  歐陽暖一路目不斜視地走過地上鋪著的暗紅短絨地毯,直直走向正北方向那把紅木高背大椅坐下,已有丫頭端著茶盤在一旁等著,忙上茶請安,歐陽暖微微一頷首,抬眼看去,只見廳堂外頭,自階梯以下起已密密麻麻的站滿了人……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44 PM


017 四兩撥千斤


  所有人看到歐陽暖居然也來了,都愣了一下。

  總管孫和倒底是個有眼色的,急忙上前兩步行了個禮:「給大小姐請安。」

  看到他這麼做,其餘的人也拜了下去:「大小姐安。」

  歐陽暖看著這些僕從們跟在孫和的身後進了花廳,重新整理了衣衫後對著自己拜了下去。她輕輕道:「不用多禮了。今天是李姨娘要見你們,我不過是來陪她來的,你們不必理會我,只管同她說話就是。」

  說完,歐陽暖看了一眼孫和,慢慢道:「老太太的吩咐你們都知道了嗎?」

  孫和躬身下去:「回大小姐的話,已經知道了。」

  歐陽暖點了點頭道:「這就好。李姨娘剛到我們府中,很多事情並不清楚。我想有你們在,她料理府中的事情應該沒有什麼難處才對。是不是,孫總管?」

  孫和與眾管事們躬身行禮:「大小姐放心,我們一定盡心盡力。」

  歐陽暖說完,便不再開口,只是取了丫頭奉上來的茶,輕輕的抿著茶沫。

  眾人看著歐陽家大小姐盈盈端坐上首,說話緩慢斯文,瞧著清雅難言,一派柔雅和氣,可那份大家氣度,讓誰也不敢小覷。

  李姨娘站在廳中,看著眾人微笑:「今天也沒有什麼,只是來見見大家,彼此認識一下,日後要勞煩各位的地方還有很多,還請各位盡心盡力的助我才是。」

  聽李姨娘開口,這些僕從們全部都放鬆了下來:新官上任三把火,還不是那些個套路?這位姨娘也就這麼點斤量了——誰也不會真的往心裡去。

  一旁有丫頭給李姨娘端了把椅子來,她卻自動坐到歐陽暖的下首,繼續發問:「你們哪個來給我說一下你們各自管的事?」

  人群中一個矮個圓臉盤的中年女人臉色轉了好幾圈,上前大聲道:「姨娘可考慮的太不周到了,這一時半會怎麼說得清。再者,若是外頭進來的人自是要清楚盤問的,可是咱們這兒站著的卻是歐陽家幾十年的老人了,何必如此?李姨娘但有不明白的,可以去問老太太,夫人呀!」

  李月娥一愣,她以為歐陽暖在這裡,這些人至少會在明面上過得去,誰知道他們竟然連歐陽家大小姐也不放在眼裡。她想了想要說話,卻叫不出這位媽媽的名字。

  「錢媽媽。」歐陽暖手中茶盅蓋與杯子相碰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她斂去笑容,只淡淡的看著剛才說話的女人,目光冷冽清明,隱隱透著一股寒意。

  錢媽媽額角慢慢沁出汗來,她實在不明白,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看起人來,怎麼這般有威懾力!

  廳堂上下一片寂靜,眾人都等著看。

  「依錢媽媽的意思,李姨娘要如何做才好呢?」歐陽暖輕聲說道,語氣並不似發怒。

  錢媽媽舒了一口氣,揚起脖子:「原來夫人管家,也不曾有這樣麻煩。我們只要按原來的規矩行事不就好了,本來也是夫人定下的規矩,難道還能有錯不成?李姨娘新官上任,可也沒必要那麼麻煩,大家手上都有,何必多此一舉……」

  歐陽暖看了錢媽媽一眼,心中知道她必然是林氏的人,想也知道普通的奴僕哪裡敢這個時候亂開口說話而且還說這種明顯是冒犯、頂撞自己的話。

  錢媽媽看到歐陽暖的笑容愣了一下,心裡卻沒有安穩下來,反而有些不安:大小姐她在笑什麼?這個時候就算她城府深不露怒意,也不該笑啊。

  但她就是要惹怒歐陽暖,最好她直接把自己拉出去打一頓板子,她就可以一口咬定自己是為了維護夫人的規矩,才被大小姐打了,這麼一來,不管歐陽暖是為了什麼處置她,傳出去名聲都不好聽。

  歐陽暖微笑著問了她一句:「哦,我說過要更改母親定下的規矩了嗎?李姨娘,你是不是說了要改這府裡的規矩?」

  李姨娘立刻回答:「當然不是了大小姐,我只是想要了解府裡的情況,方便管理而已。」

  一般的情形下新主子掌理府中時,總會弄些新規矩出來,顯示自己的與眾不同、雷厲風行,相信李月娥的目的也是如此,但是她的的確確是沒有說出來啊,錢媽媽愣了愣,「奴婢是以為……」

  「哦——原來這府裡的下人已經聰明到可以擅自揣測主子心裡想什麼了?還是說你是在教我怎麼做事?」歐陽暖冷冷地說。

  錢媽媽額頭上冒出了冷汗,神色有一些驚慌,大小姐說的話跟自己想得完全不同,這樣下去錯的人豈不是變成自己了嗎?不過她也沒什麼好怕的,夫人說過會為她做主呢!

  想到這裡,她挺直了腰板,壯著膽子道:「大小姐說的哪裡話,老奴不過是提醒你一下,免得出了錯以後夫人怪罪下來……」

  歐陽暖盯著錢媽媽,溫和的聲音裡竟然帶著一種令人心顫的冰冷:「這麼說我要謝謝你教我怎麼做事了?看來我這個歐陽家大小姐還不如你一個管事媽媽,要勞煩你提點我做?要不這樣好了,我去回明了老太太,從明天起就由你打理歐陽府,其他人都聽你的派遣好不好?」

  錢媽媽聽了這話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大小姐好厲害的嘴巴,她覺得自己徹底被繞進去了,立刻跪下,顫聲道:「不敢,我絕沒有這個意思。」

  歐陽暖冷冷道:「我以為,你們是來給我和李姨娘做幫手的,現在看來,倒像是給我們做奶奶的。」

  錢媽媽背心一陣出汗,連聲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語氣變得很快,這麼快就是老奴了,歐陽暖心裡冷笑一聲。

  孫和看場面不好,打哈哈道:「錢媽媽是年紀大了亂說話,大小姐勿怪!勿怪!」

  歐陽暖慢條斯理一點煙火氣兒也沒有,微笑著低聲道:「老太太昨天還說這府裡人浮於事,要打發些多嘴多舌又不做事的人出去,錢媽媽既然年紀大了,還是回去養老罷。」

  錢媽媽一個激靈,連忙道:「大小姐說的是,老奴一時糊塗,再也不敢了,以後您說什麼,咱們便做什麼便是!」

  歐陽暖輕輕一笑,梨渦隱現:「錢媽媽能記住現在說的話嗎?可別一轉身就忘記了。」

  「絕不敢忘!不敢!不敢!」錢媽媽連連磕頭,額頭上青了一片,歐陽暖隨意地揮了揮手,她忙不迭地退了下去,已是渾身被冷汗濕透了。

  歐陽暖緩緩靠進高背大椅裡,端茶輕呷,「今後記不住這點的,這府裡可用不起。」

  原本眾人看歐陽暖柔柔弱弱的樣子,都以為她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很好對付,誰知道她淺笑輕斥,連脾氣都沒發,話也不多說半句,就鎮住了場面。

  這樣一來,還有誰敢廢話半句,李姨娘看到底下鴉雀無聲,第一次體會到了上位者被人敬畏的感覺,立刻有一種與有榮焉的欣喜,仿佛那份尊敬裡頭也有她一份似的。

  歐陽暖看到李月娥微微翹起的嘴角,心底冷笑,你若是以為林氏就這麼點阻撓的伎倆,就太單純了,這不過是剛開始而已。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45 PM


018 燙手的山芋不好接


  「李姨娘,想問什麼就問吧,這裡站著的都是老人了,不會欺負你一個新進門的姨娘的,要不然老太太、爹爹那兒誰都過不去!」歐陽暖說完,便不再言語,低頭喝茶。

  李姨娘進門後雖然得到歐陽治的寵愛,卻總是被林氏想方設法壓製著,她從來沒覺得這麼威風過,聞言不免笑了起來:「那就請孫總管說說這府裡的情況吧。」

  孫和上前一步,小心翼翼道:「是。」

  歐陽暖抬起眼睛,漫不經心、慢條斯理道:「孫總管,你還是撿要緊的說吧,可別耽誤了我們去向老太太回話的時辰。」

  孫和心頭就是一顫,彎了彎腰:「是,大小姐。」

  他現在有了一絲覺悟,這位平時不顯山不露水的大小姐可不是那麼好糊弄的主兒,便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把府中各人所執的差事說了一遍,然後又把府中的事情挑出重要的條理分明說了一遍。

  李姨娘接過孫總管遞上來的花名冊,再看歐陽暖的時候,臉上的笑容頓時真誠了兩分。

  孫和回完了,李姨娘回頭又問歐陽暖:「大小姐可有什麼示下嗎?」

  歐陽暖點了點頭,問孫和道:「帳冊都備好了嗎?」

  孫和一愣,他沒想到歐陽暖還會想到要看帳冊,但他畢竟早有準備,道:「大小姐,我馬上整理好帳冊,下午就親自送過去。」

  李姨娘聽了更高興,道:「那多謝孫總管了。」

  孫和還沒來得及說不必客氣,就聽到歐陽暖淡淡說道:「孫總管,你是這府裡的老人了,帳冊送去給李姨娘之前,想必你已經分門別類做好甄選了吧。」

  孫和的心又顫了顫,大小姐著實是不好對付,他若是把帳冊成捆往那兒一送,他們壓根不知道如何著手,但現在歐陽暖既然已經說了要甄選,那他真得下點功夫了,他立刻回答:「當然了大小姐。」

  「那就散了吧。」歐陽暖站起身,向外面走出去。李姨娘趕緊跟上去……

  剩下一廳的人面面相覷,李姨娘不才是代管的嗎,為什麼大小姐往那兒一坐,大家就把李姨娘徹底給忽略了……

  「大小姐,多謝你了,要不是你出面,我還真的鎮不住這幫人。以後……」李姨娘小心翼翼地跟在歐陽暖身後,語氣中帶了一絲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小心翼翼。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姨娘不必多禮,我只有一句話,家大業大,人多嘴雜。你只要管事,就有人說閑活,就有人挑毛病裹亂。記住,老太太就是你的後盾。」

  李姨娘愣愣地看著歐陽暖離開,幾乎說不出話來,為什麼她覺得眼前這個女孩子壓根不像是十二歲呢?簡簡單單的幾句話,其中的利害關係看的這樣明白,可她既然明白一切為什麼還要幫助自己……

  回到自己的屋子,紅玉似乎有話要說卻不敢問,倒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方嬤嬤開了口:「大小姐,剛才那些管事們壓根就是服了您,府裡的管事權為什麼不幹脆收回來,何必交給一個剛進門的姨娘呢?就算半月後就收回去了,小姐你也能趁著這個機會——」

  歐陽暖看著自己的嬤嬤,微微笑了:「祖母的意思你聽不出來嗎,她是想要自己收回這權力呢。小不忍則亂大謀,嬤嬤不必著急。」

  她說完這句話,眼光似乎不經意地看向外面院子裡正低頭掃地的丫鬟,微笑道:「她放出來之後可還老實?」

  紅玉順著小姐的視線看了一眼,見是小桃在打掃庭院,便道:「倒還安穩,再也不敢隨便咋咋呼呼了,我猜想她是真的改過了。」

  歐陽暖看著小桃像是十分認命的樣子,微微挑眉。

  一下子從一等大丫頭變成三等掃地丫頭,任是誰也受不了,從表面看紅玉的說法並沒有錯,可一個人的秉性會改變嗎?小桃這樣背叛主子的丫頭,出賣她一次,就會有第二次。

  方嬤嬤個性十分謹慎,她想了想,說道:「大小姐,小桃這丫頭這兩天都想往房間裡湊,被我發現擋了出去,不知是不是想來求情的。」

  「哦,那時候我可在?」歐陽暖若有似無地問了一句。

  「現在回想起來,都是大小姐向老太太請安的時候……」方嬤嬤還有點沒明白歐陽暖怎麼突然問起了這個。

  「對了!剛才文秀還抱怨過說今天咱們都去了花廳議事,小桃卻從小姐房間裡慌慌張張跑出來,難道說——」方紅玉下意識地開口,說完了和方嬤嬤對視一眼,都覺得有些蹊蹺。

  歐陽暖看著窗外的小桃,眼睛裡多了一絲冷酷:「去查查屋子裡少了什麼,多了什麼!」

  「大小姐,你是懷疑……」紅玉愣了,難不成小桃膽大包天,來這個屋子裡偷了東西?她的臉色刷的一下子白了,小桃這丫頭真是不要命了嗎?

  方嬤嬤是老人了,歐陽暖一說要查,她立刻醒悟過來,臉色變得異常嚴肅,「是。」

  ……

  第二天一早,歐陽暖便去給老太太請安,房裡有炭盆有熏籠,房門用了厚厚的撒花棉簾,屋子裡暖烘烘的。進去的時候李氏在張媽媽的服侍下在喝茶,斜倚著妝花緞大引枕,心不在焉地聽著身邊的大丫頭玉蓉說外頭聽來的一件趣事。

  歐陽暖進了門來,李氏不易察覺地直起了身子,又慢慢倚了下去。

  「老太太。」歐陽暖行過禮之後,見李氏頷首示意,便上前和往常一樣在炕沿坐了。

  李氏看起來很高興:「昨兒個花廳裡情形如何?」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李姨娘擔心自己剛進門,好些管事媽媽都不認識,硬是要拖了我去,我原就想老太太發了話,他們還能有什麼不對付嗎,去了之後果真如此,一聽說是老太太的意思,立刻沒二話了。」

  李氏點點頭,又問了一句:「帳冊可有什麼問題?」

  歐陽暖眼神清澈真摯,嘴角的笑容更謙和:「老太太拿我取笑了,我一個小姑娘能懂什麼帳冊,況且原就是交給李姨娘主事的,我就是去坐了一坐,喝了杯茶就回來了。」

  李氏一聽,眼睛裡露出滿意的神情,臉上卻滿是不贊同:「傻丫頭,我也是想讓你多多接觸些家裡的事,將來嫁了人才好主事啊!偏你這麼懶!」說完,還用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她的額頭,十足親昵。

  歐陽暖立刻依著李氏笑了,同時掩住了眼睛裡的冷芒,老太太那天說讓自己一起幫著李姨娘理事,不過是想要借機會堵住林氏的嘴巴,免得她以李姨娘過門不久、身份太低為由從中作梗,並非真心想讓自己插手,其實昨天的情形看來李姨娘一早肯定匯報過了,現在李氏這麼說不免存了三分試探的意思,看自己到底有沒有想要染指權力的意思。

  對一個年紀小小的孫女也這樣防備,李氏果然老奸巨猾,心裡這麼想著,她的眼睛卻笑得成了彎月亮,親熱的靠在李氏身邊低聲道:「求祖母饒了我吧,管家理事最是繁瑣,還是免了我這苦差事!」

  「你呀!」李氏心裡很滿意,不知不覺就笑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51 PM


019 姐妹和睦只是傳說

  正說著,歐陽可掀開簾子進來,笑道:「祖母安好,姐姐來得真早,瞧著是我遲了。」一邊說,一邊不動聲色坐到歐陽暖旁邊,「姐姐到底是祖母心疼的人,果然跑得勤。」

  歐陽暖狀似不經意地摸摸自己袖子,把袖口撫平了,慢條斯理道:「祖母年紀大了,我們做晚輩的自然該在身邊伺候著,我知道妹妹心疼娘親,剛才定是陪著娘才來晚了吧,你放心,祖母是不會怪你的。」

  歐陽可氣息一窒,歐陽暖卻又微笑了起來,隨意轉開了話題,說府裡新進的鹿肉好吃回頭送些給李氏,一會兒又說她新得了幅百鳥朝鳳繡圖,要和歐陽可一起看:「小時候妹妹還經常和我們姐弟一起玩,可惜後來長大了反倒不怎麼親近了,咱們歐陽家兄弟姐妹少,該走得近些。」

  歐陽可這時候也早已平復下怒氣,臉上端起笑容道:「姐姐說的是,我答應了你的英山雲霧還沒送過去,你不提差點忘了,待會兒我就著人送去。」

  歐陽暖笑吟吟的:「那就多謝妹妹了。」

  李氏點點頭,臉上帶了點欣慰道:「姐妹間就該這樣和和氣氣、有商有量的,你們姐妹如此和睦,我也就放心了。」

  出門的時候,歐陽暖先出門,歐陽可還以為她走了,誰知道出來的時候,卻發現歐陽暖正一臉笑容地站在走廊上等著自己:「妹妹,不一起走嗎?」

  歐陽可疑惑地看著她充滿笑意的眼睛和溫和醇厚的笑容,心中不知為什麼越發忐忑。

  歐陽暖一路親切地和歐陽可說著話,歐陽可心不在焉地應著。轉眼到了花園,突然一個人莽撞地從假山後跑了出來,歐陽可正在心裡犯嘀咕,壓根沒留神到底發生了什麼,一下子被撞到,「啊」地一聲整個人向後仰倒,摔的十分狼狽,連釵環都亂了。

  歐陽暖立刻親自去扶她,一眾丫鬟婆子也慌了手腳,花園裡頓時亂了套。

  歐陽可被扶起來,已是怒容滿面,旁邊的大丫頭秋月衝上去用力甩了那小丫頭兩個巴掌:「怎麼看的路!竟然敢撞二小姐,眼睛瞎了嗎!」

  小丫頭抬起頭來,臉上多了兩道五指印子,驚慌失措的像是受驚的兔子,眼圈都紅了,淚水在眼眶裡打著轉兒:「我……我……不是故意的,求二小姐饒恕!」

  歐陽可當然不是那麼好說話的,正要發作,卻聽到歐陽暖驚呼一聲:「百合,怎麼是你!」

  百閤眼淚汪汪的,一副後悔的不得了的樣子:「大小姐,大少爺來了,方嬤嬤讓我來請您回去,我走的急了,不小心絆了一跤,竟不小心碰著了二小姐,求主子寬恕我!」

  歐陽可恨不得一腳踹翻這個莽撞的丫頭,聽到她是歐陽暖院子裡的更是氣憤難平,卻聽到歐陽暖冷聲道:「你若是撞了別人,非得被打一頓不可,偏偏你運氣好,妹妹一向是最心軟的,不要說打罵丫頭了,連一句重話都不會說,是出了名善良溫和的,還不快磕頭謝恩。」

  歐陽可一口氣沒提上來,氣個半死,臉都憋紅了,百合果真重重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謝謝二小姐恩典!」

  這一對主僕倆一唱一和,本來是大罪過竟然被輕輕一揭就過去了,歐陽可臉上青白變換,奈何當著花園裡眾人的面發作不得,死死掐住秋月的手臂,掐的她一哆嗦。

  歐陽暖回過頭,沉下臉,呵斥一眾丫鬟婆子:「還不快把二小姐扶回去休息,都傻了嗎?」

  歐陽可恨恨地盯了百合一眼,像是要把她的樣子牢牢記在心裡,百合嚇了一跳,慌忙低下頭去,歐陽可沒辦法,終究是被人攙扶著走了。

  歐陽暖看著她離開的背影,又看了貌似戰戰兢兢的百合一眼,便笑了起來,對她說道:「起來吧,你做得很好。」

  百合不過是個三等丫鬟,林氏平日裡根本不屑拉攏,她俸祿低又不得寵,更受盡了小桃的欺負,現在難得有歐陽暖用得著她的時候,當然要賣命演出了,聽見歐陽暖說了這句話,她從地上一骨碌爬起來,臉上笑嘻嘻的,剛才沮喪後悔的樣子一下子全都煙消雲散了。

  這時候,一直落在最後的紅玉連忙跟過來,向歐陽暖悄悄做了個手勢,從袖子裡露出一樣東西來,竟然是一支金光燦燦的鳳釵。

  歐陽暖的笑容越發深沉……

  等歐陽暖回去了,歐陽爵還真的在院子裡等著,許是剛剛從學堂回來,他的袖子上還蘸著幾點墨汁,看到姐姐回來臉上卻滿是歡喜:「姐姐去哪兒了?」

  「沒什麼,去祖母那裡請安。」歐陽暖看見自己的弟弟,微微笑了起來,這次不同的是,連眼睛裡都帶了些笑意。

  歐陽爵往門簾那邊看了一眼,才用極低的聲音問道:「姐,老太太單留著你,是不是有什麼要緊話說?」

  歐陽暖如今除了對付林氏母女,其他的全部心思都是放在這個弟弟身上,但她漸漸發現,可能是因為自幼喪母、缺乏庇護,這孩子的個性有些偏激急躁,若不能下死力磨練一下,極可能吃大虧。

  因而她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盯著那張稚嫩卻沉不住氣的臉,淡淡地問道:「能有什麼要緊話?難不成你覺得,林氏這回被祖母厭棄了,被迫交出管家的權力,咱們便有什麼好處?」

  「那是當然,她本來就不該占了娘的位置!」

  歐陽爵到底還是個孩子,歐陽暖深深吸了一口氣,旋即冷笑道:「娘的位置?娘既然死了,她是續弦,理所當然取而代之。林氏管了十年,府裡早已是另一番天地。雖說子不言父過,但爹那種性格,很容易就會讓她哄回去,不過半月而已,你真以為可以藉著這樣的機會改朝換代不成?再者,祖母剝奪了她的管事權難道就會給我嗎?你我雖是嫡子嫡女,但親娘早逝,這府裡誰會真心幫我們?」

  連珠炮似的幾個問題把歐陽爵直接問得呆住了。他僵坐在那兒,好一陣子才憋出了一句不服氣的話:「姐,你怎麼能這麼說,你是這府裡的嫡長女,是爹的親生女兒……」

  「什麼嫡長女,說起來好聽而已,實話告訴你,孫子孫女要多少便可有多少,我在祖母的眼裡,還不如一個好掌控的李姨娘,至於爹,他只會相信林氏的話,若不是她尚未生出兒子,你這個嫡長子的位置都未必保得住!」

  歐陽爵聽著,眼裡的驚詫越來越多,甚至添上了一絲茫然和懵懂,歐陽暖低聲說:「你要知道,咱們親娘早逝,在這家裡無依無靠,你年紀又小,這權力就算真的奪過來,難道就一定能長長久久?」

  歐陽爵終於漸漸被說動了,臉上不由得露出了沮喪的表情:「可老太太似乎有那意思……」

  「這事情,老太太不過是想從林氏手裡拿回去一部分權力,同時也是為了下下她的威風。」想起今日李氏的表現,歐陽暖早有了判斷,繼續道:「弟弟,你太小了。倘若你大上幾歲,或者是已經出人頭地,姐姐現在就會有辦法將這歐陽府牢牢掌握在手心裡,但如今若是不明就裡踏進林氏和祖母的爭鬥,只怕是得不償失。聽姐的話,不要表露在臉上,該怎麼做還怎麼做,心裡越是恨她臉上越是要笑,她再惡毒,名義上都是你的繼母,若是讓人看見你這幸災樂禍的樣子,光是忤逆不孝四個字就能讓你萬劫不復!」

  歐陽爵怔怔地看著自己的姐姐,不知道她竟然一下子能說出這麼多話來,歐陽暖此時不禁輕輕摩挲了一下歐陽爵的鬢角,「爵兒,小不忍則亂大謀,姐答應你,等忍過這口氣來,再一個一個地把他們咬死!」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52 PM


020 栽贓陷害是力氣活


  歐陽爵看著自己的姐姐,突然明白她的笑容之下隱藏了天大的恨意,可平日裡他竟然一點都沒瞧出來。他雖然不知道姐姐到底受了什麼樣的委屈,但自然而然就聯想到林氏的身上,臉色越發凝重起來。

  歐陽暖拍拍他的頭:「若是娘在世,她也不會求你飛黃騰達,只要你好好讀書,做個上進的人便罷了。姐姐現在不希望你卷到任何仇恨之中去,家中的事情都有我在,明白了嗎?」

  他重重地點了點頭:「姐,我都聽你的。」

  歐陽暖點點頭,對一直守在簾子跟前的紅玉道:「去準備些糕點。」

  紅玉應聲走了,歐陽爵奇怪地問:「姐,你去哪兒?」

  歐陽暖笑了:「我去看二妹,她不小心被百合撞了一下,摔了一跤,不知傷得如何。」

  歐陽爵哼了一聲,小嘴翹多高:「姐,你理她幹什麼,跟她娘一樣也不是好人,背地裡沒少煽風點火!」

  歐陽暖搖了搖頭,無奈地看著自己的弟弟,真是個孩子,歐陽爵又說了幾句,見她並未因此改變主意,便說:「那我也一起去,免得他們趁我不在欺負你!」

  歐陽暖失笑,聽了這孩子氣的話,她卻若有所思,帶爵兒一起去麼?這倒是個好主意。

  到了海棠院,歐陽暖先讓紅玉找個人通傳,她就帶著歐陽爵在廊下等。屋子裡靜悄悄的,明明看到人進去通報了,卻半響都悄無人聲。過了會兒丫鬟出來面帶尷尬地說:「大小姐,二小姐正在休息,要不您回頭再來?」

  休息?這不早不晚的難不成還午睡嗎?歐陽爵臉色變得古怪了起來:「姐姐,咱們走吧,你好心好意來看她,人家不領情呢!」

  歐陽暖淡淡一笑,在門外大聲道:「妹妹,我和爵兒掛心你的傷勢,特意來看你,你好些了嗎?」

  只聽到屋子裡什麼東西清脆的碎了一地,接著歐陽可怒氣衝衝的從裡面衝了出來,指著歐陽暖的鼻子冷聲道:「貓哭耗子假慈悲!你是來看我笑話的吧?」

  歐陽暖看她在花園裡的時候還十分注意小姐的風度,這時候卻像是一下子撕開了假面具,立刻猜到她恐怕是哪裡受了傷,惱羞成怒了。

  歐陽爵解釋道:「二妹,你誤會了,大姐和我……」

  「誤會?你看看我的手臂!」歐陽可冷笑,翻起袖子,就見到手肘的地方果真擦破了皮,隱約見到一道短短的血痕。「歐陽暖,你根本是故意指使你的丫頭來撞我的,你是不是成心想要毀我的容!」

  這麼點傷勢就稱得上蓄意謀害了?歐陽暖笑道:「可兒,這就是你不對了,我們來看你,是關心你,你怎麼這樣說?這樣會讓人傷心的。」

  歐陽可向來極度愛惜自己的身子,生怕手臂上留一道疤痕,聽了這話立刻暴跳如雷:「我就愛這麼說怎麼了?我如今被你的丫鬟害成這個樣子,你得賠我!」

  歐陽可說著一步一步逼近,歐陽暖一步一步往後退,板了臉一本正經的說:「這要怎麼賠?難道要我的身上也多一道疤痕嗎?二妹,我們是親姐妹,不要說這種讓人笑話的話……」

  歐陽暖表情溫和,然而歐陽可卻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種輕蔑挑釁的表情,頓時火上心頭,想起最近總是受到祖母冷遇,正憋屈得不得了,頓時將林氏的告誡拋諸腦後,一下子失去冷靜,怒聲道:「誰和你是親姐妹……你這個毒婦!你也配嗎?」不顧追出來的大丫頭秋月拼命拉扯,揚起手就朝歐陽暖臉上揮過去。

  在她的手就快挨著歐陽暖臉的時候,歐陽暖「啊」的一聲叫起來,踉踉蹌蹌的跌倒在地上。

  「不許碰我姐姐!」歐陽爵舉著手朝歐陽可撲過去,歐陽暖使了個眼色,紅玉和一旁的方嬤嬤會意,連忙死死拉住他,原本拿著的糕點匣子頓時跌了一地,糕點都碎了。

  「鬧什麼!」恰逢此時,歐陽治打雷一樣的聲音在院子門口響起來。他老遠就聽見了姐妹二人的爭執,沒曾想進來就剛好看到這麼一幅情景。

  歐陽暖主動自己站起來立在一旁,滿眼的驚訝,一臉的委屈:「爹,你怎麼來了?沒事沒事,妹妹和我們鬧著玩呢!」

  歐陽治不言不語,衝上來,重重甩了歐陽可一個耳光,鐵青著臉站在那裡指著她,氣得渾身發抖:「小畜生!當著下人的面竟然敢這麼和你姐姐說話,還敢動手!成何體統!你要丟盡我們歐陽家的臉面嗎!家法呢?拿家法來!」

  歐陽可滿臉是淚,捂著臉恨恨的瞪著歐陽暖:「我和你沒完!」

  那一瞬間,她真的是恨透了歐陽暖,恨不得將她撕成八大塊,如果不是因為心裡害怕歐陽治,她真的就撲上去了。

  跟在後頭的林氏這時候立刻上前,死死攬住歐陽治的胳膊:「老爺別生氣,可兒還是個孩子呢!」

  歐陽治暴跳如雷:「她是個孩子?誰家的孩子敢動手打自個兒的姐姐!」又一把摔開林氏的手,對著她罵道:「瞎了你的狗眼!你說她摔傷了頭,都昏迷了,胡說八道!你看看她生龍活虎的,又打又罵像個什麼樣子!氣死我了!」

  歐陽暖壓下心裡的冷笑,她一早就猜到這件事情被林氏知道,她必然會在第一時間內告訴歐陽治,借以挑撥離間,明明只是輕輕撞了一下,說不準真的會弄出個什麼重傷昏迷來,而歐陽治向來疼愛歐陽可,定然會趕來瞧。只要歐陽可裝的半死不活,再把事情說成蓄意傷人,那時候自己真是百口莫辯了。

  恐怕林氏也曾交代過歐陽可要忍耐,可自己偏偏一而再,再而三的纏著要看望,果然,歐陽可被纏得忍不住,原形畢露,被匆匆趕來的歐陽治等人看了個清清楚楚。論起心機手段,歐陽可比起林氏還差得遠呢!

  歐陽治深深地感覺自己被人愚弄了,一回頭還要發火,卻看到林氏臉色蒼白,淚盈於睫,搖搖欲墜。想到她還在養病,歐陽治一肚子的氣無處可洩,氣得一句話說不出來。

  「都是我的不是,辜負了老爺的信任。」林氏委屈的垂著頭,晶瑩的淚珠一滴一滴的順著臉淌下來,聲音從小聲的嗚咽開始越來越大聲,身子晃了兩晃,一下往梨香身上歪了過去,引起一片驚叫聲和哭聲:「啊呀,夫人暈倒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53 PM


021 苦主很憋屈

  王媽媽老奸巨猾,這時候直挺挺地跪在了歐陽治的面前:「都是老奴的錯,瞧見二小姐受了傷,因為心疼她才騙了老爺和夫人,夫人還在病著,她什麼都不知道,非要掙扎著下床來看二小姐,求老爺不要怪無辜的夫人啊!」

  歐陽可也反應了過來,往前一撲抱住了歐陽治的膝蓋:「爹,你懲罰女兒吧,是女兒的錯,不要怪娘啊……」

  歐陽治雖然臉色還很難看,可是剛才那種怒氣明顯的變弱了,家法更是一句不提了。

  剛剛得到消息的李姨娘匆匆進了院子,一看到這架勢,不自覺地看了一眼歐陽暖,見她一臉平靜從容,便面帶微笑地上前殷殷勸道:「老爺,夫人不舒服,還是先把夫人抬進屋子裡去,請大夫來看了再說吧。」

  見歐陽治沒有反對,她便利落的指揮眾人將林氏抬進了歐陽可的屋裡。歐陽可再也不敢露出張牙舞爪的樣子,低頭跟著人一起進去了,一路還哭個不停。

  歐陽暖嘆了口氣,又不安地和歐陽治說:「爹爹,我自己的丫鬟不小心衝撞了妹妹,我心裡很不安,真的是好心來看她的,本也沒想到會鬧成這樣,早知道我就不來了……」

  歐陽爵拉著她的手,有些生氣地抱怨道:「爹爹,才不是姐的錯!」

  歐陽治看著一臉愧疚的大女兒和一臉憤怒的兒子,頓時覺得疲憊不堪,揮了揮手道:「我知道不是你們的錯,算了吧。」

  李姨娘對著歐陽暖笑了笑,便扶著歐陽治一起進去。進屋子的時候,歐陽治踩著一地的碎瓷片,不免又生氣地瞪了歐陽可兩眼。

  歐陽暖冷冷地看著他離開的背影,這個男人果真自私自利,今天會這麼生氣,完全是因為歐陽可當著這麼多下人的面子,想要動手打自己這個嫡長女,這對於向來重視禮儀規矩的歐陽家來說無疑是個大醜聞,他如此大發雷霆不過是為了掩蓋這一點,如果真的要懲罰歐陽可,何至於林氏說幾句話暈倒一下,事情就這麼輕飄飄的過去了呢?

  倒也無妨,她的目的不過是要讓林氏和歐陽可沒法借題發揮罷了,本就沒指望他能大義滅親。

  歐陽暖一低頭,對還跪在地上的王媽媽擔憂地說:「王媽媽,娘沒吧?我只是想來看看妹妹罷了,沒想到她這麼生氣,唉……」

  王媽媽面色古怪的看著歐陽暖,二小姐被丫鬟撞了,那丫鬟還是大小姐院子裡的,這也太巧了,本來可以借此機會狠狠告一狀,歐陽暖卻偏偏來看望惹得她發了脾氣,不早不晚又被老爺看到了,簡直是掐好了時間一樣,世上真有這麼湊巧的事情嗎?

  出了海棠院,歐陽爵還有些憤憤不平的,孩子氣地斥責紅玉道:「你剛才攔著我幹什麼,就該讓我給她一個巴掌!」

  紅玉笑著低下頭不說話,倒是方嬤嬤說:「我的大少爺,你真是傻孩子,你今兒要是打了二小姐,大小姐還能借這個機會將這事情壓下去嗎?」

  「可要是爹爹晚來一步,姐姐要白挨打了。」歐陽爵白玉一樣的小臉還是陰著,雙頰鼓起來,包子一樣可愛,歐陽暖撲哧一笑,捏了他一把:「我是那種白白送上門去給她打的人嗎?」

  無緣無故被撞倒,本以為可以撒撒氣,誰知還沒打到事主,卻反而被責罵了一通,歐陽可這個苦主不可謂不倒霉了。

  「哼!姐你別捏我的臉,我是大人了!」歐陽爵抗議道。

  紅玉還有些擔心:「大小姐,這算過去了嗎?百合會不會被罰?」

  「百合是為了我做事,我當然會護著她的。不過這也不算全過去了,你慢慢看吧。」歐陽暖遙遙看了一眼海棠院的方向。

  每次看到歐陽可,她就會不由自主想起前世。那時候爵兒也和現在一樣討厭這對母女,自己卻蠢笨地相信了他們,還百般為他們辯解。

  「爵兒,可兒很可愛,你也要和她多親近。」「爵兒,可兒很敬重你的,你要像哥哥一樣照顧她哦。」「爵兒,我看娘給你安排的書童不錯,看她對你多好啊!」

  歐陽暖的腦海中不由自主想起曾經的種種,她低下頭,認真地看著爵兒,道:「爵兒,從今往後要千萬小心這對母女,別被她們咬一口回來找我哭哦。」

  「……」

  ※

  林氏一直昏迷不醒,請來的大夫看了後,說是一時憂慮過度才昏了過去,掐了半天人中才醒,她虛弱地靠在床邊,對歐陽治道:「老爺,不要責怪可兒,要怪就怪我吧,是我教女不嚴。」

  歐陽治看她一副哀哀戚戚的樣子,頓時說不出責備的話,李姨娘一旁笑的溫婉:「老爺,二小姐不過是一時孩子氣,夫人還病著呢,您就看在夫人的面子上原諒了二小姐吧。」

  歐陽治看看嬌滴滴的李姨娘,臉上的怒氣慢慢沉下去,冷冷看了一眼歐陽可:「今天就去給你姐姐道歉,求到她原諒你為止!」

  歐陽可臉一下子就漲紅了,還要辯解,林氏趕緊說:「還不謝過你爹,他都是為你好。」若是歐陽可今天的行徑張揚出去,將來誰還敢上門提親?誰家也不會要一個膽大妄為到當眾打自己長姐的女子做媳婦的!

  歐陽治冷哼一聲,扶著李姨娘的手走了。王媽媽還跪在院子裡,看到老爺走了,對著李姨娘的背影啐了一口,趕緊站起來進了屋子。

  人一走,林氏就從床上起身,半點也沒有剛才的虛弱狀:「可兒,讓娘看看,摔疼了吧。」

  「你放開我,放開我。」歐陽可一下子哭了出來,喊道:「連你都不幫著我,還讓我去道歉,明明就是她故意害我的!要是我不小心摔傷了臉怎麼辦!」

  林氏實在是有苦說不出,歐陽可不理解她的慈母心,這好比在她的胸口上捅了一刀,「可兒,你是我懷胎十月所生,我怎麼會不疼你?怎麼可能幫著外人!我都是為了你!」

  「那你剛才為什麼不幫著我,看著他們那麼欺負我!難道你也怕了她?這些天我天天去祖母那兒受氣,我說了好多次我再也不想去了!你非要逼著我去請安,你這是幫我嗎?」歐陽可使勁推開林氏,「如果你真疼我,就去跟爹爹說,都是歐陽暖害我受傷的,讓他狠狠懲罰她一頓!」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54 PM


022 知錯能改的二小姐

  王媽媽趕緊過來拉住歐陽可:「二小姐,夫人早就想好了,請來老爺讓他看看你的傷,到時候你只要躺在床上說撞到頭了,傷得很重,那撞你的丫鬟不死也要扒層皮,老爺也會覺得大小姐是故意著人撞你的,可你今天那麼一鬧,誰還會相信你受傷了呢!夫人要不是為了替你遮掩,何至於要當著眾人的面暈倒,這麼一來老太太就更有藉口霸著權力不肯歸還了啊!」

  「我不管!她在門前死活賴著不肯走,非要我原諒她,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個樣子!現在這府裡誰都敬她怕她,她是歐陽家高高在上的大小姐,我成什麼了?我娘是續弦我就趕不上她嗎?下人們都在底下偷偷說我娘是庶女,我這個二小姐也不值錢!你們知道不知道!以前不是這樣的!不是的!」歐陽可突然爆發了,這話說出來,林氏和王媽媽一下子都愣住了。

  林氏哪裡不知道府裡悄悄的變化,自從老太太對歐陽暖上了心,歐陽暖連消帶打地處理了一批人,反倒使得下人們越發敬畏這個大小姐,背地裡還在偷偷議論說二小姐到底是庶女養的,比不上人家侯府嫡出的大小姐生出的千金有風度有氣派,可林氏沒想到這些風言風語竟然影響到了歐陽可。

  她當然能感受到歐陽可的不甘心,當初在侯府她也是處處受制於人的啊!自從成為歐陽家夫人後,林氏認為往事已經過去了,死去的大姐不會再擋著她的路。

  但歐陽暖現在脫離了自己的掌控,而可兒仿佛變成了從前的自己,不,只怕是比她當初更難接受,歐陽暖從前老實木訥、溫和善良,但在為人處事、心機手段上遠遠趕不上歐陽可,現在突然樣樣比歐陽可好,女兒怎能接受得了?

  林氏重新抱住歐陽可,「可兒,你且聽我說。」

  歐陽可漸漸止住了哭聲,也無力掙扎了,林氏攏了攏女兒的垂發,見女兒哭腫的眼睛,她十分心疼啊,「我只後悔一件事,不該被歐陽暖的假象矇騙,我早就應該毀了她,都怪我一時沒察覺,不過可兒你放心,娘很快就會幫你報仇的,她囂張不了兩天了!」

  林氏的眼中閃爍著狠厲的光芒,歐陽可看著她的臉,不禁有些害怕:「娘,你要做什麼?」

  林氏看得清楚,卻沒有回答,從今日的事情她就看出可兒根本沉不住氣,明明叮嚀了半天讓她躺在床上不要動還是被歐陽暖三言兩語激出來了,現在這個重要的計劃暫時不能告訴她,免得壞了事。

  於是緩了緩生硬的語氣,轉了話題:「可兒,我是為你好,你一定要記住娘的話。你天資聰穎,怎麼會比不過歐陽暖?你要在琴棋書畫上多用點心,我不信歐陽暖樣樣比你強,她厲害,你要比她更厲害,在府裡逞能算什麼,將來我帶著你出去見客的時候別人就會知道我的女兒是多麼的出色!我要讓世人知道她除了歐陽家大小姐的位置,什麼都趕不上你。」

  歐陽可含著眼淚點點頭,掙脫開林氏的懷抱,抹了一把眼睛:「恩!王媽媽,伺候我梳洗一下。」

  「可兒?」

  「爹爹的話我聽見了,我要去向她道歉,我要讓人知道我也是大度能容的!」林氏點頭道:「好,我的可兒終於懂娘的意思了。」

  ……

  歐陽暖正在屋子裡練字,大丫頭紫林進來稟報說二小姐來了。

  外間已經傳來了說話聲,歐陽暖勾起嘴角,衝紅玉使了個眼色,讓她先出去和文秀一塊陪著,隨即又磨蹭了好一會兒方才出了屋子。

  「姐姐!」

  「妹妹怎麼來了?」

  歐陽可一看到歐陽暖出來就立時迎了上去,隨即囁嚅著解釋道:「娘知道了我胡鬧的事情,氣得了不得,又犯了病,狠狠罵了我一頓,讓我來給姐姐賠罪。我是被撞的厲害,急昏頭了才會說錯話衝撞了姐姐,你大人有大量,一定原諒了我這回。」

  見歐陽可一邊說,一邊竟是矮下身子要跪下,周圍還那麼多的丫鬟,真讓她跪下了豈不成了自己欺負妹妹?

  歐陽暖看了紅玉一眼,紅玉連忙在旁邊扶住了歐陽可的胳膊,硬生生把她駕起來,口中又說道:「二小姐這是什麼話,什麼發火什麼衝撞,大小姐一個字都沒對別人提過呢!」

  「紅玉說的對,我還以為妹妹有什麼重要的事,那會兒的事情我根本沒放在心上,本來也是百合不好,撞了妹妹,好在沒受什麼傷,你不過是一時衝動罷了,不值得特地來道歉的。」

  歐陽暖看著歐陽可的表情,心裡冷笑,你若真是來道歉為什麼在外面就吵吵嚷嚷的,還不是要讓別人都知道你來了。真讓你這模樣跪下了,不知道內情的人還以為是我欺負了你!

  「二小姐不要在外面站著,進屋去吧。」文秀和紫林也在旁邊勸著,歐陽可這才進了屋,紅玉扶著她坐下,又回到歐陽暖的身後。

  歐陽暖安慰道:「妹妹回去之後多勸勸娘,姐妹之間鬧脾氣也是常有的,讓她好好休息,可別病的更重了,李姨娘一個人掌家實在太辛苦。」

  歐陽可原本就垂著頭,一聽這話,恨不得上去扇歐陽暖兩巴掌,可是想起林氏的話,心中一狠,突然站起身,正對著歐陽暖跪了下去。

  面對這一幕,屋子裡的人更是齊齊愣住了,方嬤嬤連忙把丫頭們都帶了出去,只留著紅玉。

  「姐姐,今天的事情是我不好,你我雖然不是一個娘生的,可從小也是一塊兒長大的,我對你和哥哥一直是跟嫡親的一樣看待……那次哥哥掉下湖裡,我急的一個晚上都沒睡著。」歐陽可一邊說一邊拿手絹抹眼淚,隨即又可憐巴巴地說,「娘也是真心疼愛你們,有時候甚至都超過對我的好,這次也是,聽說我惹怒了姐姐,娘發了老大的火,非要逼著我立刻就過來道歉,再加上我心裡覺得實在是對不起姐姐,想著一定要來說一聲……」

  看到她哭的梨花帶雨楚楚可憐,歐陽暖想到當初自己被沉江的時候她曾經親口承認是林氏一手策劃了弟弟的死,心知他們這時候還在賣力演戲以求得自己信任,臉上的笑容更溫和,卻帶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3:56 PM


023 後媽是下三濫


  「妹妹別哭了,我從來就沒怪過你,你能對我說這些,我就很欣慰了!」歐陽暖面上和顏悅色地安慰了兩句,親自把人扶起來在椅子上坐了,隨即示意紅玉去打水。

  歐陽暖反覆保證沒有怪罪,對方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好像真的很捨不得自己這個姐姐似的,歐陽暖心道歐陽可雖然容易被激怒,到底是林氏生出來的女兒,兩個人的虛偽還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方嬤嬤看著自家小姐:「小姐,二小姐是找您道歉的?」

  歐陽暖輕輕點頭,方嬤嬤不禁冷笑說:「剛才還張牙舞爪的要打人,現在知道風向不對了才過來道歉,哪有那麼輕易的事!小姐可千萬別給她騙了,您是不知道,二小姐年紀不大,心眼卻很多,一直暗地裡使絆子,還經常找老爺告狀說受了大少爺的欺負,天知道大少爺只是不理她,從來也沒欺負過她!小小年紀卻唱念俱佳,只怕有什麼陰謀呢,您真是要小心了!」

  歐陽暖笑著說:「是啊,她笑得這麼甜,恐怕林氏許諾了什麼,我們的確需要小心了。」

  當夜,歐陽暖遲遲沒有更衣休息,反而一直在燈下坐著看書,方嬤嬤和紅玉竟然也沒有催促,倒是另外兩個伺候的一等丫頭文秀、紫林感到十分奇怪,要是平時大小姐早就休息了,怎麼今兒個一反常態,讓所有人都守在院子裡,卻將外面燈籠都滅了呢?只是她們知道如今的大小姐與以往不同,遂也不敢多問,只得提起萬分精神守在屋子外頭。

  寂靜的夜裡只聽到打更的聲音,歐陽暖翻過了一頁書,不經意看到方嬤嬤還一直守著,便放下書道:「嬤嬤,你先去休息吧,這裡有紅玉守著就可以。」

  「大小姐,我總覺得心裡不安,肯定也睡不著,不過你真的覺得她們敢這麼膽大包天嗎?這裡畢竟是內宅,誰敢……」

  「白天一事我逼得歐陽可原形畢露,林氏疼愛這個女兒,必然會提早動手。我想不是今夜就是明晚,小心一些總是沒錯的。」

  「什麼人!別鬼鬼祟祟躲在那裡!」歐陽暖話音剛落,院子裡,一個媽媽突然叫起來。

  歐陽暖倏地站了起來,快步向外走去,霍地打開了門。

  剛好看見一位外表看起來很瘦小的丫頭將一個已經欺在她身上的大男人一摔,結果那大男人尖叫著高高飛起,落下後剛好卡在院子裡一棵梅樹樹枝間,倒掛在樹上。

  不要說滿院子裡的丫頭婆子驚訝,連歐陽暖都無語了半天。她院子裡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怪力女金剛?方嬤嬤跟著出來擋在歐陽暖身前,這時候看到這詭異的場景,也不免吃了一驚。

  「紅玉,這丫頭是誰?」歐陽暖輕聲問。

  紅玉噎了半天:「大小姐,這丫頭是三等丫頭菖蒲,最是憨傻。」

  方嬤嬤顯然也認出了此女,掩面輕聲嘆了口氣:「大小姐,這丫頭的娘是我的老姐妹,我見她人雖然怪力了點,傻了點,但還是個聽話肯吃苦的好孩子,便想法子收了進來。今天聽小姐說要守院子,我第一個就想起她。」

  歐陽暖默默看了一眼那倒掛在樹上的男人,又看看那個站在院子裡看似柔弱的一陣風就可以吹跑的小丫頭,點點頭:「嬤嬤,做得好。」

  「把人押過來。」方嬤嬤對那小丫頭說道。

  小丫頭菖蒲生得濃眉大眼,劉海被風吹得一翹一翹,看起來倒是有幾分可愛,但看她像是提小雞仔一樣提著那個男人過來,其他丫鬟婆子就不淡定了,這是姑娘嗎,這真的是個姑娘家嗎?老天爺,這得有多大的力氣啊……

  歐陽暖微微一笑,扶著紅玉的手向前走了兩步:「頭提起來……」

  男子抬起頭看著高高在台階上站著的歐陽暖,只看到這年輕女孩子身穿一件銀白寶相花纏枝銀絲紋的刻絲褙子,裡頭襯著月白紗緞小豎領中衣,下頭一條綠地長裙,雖然身形還沒完全長開,容貌卻說不出的眉目如畫,臉龐如同一朵堪堪長出的花苞般明媚,不由自主想起林氏的許諾,頓時心頭暗喜。

  歐陽暖見他十七八歲年紀,相貌不差卻眼神輕浮,被捉住了竟然也絲毫不曾露出畏懼的模樣,冷笑一聲慢慢開口,聲音異常清冷:「你是什麼人?」

  「大小姐,我叫張文定……我是府裡的,老爺今天宴請賓客,我也列席陪客……喝醉了……喝醉了亂闖,不小心進了這院子……」

  看來,這個人還是歐陽治的食客,方嬤嬤立刻走下台階,重重給了男人清脆響亮的一巴掌!這男人年輕卻不中用的很,喝了酒正是有些糊裡糊塗,被打了一巴掌暈頭轉向,身子晃了幾晃險些栽倒,被菖蒲一把抓住領子動彈不得。

  就在這片刻之間,紅玉已經搶上前去,她看著像是去幫著方嬤嬤按著男人,實際上飛快的自男人身上摸了一把,不知換了什麼東西又將某物收進了自己的袖口。男人被打得暈頭轉向,加上紅玉動作極輕,居然沒有發現有人在他身上做了手腳。

  紅玉剛把東西收好,原本守著院子的婆子們也到了,方嬤嬤一指張文定喝道:「敢擅闖內院,狠狠的打!」

  菖蒲臉盤兒有點黑,卻很是英氣,看著婆子們紛紛衝上去打,嫌他們沒力氣,索性搶過一把白天用的掃帚,沒頭沒臉的就對著張文定打了下去,張文定嗷嗷地叫起來,別人倒還不算什麼,這個死丫頭拿的分明只是個掃帚,卻像是拿著個千斤錘,一下一下像是要錘斷他的腰!

  他再顧不得別的,狠狠地罵道:「我是你們新姑爺,是你們大小姐的未婚夫,再不住手以後爺爺賣了你!歐陽暖,叫你的丫頭住手,他娘的快給老子住手!」

  方嬤嬤聽到這些混帳話,氣得整張臉都紅了:「打!往死裡打!」

  眾人原本以為這不過是個偷東西的賊,聽到這賊居然這麼大膽,罵出這樣無法無天的話來,當下人人下死力打了起來。

  歐陽暖高高地站在台階上看著,林氏心腸的惡毒她算是再一次見識到了,只要這人今夜躲進這院子裡,又沒人發現他,等到了明天早上他被人發現,再一口咬定和自己有私,拿出從房裡偷出來的貼身物件,作實了罪名!

  如此行徑就是污了歐陽家的名聲,到時候歐陽治再惱怒都非得將自己嫁給這個男人,自己也百口莫辯,名聲毀了,除了他也不能再嫁任何人!

  只是林氏沒有料到,歐陽暖知道小桃進過自己的房間,一搜查果然少了平日裡十分喜愛的墨玉釵,知道她要對自己下手,立刻提高了警覺,卻沒想到她還真的做得出這種卑鄙的事情!簡直是下三濫!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06 PM


024 院有小桃真討厭

  這計並不如何複雜,只是對一個十二歲的女孩子居然就下得了這樣的手,太過惡毒。林氏,還真是費盡心機要致她於死地啊!

  張文定剛開始還哼兩聲,罵的厲害,後來就不吭氣了,疼得幾乎要暈過去。

  「留一口氣就行。」歐陽暖自始至終冷冷地看著,面色平靜。

  張文定勉強睜開眼睛,正迎上歐陽暖冷冷的目光,那眼神裡帶著一種可怕的光亮,像是獵人看到了捕獸夾裡的獵物,有一種奇異的、說不清道不明的快意,他竟然感覺到了一陣徹骨的冰寒,不!不會,明明她才是自己快要到手的獵物!

  就在這時候,突然一陣人聲喧嘩,竟是林氏帶著一眾丫鬟僕婦到了,他們浩浩蕩蕩衝進院子,王媽媽衝在最前頭,一看到這場景立刻呆住了。

  林氏最先反應過來,驚訝萬分地說:「暖兒……這……這是怎麼了?」

  「娘,這人在院子外頭探頭探腦,好在被巡夜的媽媽們抓到,真是嚇死女兒了!」歐陽暖飛快地跑下台階,一下子撲進林氏的懷裡,十足受到驚嚇的模樣,力道又十分迅猛,幾乎撞痛了林氏的心口!

  林氏當著眾人的面不好閃避,硬生生受了這一下,臉上的神情僵硬了片刻,她直起身子,看了張文定一眼,怒斥道:「哪裡來的登徒子,這是我女兒的閨房,你也敢隨便闖嗎!」

  哼,自己說的是院子外頭,在她嘴巴裡卻變成了閨房,可見是真的要下定決心要把這盆污水潑到自己身上,不過,到時候被澆了滿頭滿腳不能見人的,還不定是誰呢!歐陽暖暗自勾起嘴角。

  「都先住手!」王媽媽看著被打到蜷縮成一團的張文定,生怕不小心打死了人到時候計策失敗,立刻上去阻止。

  張文定看到林氏之後心下大定,恨恨的啐了一口開口就罵:「該死的……」

  菖蒲最是憨傻不過,別人都住了手,她卻還拎著掃帚,這時候見這傢伙竟然敢罵向來對下人和顏悅色的大小姐,索性丟了掃帚,一把拎起裙子,一腳狠狠地踹了過去!

  張文定被這一腳踹下去「哇」的一聲吐出一口血,驚恐的眼神盯著菖蒲再也不敢口出惡言。

  歐陽暖心中暗爽,心想菖蒲這丫頭果然是個可愛的大力女,回頭一定要好好獎賞,一邊露出驚慌的表情來:「娘,女兒好怕。」

  林氏立刻慈母一樣拍拍她的背:「不要怕,有娘在這兒!來人,去請老太太和老爺來,就說小姐院子裡——進了賊。」

  她這麼做,就是要讓老太太和歐陽治親眼來看一看自家閨女的院子裡藏了個男人!說起來是賊,可傳出去誰會相信!

  到了正廳,不光是老太太,連還在被窩裡摟著李姨娘的歐陽治都被這個震撼的大消息挖了出來,李姨娘站在一旁,也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歐陽爵得到消息立刻就趕了過來,此刻白玉一樣的小臉上帶著惱恨的表情,死死盯著張文定,像是要一口一口咬死他。

  張文定已經撲倒在地上大哭起來。

  歐陽暖並不打算堵住張文定的嘴,既然寧氏打定主意要潑自己一身污水,就由著她來吧:只是最後這污水是潑在誰身上,可就難說了。

  張文定哭著訴苦:「今天是老爺宴客的日子,我多喝了兩杯,本想要回去休息,誰知道大小姐身邊的丫頭竟然給我遞了個信兒,說邀我去她院子裡……」

  李氏倒吸一口氣,這男人口口聲聲說歐陽暖邀他去她的院子,豈不是說他和歐陽暖早有私情在先?!

  歐陽爵一聽火從心起,一腳上去踹翻了張文定:「滿口胡言亂語,你敢這麼污衊我姐姐!」

  歐陽可也悄悄躲在一邊聽著,滿堂的管事丫鬟婆子都豎起耳朵,歐陽暖立時從椅子上站起來,跑到李氏身邊:「祖母,暖兒冤枉!」

  李氏安慰地拍拍歐陽暖的手,誰會相信一個養在閨閣裡的千金會私會男子,這簡直是天大的冤枉!

  林氏也露出滿臉怒容:「你太無禮了,這世上哪兒有千金小姐來邀請你一個陌生男人的!沒有證據不許亂說!」

  張文定大聲呼喊:「有!我有證據,我有人證!大小姐身邊的丫鬟可以做我的人證!」他用手一指,赫然是一直偷偷尾隨在眾人身後的小桃。

  小桃噗通一聲跪倒在地:「老爺饒命,夫人饒命!小姐讓我去的……我……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啊!」

  滿堂嘩然,一瞬間所有的懷疑、鄙夷、難以置信的目光都凝結在歐陽暖的身上,連李氏的目光都帶了三分冰寒。

  歐陽爵氣得要再上去踢張文定一腳,卻被身旁的丫鬟婆子死死拉住了。

  歐陽暖看了歐陽爵一眼,用眼神示意他不要激動,她知道,張文定能到內宅必然有人引路,能進了院子也肯定是有人裡應外合,這個人不用想就知道是誰!

  「我本來是不敢的,可是那丫頭非說小姐對我十分傾慕,還……還說小姐曾說過及笄後一定要嫁給我!我大著膽子進去,誰知一被人發現,大小姐立刻就翻臉不認人,說我是賊!最毒婦人心,最毒婦人心啊!如果、如果不是夫人來得早,我要被人活活打死了啊……」

  林氏立刻站起來走到歐陽治身邊:「老爺,這情形……這情形我著實沒有預料到,我不過病了幾天,這府裡竟然亂成這樣!」說完,她不著痕跡地看了李姨娘一眼,看的李月娥心裡一驚,林氏又低聲道:「事到如今,老爺,還是讓所有人都下去吧,我們自己關起門來商量,有什麼事情也好說,千萬不要敗壞了暖兒的名譽!」

  歐陽治原本恨不得立刻讓人宰了張文定,這時候一聽,心想是啊,他口口聲聲說有證據,難不成……難不成暖兒小小年紀真的動了這種歪心思?太敗壞家風了!不管如何,事情一定要想方設法壓下去!

  他剛要開口,歐陽暖卻猛地站起來,厲聲道:「讓他說,我倒要聽聽他在眾人面前,還有什麼話要冤枉我!」

  林氏心中冷笑,臉上作出憂慮萬分的樣子,過去扯住歐陽暖的衣袖:「傻丫頭,這種醜事怎麼能叫人知道!」

  「醜事?」歐陽暖冷冷一笑,面上隱含怒氣,一語雙關道,「的確是醜事,只是還不知道是誰的醜事!」

  她不著痕跡地甩開林氏的手,冷冷地繼續道,「小桃,你早就被我趕出了內室,如今不過一個三等的丫頭,我既然私會情郎,怎麼不找自己的心腹而找上你,你是個什麼東西!」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07 PM


025 倒打一耙很重要


  小桃滿臉帶淚水,像是受了極大委屈的樣子,轉而對著歐陽治咚咚咚磕頭:「老爺,我不知道小姐為什麼選上我的啊!只是小姐的吩咐,我實在不敢不聽……求老爺做主。」

  李氏是看慣了內宅爭鬥的人,很快猜到這件事情八成跟自己的兒媳婦脫不了干係,看林氏三句話還不忘捎上李姨娘就能窺見她的心思,一方面除去了爵兒的長姐,以便將來對爵兒下手,一方面再以管理失職的罪名處置了李姨娘!

  好毒辣的心思!竟敢為了權力內鬥不惜賠上歐陽家的名聲,李氏心裡頓時惱怒起來,一把抓起面前的茶杯就擲了過去:「胡說八道!」

  茶杯硬生生的砸在了小桃的右頰上,她捂著臉哭喊:「老太太,我說的都是真的啊!」

  「祖母,爹、娘,小桃是我院子裡的丫頭沒有錯,只是她犯了大錯,被我打了板子,近日恨我的緊,這事情所有丫鬟媽媽都是知道的,我又怎麼會讓自己不喜歡的丫頭去做如此隱秘的事情。況且這張文定我從未見過,更別提什麼傾心仰慕,分明是他盜竊未遂,想要將髒水潑在女兒身上!」

  張文定一聽,梗著脖子道:「千真萬確,我還有物證!」

  林氏看著心裡越發暢快,只要張文定拿出的是歐陽暖貼身的東西,今天這就算是板上釘釘的,誰做賊不去找值錢東西反而挑女孩家物件呢?只要他一口咬定了和歐陽暖有私情,不管別人信不信,歐陽暖這輩子都毀了!

  她暗地裡冷笑,臉上卻表現出受到極大侮辱的樣子:「住嘴!不得胡言亂語!」

  歐陽可看了一眼場中的局勢,暗道母親真是好手段,再看向歐陽暖時眼中全是得意,心想你也有今天,早前那麼壓著我,活該!等著嫁給這個破落戶吧!

  林氏眼中含淚,憂心忡忡地勸歐陽治:「老爺,不能再審問了,萬一他真的拿出什麼,說出什麼更不得體的話,我們家可丟不了這麼大的臉,他也不算什麼惡人,早前還是老爺的故友之子,只是家境貧寒才來投奔老爺做了食客,要不然,要不然我們……唉……我可憐的暖兒……」

  歐陽治氣的拳頭緊捏,臉色已成醬紫色了,連帶看著歐陽暖都咬牙切齒,但這能怎麼辦呢,打一頓罵一頓殺了張文定都沒辦法解決!林氏說的對,只能閉著眼睛將女兒嫁給這麼個……自己都瞧不上的人!

  歐陽暖冷眼看著,忽然道:「搜他身!」她說的很緩慢,但是很清楚,帶著一絲決然。

  林氏愣了愣,她想不到歐陽暖到了這時候還死鴨子嘴硬,既然她這麼給臉不要臉,乾脆就讓所有人都看看證據!哼,到時候她只會更難堪!

  歐陽治看歐陽暖如此篤定,心裡也覺得女兒向來乖巧懂事,年紀又這麼小,怎麼會做出這種醜事,說不定真是這傢伙滿口胡言,現在小桃不過是個犯錯的丫頭,說的話不足為信,只要張文定手上拿不出實質性的證據,就直接以盜賊定罪!這樣歐陽家的名聲也保住了,暖兒可是侯府老太君的嫡親外孫女,若真的不明不白嫁給這種潑皮,老太君還不撕了他!

  想到這裡,他冷聲道:「聽不到大小姐的話嗎,搜!」

  管事立刻上去,張文定的身上被摸了個遍,最後才在他的腰間搜出了一支金釵。林氏看也不看,頓時哀哭一聲:「這可怎麼辦啊,我可憐的暖兒!」

  歐陽治臉色鐵青,氣息不勻,胸膛劇烈的一起一伏,只覺得一股怒火衝上頭腦,還真的搜出了所謂的定情信物!他猛地抬起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歐陽暖!若不是這麼多人在場,他恨不得上去給她一巴掌!

  「啊,這是二小姐的金釵!」忽然,聽到紅玉驚呼一聲,接著仿佛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嚇得跪倒在地上一句話也不敢說了。

  林氏聞言一愣,定睛一看,差點沒背過氣去,這金釵的確是可兒最喜歡的東西,怎麼會在他手上!她明明讓小桃偷了歐陽暖身上的貼身物件,難道是小桃掉了包?!她一轉頭,惡狠狠地盯著小桃,像是要將她生吞活剝!

  小桃完全傻眼了,她明明從大小姐房間裡偷出了一根玉簪,並將它交給了張文定,現在怎麼會莫名其妙搜出了二小姐的金釵,老天!

  「可兒,這金釵——是怎麼回?」李氏開口了,帶著十二分的怒氣。

  原本站著看戲的歐陽可已經完全呆住了,她下意識地摸了一把頭上的金釵,原本的一對只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支,另一支赫然就是張文定身上搜出來的那個!

  就在眾人震驚的當場,歐陽暖忽然對著李氏跪下了,清麗的臉上淚水盈盈,滿是委屈的眸子惹人愛憐:「祖母,妹妹也許是一時糊塗……不!不可能是妹妹邀了他……我想肯定是他偷了妹妹的金釵……早知如此,我情願自己一力承擔啊!」

  張文定瞠目結舌,還不知死活地想要辯解:「明明是……」

  「還敢亂攀咬!」一直站在歐陽暖身側的方嬤嬤飛快上前,狠狠一巴掌,重重打歪了他的嘴,隨即轉身跪下道:「老太太,老爺、夫人!我們大小姐心地善良,這是代人受過啊!」

  眾人都看向了張文定,他說小姐邀請他來,還說小姐對他十分傾心,非他不嫁,結果看見是小桃前來,更理所當然的認為所謂的小姐就是大小姐,誰知道被人發現一頓死打,又從他身上搜出了二小姐的貼身物件,這麼一來事情不就清楚了嗎?

  二小姐不知為何約了這人,他以為是大小姐,就跑去人家院子外頭轉悠,被抓住了之後,還糊裡糊塗地以為約的人就是大小姐!事情這麼說不就說清楚了嗎?不少人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歐陽暖心底冷笑,臉上露出悲傷道:「妹妹年紀這麼小,哪裡懂什麼男女之情,只怕是因平日裡愛看那些書生小姐月下相會的戲文,不過是學著胡鬧罷了,她哪裡會想到這麼一來差點出了大事呢!最可恨的就是張文定,他不清不楚前來赴約,而小桃這丫頭明曉得二小姐不懂事也不勸著點反而跟著胡鬧,事情敗露怕被責罰就乾脆誣賴在女兒身上……唉,我可憐的妹妹啊!」

  歐陽可一瞧情狀不對,連忙跪下,疊聲賠罪道:「祖母,孫女什麼都不知道啊,孫女沒有做過!他冤枉我!」說著便哭了起來,一邊看了眼林氏,連忙道,「孫女的金釵明明是白天丟了,怎麼會被他撿到了……孫女無論如何都想不通呀!丟失金釵不過是無心之失,我哪兒知道會……」歐陽可看見老太太面帶譏諷的瞧著自己,再也說不下去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07 PM


026背叛主子沒有好下場


  林氏幾乎氣了個仰倒,到了如此地步,歐陽暖竟然能絕地翻盤!她唯一想到的就是小桃背叛了自己,根本沒有將歐陽暖的東西拿出來!可……又怎麼會變成了自己女兒的金釵!

  她怎麼會想到歐陽暖讓丫頭故意撞倒歐陽可,取走了她頭上的金釵,而紅玉就趁著一片混亂的時候偷梁換柱呢!又怎麼會想到歐陽暖今晚甕中捉鱉特意挑選了信任的人手,沒有露出半點風聲給她!這一環一環下來,她當然弄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歐陽暖眼波流轉,看了一眼在旁邊目瞪口呆的林氏,輕柔地道:「爹,娘,你們可不能再任由此人污衊妹妹的清白了啊!」

  林氏的臉一下子就綠了,自己的女兒這麼小,又怎麼可能與人私會,可自古男女七歲不同席,歐陽暖這麼做不是要別人相信歐陽可跟外人有什麼私情,分明是要將可兒也拖下水,攪渾這一鍋粥!

  事情到了現在,可以說是和歐陽暖關係不大了,就算張文定被人邀請,外人看來也是歐陽可邀請的他,而且他還沒進院子就被人捉住痛打了,只是大小姐無辜被牽連在裡面,多無辜啊!

  林氏看看那根金釵,知道此事已經被歐陽暖引到了自己親生女兒的身上,如今最重要的是一定不能再讓歐陽可出事,至於張文定——她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不過一霎間她已經想明白了利害關係,當即喝道:「好你一個張文定,竟然安下了這等賊心!偷了東西也就罷了,居然還要一再污我們歐陽家的女兒!」

  張文定大驚失色:「夫人,明明是你——」

  林氏怎麼可能容他說話:「堵上嘴巴,拖下去狠狠的打!打完之後送到官府查辦!」

  張文定還想說話,已經被人堵住了嘴巴,嗚嗚嗚嗚嗚說不出話來。

  原本已經冷靜下來的歐陽爵撲過去把人推開,怒斥道:「說!誰指使你的!」

  張文定再也顧不得許多,一下子大叫起來:「是夫人讓我做的,是夫人讓我今天晚上來,說以後把大小姐嫁給我,還給了我銀子……」

  歐陽治聽了心中大震,忽然站起來一掌拍在桌子上:「還不給我拖下去打!居然連夫人也敢誣告,當真是畜生不如!」

  歐陽暖冷笑著看著這一切,只覺得無比諷刺,事情到了這種地步,明眼人都看得出幕後指使,歐陽治卻還要百般維護林氏,真是鬼迷了心竅!這種糊塗人做的什麼親爹,當的什麼官員!

  王媽媽跳了起來,領了兩個壯實的男僕一下便把張文定堵住了嘴,捆住了手腳,張文定宛如一頭野獸般,瘋了似的掙扎,硬生生被人捆著抬出去了。

  屋裡一片寂靜,久久無聲,只聞得院子外頭樹葉被冷風吹得嘩嘩的搖曳聲。

  「娘,謝謝你主持公道,不然妹妹的清白真要被這賊人污衊了去……」

  歐陽暖的淚水像是又要落了下來,本來旁觀局勢發展的李姨娘立刻上前,安慰道:「大小姐說的哪裡話,是那個混帳東西偷了二小姐的東西,不想被人捉住所以才如此污衊,你放心,老爺絕不會放過他的!」

  林氏聽了這話,只覺得心中有一把烈焰熊熊燃燒,只是她還有三分理智,不得不強壓下這股怒火,看了一眼嚇得幾乎癱倒在那裡的歐陽可,轉而嚴厲地掃了一眼周圍的丫鬟婆子們:「今天的事情,如果外面聽到了半點風聲,我叫你們全都沒命!」

  「是。」所有管事丫鬟婆子都應聲跪倒在地,屋子裡一片肅殺之氣。

  李氏高高在上地坐著,心底冷笑不已,雖然她也不明白歐陽可怎麼就被拉下了水,但從這件事看來,林氏半點不省心,總是想方設法給自己添堵,好啊,這個兒媳婦做的還真是孝順……

  歐陽暖看了一眼氣得半死的林氏,心中暗道,這可是你咎由自取,從今天起,為了保住歐陽可的名譽和掩蓋你的毒辣計謀,你可有的忙了!

  從正廳裡出來,紅玉腿都軟了,跨過門檻的時候差點摔倒,方嬤嬤不著痕跡地扶了她一把。

  歐陽暖看見了微微一笑,紅玉心地善良,忠心耿耿,唯一不好的地方是還不夠心狠手辣。對待惡人,善心永遠多餘,要打倒林氏,只能是她狠,你要比她狠百倍千倍,打得她永世不得翻身!

  回去的第一件事,歐陽暖將菖蒲升為了一等大丫頭。紅玉看了傻呵呵笑著的菖蒲一眼,小心道:「大小姐,小桃那裡……」

  歐陽暖看著窗外怒放的梅花,淡淡地道:「她不會回來了。」昨日事成,小桃會被林氏滅口,昨日事敗,她一樣逃不了這種下場,小桃背叛了主子,就要承受這樣的後果。

  紅玉想了想,也明白過來,但總是相處了不短的日子,她臉上流露出細微的黯然之色。

  方嬤嬤瞧見了,冷笑著說道:「你可別同情那丫頭,昨晚之事若是被他們構陷成功,且不說小姐會如何,單是你這個隨時伺候小姐的丫頭就要落個慫恿主子與人私會的罪名,到時候是活活打死還是賣出去就難說了!」

  紅玉聽了這話,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立刻點點頭,不敢再亂想。

  方嬤嬤看著歐陽暖清麗的側臉,大為欣慰,大小姐能不被林氏所騙已經讓她很高興了,萬萬想不到還能有如此漂亮的應對之策,她想了想,含蓄地提醒:「大小姐,這件事倒是一個可以扳倒林氏的契機……」

  歐陽暖看了全心全意為自己著想的方嬤嬤一眼,眼神柔和了許多,道:「不,嬤嬤,凡事要擇機而動,一擊必中,不中則退,今晚爹爹的立場你還沒有看出來麼,他不倒戈,我們就沒那麼容易成事。」

  「可是老爺一向寵愛這位繼夫人,恐怕他沒那麼容易……」

  這倒未必,歐陽治再寵愛林氏,也絕不會超過愛自己的權勢地位,等著瞧吧。歐陽暖微微勾起脣角,帶著一絲神秘莫測的味道:「寵愛麼?只怕再寵愛也有限……」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08 PM


027 上門興師問罪


  壽安堂

  李氏神情肅然地在正廳裡坐著,屋內下首坐著的正是歐陽治,他看到李氏表情不善,心裡有些緊張。

  「老太太,今晚的事情著實太不堪,您放心,我一定會將那張文定重重懲辦!輓回我們歐陽家的顏面!」

  「顏面?現在還有什麼顏面可言?」李氏惱怒萬分,重重一拍桌子,猛地咳嗽了一聲。張媽媽見她說的急了,立時端起茶杯湊到李氏嘴邊,一手還輕輕在她背上順著。

  歐陽治見狀,一臉惶然,急切道:「老太太千萬保重,您有什麼訓示,兒子都聽著!」

  「我本以為你這些年處事愈發老道,一切便任由你自己拿主意,誰知你把府裡一切完全交給林氏,搞得烏煙瘴氣不說,連歐陽家清白的家風都差點保不住!」李氏冷冷地說。

  歐陽治從袖中掏出素帕,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

  李氏輕輕緩了口氣,看了他一眼,端著茶碗輕輕撥動茶葉,一旁的張媽媽極有眼色,輕聲招呼屋裡的丫鬟婆子出去,才又回到正房服侍,正聽見李氏在說話:「我原也不想多嘴多舌惹人厭,你房裡人這些年被你那個媳婦都清的差不多了,你去外頭打聽打聽,哪個規矩人家像你這個年紀還只有一個兒子的!給她臉面罷了,她還不知道收斂,先是禍害我孫子,今日終於鬧出誣陷來了!」

  歐陽治滿面愧色,站起來連連作揖:「都是兒子的錯,兒子糊塗,總想著她到底是侯府的千金,嫁給我做繼室,多年來孝敬老太太、辛辛苦苦照顧一雙兒女,我心裡不免憐惜了些,卻沒想讓她愈發不知進退,兒子回頭一定好好教訓她!」

  李氏聽見他的話,知道他還在為林氏說話,不由輕輕冷笑幾聲,也不說話,張媽媽見狀,便上前說:「老爺,老太太宅心仁厚,有些事不想管,有些話不便說,今日就讓奴婢這老婆子托個大,與老爺說說清楚,望老爺不要怪罪。」

  歐陽治見張媽媽開口,忙道:「媽媽說的什麼話,這些年你服侍老太太盡心盡力,於我便如同自家長輩一般,有話儘管說。」

  張媽媽側身福了福,道:「原夫人和繼夫人都是侯府出身,一個是嫡一個是庶,卻因自幼在老太君身邊長大,感情是極好的。原夫人賢良淑德、寬厚大度,一派大家風範,她的庶妹來咱們府中小住,原夫人待她十分親厚,吃的,穿的,用的,樣樣都挑頂尖的給,誰曾想,這位庶小姐卻是個有大主意的人,私底下竟與老爺生了情愫。這事老太太本是不贊同的,接她來本是照顧姐姐,怎能與姐夫鬧出事情來,傳出去於老爺聲譽有損,好在原夫人體貼大度,反過來替老爺說項,還親自去與侯爺府老太君討了她來。原夫人的病本是好轉了,可經此一事反而日漸沉痾,終於不治,現在想來,再大度的女人也有幾分心氣……」

  歐陽治羞慚不已,面紅耳赤,話也說不出來。

  所有人都以為是原配夫人替他選好了這個繼夫人,卻不知道他和婉如早已在婉清生病時,就已經暗度陳倉,說起來,婉清那麼早就去世,他們確實脫不了干係。

  張媽媽看了一眼李氏的臉色,放緩了口氣道:「原夫人在的那會兒婆媳倆是親親熱熱、有商有量的,繼夫人進門前些年,倒是對老太太有些尊敬,這些日子是越發不像話了,先是把大少爺的院子弄的烏煙瘴氣,生了病竟然要老太太親自去看望,今天晚上還折騰出這一出,您也別怪老太太生氣,繼夫人真是傷透了她的心!」

  歐陽治噗通一聲,直直的給李氏跪下了,垂淚道:「兒子罪該萬死,給老太太惹了這許多不快,兒子不孝,兒子不孝。」張媽媽連忙去扶歐陽治,歐陽治不肯起身,告罪不已,李氏道:「你先起來吧。」

  歐陽治爬起來,張媽媽準備了熱帕子來給他擦臉,又搬了椅子讓他坐下。李氏緩了緩口氣,道:「現如今你仕途的確一帆風順,但外面還有多少人在等著挑你的錯處的,今晚的事情說小了是賊人誣告,說不好就是家風不正,若讓外人知道了,參你個治家不力,你還能順順當當的做官麼?!」

  歐陽治心頭一驚,嚇得滿頭大汗:「老太太提醒的是!可兒子想今日之事應當不是她所為,她絕不是如此狠毒之人……」

  「哼,你倒是相信她!李姨娘原本也是耕讀傳家的,要去好人家做正室,若不是家中遭了難,就是再窮也不肯為妾的,她接手府中事物不過短短兩天,出了事你媳婦竟然也敢怪在人家身上!你也不想想,此事必定有陰毒之人在作祟,她今天能害暖兒,明日就能朝其他人下手,歐陽家豈能容這種人!這件事要查就得查徹底,第一個就從你那個媳婦查起!」

  「是,兒子回去一定好好問清楚。若真是她所為,兒子絕不姑息!」

  歐陽治一從壽安堂出來,就直奔福瑞院,誰曾想林氏正等著他來。

  他剛進門,林氏就親自前來伺候,再看她一身單薄的衫子,滿頭的青絲柔若無依地披散在肩上,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樣,真是楚楚可憐,來的時候縱有萬般火氣,也退了一半。

  「剛才在正堂上,我給你留了臉面,照張文定說的,今晚的事情是你主使?」歐陽治冷聲道,帶著十二萬分的嚴厲。

  林氏淚光閃閃:「老爺給我臉面,我如何不知,老爺今日獨自來與妾身說話,我也索性全部說開了吧。那張文定是老爺故人之子,家中敗落後前來投奔,老爺留著他也當是養了一個門客。他喝醉了酒到處亂闖,竟然闖進了暖兒的院子,為了自保誣陷她,被撞破後又滿口胡言,將我也拉下水,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的,老爺難道懷疑我是我指示他麼?」

  「哼,空穴來風未必無因,他怎麼沒說別人就只盯著你一個人!」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08 PM


028 求大小姐救命


  林氏十分哀婉地道:「治郎,這話是老太太告訴你的吧,她還說我這麼做是為了除掉暖兒和李姨娘,是不是?你想想看,暖兒雖然不是我親生的,但畢竟與我相處多年,如親生母女一般的,我怎麼會害她?她又是個女孩子,將來總是要嫁出去的,我百般針對她又有什麼所圖?那李姨娘是老太太給老爺討來的,為的是什麼,全府裡上上下下都明白,不過就是看著老爺疼我憐我,我又生不出兒子,老太太不喜。為了不讓老太太生氣,我情願將主母的管事權交出來,關緊了門庭,凡事不多問,現在出了事,老太太不去問管事的李姨娘反而責上我了?天可憐見,我縱然有千般萬般的錯,最錯的就是生不出一個兒子,老太太才這麼厭惡我啊!」

  歐陽治心中一動,也不聲響,端起茶碗來喝了一口,林氏慢慢依到他身邊坐了,頭挨到他肩上,細訴:「治郎,你我夫妻十年,你瞧我是那種心狠手辣的人嗎?當初姐姐在世,我親手侍奉湯藥片刻不離,姐姐去世,暖兒傷心哭泣,我日夜陪伴,待她比可兒更好更用心,難道你竟不相信我?」

  「真的不是你所為?」歐陽治剛放鬆了眉頭,突然又想起李氏說的話,立刻縮回手,推開林氏。

  林氏素來拿捏的住歐陽治的性格,沒想到自己會被推開,臉上卻絲毫不露惱怒,只盈盈淚眼地望著歐陽治:「若我做出那狼心狗肺之事,叫我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歐陽治點點頭:「你我夫妻這麼多年,你的秉性我自然十分清楚,當然信你不是那種毒婦,奈何老太太如今卻疑了你。她是我的親娘,一手撫育我成才成家,縱有冤枉了你,究竟是長輩,你應當忍讓,否則傳出去就是我縱容妻子怠慢親娘,是大不孝的罪名!」

  林氏聽得歐陽治最後一句話,不言語了,她知道,歐陽治雖然好糊弄,李氏卻是個狠角色,現在歐陽治搬出孝道來,是要自己什麼都得忍住,不能忤逆老太太。

  這次的事情本就是她一手策劃,如今事敗沒有連累自身,他不過是要她做小伏低,卻沒有怪她別的已是大幸,她是聰明人,知道什麼時候該見好就收,連忙道:「這是自然的,我一定好好伺候老太太。」

  歐陽治見她應了,便拍著她的肩膀道:「委屈你了。」

  林氏笑道:「委屈什麼?出嫁從夫,我的一切都是你的,只要治郎高興,我就不委屈。」又說:「我也不想讓老太太心中因此生了罅隙,等過幾日,我請個戲班子來熱鬧一番,讓老太太高興高興。」

  歐陽治牢牢將林氏圈入懷中,嘆道:「你可真是我的賢妻啊!」

  林氏雖然半路進門,卻十分貼心,不但一心一意的對他,做事更是無不妥帖,溫柔敦厚,他當然十分喜愛。至於那張文定,既然可以誣陷暖兒,又怎麼不會誣陷林氏,一定是老太太對她多有誤會!

  林氏半是含酸半是嬌嗔的道:「我不如別人多矣!」

  歐陽治笑著,輕聲道:「她們都不及你……」說完,便將原本興師問罪的事情忘了個乾淨,摟著她進了內室。

  ……

  發生張文定一事後,林氏嚴令禁止府中談論,可是人的嘴巴最難封住,不過兩天就傳出了流言,說二小姐私會張文定,反而故意栽贓陷害在自己大姐身上……

  事發後,歐陽暖照常起居行事,沒有絲毫閃躲避人之意,一派光明磊落風範。

  歐陽可則因為氣得很了,居然關門閉戶整整半個月沒有出門,就連林氏親自上門去勸說也不肯出來,所有歐陽府下人看在眼中,越發坐實了二小姐私會男人誣陷親姐的流言,林氏為了壓住這些流言幾乎費盡心思,可流言就是如此,越是壓製越是傳的變本加厲,一時之間人人都意識到這府裡的風向變了。

  歐陽暖照常去給祖母請安,經過花園的時候,突然一位女子搶上來幾步,攔在她身前行禮,聲音嬌柔地向她道:「給大小姐請安。」

  歐陽暖望過去,眼前的女子身穿蜜合色棉襖,銀鼠比肩褂,蔥黃綾灑線裙,面龐秀麗,舉止嫵媚,有一種溫柔入骨的味道,正是歐陽治頂頭上司吏部尚書所贈美妾周姨娘。

  這位姨娘進門五年,剛進門那會著實受寵了一陣子,可林氏是何等手段,很快就將她死死壓得翻不了身了。說起來,她現在雖不得寵,卻仗著是歐陽治上峰所賜,與林氏不對付,剛剛她明顯是衝著自己來的,倒是讓歐陽暖好奇她想幹些什麼……

  想到這裡,她臉上帶笑道:「周姨娘,不必多禮。」

  歐陽暖雖然和顏悅色,周姨娘卻顯然十分緊張,她看了歐陽暖一眼,只覺得這位前夫人留下的大小姐年紀雖小,眉眼卻清麗脫俗,是個天生的美人胚子,風華氣度更是京中不少名門閨秀都望塵莫及。

  從前大小姐總是處處幫著繼夫人,可從上次那件事情看來,大小姐和繼夫人根本不是一條心的,那這樣一來,自己所圖豈不是大有可為?她想到這裡,不自覺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頓時多了不少勇氣:「大小姐,我是特意來找你的。」

  「哦?」歐陽暖微微側頭,帶了三分疑惑,只是眼神卻有一抹淡淡的審視。

  方嬤嬤冷冷盯著眼前的周姨娘,眼神之中露出不悅,什麼叫專程來找大小姐,既然找大小姐為什麼不去聽暖閣,為什麼要在這個花園裡當著那麼多下人的面來攔人,怕不是有什麼企圖吧!

  周姨娘被她看的心砰砰亂跳起來,忐忑地垂下頭,開始有些懷疑自己來找歐陽暖的決定到底是對是錯,可事已至此,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前程,她還是選擇賭上一把!

  周姨娘的眼神從慌亂猶豫再次變得堅定,一咬牙突然跪了下來,將頭重重觸在冰冷的地上,盡量克制著聲音不去顫抖:「求大小姐救命!」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14 PM


029 一場風波乍起

  歐陽暖靜靜看著周姨娘,目光中帶著一絲冷意,周姨娘進門後向來和自己沒有交往,過去自己看不清林氏用心險惡之前,還曾幫著林氏對她冷嘲熱諷過,她怎麼會無緣無故跑來向自己求助?怨不得她多疑,這府裡誰都可能是敵人,需要萬事謹慎才是。

  想到這裡,歐陽暖便也不叫她起來了,只是淡淡地道:「周姨娘這話錯了,這府裡有什麼事情,你都該先向院子裡的媽媽說,讓她去回稟夫人,現在夫人病了,你就該去找李姨娘,怎麼會來找我呢?」

  「大小姐,我已經去求過李姨娘了,她不敢為我做主,我現在又見不著老爺和老太太,實在是沒了辦法才壯著膽子來求大小姐,如果大小姐不肯救我,我就一頭撞死在這假山上!」周姨娘直起身,死死盯著腳下的青石地板,聲音中帶著明顯的決然。

  「這是怎麼說的,地上涼,姨娘還是快先起來說話吧!」歐陽暖這麼說著,心裡卻在一瞬間轉過了千百個念頭。

  「不!大小姐不答應,我絕不起來!」周姨娘目光帶著一股魚死網破的決心,倒讓歐陽暖改變了主意:「紅玉,還不去扶姨娘起來!」

  周姨娘早些年曾懷過兩個孩子都不幸沒保住,現在想來和林氏脫不了干係,所以她算是林氏的死敵,她所求的事情李姨娘不敢應,必然是和當家主母有關係。對於能給林氏找麻煩的事,歐陽暖還是很樂意管一管的。

  周姨娘還不肯站起來,卻被紅玉和菖蒲硬生生架了起來,她瞪大眼睛驚恐地看了一臉傻笑的菖蒲一眼,心想大小姐身邊什麼時候多了這麼個力大無窮的古怪丫頭?不過她總算放了些心,既然歐陽暖肯聽她說,自然不會放任不理,就算她不敢管,風聲也會傳到老太太或者老爺那裡,對自己當然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大小姐,今天我是拼了一死闖出了院子,本來後院這些齷齪的事情我是絕不敢麻煩大小姐的,只是實在沒了活路才冒死前來。事到如今,我什麼也不瞞著了,半個月前我身子不舒服,回稟了管事崔媽媽央求夫人請了大夫來看,結果那大夫看完之後恭賀我大喜,說我是懷了身孕,誰知他將這消息回稟了夫人後,夫人又換了大夫來診斷,這個大夫支支吾吾說我不是喜脈只是腸胃失調,還給我開了一副調理的藥方,我心中生了疑惑,偷偷讓丫頭環兒帶到府外找人看了,這藥方裡竟然還帶了讓女人落胎的紅花……」

  「老爺一向子嗣單薄,府裡上上下下都盼著孩子出生,我想著夫人必不會如此狠心,便百般央求院子裡的崔媽媽讓我見老爺一面,可自從那天開始我就被崔媽媽關在了院子裡,她還向外說我是染了病不得見風,連老爺來我院子都給擋了,平日裡更是不讓我見任何人,我不肯喝他們送來的藥,崔媽媽就對我冷嘲熱諷、克扣欺壓,這次要不是環兒拼死幫我擋住了崔媽媽,我還跑不出來!」

  周姨娘一開口,歐陽暖就明白了,本來周姨娘在府中地位就低,近來又不太得寵,偏偏她能把握寥寥無幾的機會懷了孩子,這無疑讓林氏妒恨不已,當然會往死裡整她,所以林氏先是隱瞞懷孕,又將她軟禁起來並不奇怪。

  只是……林氏既然軟禁了她,自然會有一千種法子打掉孩子,她卻到今天還能保住這個孩子,也算是個狠角色了,更不用說突破林氏的封鎖闖出來,沒有幾分手段是萬萬做不到的。當然,如今管事的是李姨娘,這裡面,是否有她在推波助瀾就不得而知了……

  「院子裡的人輪番欺負、為難我,這並沒有什麼,只是近來他們越發過分,還故意在我房門口置了冰塊,若不是我小心謹慎,恐怕肚子裡那塊肉早就被弄掉了,我自己倒沒什麼,只是老爺知道了不知該有多失望……」

  歐陽治失望不失望根本不在自己的考慮之內,歐陽暖微微一笑,打斷周姨娘的話:「周姨娘,我雖是歐陽家的大小姐,卻不好插手管爹爹內院的事情,你跟我說這些實在是沒有用的。更何況你告的還是我娘親,我一個晚輩怎麼好妄議長輩的不是?還是剛才那句話,如今掌管家事的是李姨娘,你既然要找人幫忙,就該去找她,紅玉,我們走。」

  歐陽暖不予理會,作勢帶著方嬤嬤和丫頭們準備離開。

  周姨娘見歐陽暖要走,眼睛都急紅了,她不知道花費了多少心思才能見到大小姐,如果不能找準機會勸服她幫忙,那回去了之後林氏肯定變本加厲折磨自己,自己雖然總是偷偷將他們送來的食物倒了,但總是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孩子又能保住幾天?

  周姨娘連忙想要上前拉住歐陽暖的裙擺,卻被菖蒲一把抓住了手:「不要碰大小姐!」菖蒲杏仁一樣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很是認真。

  她個頭不大,卻力大無窮,周姨娘啊地一聲叫了起來。歐陽暖輕聲道:「菖蒲,不得無禮!」

  方嬤嬤趕緊上前去查看周姨娘的手腕,看到整個紅了一圈,不免瞪了菖蒲一眼,菖蒲縮了縮脖子,表示自己是無辜的。

  周姨娘顧不得許多,撲通一聲跪倒繼續苦苦哀求:「大小姐,求求您了,李姨娘我那裡早就去求過了,可她說自己有心無力根本幫不上忙!如果不是走投無路,我無論如何是不會來求大小姐的!這府裡能幫得上我的只有您了!求您救我和肚子裡的孩子一命,只要您肯點頭,這一輩子我都願意為你做牛做馬報答!求您,救救我吧!」說完在地上狠狠地磕著頭,那響亮的聲音讓人聽了不由心裡發寒。

  菖蒲擼起袖子自動自發要去攙扶,卻把周姨娘嚇得直往後縮,只好退到一邊去,看著紅玉去攙扶她,卻無奈周姨娘鐵了心不肯起來,拼命在地上磕著頭!

  花園裡人越來越多,歐陽暖看著這架勢冷冷一笑,這位果然不是善茬,她在眾人面前央求自己,若是鐵了心見死不救,豈不是有礙聲譽?她淡淡地道:「我要去見祖母,一起去吧。」

  周姨娘欣喜若狂,踉蹌地從地上爬起來,不顧磕得有些青紫的額頭,連聲地道著謝。

  歐陽暖勾起嘴角,人是讓你見到了,結果如何,就看你的手段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15 PM


030 暗中推波助瀾


  方嬤嬤瞧了一眼亦步亦趨跟在身後的周姨娘,壓低了聲音對歐陽暖道:「大小姐,何必淌這個渾水。」

  歐陽暖淡淡地道:「嬤嬤,我可從來沒答應過幫她什麼,不過是耐不住她的苦求,勉為其難地行了個方便,帶著她去見祖母,之後就要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周姨娘明明可以背著人來找自己,卻偏偏要選擇在人來人往的花園,就是篤定了自己不會放任不管。如果就讓她這麼跪在那裡哭哭啼啼,自己成什麼人了?別人又會怎麼議論?尤其她現在身子嬌貴的很,如果真的有閃失,自己不是白白替林氏擔了殘害歐陽家子嗣的罪名?周姨娘就是算準了這點,才會明目張膽地算計自己,的確是個聰明有心計的女人。

  只是她既然這麼做,必定是破釜沉舟了,至於她見到祖母以後是要哭訴自己被主母迫害呢,還是要求情保住這個孩子,可就與她歐陽暖無關了。

  周姨娘既然想要借她的手見到祖母,她自然要順水推舟,讓自己從中得到最大的好處才是,周姨娘若是沒本事,只會被林氏反咬一口,若是有能耐,自然能讓林氏脫層皮!想必這一場狗咬狗的精彩大戲,不會讓自己失望才是!

  想到這裡,歐陽暖微微笑了:「菖蒲,周姨娘體弱,你還不扶著點?」

  周姨娘一看到菖蒲那雙手靠過來,立刻使勁兒往後縮,生怕被那雙鐵手碰一碰自己要痛兩天,趕緊道:「大小姐仁厚,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能走得動!」

  歐陽暖的笑容多了兩分親切:「那姨娘千萬小心著些。」

  剛剛跪的那麼狠,現在膝蓋都還是青的吧,臉色居然還能半點都不動容,周姨娘真有幾分忍勁兒。也是,近些年歐陽治身邊的女人納了不少,如今留下的不過是小貓三兩隻,能在林氏眼皮子底下討生活的,誰也不是省油的燈。

  歐陽治向來是偏愛美色的,卻也自始至終認為林氏體貼大度,是個合格的主母,但凡他覺得她好,自然會一直維護,單單從張文定那件事情,便可以看出來他分明是偏袒林氏。

  但作為男人,他的尊嚴和地位是不容侵犯的,林氏妨礙了他的子嗣是大過,就不知道他會不會翻臉無情了……歐陽暖這樣思忖著,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可親。

  到了李氏的壽安堂,張媽媽已經一臉笑容地迎了上來,態度親熱得很,只是看見了周姨娘,表情就有一種說不出的微妙了。

  歐陽暖對周姨娘和氣地笑笑:「姨娘在外面稍候片刻吧,我先去回稟祖母。」

  張媽媽見到歐陽暖如此行事,不免暗中點了點頭,大小姐果然是個穩妥的人,知道沒有老太太的准許就貿然帶人進去必然會受責怪。她親自為歐陽暖打起了簾子:「大小姐,請。」

  歐陽暖走進去,李氏一見她就笑了,招手道:「暖兒,過來嘗嘗。」

  歐陽暖笑著向擺放在炕上的小條幾看了一眼,見南酸棗糕、臍橙糕、胡蘿蔔糕、南瓜糕等十幾個果蔬糕類和丁香李、相思梅、鮮楊梅、長壽果、美味果、桔餅、金絲密棗這些蜜餞點心擺了滿滿一茶几,不免笑了起來:「祖母怎麼這麼好興致?」

  「還不是你姨娘,她知道我愛吃這些,說京都的點心雖然精緻,卻到底不如原汁原味的好,特地從南方託人捎過來的。」李氏笑得十分親切。

  這個姨娘,說的自然是李姨娘了,歐陽暖上去挨著李氏坐了,順手揀來一個長壽果吃了,道:「嗯,的確和京都的口味不同,還是姨娘孝順祖母,連帶著我也有口福了。」

  李氏聽她這麼說,笑的更開懷了,道:「其實倒不是什麼貴重東西,關鍵是這份心意難得的很。這府裡現在除了你隔三差五就送東西過來,就數得上你姨娘最有心了。」

  李氏說的不錯,歐陽暖明面上來請安,卻不知送來了多少禮物,其中有一幅被原夫人珍藏的珍品觀音雙面繡,乃是耗費數名繡娘運用流行的戧針、擻和針、扎針並結合一度失傳的蹙金、平金、盤金、釘金箔等不同針法,花費了三年時間才繡成,氣派莊嚴,美麗奪目。

  當初李氏一眼看中了此物,林婉清卻因是寧老太君所贈不願割愛,而惹得李氏心中暗暗不快,歐陽暖從方嬤嬤口中得知此事後,第一件事就是將這幅珍品刺繡送了過來。

  在她看來,物是死的,人是活的,要對付林氏勢必要拉攏祖母,如今李氏對自己如此親厚,自然是大有緣故。然而歐陽暖臉上卻不露出分毫,面上笑嘻嘻的,道:「向祖母盡孝是孫女的本分,現在有姨娘一起承歡膝下,祖母當更高興才是。」

  李氏聞言點頭,輕輕拍著歐陽暖的手道:「好孩子,當真沒辜負我護著你們姐弟的一番心意。」

  歐陽暖笑得更溫柔更謙和,李氏說的沒錯,她如今是擋在自己和爵兒身前的一道厚重的盾牌,只要有李氏在,林氏斷斷不敢明面上與自己撕破臉。

  她提也不提還有個周姨娘在外面候著的事情,陪著李氏喝喝茶品嘗美食,間或說幾件爵兒身邊的小事來逗她高興。張媽媽在一旁看著,倒有些不明白了,大小姐這是什麼意思,大冷的天把周姨娘領到老太太院子裡卻提都不提,就這麼白白晾著人嗎?真是太捉摸不透了……

  張媽媽琢磨了半天,終於開了口:「大小姐,周姨娘還在外頭站著呢,外面風大,你看是不是請她先回去?」

  李氏一聽,立刻皺起眉頭。

  歐陽暖像是突然想起來有周姨娘這個人一樣,眼中微露懊惱,生怕被誤會一樣急著解釋:「是啊,跟祖母說的高興差點忘記了,一早經過花園的時候,我被周姨娘攔了下來……」

  李氏笑了起來,和藹道:「有什麼事慢慢說,不必著急,你怎麼把人領到這兒來了?」

  歐陽暖輕聲細語,將剛剛遇到的事情重複了一遍,既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隨便發表意見,只是把所有的經過事無巨細地說了出來,倒是隱去了林氏軟禁折磨周姨娘的那一段,這事當事人來說效果更好。

  說完還一副擔心的模樣道:「我本來不想管這些事,可聽她說有了爹爹的骨肉,又是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不禁動了惻隱之心,她又死活跟著我們,孫女實在不好趕她走,祖母可別生暖兒的氣呀!」

  李氏聞言一愣,聽到周姨娘竟然懷有身孕的時候,眼皮子一跳,連臉色都凝重了起來,歐陽暖看到她這副反應,臉上頓時露出不安的樣子:「祖母,暖兒是不是做錯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16 PM


031 狀告主母的姨娘

  李氏臉色緩和了幾分,道:「你這個孩子心地真是太善良了,被人利用了都不知道,她找上你還不是看你年紀小好糊弄?」

  「祖母教訓的是,暖兒的確是莽撞了」歐陽暖眼圈立刻就紅了,頗有幾分愧疚的模樣。

  李氏其實並沒有對歐陽暖生氣,如今後院事務被她交給了李姨娘,歐陽暖若是強出頭就是越俎代庖,而帶著人來壽安堂就不一樣了,事關重大,李姨娘當然做不了主,一切是自己說了算,所以歐陽暖這麼做倒是情有可原的。

  李氏看著她不安,心裡反倒軟了,轉而安慰道:「暖兒,我只是提醒你以後要多長個心眼罷了,這件事情關係到我們歐陽家的血脈,你倒沒有做錯。」說完,她便對玉蓉道:「去請周姨娘進來。」

  不一會兒,周姨娘跟著玉蓉低眉順眼地走了進來,見了李氏就規規矩矩地跪下請安,然後又給歐陽暖行禮,李氏淡淡地道:「起來吧。」

  周姨娘這才戰戰兢兢爬了起來,拘束地站在屋內,頗有些手足無措的模樣,抬起紅紅的眼睛望著歐陽暖,像是指望她開口一樣。歐陽暖卻狀若無意地低下頭,避開她的目光。

  李氏冷冷盯了她一眼,道:「暖兒說你在花園攔住她硬是不肯走,到底有什麼委屈連李姨娘都解決不了,需要求到我這裡來?」

  李氏雖然有心給周姨娘一點顏色看看,免得她認不清自己的身份,到處惹人笑話,但眼睛還是不受控制的掃過她並不明顯的腹部。

  歐陽暖在一邊冷眼旁觀,對於李氏的心態看得一清二楚,如今歐陽府裡只有自己和爵兒一對姐弟,剩下的就只有林氏生的歐陽可,對於將傳宗接代看得極重的李氏來說,什麼都比不上子嗣重要,這也是歐陽暖敢於直接帶著周姨娘來壽安堂的原因。她篤定李氏再心狠,都沒法對自己的親孫子見死不救……

  周姨娘聞言一震,聲音微微顫抖地道:「老太太,我也是迫不得已,這件事與主母林氏有關,李姨娘實在是做不了主的,我只能來求您!」

  李氏倒是被這話說得一愣,她以為周姨娘不過想昭告天下說自己懷孕了以求得自己的重視罷了,沒想到竟然與林氏有關,不由得沉下臉來:「哦,你倒是說來聽聽?」

  周姨娘又跪下,重重在地上磕了一個頭,臉上全都是豁出去的神情:「老太太,我自知身份低微,在後院裡一直敬重主母、伺候老爺,謹言慎行,小心翼翼,我一直以為,能得到老爺垂青已經是萬幸,其他不再奢求。誰知老天爺垂憐竟讓我懷了身孕……只是從那一天起,我的院子裡便不再安全,日常的份例被克扣不說,下人們也多有欺凌,在我院子門口接二連三的有人窺探,飯食裡藏有紅花,香包裡含著麝香,房門口還有人悄悄布置了冰塊……」

  李氏臉色越聽越難看,自古以來主母整治妾室的法子多得是,她不想管也懶得管,可歐陽府裡子嗣太少,這兩年自己沒有少把林氏提過來訓斥,讓她要想方設法替治兒開枝散葉,她竟還敢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做這種事?

  李氏盯著跪在下面的人厲聲道:「你說的是真的,確定沒有弄錯嗎?你怎麼能一口咬定就是你們主母所為?」

  「老太太,我絕不會弄錯!既然我已經到了這府裡,有些事情也不會藏著掖著,我是老爺上峰送來的,他為了調教我歌舞還曾請來青樓裡的一位老嬤嬤,那老嬤嬤曾說過大宅門裡主母對付姨娘的法子不勝枚舉,讓我一定要小心,是她教我認識紅花麝香的。」

  周姨娘這時反倒平靜下來,有條有理地答道,「所有這些送來的東西,我一點未動都留著,丫頭環兒可以替我作證,她是歐陽家的丫鬟,爹娘都在府裡,並非我從外面帶進來的,絕不會為了我這樣一個身份低微的姨娘冒大險誣陷主母、矇騙老太太的,老太太盡可以找她來。」

  「啪」地一聲,李氏手邊的茶杯一下子砸在地上,摔得粉身碎骨!

  歐陽暖面色似驚詫萬分,聲音卻十分平穩:「周姨娘,你可要想清楚了,誣陷主母的罪名可是你能承擔的!哪怕你真的身懷有孕,老太太也不會輕易寬恕了你!」

  周姨娘抬起臉,斬釘截鐵地說:「大小姐,您心地純善當然不會想到繼夫人是個口蜜腹劍、心腸狠毒的婦人!若是她只是針對我一人也就罷了,可她針對的是我腹中老爺的骨肉!這些年來,不止我被她處處迫害,連半年前急病暴斃的柔姨娘,去年上吊的王姨娘,前年被老爺寵幸後跳井的丫頭玉紅,三年前的良妾汪氏意外墜湖無一不是和她有關!關於我剛才所言,老太太可以派人去我院子裡查證,我願意發下毒誓,句句屬實,若有一句不實之處任憑老太太處置,上刀山下火海被活剮也絕無怨言!」

  這話一說,不要說李氏,連一屋子的丫鬟婆子都震驚了,足足有一會兒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李氏還要問什麼,就聽見丫鬟玉蓉驚呼一聲:「周姨娘暈過去了!」

  張媽媽眼明手快地趕緊上去把人扶起來,掐了半天人中沒有效果,回頭看著老太太:「您看怎麼辦?」

  李氏眉頭皺得死緊,終於壓抑不住對子嗣的關心,道:「去請王大夫來替她診治,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懷了孕!」

  周姨娘被人扶到隔壁屋子去休息了,李氏的表情始終陰晴不定,歐陽暖心中不免為周姨娘暗暗喝了彩,果然是在林氏眼皮子底下安然活了這麼久的女人,的確有幾分過人之處,說完了話再這麼一暈倒,請來大夫一診治真的懷了孕,祖母必定心軟,縱然不重重懲治林氏,也非要為她做主不可!況且,狀告主母這種事可不是好做的,貿然驚動了林氏,人家將所有證據全部銷毀,周姨娘肯定吃不了兜著走,現在這麼一暈過去,什麼事情都不用她勞心費神,李氏自然會去查證!

  「張媽媽,帶人去周姨娘的院子把那崔媽媽和丫頭帶來,還有她所說的證物,一樣不可少!」李氏冷冷地道,眼神冷酷。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16 PM


032 只待東風起

  張媽媽低頭,應了一聲是,立刻帶著手底下的媽媽們去了。

  歐陽暖眼見這種情形,輕聲對李氏道:「祖母,今日這件事牽涉到娘,我留在這裡多有不便,還是先回去吧。」

  李氏愣了愣,半響才緩過一口氣來沉聲道:「不,你留下,也算作個見證。」

  歐陽暖微微點點頭,留下來看戲麼,她自然是願意的,橫豎這把火一定會燒的林氏面目全非,看她這個賢妻還怎麼做得下去!

  不一會兒,就看到丫頭領著王大夫來了,老大夫慌慌忙忙進門還以為是老太太病了,一看李氏好端端坐在炕上,納了悶。

  李氏慢慢說道:「王大夫,您為我診治數十年,是我最信任的大夫,今天請您來,是要為一位姨娘診治,這事關我家族的子嗣大事,請您一定盡力。」

  王大夫醫術高超,德高望重,尋常人家請還請不到,這還是看了李氏的面子才肯來,讓他給一個地位低下的姨娘看病當然是不妥當的,但老太太如此鄭重其事的說了,王大夫便點點頭道:「老太太放心,老夫自當盡力。」說完,便在丫頭的引領下去了隔壁。

  王大夫去了半盞茶的功夫便回來了,對老太太道:「隔壁那位夫人,的確是懷了兩個多月的身孕。」

  李氏聞言眼中頓時亮起光彩,忙道:「勞煩您坐在一邊喝杯茶,待會兒還有事要麻煩您。」

  王大夫坐到一邊喝茶去了,這時候,張媽媽風風火火回來了,還捎帶回來一個管事崔媽媽,一個丫頭環兒,以及不少女子日常用的釵環首飾香包衣裙。

  李氏沉聲道:「王大夫,還請上前去驗一驗,這些東西對孕婦可還安全?」

  王大夫面帶疑惑地走上去,一一翻看了,先放在手上摩挲半天,接著放在鼻子底下聞了又聞,剛開始略帶疑惑的表情越發凝重,又重新把所有東西檢查過一遍,甚至連胭脂都打開盒子沾了點放在口中嘗了嘗,臉色越發難看起來,他終於明白老太太這是找他來幹什麼了。

  他回過頭來看著李氏,臉色黑的像是鍋底一樣,真是想不到這是找他驗這個來了。

  李氏見他神情有異,不由自主問他驗的如何,他卻皺著眉不說話,李氏問了再三,他都沉默不語。

  歐陽暖鄭重地道:「王大夫,您出身杏林世家,父親還做過宮中御醫,家學淵源,若是連您都不肯跟我們說實話,祖母實在不知道該信任誰了!」

  王大夫目光凝重,心裡捉摸再三,終於開了口:「既然如此,老夫就直言不諱了,老太太,這些東西你是從何得來,全都是害人的污穢東西啊!」

  這時候,一直瑟瑟發抖的崔媽媽突然兩眼一翻,嚇得暈過去了,她就沒周姨娘那麼好的待遇,誰也沒管她,就任由她倒在那裡。環兒看了她一眼,眼裡露出厭惡的神情。

  李氏一聽王大夫說了這樣的話,心裡頓時就明白了,她看也不看崔媽媽,嘆了一口氣道:「王大夫,現在不必說,我都明白了。請您先去一邊休息,張媽媽,著人去請老爺、夫人和李姨娘!」

  歐陽暖自動自發坐到王大夫下首陪著他喝茶去了,張媽媽看了一眼不動聲色的大小姐,心裡暗自點頭,不聲不響點了把大火,眼看這陣東風一來,就能把整個屋子燒得一干二淨,她卻坐到一邊喝茶去了,果然是個狠角色,實在看不出清高自持不善爭鬥的前主母,竟然能生的出這種女兒,真是不簡單啊!

  李姨娘的院子離李氏的壽安堂最近,第一個到,一來就看到這屋子裡凝重的氣氛,聯想到周姨娘來找過自己的事情,頓時就明白過來,立刻垂頭屏息道:「老太太找我,不知有何吩咐?」

  李氏卻換了向來和藹的臉色,冷冷道:「你且跪下,等老爺和你主母來了再說。」

  李姨娘向來在這裡受到優待,沒想到這次一來就受到這種待遇,但還是聽話地跪下了。

  歐陽暖輕聲細語道:「祖母,地上涼得很,李姨娘身子肯定受不了,還是——」

  李氏看了低眉順眼乖巧萬分的李月娥,也覺得自己似乎遷怒她了,但也不好讓她馬上就起來,道:「去給她拿個墊子。」

  丫頭立刻上來給李姨娘加了個大紅妝團花緞墊子,她低下頭,老老實實跪著。

  不一會外面就有人通報林氏來了,歐陽暖明顯看到李氏眼中的火氣和不滿,心中不由暗自好笑,臉上卻淡淡的,沒有一絲一毫幸災樂禍的樣子,反倒還帶了幾分擔憂,倒還真有點情真意切的樣子。

  林氏進來後跟平常一樣行禮問安,李氏卻不叫起,只是把她晾在那裡,林氏跪在地上,心裡恨得咬牙切齒,她自從嫁到這個家裡就是當家主母,老太太雖然不好伺候卻也從來沒有刻薄過她,現在倒讓她和一個姨娘一起跪著,簡直是當眾給她難堪。

  歐陽可也跟著一起過來了,見到這種情形勉強笑道:「祖母,地上涼,娘身子不好,是不是讓她先起來說話?」

  無巧不成書,剛才歐陽暖也這麼說過,李氏就給加了個墊子,現在歐陽可說了,李氏卻挑起眉頭:「她身子哪裡就這麼嬌貴了?我沒讓她起來,就跪著吧。」

  歐陽可臉色一白,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歐陽暖和王大夫,越發覺得疑惑,到底是怎麼了?

  張媽媽打圓場道:「二小姐,你先去那邊坐著吧。老太太和夫人有話說呢!」

  歐陽可沒奈何,只好到歐陽暖的下首坐下,只是臉上的疑雲越來越重。可是歐陽暖臉色平靜,祖母李氏又黑著一張臉,讓她不敢隨便開口詢問。

  屋子裡始終沒有人說半句話,沉寂的可怕,丫鬟婆子們連大氣都不敢出。李姨娘有個墊子到底好些,林氏卻在地上跪得雙腿麻木,搖搖欲墜,歐陽治終於進了門,一看到屋子裡的場景,有點愣神。

  「老太太,這是怎麼了?什麼事情值得你動這麼大的怒氣,孩子們還在一邊呢,你這麼罰婉如……不好吧……」

  李氏的眼神一下子陰沉了,銳利的目光射向歐陽治,口中平淡無波地道:「都在正好,也讓她們看看聽聽,以後多學著點,王大夫,把你查到的東西好好跟咱們老爺說上一說吧。」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17 PM


033 山雨襲來風滿樓


  李氏這麼說,都沒有叫丫鬟婆子迴避,就是不忌諱這件事傳出去,林氏的罪名一旦作實,就再也沒法在下人面前端著一副主母的架子了,也就是說,李氏是不準備再將管事的權力還回去!

  歐陽暖這麼想著,臉上擔憂的神色卻越發深重了,仿佛對林氏是出自真心的關懷。一旁的歐陽可看見她的神色,氣得想吐血,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那跪著的林氏是她歐陽暖的親娘呢!

  張媽媽早已叫了一排丫頭,把周姨娘院子裡的東西都端來放在桌子上,歐陽治看著這些胭脂粉盒、衣裳首飾之類的物件,臉上也露出驚奇來。

  剛才還等著歐陽治來救場的林氏一看到這些東西,臉色立刻就變了,李氏一聲冷笑,衝著王大夫點點頭。

  王大夫走了過去,指著胭脂粉盒道:「這些是周姨娘屋裡的胭脂水粉,我已經驗過,裡面藏有少量的水銀,若是不懂醫理的人肯定不知道,水銀有劇毒,但少量使用並不會死人。有些醃臢地方……用喝水銀的方法避孕,但肯定對身體有很大傷害,長期用的話只怕性命不保啊!」

  醃臢地方?歐陽治一想,臉色就變了,府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王大夫拿起一張紙包著的茶渣,道:「我仔細檢查後,發現裡面混著些紅花粉末。」

  王大夫出身杏林世家,家學淵源,對於這些藥材再清楚不過,即便是一些宮廷秘藥,乃至民間偏方都少有他不知道的,他說是就肯定沒錯,歐陽治臉色越發難看了

  王大夫卻還在繼續說,「這盒香膏裡面,帶了不少的石榴籽粉末。」

  石榴籽?歐陽治不禁問:「石榴籽有何效用?」

  王大夫慢慢道:「加了石榴籽香膏會更加細膩柔軟,而且香氣馥郁,卻能夠抑制懷孕,若是孕婦的話,這種東西是大忌,一旦用量多了就會小產。」

  歐陽治的臉色越發陰沉下來,死死盯著這些東西說不出話。

  可事情還沒完,王大夫繼續拿起一件顏色鮮艷的撒花煙羅衫道:「這衫子看來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我從過去留下來的醫書裡面看到過類似的案例,所以剛才特意抽了裡面的一根絲,仔細查驗後,發現其實這衣服上的絲線是用樹膠、椰子和蜂蜜浸濕的羊毛綿球織造而成……老太太和老爺可能沒聽說過,其實這種東西早前是從宮中流傳出來的惡毒法子,若是長期穿著這樣的衣服,生出來的孩子只怕……只怕是……活不成的……」

  王大夫硬著頭皮說完,屋子裡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李氏胸前急劇起伏,深深吸了口氣,強壓下憤怒的情緒,道:「夠了!王大夫不必多說了,謝謝您為我們家盡心盡力,日後定當重謝!來人,送王大夫出去!」

  這是要清理門戶了……歐陽暖冷眼看著,像是在看人世間最大的鬧劇,表情自始至終很平靜很安寧。歐陽可卻緊緊咬著自己的嘴脣,幾乎咬出鮮血,說不出一句話。

  「老太太,剛才這些東西是——」歐陽治也被這些陰毒的法子驚駭的一句話說不出來。

  「哼,這都是為周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準備的!」李氏冷冷哼了一聲。

  歐陽治臉色大變,先是驚喜周姨娘懷孕後是勃然大怒,誰這麼膽大妄為竟然敢害他的孩子……

  林氏沒等歐陽治說話,先發制人,搶先道:「李姨娘,你還有什麼話好說!虧得老太太這麼信任你,你居然敢暗害老爺的親生骨肉!」

  李姨娘吃了一驚,花容失色道:「我什麼都不知道啊,老太太、老爺明鑒!」

  李氏猛地一拍桌子,眼神狠厲地看向林氏:「都住口!去把崔媽媽弄醒!」

  張媽媽使了個眼色,自然有媽媽們上前七手八腳把崔媽媽弄醒了,她一醒過來老臉就嚇得發白,哆哆嗦嗦跪下了:「老太太饒命啊!」

  「你老實說,到底是誰讓你把這些東西給周姨娘用的?若有一句不實的話,我揭了你的皮!」李氏惡狠狠地道。

  崔氏看了林氏一眼,咬緊了牙關一句話也不敢說。歐陽治上去就是一腳,狠狠揣在崔媽媽心口:「該死的老奴才,再不說就連你全家一起發賣了!」

  崔媽媽被一腳踹的一個踉蹌仰面倒在地上,哇的一聲吐了一口血出來,卻只能硬撐著一口氣爬起來跪好,這時候說也是死,不說也是死,當真是兩難。

  李氏卻一聲冷笑道:「你不說我也知道,這府裡你是老媽媽了,李姨娘剛進門沒一個月,管事不過幾天,能勞的動你嗎?」說完,她的目光像是毒箭一樣射向林氏,道,「你如今還有什麼可說的?這些東西可都是你派人送去周姨娘那裡的,你還敢賴在李姨娘頭上,好個沒臉沒皮的東西!」

  歐陽暖這時候淡淡看了李姨娘一眼,李姨娘本就機靈,立刻反應過來自己應該怎麼做,馬上爬起來跪倒在歐陽治的腳底下,臉色煞白一片,驚慌失措地道:「老爺!不是我做的……我進門前雖然也是書香門第,到底是小門小戶,這些醃臢東西簡直是聞所未聞!要不是王大夫說起,我連聽都沒聽過!老太太說的是啊,我才管事幾天,崔媽媽怎麼可能聽我的指派!老爺,你要為我做主啊!」她跪在地上反覆不停地叫著冤枉,淚水漣漣,比梨花帶雨還要惹人憐愛。

  歐陽治一看心都碎了,李姨娘臉上滿滿都是不知所措和委屈,想來也是,她只是小門小戶的女兒,那種陰狠的法子絕不是她能想得出來的,何況她才接手沒幾天,怎麼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安排這麼精細複雜的害人法子!

  他想了想,先扶起了李姨娘:「不用哭了,我相信你是清白的,起來站到一邊去吧。」

  地上只剩下一個林氏,歐陽治死死盯著她,卻怎麼都無法將她這樣柔美的女人和心腸歹毒的婦人聯繫在一起。

  「這幾年你要怎麼整治治兒院子裡的姨娘丫頭,我都隨你,眼不見為淨就算了,總想著這些不過是爭風吃醋的小事,誰家主母沒些個厲害的手段也坐不住這個位置,可是這次卻不同,關係到治兒的子嗣,關係到我們歐陽家的血脈!我再三跟你說過,若這些姨娘沒有身孕隨便你如何處置,可若是有身孕便要千萬當心,你倒好,周姨娘懷了身孕你瞞著不說就罷了,還百般折磨整治她,你可有把我的話放在心裡,你可有把我和你丈夫放在眼裡!」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18 PM


034 生不出兒子是大錯


  林氏心裡驚駭不已,本以為天衣無縫的事情怎麼會被察覺到,真是該死!

  歐陽暖看著她,目露冷色,歐陽治正值盛年,歐陽家卻子嗣單薄,對於李氏來說簡直是錐心之痛,但這樣只有對林氏最有利,所以歐陽暖一直在猜想,林氏必然在後院動了某些手腳。

  她本想利用李姨娘當家的機會,將這件事暗地裡調查一番,沒想到壓根就用不著,周姨娘自己送上門來,如此天賜良機,當然不能放過!

  歐陽治這兩年沒少往房裡收人,然而被寵幸過的女人不是死了就是被發賣出去,留下來的也多年未曾生下孩子。林氏百般算計,自然不會讓別人先於她之前生下子嗣,費勁了心思對付這後院裡的女人,送過去的每一樣物品表面看不出任何端倪,實際上都包藏玄機。如此看來,這次周姨娘恐怕真是費了不少心思才懷孕。

  歐陽暖想明白這些前因後果之後,倒是真心地為林氏鼓了幾下掌,如此心機手段當真是厲害!這樣更好,也讓歐陽治睜大眼睛看看他的妻子是多麼的賢惠呢!

  此時屋子裡的氣氛簡直凝重的嚇人。

  歐陽治眼神冰冷,聲音如同利劍般射向林氏,低聲道:「婉如,我再問你一句,老太太剛才說的,你認或不認?」

  林氏臉色白的嚇人,搖搖欲墜的幾乎暈倒,抬頭看見素來對自己和顏悅色的丈夫正凶惡的瞪著自己,她立刻跪著爬到歐陽治膝蓋前,拉扯著他袍服下擺,凄切的哭訴:「老爺,我知道老太太素來不喜我生不出兒子,可這都十年了,我兢兢業業、費心費力地伺候老太太,無一刻敢有不經心的,我便有一千一萬個不是,老爺和老太太也不該懷疑我心腸如此惡毒啊!老爺,我真的沒有做,這一切都是有心人在冤枉我,您可要替我做主呀!」一邊說,一邊連珠串的淚水順著清麗的面龐流下來!

  歐陽治忍不住愣了一愣,李氏只氣的渾身發抖,晃著手指抖個不停:「你,你——你竟敢這般不要臉,還死活不承認,這府裡誰沒事會來陷害你,又哪裡陷害的了?!」

  林氏一臉的委屈哀怨,哽咽道:「老太太您行行好,瞧在老爺的面上,我有一點不如您意,要打要罵都成,就是別說這種誅我心的話,我再惡毒也不會絕了老爺的子嗣啊,那孩子生出來不也要叫我一聲娘嗎?求您別再說了,我這裡給您磕頭了!」說著,便砰砰的磕起頭來,磕的額頭青了一片。

  歐陽治神色鬆動,歐陽可也一下子撲過去,拉住親娘哀哀凄凄哭個不停,當真是受了天大委屈的樣

  歐陽暖倒是第一次看到林氏當著眾人的面哀泣哭訴,心裡忍不住暗暗讚嘆,難怪祖母和爹爹被她糊弄了這麼多年,端的是有本事有智謀,明明白白的一件事也能叫她顛倒黑白,被她這麼一辯白,竟反過來,變成是別人的陷害。

  想到這裡,歐陽暖走過去,過去輕輕撫住李氏的後背,柔聲道:「祖母,您千萬別聽別人的陷害,我也相信娘是無辜的,你想想看,這麼多年來,她是如何對待我和爵兒的,不說一絲不苟,那也是無一遺漏的……」

  李氏頓時變了臉色,是啊,這個女人背地裡曾經害過自己的親孫子,做得了一件怎麼就做不得第二件!現在還三言兩語就把兒子的心給挑撥的鬆動了,果真不是好東西!她氣得面色發白,一口氣上不來,險些背過氣去。

  張媽媽在一旁看了,立刻取了一杯水來給老太太壓火,道:「大小姐,煩勞您先照顧著老太太。」

  張媽媽說完了這話,斂容上前幾步,輕聲道:「老爺,可否准許奴婢說幾句。」

  歐陽治靜了一會,緩緩點頭。

  張媽媽道:「夫人,奴婢是下人,有件事尚不明白,不知您可否釋疑一二?」

  林氏擦了眼淚,抬起頭來看著她,張媽媽道:「照夫人這麼說,這府裡是有心人在陷害您?那這陷害的人是誰?是周姨娘還是李姨娘?您可有證據?崔媽媽雖然現在不說,但若是老爺真的叫人痛打她一頓,您還能保證她守口如瓶嗎?就算她再剛強,她兒子女兒也抵不住一頓打的,到最後還是會把幕後的人招出來。」

  此言一出,歐陽治頓時一震,林氏當場變了臉色。

  張媽媽果然跟了李氏多年,深知道老太太心思,退一萬步說,哪怕崔媽媽死都不肯說,那些證物也都有跡可循,當初是誰采買、是誰送進府,是誰分配給周姨娘,一針一線一盒胭脂一根朱釵,這都是可以找出蛛絲馬跡的。

  歐陽暖心中暗暗冷笑,就聽到張媽媽緩聲道:「老爺,尋常人家總有個三妻四妾的,天長日久,總有個摩擦爭執,夫人整治姨娘們本來不過是爭風吃醋的小事,說出去也上不得檯面的,但老爺向來子嗣單薄,歐陽家人丁不旺,夫人若是真心為老爺著想,就該在周姨娘診出喜脈的時候回稟老爺或者老太太,卻為什麼隱忍不說?今日若有個萬一,老爺的孩子可就——」

  歐陽治怒氣漸消後,頭腦反倒明白了,看向林氏的眼光一片失望,林氏何等機警,又想開口,張媽媽卻道:「夫人,這件事情本容不得我這個奴婢來說,但奴婢在老太太身邊待了多年,妻妾爭鬥的事情看得多聽的也多,從沒有誰家夫人因此受到過多責怪的,可這回奴婢卻也不能替你說話了,一是你過分殘害老爺子嗣,二是你說有心人污衊你,可是說的老太太?如此忤逆不孝,你可對得起一直對你這麼信任的老太太和老爺?」

  張媽媽言語簡單,但卻句句點到要害。

  林氏凄聲道:「張媽媽,我何曾得罪過你,為什麼要這樣構陷我?難不成你也認為生不出兒子是大錯,非要將我一棍子打死才甘心?」

  張媽媽道:「夫人說的什麼話?子嗣天註定,能給歐陽家帶來子嗣的都是有緣人,這緣分是前世修來的,眼紅不得!」

  這一句話可真是刻毒,點到了林氏的死穴!

  歐陽暖眼底輕笑,生不出兒子來也是你活該!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25 PM


035 誰也別想全身而退


  林氏的話全被堵在喉嚨裡,臉上不再復那楚楚之色,一雙美目露出凶光,啞聲道:「張媽媽說的是,只是我對此等事情確實不知,每次分發份例我也只是吩咐下面的人去發送罷了,那些東西我都沒有親自過目,以致出了這等大錯。這都是我的過錯!」

  李氏終於緩過氣來,冷笑道:「難道下面的媽媽們都是吃乾飯的嗎,如果事事都要你這個主母親自過問,那豈不是天大的笑話!要是沒你的示意,他們敢這麼做嗎?」

  林氏心知這種答案無法讓李氏和歐陽治都滿意,現在唯一的辦法就是找一個替罪羊,而最佳人選就是眼前的李姨娘了,她必須咬死了她不鬆口:「老太太,我生病後,許多事情都不曾親自過問,只是讓下邊的媽媽們按例行事,但之前也一直不曾出現過差錯。自前些日子將事情交給李姨娘,我就一直閉門休養,實在是一無所知啊!」

  居然還死咬著自己不放!李姨娘恨恨地看著林氏,張了張嘴想要分辯兩句,最終不甘地閉上嘴沉默起來,只是眼底的怒火卻是越發高漲,對林氏恨入了骨髓!

  李氏冷喝:「住口!林婉如,你是家裡的主母,後院裡出了這等事情自然要問你,難不成還是我故意冤枉你了不成?或者你根本就是對我讓李姨娘代管後院有所不滿?」

  林氏臉上還是一副悲切的樣子:「老太太,天可憐見,我是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若是你一口咬定是兒媳所為,我情願一頭撞死在這裡,以證清白!」說完,她就從地上爬起來,作勢往旁邊的墻上撞,場面頓時混亂起來,丫頭婆子們上前去拉,擠得屋子裡亂哄哄的,越吵越厲害,

  李氏突然拿起茶盞就往地上一擲,清脆的破裂聲讓所有人猛地一驚,屋子裡一下子靜下來,連林氏都呆了片刻。

  歐陽暖見李氏連杯子都砸了,連忙上前輕拍她的後背,輕聲安撫道:「祖母息怒,保重身體才是。」然後她看了歐陽治一眼,柔聲勸慰道:「爹爹,既如此就不必查了吧,何必鬧得家宅不寧呢?橫豎周姨娘肚子裡的孩子無事,便各退一步吧。」

  這話看起來像是為林氏說話,聽在李氏耳朵裡卻是火上澆油,她才是家中長輩,林氏居然敢逼自己讓步!白日做夢!

  她冷冷道:「暖兒你這話卻錯了,今日之事乃是禍延家族之事,一個處理不好,會遺禍歐陽家後世子孫!查!非查不可!」

  張媽媽見狀,恭敬道:「夫人平日裡知書達理,今天怎麼會如此言行無狀,這壽安堂是什麼地方,怎麼可以在這裡胡鬧!你出身侯府,難道要老太太去回了寧老太君這件事不成?你傷害老爺的子嗣,便是情有可原,也理不能恕,兩位姑娘都大了,你這般作為叫她們看見了有樣學樣,嫁出去將來在婆家也不好,唉——老太太總是內宅之主,不論對錯,一切由她評判,豈有你這麼胡鬧的份?若是下人們再嘴鬆些,把傳到外頭去,豈非誤了老爺的清譽?」

  歐陽暖低聲道:「爹爹,容女兒多言,這事千萬不能鬧到老太君那裡去,若侯府知道了,只怕娘以死相逼威脅祖母的事情,在這京都就要傳遍了,還有最要緊的——您也知道,最忌的就是這忤逆不孝呀!」

  歐陽治心頭一震,這話等於是要他的命!是啊,當今聖上最恨的就是這種不孝順的行徑!他想起朝中那位父親去世故意隱瞞不肯回家丁憂,而被皇帝摘爵奪位的權貴,還有在太皇太后孝期因不守清規戒律被活活杖斃的大員,手心竟也濕了。

  李氏嘆了口氣,道:「罷了,我老了,本不該管這等事,但是今兒這事實在是太嚴重了,別的事我可以不計較,若是威脅到歐陽家的子嗣,我決不能姑息!」

  李姨娘拿帕子捂著臉,輕輕哭道:「老太太,你一再托我好好照看這院子,如今出了這種事,我真是有負你的囑託!」

  眾人紛紛云說,歐陽治已經不想再聽了,家裡一切的禍源都在一處,他思慮極快,沉吟片刻,最後宣判道:「周姨娘一事誰都不許再提,林氏身為兒媳卻忤逆婆婆,毫無端方嫻熟之德,從今日起,禁足於院中一月,好生修生養性,不得我的允許不許出來!」

  林氏和歐陽可大驚失色,歐陽可立刻尖叫著哀求,歐陽治橫眼瞪去,厲聲道:「我意已決,不用贅言!再多說一句,我連你一起關起來!」

  說完,他威嚴的目光掃視一遍眾人,又對林氏冷冷道:「從今以後,你少與孩子們見面!別讓好好的孩子也叫你教唆壞了!」說的聲色俱厲,林氏掩面而哭,本想拉扯他的袍服,他一把摔開,理也不理她。

  林氏心頭如墜冰窖般,幾乎背過氣去。

  李氏冷眼瞧著,一字一句道:「李姨娘,從今天起,你要好好清理下府裡的丫鬟婆子,該發賣的發賣,該打罰的打罰,如今這院子裡還不知道有多少這種害人的東西,你要好好地查檢一番,尤其是你那裡更要仔細,畢竟都是老爺經常呆的地方,若真有這種東西,怕是連他都要受害的!」

  李姨娘十分高興,臉上還要拼命忍住笑容。

  歐陽暖卻依舊神色不變,低聲寬慰道:「祖母別往心裡去,整個京都裡頭,哪家都有些煩心事。不過一些小事,李姨娘肯定能處理好的,到時候內宅總當安寧才是。」

  出了壽安堂,歐陽暖嘴角的弧度才愉悅地微微上揚,林氏大概從沒想到自己會有這麼一天吧?她今天這一招置之死地而後生用的不錯,可惜啊,不論是誰,只要威脅到歐陽家的聲譽和歐陽治的官位權勢,歐陽治都會將對方看成敵人!

  回到屋子裡,連方嬤嬤都喜形於色,禁不住內心歡喜地對歐陽暖說道:「大小姐果然料得不錯,老爺今天只不過礙於侯府的面子和不想家醜外揚的心思才不曾對夫人過分嚴苛,但看他的態度就知道,她如今已經徹底失去了他的歡心,只怕從今往後想要沾上恩寵可比登天還難了!」

  紅玉腳步輕快地端茶過來,歐陽暖端起來喝了一口,才慢地道:「嬤嬤不要高興地太早了,林氏可不是紙老虎,今日不過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我料定她必有反擊,到時她和周姨娘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方嬤嬤皺眉,有些懷疑道:「這怎麼可能呢,老爺今天發了這麼大的火,哪兒有可能被夫人兩三句話就哄回來?大小姐你也太高看她了!」

  「嬤嬤若是不信,就等著看吧。」歐陽暖微微一笑,不再開口了。

  不論林氏如何反擊,她只要等著看戲便是,橫豎這把火已經點起來了,誰也別想全身而退!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25 PM


036 風姿絕世無人能及


  歐陽暖斜倚在暖炕上,窗外的陽光映著她低低垂著的的眉眼,沉靜溫柔得動人心魄,縱使紅玉日日看著,也不免心中暗嘆,她們家這大小姐,這般氣質,這般品貌,再大些,不知更要引來多少男兒心碎。

  歐陽爵一路進了聽暖閣,雙眼放光,眉眼飛揚,腳步輕快,鴉青色的斗篷都跟著飄了起來。寶娟追在後面喊:「大少爺,您不要跑,小心摔著!」

  歐陽爵一路衝進屋子,興奮極了的樣子,一直跑到歐陽暖跟前才停下,氣喘吁吁地道:「姐姐,我找到你要的廣陵集敘啦!」歐陽暖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用力扯住她的袖子:「姐姐,快起來,我領你去!」

  「大少爺,您別慌,有什麼好書買回來就是了!大小姐輕易是不出門的,您忘了?」方嬤嬤在一旁提醒道。

  尋常人家的千金小姐出門敬香、赴宴,買些胭脂水粉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只歐陽暖卻並不喜歡出門,這一點他們都是知道的。

  然而這一次歐陽暖卻微微一笑,直起身子,道:「嬤嬤,他若是能將書買回來,早就這麼做了,這等珍貴古籍,只怕是人家輕易不肯賣,紅玉,替我更衣吧。

  歐陽家的馬車並不奢華,裡面卻十分寬敞舒服。座位上都墊著厚厚的棉墊,歐陽暖倚著軟綿綿的靠枕,紅玉則低著頭,撥弄著馬車中間那一個小小的炭盆,讓裡面的炭火燒得更旺。

  歐陽爵很高興,特意將車窗處厚棉的簾子支起,露出一角蟬翼紗窗,看了看外頭的景色,又回頭對歐陽暖道:「姐姐,你今天心情不錯?」

  「哦?怎麼看出來的?」歐陽暖笑著放下書,望向他。

  歐陽爵揚起英氣的眉頭,黑漆漆的眼睛晶亮有神:「那當然,我是你的弟弟,你是真開心還是裝開心,肯定瞞不過我。」

  歐陽暖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道:「算你機靈!還是說說你去書齋的情形吧。」

  如若必要,她不想讓他參與到內宅的爭鬥中去,那些事情骯髒而惹人心煩,她的弟弟,一直高高興興、乾乾淨淨的就好,那些事情有她一力承擔就夠了。

  「你不知道,天一閣的老闆死活都不肯賣,非說書被人訂走了,我出重金讓他轉賣給我,也都不肯!我不死心,這幾日天天都去,那店裡的夥計收了我的銀子,告訴我根本沒有什麼訂書人來取,我猜他肯定是捨不得這本稀罕的古籍,故意不賣給我!」

  「有這種事?」歐陽暖點點頭,若是普通的書,買不到也沒什麼,只是這本書對她卻十分重要……既然如此,去看看倒也無妨

  正在這時,馬車卻在街角停下了,歐陽爵探頭出去,問道:「幹什麼呢?怎麼停了?」

  車夫趕緊回答道:「大少爺,前面好像有個人暈倒了……」

  歐陽爵朝他指著的地方望過去,果然見到有個小乞丐渾身髒兮兮地躺在路中間,不偏不倚擋在了馬車的前面。

  歐陽爵皺起了眉頭,後面跟著的護院趕緊上來道:「大少爺您放心,奴才馬上把他趕走!」

  那護院三兩步走到那倒地的小乞兒面前,一隻手一提溜,沒費什麼勁,就拎著脖子把人整個提了起來。看著這般情景,周圍看熱鬧的人群紛紛側目,心道這馬車一看就是富貴人家的,看這男人的架勢,那小乞兒估計要吃大苦頭了。

  也有人好心想要求情,可是看著那馬車上的蓮花標記,卻誰都不敢上前幫忙,只有達官貴人的馬車上才會被准許刻有族徽……

  「住手!」那馬車又有了動靜,從裡面伸出一隻手來。

  那是一隻纖細白皙的手,沒有精心修飾的長指甲,沒有涂得鮮紅的蔻丹,手指上沒有佩戴金銀寶石的戒指,腕上也沒有名貴的玉鐲珠鏈,只牽露出一截天青色的衣袖,上面竟也沒有一般貴族小姐袖口慣有的繁複花紋,不知為何,覆在那隻手上,立時也變得惹人遐思起來。

  眾人不約而同腦海中出現了浮想聯翩的美人樣貌,但不過是一瞬間,那隻掀開簾子的手卻又收了回去,一道輕柔的嗓音同時響起,道:「放了他。」

  小乞丐這時也被那護院的大力氣給弄醒了,正在用力掙扎,一聽這話那護院立刻鬆了手,低頭道:「是,大小姐。」

  小乞丐連滾帶爬地跑到一邊,他剛才不過是餓暈了而已,否則也不會不小心擋住了達官貴人的馬車,還以為要像以往一般被毒打呢!剛鬆了口氣,卻見到剛回到馬車裡的歐陽爵竟然又跳了下來,小乞丐嚇得趕緊往後躲!

  歐陽爵走過去,一邊大聲斥責他、裝作要打他耳刮子的樣子,一邊趁別人不注意將一個銀錠子交給他,道:「這是我姐姐給你的,別給人看見搶去了!」

  小乞丐瞠目結舌地望著這個眉清目秀的貴族小少爺,卻見他笑著大聲道:「算了,這次就放過你!以後再叫小爺瞧見,一定打死你!」說完,轉身上了馬車。

  看完了熱鬧,眾人紛紛散去,唯有小乞丐一直站在路邊,攥緊了手心的銀子,呆呆看著馬車離去。

  這一幕,一點不落全看進茶樓二樓雅閣中一個年輕男子的眼中。

  「郡王……」一旁站著的男子恭敬地低聲道,「您在看什麼?」

  男子回過頭來,那是雙又細又長的鳳眼,高貴而華麗,漆黑的眼瞳裡仿佛容納著無盡的星空與最尊榮的深沉。

  原本正仰視著他的男子不由自主彎下腰去,只覺得這位少年郡王冷淡起來的時候,幾乎沒人能與之對視,就是他的親生父親,朝中人一向極端敬畏的燕王也不曾有過這樣氣勢。

  世人皆謂明郡王風姿絕世無人能及,更是經常有名門閨秀看痴了眼,大庭廣眾失態摔跤的故事發生,可只有親近他的人才知道這是一位尋常人很難接近的郡王,當下他不敢再想,只低聲道:「郡王,上次屬下為您尋找的書已經找到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27 PM


037 邂逅皇族中人


  歐陽爵沒有猜錯,王掌櫃是不想賣,因為這本書是他耗費多年心血才找到,怎麼肯輕易讓給別人。

  這幾天,得到消息的人絡繹不絕來求書,他非常後悔一時嘴快把話說出去了,只能對所有人推說書已經被人訂走,可是還有不死心的人來糾纏,眼前這位吏部侍郎家的小公子就是最難纏的人之一。

  「歐陽少爺,我的書的確是賣給了別人,您別再來了,就算再來也沒有用!說沒有就是真的沒有!」王掌櫃堅持地說,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

  「你又騙人——王掌櫃,我是真心想要這本書,你開個價格我們可以慢慢商量啊!」歐陽爵不死心地說。

  王掌櫃正打算抵死不承認,卻聽到一道極為輕柔的聲音,「王掌櫃,京都有不下數十間書齋,您這一間卻是與眾不同。」歐陽暖慢慢說道。

  王掌櫃眼睛睜得老大,「大小姐這話是何意?」

  歐陽暖指著一邊放著層層書的木架,笑道:「別家都用蕓草、肉桂、香油、麝香為書驅蟲,天一閣卻別出心裁,若我沒有看錯——」她輕輕取出一本書,憐愛地翻開書頁,道:「這一卷敦煌經卷是用染制過的硬黃紙抄寫,與一般的存放方法相比,至少還能多存上十年,只是這種染紙的法子太過繁瑣,價格又過於高昂,一般商家乃是趨利而為,誰肯花費如此心思在這些書上呢?由此可見,王掌櫃是真正的愛書之人啊!」

  王掌櫃眉頭一挑,驚訝地望著眼前這位看似嬌柔的名門千金,他開書齋已經有三十年,別人從來都是挑了書就走,從來沒人發現過他獨具匠心的儲書之方,竟然被這個小姑娘一眼看出來了!

  他驚訝之餘不免有幾分自得,道:「大小姐,不瞞你說,敢用這個法子來儲書的,整個京都也只有我這一家書齋了!當初用這法子抄好第一本書,我喜歡極了,你且看這一本!」他丟下歐陽爵,快步走到書架前,抽出另一本蘭亭集,道:「大小姐可知道這一本是用了什麼法子?」

  歐陽暖接過書,細細看了看,微笑道:「這是用靛藍作染汁的碧紙,我尋常不出門的,倒是幼時在外祖父的書房見過,也曾聽他說過一些。」

  「小人愚昧,不知小姐的外祖是——」

  「我外祖父是先任鎮國侯,你連這個都不知道!」這一回輪到歐陽爵睜大亮晶晶的眼睛,露出很吃驚的樣子。

  王掌櫃一愣,臉上浮現出一些醒悟之色,輕聲道:「原來是老侯爺的外孫女,饒是小人孤陋寡聞,卻也知道老侯爺是當世書法名家,難怪……難怪了……」他喃喃自語道。

  老侯爺在歐陽暖很小的時候便去世了,記憶之中那是一位清廉正直到幾乎有些古板的老人,她眼中不由自主浮現起一絲懷念,卻轉瞬就不見了,隨之抽出另一本書,道:「王掌櫃,卻不知道這一本書用的是何種法子?」

  「啊!那是椒紙,是一種用辣椒的汁液滲透紙中的防蠹紙,可以毒死蛀蟲,效果比碧紙更好。」王掌櫃高興地解釋道,說完了,他興致極高地帶著歐陽暖參觀起整個書齋,把書齋裡所有的擺設、書籍一件一件向歐陽暖作了詳細的介紹,從儲藏之法談到古書,又說到當初這些古籍是他如何千辛萬苦得到的。

  整整一個時辰王掌櫃都說個不停,歐陽暖則微笑著聆聽,眼睛裡沒有半點不耐煩的神色,一副饒有興趣的樣子。

  歐陽暖言談親切、頗有見地,半點沒有尋常貴族女子那種趾高氣揚、頤指氣使的神情。

  王掌櫃說的興起處,大有遇到知音之感,一直說到近黃昏時分,歐陽爵兩盞茶都喝完了,才看到王掌櫃高興地將一本書雙手送到歐陽暖手中,還樂呵呵地道:「小姐是知音人,這本書就送給您,希望您以後經常來這裡。」

  歐陽暖微笑著受了,對王掌櫃說:「承蒙您盛情,歐陽暖卻之不恭,我那裡有您剛才所說的遍尋不著的興盛輔集,明天就著人送來給您。」

  王掌櫃笑的眉眼都開花了,一路開開心心地將歐陽暖送到門口才回去,歐陽爵瞠目結舌地望著歐陽暖手中的廣陵集敘,道:「他……他……我說了那麼多話,費了那麼多心思,他都不買帳,竟然這麼輕易就把書送你了?為什麼啊!」

  王掌櫃這種人,用權勢威逼,用銀錢收買都是行不通的,想要這本書,只能另闢蹊徑,歐陽暖笑著搖搖頭,道:「天色已近黃昏,先回去吧。」

  紅玉正要扶著歐陽暖上馬車,卻突然聽到一個人大聲道:「前面那位小姐請留步!」

  一個形容清俊、書生模樣的年輕男子快步走過來,歐陽爵警覺地擋在歐陽暖身前,冷叱道:「你幹什麼?」

  那男子遠遠站定,沒有靠近,低頭恭敬地向兩人行禮道:「小姐手中的書乃是我家主人尋覓已久的,可否請小姐割愛,不論多少銀子……」

  「這本書是我姐姐先買下的,你家主子有本事就再去買一本,姐,不用理他!咱們走吧!」歐陽爵皺起眉頭,對這人十分唐突的行為很是反感,平日裡一本書也沒什麼,只是這本書是姐姐一直想要得到的,憑什麼要白白讓給別人!

  「爵兒,不得無禮。」歐陽暖低聲道,看了一眼天一閣前不遠處停著的那輛輕便馬車,且不說拉車的兩匹馬如何神駿,光車頭不顯山不露水的兩盞赤金琉璃寶燈就價值不菲了,然而讓歐陽暖側目的,卻是車身上的一道金色標記。

  雖然天色漸暗,歐陽暖卻看得很清楚,那標記外廓呈圓形,圖案分內外兩層,鏤空雕刻而成,內層為十二條弧形齒狀芒飾,芒飾按順時針方向旋轉,外層的四隻飛鳥均是展翅飛翔,形容矯健,飛行的方向與內層圖案的旋轉方向恰恰相反,十分獨特,令人見之難忘。

  歐陽暖看了一眼便將目光收了回來,她將手中的書遞給歐陽爵,道:「你去送給那位先生。」

  「姐姐!你為什麼要讓給他!」歐陽爵不滿,還要說話,歐陽暖皺起眉頭,道:「爵兒,聽話。」

  每次姐姐這樣說,就意味著沒有任何回轉餘地了,歐陽爵嘟著嘴巴,恨恨將書丟給那個年輕男子,道:「給你!」

  回到馬車上,歐陽爵還是很生氣,彆扭地坐在一邊不說話,紅玉也面帶疑惑道:「大小姐,好不容易才拿到書,你為什麼……」

  歐陽暖看了一眼窗外,淡淡的道:「剛才那輛馬車帶著太陽神鳥標記,那是大歷皇族的族徽,為了一本書得罪皇族中人,你們覺得值得嗎?」

  這話一說出來,紅玉臉色都白了,嚇得出了一身冷汗,歐陽爵則立刻忘了生氣,將頭伸出馬車向後望去,只見那輛馬車還停在天一閣門口,夕陽的餘暉落在馬車上發出絢爛奪目的光芒,帶了一絲神秘的氣息……

  姐姐不會看錯的,她說是太陽神鳥標記就肯定沒錯,自己真是不小心,剛才還對那人這般無禮……歐陽爵喃喃地道:「姐姐,要不是你提醒,我差點闖了大禍……」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31 PM


038 來而不往非禮也


  黃昏時分,歐陽府門前的侍衛突然聽得蹄聲如雷,睜大眼睛就看到十餘騎駿馬疾風般奔過來,騎手清一色的黑色薄氈大氅,裡面玄色錦衣,每一匹馬都是矯健雄壯、通體黑色,奔到近處,侍衛們只覺得眼前一亮,金光閃閃,卻見每匹馬的蹄鐵竟然是黃金打就。

  騎兵奔到近處,突然分至兩邊,最後一騎從中馳出,馬上的少年面容清俊,目光冷銳,他對守門人朗聲說道:「奉明郡王的命令,求見歐陽家大小姐。」

  這話一說出口,守門的侍衛嚇了一大跳,匆匆忙忙進去回稟了。

  片刻後,歐陽治親自走出門去,滿面笑容地請他們進府,但所有人都只肯筆直地站在府外,再不肯往前走,只有領頭的少年手中捧著一隻精緻的玉匣,跟著歐陽治進入府中。

  歐陽治早已派人去請歐陽暖來,歐陽爵正好在聽暖閣,聽說有這樣奇怪的事情,便也一起跟著來了。

  歐陽治臉上的笑容出人意料的親切,他對著微微訝異的歐陽暖說道:「暖兒,這位貴客是明郡王派來的,他是特意來求見你的。」

  明郡王是京都炙手可熱的人物,暖兒是怎麼認識他的,歐陽治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攀附不上的貴人竟然派人來了,這讓他出乎意料、大為驚喜。

  歐陽暖向著那少年低頭行禮,輕聲道:「不知貴客有什麼要指教呢?」

  那少年見到歐陽暖似乎也吃了一大驚,眼前的女孩子年紀很小……一眼望去只覺得她眉如遠山,脣若紅菱,一身家常的雲雁紋錦滾寬黛青領口對襟常服,素白潔淨,不染纖塵,此刻面含淡笑,眉目生輝地望著自己,竟似一朵意外撞入眼簾的怒放青梅,鮮香馥郁,嫵媚生姿。

  饒是這些年見慣了環肥燕瘦的各色美人,他的心都不由猛地一跳,趕緊低下頭去,恭敬道:「請問您是歐陽家大小姐嗎?」

  歐陽暖點點頭,道:「是我。」

  少年低頭又行了一禮,並將白玉匣子雙手奉上,道:「這是明郡王殿下送給您的禮物,請您收下。」

  禮物?明郡王?歐陽暖無比吃驚地望著對方,明郡王是當今燕王殿下愛子,京都名門閨秀為之神魂顛倒的高貴公子,她什麼時候認識了這樣的人自己卻不知道?

  思索片刻,她示意歐陽爵走上前去取過玉匣,歐陽爵將玉匣取過來打開一看,卻是一對乳白色的狼尾。

  歐陽暖看了一眼,更添幾分驚異,只是這時候她卻想起了下午發生的事情,難道說與之有關?為了確定心中的想法,她鄭重地將玉匣接在手中,還禮道:「可否請貴客告知,明郡王因何贈送這樣貴重的禮物給我呢?」

  少年揚聲道:「郡王說,下午小姐肯割愛將那本珍貴的古籍出讓,自當以同樣貴重的禮物相贈。」

  他沒說的是,這對雪白的狼尾是明郡王第一次出獵射殺白狼王所得到的,平日裡旁人想要一觀都不可得,將它掛在書房裡已經有六年,卻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突發奇想,要將這樣貴重的禮物送給一位年輕的貴族小姐,簡直是匪夷所思。

  歐陽治聽的糊塗,低聲詢問一邊的歐陽爵,歐陽爵便將下午的事情解釋了一遍,說的歐陽治心中十分後悔,暗嘆他怎麼不在,若是他在,說不定還能與那明郡王見上一面!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替我謝過你家郡王。」

  她的笑容皎潔似皓月初明,令人心中不由自主升起傾慕,少年點點頭,道:「自會轉達,那便告辭了。」

  歐陽治忙說道:「請留步!」少年停住,看著他,他臉上露出笑容道:「明郡王的美意我們收到了,自然要送一樣禮物作為回贈,請使者轉交郡王!」

  少年聽了,臉上的神色卻更加冷淡,朗聲道:「侍郎大人不必了,明郡王早有吩咐,不可接受任何回贈,只要大小姐收下他的禮物就可以了。」說完,他再不看歐陽治一眼,大步地走出門去。

  歐陽治趕緊追著送了出去,花廳內,只剩下一對姐弟。

  「姐姐,原來那輛馬車裡面坐的是明郡王啊!你說他——」正說著,歐陽暖卻已經向內院走去,歐陽爵急的大叫,「姐姐,你怎麼不聽我說完就走了?」

  「皇族中人豈是那般好親近的,你若不怕待會兒爹爹回來問長問短,就繼續留著吧。」歐陽暖輕聲道,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

  是啊,若是讓爹爹纏著問長問短豈不是要煩死了,歐陽爵一下子明白過來,趕緊跺著腳跟上去。

  回到聽暖閣,紅玉拿著玉匣,想要在屋子裡找一個顯眼的地方擺放起來,歐陽暖看了一眼那玉匣,淡淡地吩咐紅玉道:「收起來吧。」

  「為什麼呀小姐,明郡王送給你的禮物,這可是天大的好事呢!」

  「你們說是好事,我卻覺得未必,我和這位明郡王素昧平生,連面都沒有見過,他卻送了這樣東西來,豈不是平白給我招惹麻煩?」歐陽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冷色。

  別人或許覺得與皇族中人結交可以平步青雲,對她來說卻是未必。今上已經年邁,太子體弱多病,秦王虎視眈眈,情況本就已經十分複雜,太子府卻還有一個英明睿智的皇長孫,天下最後落入誰的手中還未可知。

  前一世直到她含冤死去,朝中仍是風起雲涌、爭鬥不休,這一世要等到塵埃落定,不知又是何等局面了,在這種時候歐陽治迫不及待地巴結皇族中人,要是不小心攙和到儲位之爭中去,那才真叫愚蠢至極!

  福瑞院,燈火闌珊,被禁足的林氏並沒有得到明郡王派人前來的消息,歐陽可則被白天壽安堂中發生的事情嚇到了,猶自哭泣,林氏坐在一邊,怒極之後是平靜,可怕的平靜。

  她看了一眼歐陽可,過去摟著女兒,輕聲道:「都是娘不好,若不是娘算漏了這個周姨娘,也不會落到如今的地步,把你都給連累了。」

  歐陽可慘白著小臉,不安道:「爹爹說以後都不讓我見娘了,這該如何是好?」

  王媽媽拿來乾淨的帕子替歐陽可擦乾了眼淚,帶著笑容勸慰道:「二小姐別著急,老爺不過是一時氣得很了,夫人這些年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在這種陰溝裡可翻不了船,現下最要緊的是自己先鎮定起來,快別哭了,沒得惹夫人傷心。」

  歐陽可擦乾了眼淚,臉上帶了一份猶疑:「都說爹爹疼我,趕明兒等他消氣了,我再去勸他,一定讓他把娘放出去。」

  林氏卻搖搖頭,動作輕柔地摟著她道:「可兒,你不必擔心,既然你爹爹讓我少見你,你就聽他的話少來這裡,只管放心回去,不出十日,我定能堂堂正正走出去!」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31 PM


039 繼母的籌謀

  歐陽可疑惑地看著林氏,林氏慢慢說道:「這次我是著了道,一意要除掉周姨娘肚子裡的孩子,卻忘了壽安堂那位的厲害,今天張媽媽說的那些話可真正是句句誅心,只差沒點明了說我是個毒婦!哼,什麼『生兒子也要有緣分』,她那意思就是說:我是生不出兒子的,別痴心妄想要霸占這主母的位置一輩子!」

  歐陽可想了想,道:「娘的意思是,這都是老太太的意思?」

  林氏哼了聲:「張媽媽把老太太想說不便說的,想做不好做的,一股腦兒都做了,老太太不方便豁出臉面來罵我,她就全替她代勞了!瞧著吧,這可沒完呢。」

  歐陽可大驚失色:「果真如此,娘你可怎麼辦呢?爹爹會不會從此就不再親近你?」

  林氏溫柔一笑:「傻孩子,怕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娘有的是法子籠回你爹爹,那周姨娘肚子裡的若是老爺的種自然是個心肝寶貝,若老爺懷疑了她……。」

  歐陽可疑惑地盯著林氏:「娘,你這是——」

  林氏卻搖搖頭,柔和地道:「可兒,你先回去吧,娘還有事和王媽媽商量。」

  歐陽可面帶疑惑地離開了,林氏將王媽媽招來跟前道:「聽說那周姨娘的遠房表兄也在這府裡任了個管事,可有此事?」

  王媽媽一愣,立刻回答道:「是的夫人,去年召見所有管事的時候您還見過的,瘦瘦高高相貌還不錯,叫張亞山,您還說他做的帳條理分明給了獎賞來著。」

  林氏冷冷一笑,道:「就是他了,你可知道他在我們府裡,有多少進項?除每月薪水外,其餘可再有什麼額外進帳嗎?」

  王媽媽笑道:「我跟著夫人管事這些年,手底下的人也是清楚的,他本是投奔周姨娘而來,可惜那女人自己不過是個姨娘,又有什麼法子安置他?只好求了老爺,讓他在咱們府裡做個管事,每月除薪水五兩外,其餘的油水有限得很。」

  林氏臉上慢慢浮現出一絲笑容,道:「萬一老爺不用他,趕他出門呢?」

  王媽媽笑起來道:「那樣他一家老小可就沒活路了。」

  林氏點點頭,道:「我有一句話,你去替我告訴他,若是老爺趕他出門,我每月另撥給他三十兩銀子,還送他一個宅子,叫他放心。」

  王媽媽笑道:「夫人說笑話了,老爺好好的,怎麼會趕他?」

  林氏看了一眼王媽媽,道:「媽媽,如今周姨娘春風得意的很,我實在不甘心將一切拱手讓給這些個妖精。人常說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徹底絕了那妖精的生路!在這歐陽府中,老太太對我薄情寡義,老爺又是個靠不住的,我最相信的人只有你一個,所以這事情還要靠你周旋一二。」

  王媽媽跟隨林氏多年,對她的心機手段自然是知道的,聽到這裡哪裡還有不明白的道理,連聲道:「夫人好計策!只是……那張管事畢竟是她表兄,怎麼肯乖乖聽咱們的?」

  林氏已經完全恢復了往日的狠辣與冷靜,淡淡道:「他依了我,便是趕他出門,從此以後可去我安排的地方做事,還可以按月在我這裡另支三十兩薪水,我是決不食言的。跟著周姨娘,便是她真的生下一個兒子,憑藉這種上不得檯面的出身老爺也斷斷不可能將她扶正!他張亞山又能得到什麼好處?叫他自己去斟酌,若是有半點推諉含糊,哼,我有的是法子料理他!」

  王媽媽手腳利落,第二天一早便找到張亞山,喜笑顏開道:「張管事,我是來替你賀喜的。」

  張亞山正在房裡算今年的進項,猛然聽見王媽媽的聲音,笑迎出來說:「王媽媽真會哄人開心,想我俸祿有限,真拮據死了,還有什麼喜。」

  王媽媽一笑,便將張亞山招進屋子裡,關上門窗細細將林氏的一番主意,原原本本告訴了張亞山。

  王媽媽看著張亞山震驚的表情,笑道:「張管事聽我一句勸,你想要得到好處呢,你就去幹。你若是不想好處呢,你就當沒聽見。」

  張亞山想了想,猶豫不決,道:「人要講良心的,我來到京都無依無靠,是表妹伸了一把手救我,把我從地獄裡提到天堂上,便做驢做馬,也報答不了她這恩德。你要我恩將仇報,去葬送她,我實在是……」

  王媽媽不覺沉下滿臉怒容,勉強冷笑道:「好一個知恩圖報的人,那好吧,我自去回覆我們夫人。不過夫人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你既然不肯應承就得承擔這後果,到時候你可別後悔!」說畢,憤憤的就要走。

  張亞山頓時想起林氏平日裡處置下人的狠辣手段,一時之間心都涼了,一把將王媽媽扯住,狠了狠心腸道:「不瞞媽媽說,我是窮怕了,一天吃一個饃饃,還不知道第二天這饃饃的錢出在那裡。難得夫人肯給我機會,我一定照夫人的話去做!」

  王媽媽這才笑起來,同張亞山訂好了日期,徑自回去同林氏安排了。

  這一天歐陽治從外面回府,第一件便是去看望懷了身孕的周姨娘,走到門口,猛見裡面衝出一個人來,倉皇失措,直向旁邊竹林飛也似的奔過去。

  歐陽治吃了一驚,大喝一聲:「是誰?」那人連頭也不回,沒命地跑了。

  歐陽治掀簾而進,冷笑著問周姨娘道:「適才是誰在你房裡?」

  周姨娘疑惑地望著他,她一直在房間裡坐著,根本沒看到什麼人,自然老實地說只有自己一個人在,歐陽治心中的疑惑一點點擴大,卻隱忍不發。

  歐陽治想想也許是自己疑心生暗鬼,便真的是有男人從周姨娘屋子裡出去又見得怎樣,未必就是說周姨娘行為不檢點,他一邊想著一邊要安慰周姨娘幾句,順手將茶杯向床邊小茶几一擱。只聽見啪一聲,碰在一件東西上。歐陽治順手將那東西拿過來一看,原來是個摺疊起來的小卷。

  歐陽治知道周姨娘向來不喜歡舞文弄墨,便問道:「這是什麼?」說完輕輕將那畫卷打開,燭光之下,竟然是一幅小像,小像上畫的不是別人,就是他曾見過的周姨娘的表兄張亞山。

  此時歐陽治不由氣沖牛斗,順手便在周姨娘臉上劈劈拍拍猛扇好幾下,打得她半邊臉紅腫起來,連聲罵道:「不要臉的東西!不要臉的東西!」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4:32 PM


040 畏罪自殺還是以死明志


  歐陽治將小像拿在手中,開門大踏步走了。

  周姨娘這幾日正是春風得意,還以為終於可以苦盡甘來,想不到莫名其妙被扇了幾個巴掌,不由呆了半晌,暗想:這不是活活見鬼了,那小像怎麼會在我的房間裡!

  歐陽治出了房門,直向福瑞院走來。林氏並沒有休息,正秉著銀燈,滿面春風,含笑相迎。歐陽治滿面怒色,將小像摔在桌子上。林氏假意拿在手中看了一看,故作奇怪道:「老爺這會兒怎麼到這裡來啦?這又是什麼?」

  歐陽治氣沖沖將剛才的事說了一遍。

  林氏驚道:「哎呀,老爺當真撞破了此事?唉,你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此事我也是疑心過的,只是沒有證據,實在是沒法可想。」

  歐陽治急道:「你早知道為什麼不說?」

  林氏笑道:「我的老爺,周姨娘是尚書大人賞下來的,沒有證據如何拿人?我早就疑心那孩子來路不正,只可惜老太太、老爺都只覺得我是爭風吃醋,現在可知道我用心良苦了吧。」

  歐陽治依賴林氏慣了的,這時候惱怒十分,直覺那孩子不是自己的,便真是林氏做出損害孩子的事情也理所當然了,索性顧不得自己讓她禁足的事情,直接問道:「現在該如何?」

  「這也不難,老爺要她死呢,便賞給她一根繩子。若是饒她活命,她打從那裡來,還打發她往那裡去,留在身邊終是禍胎。但是要快些決斷,怕你明天看見她又心軟起來,那就難了。況且老太太已經知道這事,還信了這孩子是老爺的種,只怕老爺說她紅杏出墻,老太太還以為是我心有不甘從中作梗呢!」林氏不緊不慢地說道。

  歐陽治恨道:「要不是怕鬧得眾人皆知,我剛才就活活打死她!越想越氣,哼,不殺了這個下作東西難消我心頭之恨!」

  歐陽治怒氣沖沖地帶了人回周姨娘的荷香院,在花園裡卻撞到剛剛從壽安堂回來的歐陽暖,和落她一肩走在後面的李姨娘。

  李姨娘見到歐陽治匆忙行禮,待看清站在歐陽治身旁的人時卻是一驚,失口道:「夫人?」

  她話一出口就自覺失言,不自覺看了一眼歐陽暖,歐陽暖卻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反倒是欣欣然上前去請安:「爹爹,娘,你們這是去哪裡?」

  歐陽治正在氣頭上,冷哼一聲帶著人就走。

  林氏對著歐陽暖露出一絲笑容,道:「暖兒,周姨娘做出了醜事,你父親正要去處置她,我苦勸了半天他都不肯聽呢!」

  「怎麼會?」李姨娘臉色一白,深宅內院所謂的醜事不就是紅杏出墻……這樣一來,壽安堂發生的一切豈不是毫無意義、前功盡棄?她這麼想著,臉色不自覺就難看起來。

  歐陽暖卻笑道:「娘向來宅心仁厚,周姨娘是小,爹爹身體是大,萬一氣壞了可就不值當了。您還是趕緊去看看吧,可別讓父親聽了周姨娘幾句哭訴就心軟了——」

  林氏聽得一愣,心中暗道這丫頭心機竟這樣深,可惜周姨娘是永無哭訴的機會了,想到這裡,她冷冷一笑轉身就走。

  李姨娘看著林氏一路離開,臉色越發的難看,不自覺望向歐陽暖道:「大小姐……」

  歐陽暖微微一笑:「李姨娘有時間擔心,倒不如自己去瞧瞧。」

  李月娥心裡十分忐忑,小心翼翼地道:「大小姐,何不一起去看看?」

  歐陽暖眼中光華流轉,竟似是猜透了李姨娘的心思一般,淡淡地道:「按說爹爹房中的事情我是不該參與的,但周姨娘到底是爹爹上峰所賜,怕他一時盛怒之下處置有岔,也罷,我就隨你去看看。」

  方嬤嬤和紅玉對視了一眼,心中不由都想到,大小姐果然十分了解林氏,連她近日會有所動作都想到了,只是這事十分難辦,一旦周姨娘坐實了紅杏出墻的罪名,主母怎麼對待她都是應該的,林氏豈不又重新得勢?

  歐陽治到了荷香院,見院門緊閉,叫門也無人應聲,越發氣惱,命人硬生生踹開了門,當先將房門推開,一眼便見周姨娘一張俏臉雪白,已經用一方長手帕,縊死在床柱子上。

  歐陽治一見頓時愣了,趕緊命人上前替她將帕子解下,抱至床上,然而人卻早已冷透冰膚,沒了氣息。

  原本預備狠狠處置周姨娘的眾人頓時慌了神,有人見老爺愣在那裡,便要出去向老太太報信,林氏卻讓王媽媽把人攔了,冷冷地道:「這便是畏罪自殺了,一個姨娘居然敢在咱們府裡尋死覓活,當真是不知規矩,花幾個錢替她殯殮吧。」

  畏罪自殺四個大字提醒了歐陽治,他的臉色由白轉青,奈何沒了發作的對象,硬生生一口氣憋在胸口出不來。此時,歐陽暖和李姨娘也進了門,見到裡面的場景哪裡還有不明白的。

  歐陽暖聽到畏罪自殺四個字,心中冷冷一笑,周姨娘連一句辯白都沒有就這麼死了,只怕又是林氏派人動的手腳吧,為了一己之私不惜動手殘害兩條人命,當真是豺狼心思!

  她低聲對李姨娘道:「李姨娘,你與周姨娘一向交好,見她這般枉死,也該為她一哭吧。」

  李姨娘原本被裡面的場景驚駭住了,猛地一聽這話抬起臉來看著歐陽暖,卻看到她神情雖平靜,眼中卻有一種徹骨的冰寒。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冷戰清醒過來,沒錯,不能讓林氏坐實了周姨娘的罪名!

  李姨娘打定主意,再不遲疑,跨進門去,帶著哭意便奔向周姨娘,哀泣說道:「周姨娘,你在世是最聰明不過的,你若果然有此事,你便將眼睛閉起來。若是別人誣衊了你,你顯點靈聖,老爺一定會為你做主!」

  周姨娘粉臉煞白,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一副死不瞑目的樣子!

  李姨娘不禁又頓腳大哭起來。

  林氏明知李姨娘語中有刺,臉上冷冷地一笑,道:「李姨娘說的哪裡話,倒像是別人憑白冤枉了她一樣,她若是行得正坐得直,怎麼會讓老爺看到那張管事從她屋子裡出來?又怎麼會等不到老爺處置就畏罪自盡?」

  李姨娘也不去理會,只哀哭道:「周姨娘啊周姨娘,你心腸未免太好了,不過是個姨娘,怎麼敢幫自家親戚討要什麼差事,可瞧瞧現在遭了別人的誣陷!你有任何難處,若來同我商議,保不定我能替你排解開了,為什麼就這麼以死明志了,誰還能理解你的苦心啊!」

  林氏怎麼會任由她將畏罪自殺說成是以死明志,揚起眉頭厲聲道:「李姨娘,你在這裡亂嚼什麼舌根,你當老爺是什麼人,難道還會冤枉她嗎?」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5:42 PM

本帖最後由 景瑕 於 2013-7-1 05:42 PM 編輯


041 大小姐最懂事


  李姨娘轉身望向目瞪口呆的歐陽治,目中含著悲憤地道:「老爺,剛才夫人說周姨娘紅杏出墻,你也要想想,她愛張管事的哪一件,是人品生得好,還是希圖他的銀錢?我雖然進門不久,卻知道周姨娘素來是個最守規矩的人,尤其是她待你一片情深似海,真正是死心塌地。做女人的最怕人誣栽她這些醜事,你都相信她腹中骨肉不是歐陽家的血脈了,還讓她不死做什麼?我還有一句明白透亮的話,若果然她是個淫婦,她必不肯死。她這一死,表明她的心跡,就可以相信得她的玉潔冰清,只是可憐她已是死了,就算表明心跡,又有何用!」

  歐陽治聽她說的這一番話,頓時疑雲大起,一時之間看看滿面怒色的林氏,又看看哀泣不已的李姨娘,當真不知道誰說的是真誰說的是假,往日裡在官場上的決斷,被這亂成一團的家事弄的糊裡糊塗,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歐陽暖嘆了口氣,似乎十分傷感地勸慰道:「人既然都死了,再討論這些誰是誰非又有什麼用呢?爹爹不要傷悲,讓人停在這裡也不像樣子,還是該傳話下去叫人去預備衣衾棺槨。只是要吩付他們,在外面就說周姨娘是病死的,不要說出別的閒話。」

  說完,她又柔聲對林氏道,「剛剛爹爹正在氣頭上,娘你怎麼也不勸著些,還帶了人大張旗鼓來處置周姨娘,傳出去實在難聽啊!如今人都已經死了,你們再爭執誰對誰錯,一來對死者不敬,二來,她到底是爹爹上峰所賜,萬一讓尚書大人知道了,誤會爹爹是借題發揮,故意處置周姨娘反而不美……」

  歐陽治被這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說得悚然一驚,他對周姨娘所懷的孩子十分期盼,所以一得知這孩子極有可能不是歐陽家血脈,立刻被憤怒沖昏了頭腦,怎麼會忘記她是尚書大人所賜!即便她真的有什麼不妥,只要悄悄處置也就是了,現在這樣活活把人逼死了傳出去,豈不是讓上峰以為自己對他有什麼不滿,故意發作在他送來的人身上?

  一想到這裡,他背後嚇出了一身冷汗,對一直暗地撩撥他來處置周姨娘的林氏頓時發了怒:「你為什麼不勸著我?有什麼事情非要鬧到這個地步!」

  林氏沒想到情勢居然急轉直下,她費盡心思除掉周姨娘,本以為可以讓歐陽治就此相信自己當初所作所為是為了歐陽家盡忠盡力,誰知道被歐陽暖幾句話一說,周姨娘是否紅杏出墻已經不重要了,自己反倒擔上了影響老爺官聲的罪名!

  她張口想要辯駁,到底還是硬生生忍下了這口氣:「老爺……是我一時心急不曾注意,你放心,周姨娘的後事我會好好處理的,事情絕不會傳到尚書大人的耳中去。」

  「不必了,你顧好你自己吧!這件事情就交給李姨娘處理!」歐陽治煩惱到了極點,甩開袖子轉身就走。

  李姨娘心頭一喜,對歐陽暖倒是有幾分真心佩服,自己哭訴了半天歐陽治還不曾動容,她三兩句話卻讓老爺立刻改變了主意,當真是厲害之極!

  林氏看著歐陽治毫不留情地離開的背影,只覺得這一回萬般算計都落了空,實在是氣得狠了,頓時氣血上涌,眼前一黑就要暈過去,旁邊一雙柔軟的手輕輕巧巧將她扶住了,那人輕柔道:「娘,外面風大,你還是先回去休息吧,這裡一切都有李姨娘在,放心吧,亂不了。」

  王媽媽趕緊將林氏扶過去,皮笑肉不笑地對歐陽暖道:「大小姐,不必勞煩您,我來吧。」

  歐陽暖微微一笑,如同三月的春風吹拂大地,說不盡的溫柔可愛:「那便勞煩媽媽了。」

  饒是老奸巨猾如王媽媽,也被這笑容吹的心頭抖了三抖,和身旁的丫鬟一起扶著林氏像是撞見鬼一樣飛快地離去了。

  李姨娘抹乾了眼淚,走回歐陽暖的身邊,道:「大小姐,我去吩咐下人料理喪事,先失陪了。」

  歐陽暖點點頭,目送她身子妖嬈地離去,自己進了屋子,方嬤嬤忙開口阻止道:「大小姐,這屋子不吉利,咱們還是回去吧!」

  歐陽暖卻沒有停住腳步,一直走到還兀自睜大了一雙眼睛瞪著上方的周姨娘身邊,看了半天,才輕輕伸出手,替她合上了眼睛……

  第二天一早,歐陽暖如往常一般去給老太太請安。李姨娘竟來得出奇的早,一見到歐陽暖到了,立刻讓出了老太太身旁的位置。

  歐陽暖微微一笑,像是根本沒看見她一個姨娘逾越了自己的本分坐在老太太身邊一樣,自然地坐上這個空位,一邊給李氏捏肩膀,一邊細聲細語地說:「祖母,昨天的事情……」

  李氏嘆了口氣,道:「我都知道了,唉,好好的一個孫子,原本想著生下來以後歐陽家人丁也能興旺些,爵兒還能有個兄弟,誰知……」

  歐陽暖輕聲地道:「祖母說的是,也是周姨娘福薄,受不起祖母的厚待。您也別太傷心了,爹爹正值盛年,將來李姨娘也能為歐陽家開枝散葉的,到時候一堆孩子圍著祖母轉,只怕您還嫌吵呢!」

  李氏聽了這話果然很受用,臉上露出些笑意道:「月娥,聽見了沒有,暖兒在催你快給她生個小弟呢!」

  李月娥臉上頓時紅了,笑道:「老太太可別拿我尋開心了……」

  李氏笑起來,接著又蹙了眉頭,「至於林氏……」

  歐陽暖慢慢道:「我正要請求祖母了,周姨娘先懷孕,娘本來就有些委屈,再說周姨娘如今人都沒了,這次的事情就算了吧,一直追究下去,只恐家宅難安,傷了爹爹的官聲。」

  李氏有些意外的看著她,她們姐弟一直被林氏暗中欺壓,她還以為歐陽暖會借機要求她懲治林氏,沒想到她竟然這麼懂事!李氏心中不由地升起一股憐意,其實她也沒打算嚴懲林氏,林氏雖是侯府庶女,卻有個做兵部尚書的胞兄在朝中,萬一真的動用家法,也不好向侯府交代。

  「這府裡再沒有比你更懂事的孩子了。」老太太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又讓她陪自己一起用早餐。李姨娘站在一旁,不時為李氏和歐陽暖布菜,氣氛倒是十分的和諧融洽。

  正吃著,丫頭玉梅忽然進來稟報:「老太太,鎮國侯府來人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5:43 PM


042 鎮國侯府的風波


  李氏抬起頭,「是誰?」想了想覺得不妥,立刻道:「快請進來。」

  這時,一個細挑身材,容長臉面,穿著松石蘭刻絲銀鼠襖,青哆囉呢對襟褂子的中年女人走進來請安。

  歐陽暖看著她,慢慢站起身,在這一霎那間,她的笑容發自內心地綻放了出來:「杜媽媽!」

  但很快,她的笑容就淡下來了,杜媽媽是外祖母身邊最親近的媽媽,自然不會無緣無故地來到這裡,一定是鎮國侯府有事發生了……

  歐陽暖向李氏福了福,先轉過飯桌,走到杜媽媽的身邊,慢慢道:「杜媽媽,你怎麼來了!」

  杜媽媽看了歐陽暖一眼,卻沒說話,向著李氏行了一禮,才恭敬地說道:「給老太太請安。」

  李氏面帶微笑,客氣兩句,接著吩咐張媽媽看座斟茶。

  杜媽媽推讓著不敢坐下,然後向著李氏說:「老太太,奴婢今日前來,一是老太君派奴婢來看望老太太,二來……」她轉過頭,看著歐陽暖道,「二來是侯府的五少爺剛剛沒了,想請表小姐去侯府一趟!」

  五少爺?那是自己親舅舅鎮國侯林文龍的幼子!歐陽暖心裡一緊,回過頭來看李氏的神情就帶了幾分懇求:「祖母……」

  李氏顯然也大為驚訝,沉吟道:「既然如此,你就先跟著杜媽媽去看看老太君和大夫人吧,想必他們此刻都十分哀痛,你多勸著一些,至於你父親那裡由我去說。」

  「多謝祖母體恤。」歐陽暖低頭行禮。

  一路走出來,歐陽暖腳步紋絲不亂,笑容卻漸漸隱沒了,直到出了壽安堂,才低聲問杜媽媽道:「外祖母和大舅母可還好?」

  杜媽媽的笑容雖然還一如往常,歐陽暖卻看到了一絲勉強,她靠近了些,輕輕地把杜媽媽的手包裹在了掌心:「杜媽媽,有什麼事情都不必急,慢慢說。」

  杜媽媽感覺到她掌心的暖意緩緩傳遞過來,無形中精神振奮了許多,她回答道:「表小姐是知道的,老太君年紀大了,身子骨弱,一直在調養。昨兒個夜裡五少爺突然沒了,大夫人哭了一夜也病倒了,到現在都沒人敢告訴老太君呢。表小姐,您是老太君心裡頂重要的人,她一向疼你,待會你去後,她看見你一高興,身體就會好些,到時候奴婢再找機會告訴她這件事。」

  歐陽暖點點頭:「杜媽媽,你放心,我一定會哄得外祖母放寬心思好好養病的。」

  杜媽媽看著歐陽暖,欣慰地一笑:「表小姐長大了,懂事了,之前你都不喜歡去侯府,老說侯府規矩多,不好玩。」

  歐陽暖淡淡一笑:「杜媽媽,之前暖兒不懂事,一定讓外祖母傷心了!」

  杜媽媽拍拍她的手,輕聲說道:「老太君永遠不會怪你的……」

  鎮國侯府整體建築十分龐大,幾乎占去了半條大街,旁邊也有不少官員府邸,只是相比侯府的規模相差甚遠。

  馬車到達鎮國侯府,不入正門,而是在西邊角門前停下。車夫們支撐了車轅,隨即就卸下了拉車的騾子,立刻換了鎮國侯府六個衣帽周全的小廝們上來抬起轎子。沿著甬道走了一會,在一處垂花門停了下來。

  眾小廝退出去後,跟車的婆子聲音溫和地隔著車窗的簾子道:「表小姐,到了!」

  紅玉應了一聲「知道了」,貓身打了簾,看見跟車的婆子已將腳凳放好,她踩著腳凳下車,然後轉身服侍歐陽暖下了車,此時杜媽媽已從後面的車上下來。

  引著他們上了台階,一路走過抄手遊廊,四角都有穿著青緞子背心的丫鬟斂聲屏氣地垂手立著。看見歐陽暖和杜媽媽,丫鬟們齊齊曲膝行了福禮。

  正面有五間上房,皆雕梁畫棟,歐陽暖他們一直行到正房的門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見她們走近,趕忙打起簾子,恭敬地喊了一聲:「表小姐」。

  剛走進臥室,就見裡面一個丫鬟匆匆走出來。

  杜媽媽一把拉住她,有些急切地問道:「芙蓉,怎麼回事?」

  芙蓉蒼白著臉回答:「老太君……老太君昏倒了,奴婢要去請大夫過來!」

  杜媽媽臉色在剎那間變得沒了血色,快速往裡面走去,歐陽暖眉頭皺緊了,緊緊跟了上去。

  黑漆鈿鏍大床邊,端盆的,打水的,擰帕子的,丫鬟們雖然還井井有條的做著事情,臉上卻都露出凝重的神色。

  其中一名丫鬟轉頭間見到杜媽媽,就像見到救命草一般地迎上來,焦急地說:「杜媽媽,你可回來了!」說著眼淚一蹦就出來,「老太君剛才聽到五少爺沒了的消息,突然就暈倒了,怎麼叫都不行,我已經差人去請劉大夫了。」接著又看到跟上來的歐陽暖,連忙向她行了禮。

  歐陽暖已經快速走到床邊,只見寧老太君髮髻散亂,雙目緊閉,面色蒼白,額上布滿汗珠,已是人事不省。

  「外祖母,」歐陽暖在旁邊輕聲呼喚,老太君一點反應都沒有,杜媽媽轉過頭去,淚水潸潸而下。

  歐陽暖猛地回頭,目光中帶了一絲冷酷:「誰把消息告訴老太君的!」

  眾人不由自主都看向站在不遠處的一個丫鬟,那丫鬟撲通一聲跪倒,面色驚慌失措道:「表小姐,奴婢是無心的……」

  杜媽媽惱怒地盯著她:「木樨,你好大的膽子!」

  歐陽暖盯著她,盯得木樨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她冷笑一聲,道:「杜媽媽,我記得榮禧堂的丫頭一向是最知禮的,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沒規矩了!」

  杜媽媽道:「表小姐說的是!」她揮了揮手,立刻有幾個婆子上前來將木樨提起來。

  木樨還要掙扎,抬眼卻看到歐陽暖冰冷的目光,不由自主打了個寒戰,不敢再說什麼,老老實實被壓了出去。

  沒多久,芙蓉引著一個大約五十多歲,中等身材,相貌端正,表情嚴肅,下頜留有三寸長鬍鬚的大夫走進來。劉大夫走到床邊,伸手在老太君的手腕上把了一陣脈,又讓丫鬟將老太君的下頜扳開來看了看舌色。接著沉吟一會,便回頭叫身後的藥童將隨身帶的小木箱打開,取出銀針,在火上消了毒,針刺幾大穴位。

  過了不久,老太君地醒轉過來,發出虛弱的呻吟。杜媽媽跪在老太君的床邊,流著淚道:「老太君,你可算是醒來了,真是嚇死奴婢了!」

  老太君一睜眼,卻是第一個看到歐陽暖,顫巍巍地向她伸出手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5:43 PM


043 舅舅們是白眼狼


  歐陽暖連忙過去握住她的手,老太君看著她,嘴角浮上淺淺的笑意。

  見老太君已然醒了,劉大夫便去外間寫下藥方,派人去煎熬,又交代了讓老太君多休息,記得讓她吃點東西就離開了。

  老太君緊緊地攥住了掌心的手,感受著歐陽暖手心的熱度,仔細打量著她的臉。歐陽暖生得一雙彎彎的柳葉眉,秀氣的鼻子又挺又直,眼睛明亮清澈,面孔無比的靜謐而安寧……

  她不由自主地輕聲喚道:「清丫頭……」

  知道老太君叫的是自己親生母親的名字,歐陽暖心裡浮現出一絲悲傷,柔聲道:「是我,外祖母。」

  老太君一愣,勉強笑了笑,眼淚卻先落了下來……

  過了許久,寧老太君才坐起來,倚在床上,歐陽暖一邊喂她喝水,一邊小聲叮囑:「外祖母,小心點喝,別嗆著了。」

  老太君笑了笑,面色非常的柔和:「你怎麼來了?」

  歐陽暖臉上帶著溫和恬靜的笑,道:「我來看看外祖母。」

  老太君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皺起眉頭道:「怎麼穿的這麼單薄,杜媽媽,去拿那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皮裡的鶴氅來……」

  杜媽媽依言去了,歐陽暖心裡一動,外祖母從不穿鮮艷的顏色,她猜到這必定是娘未出閣時曾穿過的,眼中便不由自主閃動著淚光,道:「外祖母,世上只有你對我最好。」

  老太君面色更加柔和,道:「傻孩子。」

  這時候,就聽見外間一陣喧嘩。

  丫頭綠萼進來回報,臉色發沉地說:「老太君,外頭二老爺三老爺二夫人三夫人和幾位小姐少爺都來了,說要看望老太君!」

  看望?二舅舅林文淵是林氏的胞兄,現在是兵部尚書,二舅母蔣氏出身山西大戶,是前內閣首輔家中的庶女。三舅舅林文培並無官位在身,平日裡是喜愛玩樂的人,三舅母出身江南四大巨賈之一的孟家,最是個精打細算的。

  這兩房舅舅都不是老太君所出,平日裡也不見得多孝順,現在聽說大舅舅的幼子沒了,竟眼巴巴地來了。大舅舅雖然正直,個性卻十分軟弱,林文淵覬覦這個鎮國侯的爵位已經不知多少年了,這府裡一向是靠著老太君在苦苦支撐,他們若是看到老太君病倒了一定會有所動作!

  歐陽暖想著,臉上卻浮現起笑容,對皺起眉頭的老太君道:「外祖母,我也好久沒有見到舅舅舅母了,讓我出去看看吧。」

  寧老太君搖頭,道:「傻丫頭,他們是衝著我來的,見不到我是不會走的!芙蓉,服侍我起身!」

  芙蓉趕忙上來攙扶住老太君,可還沒把人攙扶起來,老太君就猛烈地咳嗽起來,歐陽暖趕忙攔住,道:「外祖母,讓暖兒去吧!」

  老太君一眼望進了她的眼睛裡,只看到一片從未在暖兒眼中見到過的堅定與冷意,她一震,歐陽暖卻已經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對芙蓉道:「好好照顧外祖母!」

  說完,歐陽暖便帶著方嬤嬤和紅玉緩步往外頭走。

  剛走出正房,她就看到前頭一撥人朝這邊走了過來,一臉行色匆匆的二舅舅林文淵走在最前頭,三舅舅落後半步,其他人都跟在後面。

  「兩位舅舅,舅母,暖兒在這裡給你們請安了。」歐陽暖帶著最溫柔的笑容,揚聲道。

  林文淵倒是吃了一驚,很快換上一副親熱的表情,道:「暖兒怎麼來了?竟沒人通知我們!」

  二舅母蔣氏生得十分端麗富貴,這時候走上前來,道:「暖兒肯定是聽說了消息來看望老太君的,想必這時候她老人家一定是傷心得很了,我們趕緊進去勸慰一二的好!」

  勸慰?你們是知道大房五少爺沒了,老太君正在傷心,準備在她傷口上撒一把鹽,將她徹底擊倒吧!

  歐陽暖心中冷笑,臉上笑得更甜:「難怪娘常說,二舅舅和二舅母是最孝順不過的了,知道老太君傷心特意來看望,只是今兒不巧了,老太君剛剛睡下,幾位還是先回去吧。」

  歐陽暖站在門口,硬是擋住唯一的門,林文淵怕失了威嚴不好硬來,端詳著歐陽暖說:「我們也是想要寬慰老太君,說不準她現在已經醒了,元柔,還不進去看看!」

  林元柔從人群中走出來,她一襲銀白長裙,外套玫紅錦緞小襖,頸項之處鑲著一圈雪白的狐狸毛,襯得一張臉巴掌大,她是林文淵和蔣氏的女兒,比歐陽暖還要大上一歲,此刻盈盈走上來,對站在台階上的歐陽暖道:「暖兒表妹,我要進去見祖母,想必她此刻見到我會極歡喜的,還請你挪一挪位置。」

  歐陽暖施施然一笑,道:「柔姐姐說的極是,你既然得老太君喜歡,更該知道這榮禧堂的規矩!」她遙遙一指,指向頭頂上那幅赤金九龍青地大匾,繼續道:「這榮禧堂的牌匾可是先皇御賜的,平日裡若是不得老太君允許,是什麼人也不可以硬闖進去的。你不妨勸一勸舅舅舅母,五表弟剛剛沒了,老太君心情不好,你們非要進去反而誤了她心情。百善孝為先,你總該明白這個。」

  聽歐陽暖二話不說便扣了一頂大帽子上來,林元柔笑容一僵,回頭望了一眼爹娘,只見蔣氏正拼命給自己打眼色,她知道自己爹娘到底是長輩,不好和歐陽暖這個小輩多說什麼,遂繼續道:「暖兒表妹這話是怎麼說的,祖母生病,爹娘身為子女總是要來看望的。我們也是坐坐便走,只說幾句話寬慰寬慰,不會打擾祖母養病的!」

  歐陽暖聞言,黯然垂首道:「柔表姐說的自然沒錯,只是今兒聽說五表弟沒了的消息,外祖母立刻大發雷霆,說是底下人沒照顧得好,當時就要發作照顧的下人,我和杜媽媽勸了好一會兒,她才肯歇了火氣,剛剛才睡下了,現在吵醒她,只怕又要惹來一場雷霆震怒,那些丫頭小廝要倒霉不說,舅舅舅母也要遭受魚池之殃,這又是何必呢?」

  老太君明明是病倒了,卻被說成是睡下了,方嬤嬤聽自家小姐睜著眼睛說瞎話,騙得對方一愣一愣的,垂下眼睛來暗暗笑了。

  「這怎麼可能!我們都是老太君的至親,她知道我們來了,怎會避而不見,你別攔著了,快讓我們進去!」三老爺林文培本就不在意什麼長輩的威嚴,此刻不管不顧地嚷嚷起來。

  二老爺林文淵意味深長地看了歐陽暖一眼,應聲點了點頭:「不管怎樣,既然來了,總得去看看。暖兒總不會吧咱們攔在外頭吧?」

  說完,林文淵就走上來,眼看就要推開歐陽暖向內闖去!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5:45 PM

本帖最後由 景瑕 於 2013-7-1 05:46 PM 編輯

044 力挫後媽連環毒計

  「您言重了,暖兒不敢。你們幾位都是長輩,非要進去我自然會死攔不住的。但是畢竟是外祖母的院子,各位就這麼進去非常不妥,還是我先請人進去通稟,大家在外面稍候片刻吧。」歐陽暖說完,便對紅玉揮了揮手,紅玉會意轉身進了屋子。

  不一會兒,杜媽媽從裡面走出來,神色冷峻:「兩位老爺、夫人和各位少爺小姐們都先回去吧,老太君說今日不見。」

  「我不信!老太君怎麼會說這話。」蔣氏皺眉道。

  「二嫂說的對,定是你們不想讓我們見老太君,難道裡面發生了什麼事情?快讓開!」林文培率先嚷嚷道。

  杜媽媽說完這句話,歐陽暖又站在了正門前,雖只是身形嬌弱的少女,眼神卻是說不出的鎮定從容,絲毫沒有要讓位的意思。

  林文淵冷笑道:「暖兒,莫要以為老太君寵你,你就敢在這裡攔著我們!」

  「我自然不敢攔著二舅舅,但杜媽媽轉述的可是外祖母的意思。」歐陽暖臉上的笑容不變。

  林文淵臉上終於褪去了笑容,她沒先發哦這個在他印象中一貫膽小怯弱的外甥女居然這麼大膽:「你這是要我讓下人動手拉開你?到時候你這個小姐臉上可不好看!」

  歐陽暖的身形紋絲不動,臉上的笑容越發真摯動人:「二舅舅說的哪裡話,暖兒可全都是為了您考慮。一者。外祖母知道五表弟沒了雖然傷心,好歹有大舅母和我在旁邊勸著,二舅舅身上是有職司的人,公務繁忙,我們怎麼好讓你親自為這件事煩心?二者,老太君一貫身子不好,若是舅舅你們違了她的心意非要進去,到時候惹了她大為震怒又犯了病,那該如何?三者,我倒是常聽爹爹說,宗人府左宗正因為說錯了一句話忤逆了嫡母,傳出去之後竟被朝中的御史彈劾,聖上可是連他正一品的官職都褫奪了,二舅舅也是知道的,這榮禧堂的牌子是先皇御賜,剛才杜媽媽說的話是老太君親口所言,那些御史們最是會捕風捉影,沒事也要找些事來彈劾的,二舅舅何必給他們這樣的機會說您不敬先皇、不敬嫡母?」

  這一番話說出口,不要說是林文淵,所有人都被鎮住了,全場鴉雀無聲。

  只有三老爺林文培身上沒有官職,又是個十分膽大妄為的人,她大聲道:「皇上聖明,定不會為了這點小事怪罪二個!」

  歐陽暖笑得幽幽靜靜十分好看,道:「三舅舅說的是,只是我雖年輕,卻也知道家和萬事興,國安享太平的話,萬一讓聖上誤會了,以為侯府是家宅不寧,這樣的罪過誰能擔得起呢?」

  林文培還是不甘心,想要再說話,歐陽暖卻輕聲道:「三舅舅,老太君剛剛還在生氣,說前兩天侯府後門來了以為瘋女,非要說她是我三舅母,我就納悶了,我的三舅母好好的在這裡站著,怎麼又多了一位?我是真心為您著想,這個時候還是不要去擾外祖母得好呀。」

  原本一直站著看好戲的三夫人孟氏臉色立刻變了三變,林文培像是被捏住了嗓子,一句話都說不出了。

  林文淵再一次仔細審視著歐陽暖,心想自己一直只是最忌憚寧老太君,沒想到不知不覺間,早逝的大妹妹的女兒竟有了這般膽色,婉如不是說她已經將這丫頭牢牢掌控在手心裡了嗎,怎麼會變成這樣!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罷了,老太君既是不肯見我們,我們先回去吧。」

  歐陽暖微笑著目送這群人憤憤然離去,轉過身的時候,卻看到杜媽媽一臉驚訝地看著自己:「怎麼了?」

  杜媽媽笑了笑,道:「沒什麼,老太君還在等你呢,快進去吧。」

  進了臥室,老太君精神像是好了許多,瞧著歐陽暖上上下下看了半天,才笑著對杜媽媽道:「你說這孩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今兒那你舅舅們都被你說的磕巴了。」

  歐陽暖笑著走到老太君身邊坐下:「外祖母,不是暖兒會講話,是他們理虧罷了。」

  杜媽媽奇怪道:「可是表小姐你怎麼知道侯府後門曾有過女人鬧事呢?」

  歐陽暖歪著頭,看看老太君,又看看杜媽媽:「因為我有神通啊,只要掐指一算,就算到啦!」

  京都能有多大的地方,有些微的傳言很快就都傳遍了,誰又不知道鎮國侯府三老爺在外面寶楊路外室還找上門了,更何況歐陽暖一直派人留心這邊的動靜,更是早已心知肚明了。

  老太君笑了起來,不免咳嗽了兩聲,歐陽暖輕輕拍了拍她的背,道:「他們今天走了,明天還會來的,大舅舅和大舅母在何處?」

  杜媽媽露出為難的神色,道:「大老爺本就身子很不好,總是受不得風,只能臥床靜養,這家裡也都是靠老太君和大夫人撐著,但如今大夫人痛失愛子,自然十分悲傷,從昨夜開始便不肯出來主事了,如若不然,也容不得二老爺三老爺如此咄咄逼人!」

  大舅舅林文龍雖然承襲了爵位,確實體弱多病、性情軟弱,比起身體強健、心機深沉的二舅舅林文淵的確是差了許多,前一世大舅舅也是纏綿病榻多年,最後還是早早逝去,爵位理所當然由在朝中頗有威名的林文淵繼承,但林文龍才是自己的親舅舅,林文淵確實繼母林氏的同胞兄長,就衝著這一點,如今歐陽暖也不會讓他這麼輕鬆自如的奪取爵位。

  她想了想,對老太君道:「外祖母,您也累了,先好好休息吧,我該去看看大舅母,回頭再來陪您。」

  「去吧,好好替我勸勸她。」老太君深長的嘆了口氣,面色籠罩著一層陰雲。

  歐陽暖一直看著杜媽媽服侍了老太君睡下,才轉身離開。

  榮禧堂的五間上房有一道後房門,與後院相通。歐陽暖出後房門到後院,再從後院的東西穿堂穿過,走過南北寬夾道,便直接到了大舅母沈氏的院子。

  丫鬟通稟後歐陽暖才走進去,只見沈氏穿了一件石青色白蘭花的緞面小襖,薄荷繡花長裙,神色疲倦地靠在羅漢床上,她容色十分的蒼白,臉上猶見淚痕,而沈氏身邊的許媽媽滿臉戚容,站在一旁默默垂淚。

  見到歐陽暖來了,沈氏強打起精神,道:「暖兒來了,快過來坐下。」

  在歐陽暖的記憶裡,沈氏為人親和大度,親娘剛去世的時候,她跟著外祖母來看望,總是將自己摟在懷裡耐心勸慰,相比虛情假意的二舅舅他們,這才是歐陽暖的親人。

  歐陽暖微笑著走過去,挨著沈氏坐下:「大舅母。」

  「好些日子不見,原來的小丫頭都長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沈氏露出一絲笑容,只是嘴角說不出的苦澀。

  五表弟沒了,只有他的至親在為他哭泣,其他人縱有淚,卻不是真心實意的,歐陽暖非常理解沈氏此刻的心情,輕聲勸道:「大舅母,你已經哭了一天了,小心哭壞了眼睛,還有大舅舅、表格表姐需要你照顧,你還有家事需要打理……更何況你這樣,外祖母也會跟著傷心的。」

  接著,歐陽暖低聲道:「許媽媽,我有話要單獨對大舅母說。」

  許媽媽點點頭,讓所有服侍的丫鬟婆子們都出去,遠遠的在院子裡守著。又細心地將門關上,才回轉身來。

  沈氏再也忍不住淚水,嚶嚶地哭了起來,許媽媽忙遞了帕子過去,沈氏接過袍子,以賣弄哭一面低聲道:「暖兒你不知道,畫兒他本來沒事的,他是被人……」

  許媽媽一聽到這話,立刻開口阻止沈氏要說的話:「夫人你急糊塗了,這話怎麼好對表小姐說,快別說這些胡話了。」

  歐陽暖面色一凜,道:「許媽媽,大舅舅是我的嫡親舅舅,我又是大舅母看著長大的,我不會和那些外人一條心的,你且放心。有什麼話,你就讓大舅母說完吧。」

  許媽媽一直覺得這位表小姐是個被繼母矇騙的糊塗人,此刻聽到她這樣說倒真是吃了一驚。

  沈氏這話早已想說,卻既不敢對體弱多病的丈夫說,也不敢對年事已高的婆婆講。急需要有人傾訴,已經說下去了:「你大舅舅身子不好,我這些日子一直在他的身邊照顧,疏忽了畫兒。他原本只是吃換了肚子,只要清清腸子便好,誰知道那庸醫非說是痢疾,竟用了虎狼之藥……」

  歐陽暖慢慢地道:「大舅母,那大夫是不是——」

  許媽媽嘆了口氣,道:「除了老太君用的時劉大夫,我們其他房的主子生了病所念來用的都是周大夫,可半年前周大夫舉家遷往南方,二老爺又特地請來了以為姓徐的名醫。」

  名醫?林文淵請來的只怕是毒醫吧!可惜五表弟已經沒了,再追究這個恐怕也查不出什麼來。歐陽暖心中想道,口中卻低聲地道:「大舅母說的這些,暖兒都明白,也能夠體諒。只可憐老太君和大表哥,一耳光在那裡氣得病倒了,一個只能眼睜睜看著母親傷心……」

  沈氏一下子愣住,不知道歐陽暖說的是什麼意思。

  歐陽暖溫言溫語地說道:「五表弟是外祖母的親孫子,她也是十分傷心的,大舅母還能夠躲起來哭泣,她老人家確實一刻都不得休息,剛才二舅舅他們帶著人氣勢洶洶地區求見,有他們在,外祖母縱有萬般的痛也說不出口。」

  沈氏聞言十分驚訝歐陽暖繼續道:「二舅舅一直想要承襲爵位的事情,大舅母心理也是清楚的,只是大舅舅此案時長房嫡子,更加之外祖母還在,這爵位是無論如何落不到他頭上去的。但容我說句大不孝的話,若是大舅舅和外祖母都阻止不了他的時候,一旦讓他繼承了爵位,大舅母可曾想過,到時候大表哥如何自處?」

  林之染是林文龍和沈氏的嫡長子,若是林文龍一直身體健康,將來繼承爵位的肯定是他,但丈夫的身體沒有人比沈氏更清楚,只怕他撐不了幾年了。之染還是個少年,如何爭得過二房那群豺狼?一旦讓林文淵得到了爵位,自己這一房人縱然不被他驅逐出去,染兒的前途卻也毀了!

  「大舅母,你想一想,若是你繼續這樣傷心,任由那些人對外祖母一步步緊逼下去,外祖母倒了,大舅舅也就倒了,真正誰會得利?畫兒是你的幼子,你疼惜他我們都知道,但之染表哥是你的長子,你生他的時候差點難產挺不過去,產婆問你是保大人還是保孩子的時候,你毫不猶豫的選擇了讓之染表哥活著,你這麼的愛他,忍心看到他將來無依無靠、被人欺凌嗎?」

  這些話,正是許媽媽想說卻礙於身份不敢說的,全被歐陽暖說出來了。

  大夫人過度悲傷不肯出來主事,便宜的正是二房那些人,一旦他們逼死了老太君,大房又能撐得了多久?到時候毀掉的之哦啊是大少爺林之染的將來啊!

  她看到沈氏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趕緊勸說道:「夫人,表小姐說的是,為了大少爺著想,您一定要振作起來!」

  沈氏沉默了許久,歐陽暖也不催促她,只慢慢等著。

  一直到沈氏輕輕的點了點頭,道:「我明白了。」她的眼睛、鼻子都紅通通的,神情卻已經明白過來。

  歐陽暖知道她已經想通了,便對許媽媽道:「勞煩您去給大舅母打一盆水來擦擦臉。」

  許媽媽應聲去了,歐陽暖卻拉住沈氏的手,低聲道:「大舅母無需不甘心,忍之妙用,韜晦時機,將來多得是報仇雪恨的機會。」

  沈氏愣愣地看著這個年僅十二歲的外甥女,萬萬料不到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來。

  她嫁到侯府第二年,大姑娘林婉清便出嫁了,兩人雖相處時日有限,卻十分談得來,林婉清去世後,她真心為這個小姑傷心感嘆,最擔心的便是這個年紀小小的外甥女將來會無人教養,想不到如今……竟出落得比林婉清更要聰明百倍,最難得的是她小小年紀,竟懂得百般忍耐、伺機而動的道理,想到這裡,沈氏慎重的點了點頭。

  歐陽暖走後,從內室那幅半透明的水墨畫屏風後走出一個人來。沈氏瞧見他,淡淡笑了笑:「染兒,暖兒是自家人,年紀又小,你不必如此迴避的。」

  林之染身著淺紫色雲錦花紗窄袖常服,生著一雙深邃似寒星且凌厲的丹鳳眼,鼻子高挺,輪廓分明,雖然只是個十四歲的少年,卻身形挺拔,器宇軒昂。但此刻,他桀驁飛揚的眉頭卻微微蹙起,對沈氏道:「娘,你知道我素來不喜歡這個暖兒表妹的。」

  沈氏淡笑道:「那是你一貫對人家又偏見,娘瞧著暖兒生得極好又言談有度,舉止得宜,便是放眼整個京都,像她一樣出挑的大小姐也是屈指可數的,要是你大姑母還活著,看到了不知道多欣慰。」

  林之染不由自主便向窗外望去,院子裡的歐陽暖正含笑與許媽媽告別,他沉吟道:「我總覺得,這個暖兒表妹有什麼不一樣了,她今日所言,話中有話,頗有玄機,全不像以前那個渾渾噩噩的樣子。」

  「那是暖兒懂事了!」沈氏嗔怪道,「以前她總是跟在你二姑母的身邊,什麼都聽她的,老太君和我多說幾句她都厭煩,你看她今日表現,可是截然不同了,我猜必然是其中發生什麼事情,讓她明白過來了。」

  林之染點點頭,只怕不是看錯了,而是歐陽暖太善於保護自己了,居然連母舅家都不信任,也許……是她生活的環境太複雜看,想到心機深沉的二姑母,林之染對歐陽暖的轉變有了幾分體悟。

  接過許媽媽遞來的茶,沈氏緩了口氣,道:「不過她今日所言句句在理,便是我再傷痛,看著那幫子白眼狼,也該振作起來,為你的將來好好謀算才是。」

  林之染看之原本還悲痛欲絕的母親竟振作起來了,心中也是有些高興的,點頭道:「娘能這樣是最好的,祖母哪裡還指望著您照料,。五弟的事……」

  沈氏眼中仍然有淚花,臉上卻換了堅定的神色:「你也不要多想多猜了。出了這樣的事,那些人都盯著我們這一房,巴不得老太君和我都倒下才稱心如意!許媽媽,」她的目光落在許媽媽身上,「你要管好家裡的管事們,特別是不要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如果聽到什麼閒言閒語的,你也應該當知道怎麼應對才是。」

  許媽媽立刻道:「這些是自然的,請夫人放心。」

  ※

  歐陽暖回到榮禧堂,陪著老太君又說了一會兒的話,哄著她休息了才回歐陽府。第一件便是去向祖母回稟這一天的事。

  壽安堂院門前已是紅燈高照,一路丫鬟婆子們彎腰行禮,臉上都還是帶著笑的,只是越往正屋去,人越少,氣氛越凝重。

  丫頭為歐陽暖掀開了簾子,一眼就看到李氏一臉惱怒地坐大在上方,歐陽治滿臉鐵青陪坐一旁,林氏臉上帶著奇異的笑容侍立著,李姨娘低垂著頭像是不願多說的摸樣。

  歐陽暖看了堂下跪著的男人一眼,面帶著笑容道:「祖母,怎麼生這麼大的氣?」

  屋子裡的人都像歐陽暖望去,只有跪著的那個男人低頭垂目,蜷縮著身子,一副犯了大罪過的樣子。

  「暖兒,娘本來是過來商量周姨娘的殯葬的事,誰知,唉……」林氏臉上似有三分煩惱,眼中卻全然都是得意。

  李姨娘抬起頭,飛快地看了歐陽暖一眼,輕聲道:「大小姐,張管事今兒在門口跪了一天了,非說周姨娘肚子裡的孩子是他的,要領著屍身回家鄉去埋葬。惹了老太太發了怒,要親自審問他呢!」

  哦?跪了一天?祖母不打算追究這件事了,林氏卻還是不死心,想要坐實了周姨娘紅杏出墻的罪名。連逝去的人都不肯放過,她也算是小鬼難纏了,只是不知道許了這張管事什麼,竟讓他冒著如此的危險來擔這干係。

  「給大小姐看座。」李氏看到歐陽暖來了,也不理會跪在地上的人,轉而問她去了侯府情形如何,老太君和大夫人身體怎麼云云。

  歐陽暖笑吟吟的,將事情簡要說了些,並帶老太君感謝李氏的慰問之情,李氏滿意地點點頭,剛才的怒色倒是少了許多。

  林氏見她們越說越融洽的樣子,眼中不免有幾分著急,眼珠子一轉,道:「老太太,恕兒媳婦多嘴說兩句吧,既然張管事依舊咬定與周姨娘有私,她人一沒了,我們何必攔著別人一家團聚呢?」

  許是一家團聚這四個字刺激了一直沉著臉沒有發作的歐陽治,他頓時覺得綠雲罩頂,不由勃然大怒,道:「張亞山,你真忘恩負義,你到京都無依無靠是誰收留你給了你一口飯吃,你竟是這樣回報我的嗎。」

  張亞山在地上重重磕了個頭,抬起臉,聲音踉蹌:「求老爺大發慈悲,我和周姨娘實在是情難自已……我們青梅竹馬,兩情相悅,她卻因家境貧寒被叔父賣出,輾轉流落歐陽府上,我千里迢迢尋她,好不容易才能相聚,如今她人都死了,您縱然留著又有什麼用……求老太太、老爺成全!」

  「張管事,你吃了雄心豹子膽嗎,竟敢如此胡說八道,壞了周姨娘的清譽,老太太和老爺豈能容你!」李姨娘冷冷地說道。

  張亞山又磕了個頭,才從懷裡掏出一個帕子,顫聲道:「不敢胡說,我是有證據的!」

  他將帕子抖開,歐陽暖眼角餘光一掃,之看見帕子上「張郎」兩字,歐陽治幾步上來,搶過來一瞧,只見上頭自己秀麗,正是周姨娘的筆跡,登時臉色漲紅,一腳把張亞山踹了個趔趄:「混帳之極!」

  李姨娘湊過去一看,卻看到帕子上寫著一首情詩,還署了周姨娘的閨名香雪,登時臉色一白,一時之間竟也說不出話來,林氏在後頭穩當站著,臉上露出冷笑,心道你在周姨娘房裡還哭得那麼傷心,現在可自打嘴巴了!

  李氏一看,當然氣得臉色發青,正要發怒,歐陽暖在一旁溫柔道:「祖母先不要生氣,娘親當初治家極嚴的,家中管事若無主子宣召不得隨便進入內院,就是不知道張管家是怎麼進了內院,一路摸到周姨娘院子裡去,還能避著滿院子的丫頭媽媽們見到周姨娘的呢?」

  林氏被嗆得一哽,慢慢嘆了口氣道:「暖兒啊,為娘平日裡管的事情多,總是有疏忽的,便是有個把小人趁著深更半夜偷偷進入內宅做些醃臢事也不奇怪,還不是周姨娘自己不檢點!」

  「娘說的是啊。」歐陽暖深以為然地點點頭,接著道,「祖母,此事事關我們歐陽家的清譽,自然要查個清清楚楚,可否容孫女問兩句話?」

  李氏愣了愣,最終點了點頭應允。

  歐陽暖謝過,隨即站起身走到歐陽治身邊輕身道:「爹爹,將這帕子與我看一看可好?」

  歐陽治看著自己女兒居然要看著帕子,臉上浮現疑惑,卻還是將帕子丟給她:「看吧看吧!再看也就是這種骯髒東西!」

  歐陽暖認真端詳了一番,微笑著回身問道:「張管事,你說這帕子是周姨娘送給你的,可有認證?」

  「這……」張亞山不由自主愣了愣,道:「這件事表妹院子裡的崔媽媽是知道的。」

  林氏不慌不忙地道:「既然如此,就讓崔媽媽進來對質吧。」崔媽媽是她的人,必然會按照她說的做。

  「讓她進來!」李氏發話了。

  崔媽媽進了屋子,顫顫巍巍跪下請了安,歐陽暖道:「崔媽媽,周姨娘是不是送了一方帕子給張管事?」

  崔媽媽咬了咬牙,點頭道:「周姨娘是送了一方帕子給張管事,上面還寫了一首情詩……」

  林氏臉上露出微笑,只覺得心頭一塊大石落下來了。

  「那她是什時候寫的?」歐陽暖輕柔地問她,「在什麼地方寫的?身邊什麼人陪著?」

  崔媽媽目瞪口呆,雖然之前對過口供,可夫人沒說過會問這些細節啊!她有點結巴地道:「是……是半年前的一個晚上,我在旁邊伺候的時候,看到周姨娘背著人……背著人寫的。」

  「哦,原來崔媽媽親眼看到的啊。」歐陽暖笑了,走到崔媽媽面前,抖開一方帕子,道:「可是這一條?」

  崔媽媽想也不想,連聲道:「是!是!」

  歐陽暖又接著問道:「這帕子上寫了什麼?崔媽媽可否讀一遍給我聽?」

  「朝朝暮暮與君同,生生世世……崔媽媽瞪大眼睛,盯著那帕子上的字念了一半,歐陽暖笑著接下去,道:「朝朝暮暮與君同,生生世世魂夢牽?可是這一句?」

  「是,大小姐說的是。」崔媽媽連聲道。

  歐陽暖微微一笑,轉身將手中帕子展示給屋子裡眾人看,歐陽治一瞧,卻是「千里黃雲白日曛,北風吹雁雪紛紛」,他遲疑道:「暖兒,你這是……」

  「爹爹,女兒剛才拿錯了帕子,拿給崔媽媽看的這一條,是前些日子爵兒在學堂學的新詩,回來隨便塗鴉的。唉,崔媽媽許是一時眼花,竟然也認錯了。」歐陽暖不好意思地將自己的帕子收了起來,仿佛真是不經意拿錯了。

  「老爺,這崔媽媽分明是不識字的,她卻一口咬定那帕子上是情詩,豈不是奇怪的很!」李姨娘看出來名堂,在一旁提醒道。

  歐陽治蹙眉,盯著崔媽媽的眼神越發凌厲,崔媽媽臉一白,林氏陡然拔高聲音冷道:「崔媽媽,你可知道矇騙老太太老爺是什麼罪過!」

  崔媽媽一個激靈,道:「不敢欺滿老太太老爺,老奴書不識字,可卻聽李姨娘反覆吟誦數遍,又怎麼會不記得!」

  「是麼?崔媽媽,我記得周姨娘身邊還有個丫頭叫環兒的,現在在哪裡?」歐陽暖輕身問道。

  崔媽媽低頭,掩飾住眼睛裡的不安,道:「她自周姨娘死後傷心過度,整日裡啼哭不止,老奴便奏請了夫人同意,將她送出府去了。」

  送出府?只怕是環兒不肯幫著你們一起誣陷周姨娘,被處置了吧。歐陽暖知道他們不會這樣容易露出破綻,淡淡一笑,慢慢走到張亞山跟前,道:「張管事,不知道這帕子是周姨娘何時給你的?」

  張亞山早已準備好了答案,脫口而出道:「剛才崔媽媽也說過了,是半年前。」

  「哦,半年前。」歐陽暖重複一遍,故作疑惑道:「爹爹,暖兒對墨並不精通,只隱約覺得這墨不是上品,還請您仔細看看這帕子上的墨跡,可看得出用的是什麼墨?」

  歐陽治聞言一愣,重新接過張亞山交出的帕子,仔細對著燭光反覆照了照,斬釘截鐵道:「這是雲州墨。」

  歐陽暖點點頭,面露讚嘆道:「爹爹果然博學多聞,光是這一些字跡便能看出墨產自何處。」

  歐陽治臉上雖然還是帶著怒氣,眼中卻不由自主露出得色,道:「你這樣的小孩子哪裡懂得,雲州墨色呈青光,膠重有雜質,我向來不喜,府裡一貫用的都是慶州墨,不但質地堅細,色澤黑亮,而且膠質適中,上硯無聲!這一個月來若不是青州突遭大水,慶州墨運不出來,府裡也不至於將就用上雲州墨——」

  說到這裡,歐陽治臉色突然變了!半年前府裡用的都是上等的慶州墨,周姨娘身居內宅足不出戶,縱然真的要寫情詩給情郎,又哪裡找來劣質的雲州墨?

  歐陽治也是聰明人,不過被綠雲罩頂一事弄的心煩意亂,這時候想到這個,倏地回身,將帕子猛地摔在張亞山的臉上,橫眉怒目,咬牙切齒道:「這帕子根本是近日寫的!」

  「既然帕子是近日寫的,又何必說成是半年前的呢?」歐陽暖的聲音有些低,卻很清亮,似乎滿含疑惑,卻讓滿屋的人都聽得一清二楚。

  張亞山一愣,道:「老爺,我萬萬不敢撒謊,這確實是表妹的筆跡啊!」

  林氏被歐陽治一聲怒吼嚇了一跳,她讓張亞山說是半年前送的帕子,自然是要讓歐陽治相信他們勾搭已久,認定這孩子不是他的骨肉!一時之間也沒想到歐陽治竟然從簡單的墨,就能猜出這帕子是近日才寫!

  聽到張亞山的話,林氏猛一激靈,恢復了原有的氣勢:「老爺看仔細了,到底是不是周姨娘的筆跡。」

  「老爺,筆跡是可以模仿的,只要看過周姨娘的字,出去隨便找一個擺攤賣字的先生,就能寫出一模一樣的來,有什麼奇怪?」李姨娘不冷不淡地插了一句,看到歐陽治臉色一變,知道他已相信了大半。

  「哼,今天這場戲還真是精彩,裝神弄鬼到我跟前來了!」李氏冷冷道,「治兒,我看你院子裡是不乾淨,不過不是周姨娘有什麼不軌,而是有心人在陷害!」

  歐陽治臉色一會兒發青,一會兒泛白,指著張管事,惡狠狠地道:「拖出去,給我往死裡打!」

  張亞山心道不妙,還沒來得及叫出聲來,崔媽媽已經癱倒在地上,大聲道:「老爺!老爺!老爺饒命啊!老奴是迫不得已啊——」

  「還不把這兩個刁奴的嘴巴堵上!」林氏反應極快,厲聲喝道,立刻又八個粗使婆子上去將兩人的嘴巴讀了,不顧他們死命掙扎將人拖了出去。

  李氏冷眼看著並沒有阻止,弄鬼的喊捉鬼,林氏真當自己眼睛瞎了、耳朵聾了不成!要不是看在侯府和她胞兄的面子上,早就連她一併料理了!

  歐陽暖柔和的聲音在歐陽治耳邊響起:「爹爹,當務之急是不能把事態鬧大,到時候,咱們家實在沒臉不說,要是外人知道周姨娘是為了證明自己清白才死的,豈不是會誤以為娘親這個主母刻薄姨娘?到時候可就不是像今天這樣把人處置了就可以完的事情,恐怕連尚書大人也會驚動,爹爹會因此受牽連……」

  一想到這裡,歐陽治不由打了一個寒顫,恨聲道:「從今天開始不許再提周姨娘的事,對外一律說她是病死的,誰再提一句,家法處置!」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最為懊惱的就是林氏,本想著李姨娘硬生生將畏罪自殺說成了一死以證清白,自己就把張亞山拉出來作證,有了姦夫,還怕歐陽治不相信嗎?誰想到這個該死的歐陽暖三兩句話讓自己的苦心付諸東流,實在讓她恨得不行!

  歐陽治一路陰沉著臉回到福瑞院,一關上門,就冷冷地呵斥所有人都退下去,自己尋了張椅子坐下,氣喘吁吁瞪著她。

  林氏心中有些忐忑,臉上卻還要帶著笑容靠上去,道:「老爺——」

  歐陽治二話不說,一個巴掌狠狠招呼上來!

  林氏短促尖叫一聲,在臉上挨了一巴掌,不敢置信地摸著腫了半邊的臉,眼淚汪汪看著歐陽治,一副委屈的摸樣。

  歐陽治怒氣沖沖問:「說,是不是你在背後搗鬼?你見不得姨娘生下兒子,就串通了張亞山來冤枉她,逼死了她,是不是!你從前的賢良淑德哪裡去了?虧你還是侯府出身,這樣的事也做得出來!」

  林氏委委屈屈道:「治郎,你對我一定是有誤會,姨娘們為老爺開枝散葉,我高興還來不及,怎麼會做出這等惡毒的事。一切都是那張姨娘,她之前告訴我說周姨娘與人有私,我查證後發現周姨娘確實與張亞山走得特別近,正巧大夫還說她懷了孕,我當時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的,只想她不懂事,與人有私情不說還珠胎暗結,就想法設法先把消息隱瞞下來,誰知有那些個不懷好意的暗中往院子裡送些髒東西,又將髒水潑到我的身上!在老太太屋裡,我卻一直死死瞞著,寧可自己承擔罪過也不想讓別人知道這等醜事!事後張亞山非一口咬定自己與周姨娘有私情,我沒法子只好把他送給老太太決斷,今天聽你那麼一說,才發現此時的確有些蹊蹺,我縱然有錯,也是錯在太過憂心你,心腸又軟,生怕混淆了歐陽家的血脈!」

  林氏將所有過錯一股腦都推在曾是丫鬟被抬成姨娘的張氏身上,一心一意就是要讓歐陽治相信自己!

  「張亞山腦子壞了,若沒有你在後面指使,他敢說自己與我的人有私情?」歐陽治冷笑道。

  「治郎,這內院以前一直是我照顧,」林氏泣道:「我誣陷周姨娘,不是說我自己管教不嚴麼。你好好想想,我怎麼會這麼傻?」

  過去的十年中,林氏確實將歐陽府管得很好,算得上是自己的賢內助,歐陽治有些被她說動,遲疑道:「不是你還有哪個?」

  林氏嘆了一口氣,道:「你還看不出來麼,治郎。我向來管家極為嚴厲,上上下下得罪不少人,你若讓我說出這幕後黑手,我還真的說不出來,你只要想一想,哪個最不想我重新掌管內院?又是哪個有本事讓老太太替她說話,李姨娘沒少在你那裡吹風罷?」

  歐陽治說不出話來,林氏又道:「他們這個法子倒是好,離間我們夫妻感情,又損了老爺的名聲,我就說呢,自己得罪了什麼人,竟這樣狠毒非要將這些髒水潑在我身上!」

  「你別說了!」歐陽治騰地站起來,道:「我不信月娥是這樣的人。」

  林氏奔到他懷裡,淚如雨下,「好,治郎,我什麼也不說了,旁的你都可以不信,我們這十年的夫妻感情你總該相信的。我對你一往情深,便是為你豁出命去又怕什麼,怎麼會做一絲一毫讓你不樂的事。」

  歐陽治心裡動了動,雖然並不相信是李姨娘那樣嬌弱的女子會是幕後主使,心中對林氏的懷疑卻也清了幾分。

  林氏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好痛。」說完又淚水連連道:「治郎,你真捨得打我……」

  「婉如……是我不對,我叫丫頭進來替你擦藥。」歐陽治已是信了林氏的話,急急忙忙就要去開門。

  林氏一把按住他的手,柔聲道:「別,也不怕下人瞧見笑話,你若真的憐我,房裡有藥油,我去取來,給我擦擦可好……」

  歐陽治點點頭,林氏心中終於鬆了鬆,剛要露出一個笑容,眼前卻一黑,突然暈倒了……

  歐陽治嚇了一跳,趕忙讓王媽媽進來,連夜請了常給林氏看病的錢大夫來。

  錢大夫切了半日脈,不由笑道:「恭喜恭喜,夫人這是喜脈!」

  此言一出,林氏十足的驚喜,一時之間竟然激動地說不出一句話來。

  王媽媽臉上快要開出一朵花來,趕忙道:「錢大夫,你快仔細看看,夫人這兩天受了點氣,可別……」

  錢大夫聞言,哪裡還不知道王媽媽言下之意,當即笑道:「難怪有些滑胎的樣子,還要多多休息,保持心情暢快,小心安胎才好。」

  歐陽治本以為沒了一個孩子,現在從天上掉下來一個,已經喜的不知如何是好,連忙叫錢大夫寫藥房,又一疊聲叫人去老太太那裡報喜。

  林氏紅著臉故意道:「老爺,錢大夫都說有些不穩當,你現在告訴老太太,萬一孩子保不住怎麼辦?」

  「快別胡說!」歐陽治臉上掛著喜色道:「大夫們都是這樣子說的,沒病也總要尋點毛病來說,什麼也不管,你放心,老太太那裡有我,定不會再讓你受氣,這次你可一定要給我生個兒子!」

  錢大夫在外間寫藥方,一邊寫一邊笑道:「夫人,歐陽老爺都這麼火了,您就放心修養吧。」

  歐陽治笑道:「錢大夫,你好好替我夫人撿幾副安胎藥要緊,若真的是個兒子,到時必有重謝!」

  錢大夫開完藥,歐陽治歡歡喜喜送他離開,王媽媽回來掩上門和林氏說:「夫人可大喜了。」

  林氏冷笑道:「這些日子我可憋屈夠了,這回有了肚子裡這個寶貝,算是揚眉吐氣了。」

  王媽媽得意一笑,貼著林氏的耳朵道:「原先大小姐仗著是嫡長子餓胞姐,可一直都在跟夫人作對,現在夫人也有了兒子,老太太跟前爵哥兒可沒那麼金貴了,以後夫人在想些法子將他除掉,整個歐陽家還不是夫人的。」

  林氏想了一會,道:「你可別小瞧那丫頭,年紀雖小鬼主意多著呢,這幾次的事情明著是她挑唆著老太太和李姨娘和我作對,她自己在裡面裝腔拿調祚和事老,如今不光老太太依仗著她,連老爺爺也多次和我說暖兒十分孝順,可兒要是有她一半心眼,我也就放心了。」

  王媽媽好笑道:「她不知死活跟夫人作對,總有吃虧的那一天,以後遠遠把她嫁出去也就是了。對了,李姨娘若是知道夫人您懷了孕,還不知臉色怎麼難看呢!」

  林氏想著越發高興起來:「那個小賤人可算傻眼了吧,只要這一回是個兒子,從今往後我在老太太跟前腰桿也能挺直了!」

  王媽媽替她壓了壓被子,笑道:「夫人放心,肯定一舉得男!」

  林氏點頭道:「果真如此,我可連老太太都不用怕了。」她想到李姨娘,不禁摸著小腹微笑起來。

  李姨娘聽說林氏不舒服是懷了孕,卻是呆住了。她費盡心思才讓歐陽治疏遠了林氏專寵自己,人家懷了孕輕輕鬆鬆就占了上風,如何不惱?

  消息送到時,歐陽暖正在和歐陽爵下棋。

  「懷孕了?」歐陽爵手裡的棋子啪的一下掉在棋盤山,「這怎麼可能?」

  方嬤嬤低頭道:「大少爺,夫人請過脈了,恐怕是真的。」

  「可惡!」歐陽爵一聲怒喝,氣呼呼道:「老天真不長眼!我去告訴老太太!」

  「站住!」歐陽暖淡淡道。

  「姐…」歐陽爵一愣,紅玉趕緊山前拉人,勸道,「大少爺,你真是急糊塗了,這消息是老太太送來的,她早就知道了。」繼母不得老太太青眼,就是生不出一個兒子,如果這一次讓她膝下兒女雙全,豈不是從今往後都能在歐陽府橫著走了!歐陽爵沉不住氣,玉樣的小臉皺巴巴的,黑亮的眼睛帶了一絲惱怒。「姐姐?」歐陽爵回頭看歐陽暖,聲音卻透出一絲慌亂,「怎麼辦?」見一雙清澈如山泉般純淨的眼睛盯著自己瞧,歐陽暖微笑道:「先過來把棋下完。」

  「姐,你到底怎麼想的?」歐陽爵聽她的話已經成為習慣,只好重新回到桌子前面坐下,雙手倒弄著兩枚棋子,白色的棋子在他的指尖嘩嘩作響。

  想了半天,他勉強落下一子。

  歐陽暖看他棋落下的地方,不禁含笑搖了搖頭,爵兒是個聰明的孩子,下棋卻總是太莽撞,一直在盤算如何出奇出險,下個棋怪招迭出,大膽冒進,不講代價,抓住一個空檔幾步就想置人於死地,不靠一點棋譜,完全是隨意發揮,興之所致。

  「你既提出要與我下棋,就該專心一些,其他事以後再說吧。」歐陽暖慢慢道。

  方嬤嬤看了看棋盤上黑子已經占據半壁江山,不免失笑,大小姐的棋看似有規有矩,依棋譜來,然布局卻行雲流水,處處攻防兼備,動如脫兔,靜如處子,再詭異的手段,往往被她事先識破並巧妙化解,大少爺和她對壘,如同面對一堵銅墻鐵壁,很難討到便宜。

  果然,歐陽暖落下最後一子,已是大獲全勝,歐陽爵瞪大了眼睛,喃喃道:「不可能,你明明讓了我三字的!」

  她微微一笑,道:「你下棋不專心是其一,行事過於莽撞是其二,不了解對手就貿然出招是其三,大勢已去還掙扎什麼!」

  歐陽爵聞言一愣,心下幾分相信了,半晌找不出話去反駁,強自辯道:「我只是一時分了心,過會兒再下,我一定能贏回來!這一回你讓我三子,不,五子!」

  歐陽暖淡淡道:「下棋終歸是遊戲,有疆有界,有相互必須遵守的規則,所以再怪的手法在定勢面前都顯得無力和可笑,不要說讓你五子,便是讓你十子,你也贏不了。」

  「姐,我每次陪你下棋,從來沒贏過,你也不肯讓我贏一回!」歐陽爵一臉懊悔。

  「爵兒,你要記得,與人下棋,可以讓子,不可讓棋,讓子是為善,讓棋則為侮。我讓你三子是出於姐弟之情,若是讓你整盤贏了卻是在欺騙你,人生如棋,棋如人生。我是你的親姐姐自然可以讓你,別人會輕易退讓嗎?與其求別人讓你,不如想想怎麼才能靠自己的實力贏了這盤棋的好!」

  歐陽爵天資聰明,這時候眨了眨大眼睛,道:「姐,我怎麼覺得你話裡有話?」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你是歐陽家的嫡長子,是名正言順的大少爺,老太太和爹爹心中你都是無可取代的,別人生得是龍也好使鼠也罷,與你都沒有任何關係,與其在這裡懊惱沮喪,怨天尤人,不如想想怎麼立身處地,明白了嗎?」

  歐陽爵下意識地想說不去,卻看到歐陽暖含笑注視自己,像是看小孩子一般的眼神,不由得站起來,道:「姐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和你一起去福瑞院。」

  「不,是去壽安堂。」歐陽暖笑了,笑容中卻又一絲欣慰,爵兒能夠學會如何做到喜怒不形與色,才是她最關心的事。

  到了壽安堂,果然見歐陽治、林氏和歐陽可都在。

  歐陽暖掀開簾子,笑意盈盈道:「祖母,我們來給爹娘道喜了。」

  李氏正半閉著眼睛聽歐陽治說話,這時候看見歐陽暖和歐陽爵相繼進了屋子,眼睛一下子放出光彩道:「你們倆快來我這邊坐!」

  歐陽暖和歐陽爵依言走過去,恭敬地請了安以後,才緊挨著坐在李氏身邊,李氏見到歐陽爵十分的高興,拉著他的手問長問短,歐陽爵也帶著笑容一一回答了。

  歐陽暖卻主動和林氏說話:「娘,聽到人來報信,可把我高興壞了,娘親有孕這可是咱們家天大的喜式,不知娘要怎麼慶祝?」

  林氏慈母一般地笑了,道:「現在不過一個多月,等孩子平安健康出生再慶祝也不遲,倒是你的這番心意,實在難得。」

  歐陽可見歐陽暖臉上笑意盈盈,不屑地撇撇嘴,一轉臉看到她在瞧自己,趕緊換了一副笑模樣,道:「姐姐,你猜娘肚子裡的是男是女?」

  歐陽暖笑道:「我猜娘肯定給我生個弟弟,到時候爵兒就有伴兒了」。

  李氏笑道:「這卻難以預料,我當日懷你爹在腹中的時候,人人都猜是個女孩子,我就不信,男孩子抱娘生,脊背朝外,動只是一處動,旁人再如何說我只認定了是個男孩子,生下來一看果然不錯,就不知道你娘有沒有我這個福氣了,」

  歐陽暖看到林氏的笑臉雖還一如往常,眼睛裡卻帶了一絲不悅,不由得暗地裡冷笑,現在祖母心中早已對林氏產生很強的厭惡感,便是她真的生下男孩子,也說不上多麼高興,當然,若這個孩子是在李姨娘肚子裡卻是不同了……

  歐陽可笑道:「祖母你放心,娘這回一定給您生個孫子,爹爹連名字都給弟弟起好了,叫歐陽浩!」

  「胡鬧!哪兒有孩子還沒出生就起好名字的道理,這是折福啊!」李氏沉了臉,歐陽治忙紅著臉告罪道:「是兒子一時高興地忘形了,老太太恕罪。」

  李氏冷哼一聲,便不再搭理林氏,自顧自地拉著歐陽爵的手問他學堂裡的事,林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便是歐陽治在那裡坐著也有幾分尷尬。

  歐陽治低聲勸慰林氏:「你是有身子的人,還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林氏點點頭,依言站起來,卻在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大叫一聲,身子一歪,倒在近在咫尺的王媽媽身上。

  這一驚非同小可,歐陽治一下子跳起來,歐陽可飛快地奔過去,歐陽爵也要過去看,卻被歐陽暖一把拉住,道:「你快別去搗亂,陪著祖母吧,別讓她老人家受了驚嚇。」

  說完,她向前走了幾步,像是要去探望的樣子,卻只在人群週邊站住,並不靠近。

  「婉如,你這是怎麼了?」歐陽治不明所以,只牢牢抱著林氏,生怕她有什麼閃失。

  林氏滿面痛苦之色,哀泣道:「我不知道,頭好痛、腰好痛、肚子也好痛,好難受,好像渾身火燒一樣,老爺,救我,快救我!」

  歐陽治被她叫的心中慌亂,質問王媽媽道:「夫人這是怎麼了,你們這麼多人怎麼照顧的,還不快把夫人扶回去」

  王媽媽露出驚慌失色的表情,道:「老爺,老奴也從沒見過夫人這樣啊,到底是怎麼回事!夫人,哎呀夫人,你可不要嚇老奴啊!」

  「快!先把人扶回去吧!」李氏也站起來,高聲道。

  歐陽治防止兒子有什麼閃失,趕緊向李氏告了罪,半扶半抱地將林氏帶走了,李氏站在屋子裡,臉上卻有兩分茫然之色,問一旁的張媽媽道:「你瞧她這是怎麼了?原先還好好的。」

  「張媽媽陪笑道:「夫人或許是哪裡不舒服。」

  李氏搖搖頭,道「我瞧著不像,倒像是中了邪的樣子。」

  歐陽爵也覺得十分奇怪,不由自主拉了拉歐陽暖的袖子,道:「姐,你看她是怎麼了?為什麼好端端的渾身都疼?姐?」

  歐陽暖沒有回答,她一直冷冷注視著林氏離去的方向,腦海中回蕩著李氏剛才所言的「中邪」兩個字若有所思。

  歐陽暖回到自己院子,反復回憶林氏所為,越發覺得有問題,好端端的剛懷了孕,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爹爹一心一意支持她,這時候裝病邀寵也不奇怪,只是渾身疼……中邪……

  她眸子裡冷光一閃,問道:「方嬤嬤,你說說老太太平日裡燒香拜佛,最信奉的是誰?」

  方嬤嬤道:「老太太最是信菩薩,每有難事,或是家有喜事,都要去廟裡問上一問,施捨些香油銀錢,大小姐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歐陽暖閉目沉思片刻,隨後猛地睜開雙目道:「方嬤嬤,你快去侯府一趟,告訴杜媽媽,我有事要求老太君幫忙。」

  歐陽爵聽了十分奇怪,忙問道:「姐姐,有什麼事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還真有需要你幫忙的事,你且附耳過來。」

  當天夜裡,聽說林氏哭鬧了一夜,只說頭痛腰痛肚子痛,總之是渾身不對勁,連錢大夫都被折騰了一夜,卻始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不要說歐陽治守著寸步不離,就連李氏都礙於情面連夜派張媽媽去瞧了兩回。

  第二天一早,歐陽暖便帶著歐陽爵去請安,李氏見了孫子雖然高興,卻還是奇怪道:「爵兒今日怎麼沒早早的去學堂?」

  歐陽暖笑著打趣道:「祖母,他淘氣不肯去學堂呢,今天還向先生告了假。」

  「才不是!」,歐陽爵雪白的小臉上頂著一雙熊貓眼,辯駁道,「祖母,你別聽姐的,她又取笑我呢!今兒我告訴她昨晚做了怪夢,整個晚上都睡不著,她就是不肯信,還非要說我是找藉口偷懶不去學堂。祖母你評評理,我這麼上進的孩子怎麼可能偷懶啊!我是整晚都睡不好才休息一天的!」

  李氏看著他果然掛著黑眼圈,雖然心疼卻也奇怪道:「小孩子家家的怎麼會睡不著,是不是睡前喝了濃茶,祖母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下人們不敢約束你,你自己也該仔細點……」

  「祖母!不是這樣!我是昨晚做了個很奇怪的夢,夢到發了洪水,家裡一片汪洋,我到處找祖母和姐姐卻找不到,然後就看見……」

  「爵兒!夢中的事情豈能夠當真,快別說了,祖母,你別理他,小孩子鬧著玩呢!」歐陽暖聲音突然提高了,難得對歐陽爵露出嚴厲的神色,歐陽爵一愣,不知不覺就住了嘴,欲言又止地望著歐陽暖,卻不敢再說什麼了。

  李氏和張媽媽對視一眼,張媽媽笑道:「既然大小姐說不提,大少爺你就別提了,老奴還有事求著大小姐呢!」

  「張媽媽有什麼事?」歐陽暖和顏悅色地問。

  「老太太想要一個銀鑒金九鳳鑲翠抹額,選了半天卻不知什麼花樣合適,老奴想請大小姐幫著拿個主意呢!」

  「媽媽說的哪裡話,有什麼直接吩咐便是了。」歐陽暖笑地更親切。

  「既如此,就請大小姐和老奴去暖間一趟,老奴把花樣都拿出來,您慢慢選?」

  歐陽暖點點頭,站起來向歐陽爵道:「好好陪著祖母說話,切不可胡言亂語。」

  歐陽爵衝著她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回頭鑽進李氏懷裡,道:「還是祖母對我最好,大姐好凶!」

  李氏輕柔地拍拍他的背,道:「不可胡說,這家裡除了我這個老太婆,最疼你的人就是暖兒,長姐如母,她處處護著你,我又怎麼會不知道!」

  歐陽爵抬起頭,看著李氏,不管這個祖母對旁人怎樣,她對自己的確是好的,甚至比爹還要真心些,這樣想著,他的眼眶不由自主紅了。

  李氏趕忙把他摟在懷裡,心肝寶貝地叫道:「昨晚到底夢到了什麼,你仔細和我說說。」

  歐陽爵想了想,道:「我昨晚夢到發了大水,水勢很大很猛,我乘了小舟,到處找祖母和姐姐都找不到,最後看到所有的屋子都被洪水沖垮了,姐姐被壓倒在橫樑下一動不動,渾身都是血,我怎麼喊都她都不理我……我嚇得不行,卻又看到……看到祖母……祖母你也……然後一個浪頭打過來,連我都掉進了水裡。」歐陽爵說不下去了,眼中露出極為恐懼的神色。

  李氏聽了心弦震盪,眼皮直跳,卻是強自鎮定,輕輕拍拍歐陽爵的手背,道:「傻孩子,你姐姐和祖母不都安全在這裡好好的嗎?到底是夢,夢都是反的。」

  歐陽爵似乎覺得這夢境十分荒謬一般,不好意思地笑笑:「祖母說的對,這不過是個夢罷了,只是一整夜我都反反復復做這個夢,怕得不行,最後乾脆不睡了,睜著眼睛等到天亮。」

  「傻孩子,京都可從來沒有發過水災呀。」李氏失笑,笑著笑著卻突然頓住了,眼睛裡似乎有什麼閃過,突然抓住歐陽爵的手,道:「爵兒,你確定是洪水?」

  「是啊,好大好大的水,我怕得不得了。」歐陽爵說著話似乎心有餘悸,也反過來握住老太太的手道,「好在醒過來祖母和姐姐都沒事。」

  李氏笑著又安慰了他幾句,歐陽暖回來後祖孫倆趕緊換了話題,歐陽暖見狀微微一笑,也不點破。

  等歐陽暖姐弟離開,李氏將這一切告訴了張媽媽,張媽媽笑道:「老太太,大少爺還是個小孩子,竟把夢當真了,京都從古至今就沒有大水啊」

  「誰說不是呢,我原本也是這麼想的,可越想越覺得不對,人常說夢是上天的預示和警告,你說老天爺是不是在向我們示警?」

  「老太太的意思是——」

  李氏不再回答,卻低下頭,口中反復地念著一句話:「虞書上說,洪水浩浩,洪水浩浩,浩加……」

  張媽媽知道老太太向來迷信的很,定是懷疑了什麼,卻不好說破,只能再三勸說了兩句,李氏卻一直陰沉著臉。

  福瑞院中,林氏哀嚎了一夜,歐陽治也頭痛了一夜,王媽媽見到這情形,低聲道:「老爺,老奴瞧夫人倒像是被什麼衝撞了,不如請個有靈通的仙姑回來看看……」

  「胡言亂語些什麼!我堂堂吏部侍郎,妻子有病不看大夫卻去看什麼仙姑,傳出去貽笑大方!」歐陽治怒容滿面地斥責道。

  林氏在床上卻又尖叫一聲,捂著頭哀哀哭著,歐陽治被她喊的心裡一跳,趕忙要進去看,卻被歐陽可攔住,道:「爹爹,女兒求您了,快請個仙姑回來看看吧,娘這樣下去,萬一傷到了弟弟可怎麼辦?」

  歐陽治一愣,半晌說不出話,最後猛地一跺腳道:「罷了,去吧,悄悄的去,不要驚動了旁人。」

  「是」,王媽媽低下頭,嘴角不自覺翹起一個弧度。

  王媽媽出去大約半個時辰,便請回來一位道姑向歐陽治介紹道:「老爺,這位是京都很有名氣的馬道姑,好多人家都請她上門做法驅邪,有她在,夫人一定能逢凶化吉,母子平安!」

  歐陽治點點頭,對著一臉肅穆的馬道姑道:「那便勞煩您了,若是我夫人真的沒事,一定會有重謝。」

  馬道姑不過四十年紀,圓圓臉、狹長眼,一身道袍,滿臉嚴肅地點點頭:「大人放心」

  她進去看了看林氏,片刻後出來,臉色沉沉地道,「夫人這是被人衝撞了,需要開壇做法。」

  歐陽治一聽,立刻吩咐道:「沒聽見道姑說的話嗎,立刻去準備香案!」

  「不,此處不合適,我剛才進貴府,已經查看過,只有東北方向的那座院子最合適,請將那院子裡的人都請出去,待我開壇做法,化解一番。」

  東北方向的院子,那不是暖兒住的地方?歐陽治點點頭,立刻道:「派人去告訴大小姐,準備一下,待會兒道姑去她那兒開壇做法,為夫人祈福。」

  「是。」王媽媽和歐陽可交換了一個眼神,轉身離開了,那邊還不斷傳來林氏的哭叫聲,歐陽治聽得心煩意亂,在屋子裡走來走去踱著步子。

  到了聽暖閣,王媽媽帶著丫鬈婆子們就氣勢洶洶地拍門進去,見到歐陽暖,王媽媽皮笑肉不笑地給她施禮:「奴婢見過大小姐。」

  歐陽暖本坐在廊下看書,這時看著她笑道:「不知媽媽所為何來?」

  王媽媽笑道:「沒什麼大事,夫人身子不適,老爺請來一位有靈通的道姑開壇做法,地方就選在這聽暖閣,還請大小姐行個方便。」

  歐陽暖還未答話,方嬤嬤已經沉下臉來道:「媽媽說的什麼話?我們小姐還未出閣,這院子豈是什麼烏七八糟的人都可以進來的?若是到時候院子裡出了什麼事,媽媽可承擔得起?」

  王媽媽當時就沉了臉:「大小姐都還沒說話,方嬤嬤急什麼,這可不是奴婢我自作主張,是老爺的吩咐,要是大小姐真不樂意,奴婢這就回了老爺便是,何必拿我撒氣!」又看向歐陽暖「大小姐,您給評評理,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歐陽暖慢吞吞地道:「王媽媽不必著惱,方嬤嬤也是為我著想,不過麼,王媽媽說的也對,既然是為了娘祈福,這院子便讓出來又有何妨。」

  王媽媽聞言,滿臉喜色:「奴婢就知道大小姐是個明理的。」

  歐陽暖微微一笑:「紅玉,去收拾一下院子,讓閒雜人等一律回避,別打擾了開壇做法這樣的大事。」

  王媽媽喜形於色地走了,歐陽暖看著她的背影,冷冰冰地笑了。

  馬道姑從門外走進來,歐陽暖微笑著向她示意,她冷冷看了一眼並不理會,回頭招呼跟隨她的兩個小道姑將一個擔子抬了進來,方瑭瑭看了一眼,竟是些黃符,糯米,黃豆、香燭之類的東西,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兩個小道姑佈置了一會兒,一個小型的法壇便建了起來,法壇四周貼滿了條形的黃符,案上放著五穀,並點起了香燭。兩個人一左一右的站在法壇兩旁,儼然是一對護法。

  過了半個時辰,馬道姑負手冷冷道:時辰已到,我要開壇做法,請所有人回避。」

  「你——」方嬤嬤心道這道姑無禮,竟敢這樣對大小姐說話。

  歐陽暖揮手止住,反倒笑的很和善,道:「嬤嬤,叫所有人都出去吧,別誤了道姑做法。」

  所有的丫鬟和媽媽們雖然都很好奇,卻還是依言退了出去,院子裡馬道姑已經開始做法,她抽出三隻香,左手拿著放在桌子上的蠟燭上點著。腳下猛地一跺地,口中大喝:「五雷猛將,火車將軍,騰天倒地,驅雷奔雲,隊仗千萬,統領神兵,開旗急召,不得稽停!護佑弟子,賜吾神通,急急如律令!」

  歐陽暖回頭輕輕看了一眼,恰好與那馬道姑對視,馬道姑原本見她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少女,並不放在眼中,但此刻看見她笑的溫柔,眼神之中卻有一種冰冷入骨的懾人氣息,不由得心中一寒。

  大門緊緊關閉,紅玉附耳在歐陽暖耳邊,道:「大小姐,萬一她在裡面要搞什麼鬼……」

  「我正等著她來。」歐陽暖勾起唇角,笑了。

  不過半柱香,院門重新打開,馬道姑一臉正氣盎然,對帶著一幫丫鬟婆子守在外頭的王媽媽大聲道:「這院子裡不乾淨,有東西衝撞了夫人。」

  「你好大的膽子!」方嬤嬤滿臉怒色,呵斥道,」這是我們大小姐的院子,你竟敢在這裡胡言亂語!」

  王媽媽冷冷地看了一眼方嬤嬤,對馬道姑說:「仙姑,你說的可是真的?」

  馬道姑臉上現出一絲怒容,道:「說不說在我,信不信在你們!若是要夫人痊癒,就得驅逐了這院子裡的小鬼!若是不信,我就此告辭了!你們夫人的病,另請高明吧!」

  王媽媽忙上去攔住,賠笑道:「仙姑請留步,容老奴與大小姐說兩句。」

  馬道姑高傲地冷哼一聲,轉過身去。王媽媽走到歐陽暖面前,笑容滿面地道:「大小姐,老奴知道您是個孝順的,是不是請您行個方便……」

  「既然說了是髒東西,自然要清乾淨,這院子裡裡外外我都要找一找。」馬道姑冷冷地道。

  「你……」紅玉小臉氣得通紅,這是大小姐的院子,怎麼容得她這樣的人上上下下折騰!

  「紅玉,不得無禮。」歐陽暖一手攔住,輕聲道,「依照道姑所言,是要搜這院子了?」

  王媽媽賠笑道:「大小姐,這事兒事關重大,為了夫人母子平安,老爺交代了一定要嚴查,得罪了。」

  歐陽暖唇角帶笑道:「媽媽客氣了,為了娘能夠痊癒,這點事又算得什麼呢?」說完,她轉身吩咐所有的丫鬈媽媽們:「你們都去自己屋子裡等著,若是道姑有什麼需要,一定要積極配合。」

  所有人都進去了,菖蒲站著不動,歐陽暖微微一笑道:「菖蒲,昨兒個爵兒說要帶個小玩意來送給我,現在估摸著人要到了,你且去前面迎迎他,告訴他今天我有事,就不必過來了,你把那東西領回來就行。」

  菖蒲眉眼堅定地點點頭,旁人看她鄭重的神色都不由得好笑,她卻像是個接受了將軍命令的士兵一樣稱職地轉身跑了。

  王媽媽的眼裡閃過一絲得意,道:「大小姐果然想得周到,大少爺性子躁,說不定就會誤會了什麼,不來當然是最好的。那奴婢斗膽,就從院子裡開始搜吧。」

  歐陽暖淡淡一笑:「不,從我屋子裡開始搜。」

  「這怎麼使得?」王媽媽一臉的為難和尷尬。

  歐陽暖道:「怎麼使不得?就從我開始,到其他人的屋子,都摁一遍。」

  「搜仔細了!王媽媽,我可有言在先,今天是為了娘,我才破例一回讓外人進這院子,若是搜得到就罷了,搜不到的話,我可要稟報祖母,說你為娘請來的不是仙姑而是神婆,這罪名你可得自己兜著。」

  王媽媽從歐陽暖的臉上看到了一絲一閃而過的戾氣,下意識地就答應了一聲:「是。」

  王媽媽領著人在各個屋子裡捏了一遍,裝模作樣地到處看看碰碰,歐陽暖遠遠在院子裡坐了,並不理會他們所作所為。

  方嬤嬤一直屋前屋後地跟著,以防他們動手腳,這時冷冷道:「你們可要搜仔細了,若是搜不到,可小心你們的皮!」

  院子裡,歐陽暖微微閉目,靜靜等待著。

  屋子裡都撥查了一遍,果然什麼都沒有,方嬤嬤冷笑,這並不奇怪,馬道姑這樣的外人要進來,屋子自然是全部鎖上的,當然什麼都搜不出來。

  馬道姑眼珠子一轉,假模假樣的指了院子裡牆根下,道:「我屈指一算,就數這裡妖氣最重,挖!」

  王媽媽拍了拍手,一個媽媽立刻提了花鋤上前,低頭挖了幾處都一無所獲,馬道姑一揮手,道:「這東西煞氣重,得我親自來!」說完,親自從那媽媽手中接過花鋤,走到牆根處不由分說衝著一個地方狠狠刨了下去,不消片刻,便大呼一聲:「找到了!」一邊喊著,她一邊對著眾人揚了揚手中的布偶,王媽媽臉上露出笑容,

  就在這一瞬間,馬道姑卻看到自己面前所有人的表情都凝目了,就聽見後面「啪啪啪啪」的腳步聲,聲音很響很激烈,她奇怪,不自覺回頭看了一眼,一下子恐懼地瞪大了眼睛——

  一隻渾身皮毛發亮的大狼狗,勇猛而瘋狂地向她衝過來!

  太嚇人了!

  馬道姑嚇得目瞪口呆,平日裡忽悠人的本事不知道哪去了,怪只怪她從來沒見過這麼龐大的一隻狗,幾乎有半人高,吐著舌頭、紅著眼睛向她勢如破竹地衝過來,太讓人驚恐了!

  中國有一句古語,叫「面對狗,不要跑,直對牠」,然而馬道姑已經渾然忘了這句話,甚至忘記了自己使命,不管三七二十一,拼了命地猛跑!

  她瘋狂地向王媽媽的方向跑過去,王媽媽嚇了一跳,要去接住她搶下那布娃娃,卻不知道腳底下被誰絆了一跤,吃了個狗啃泥。

  其他人都早已避到了一旁,就連那兩個小道姑都躲到一旁不敢去救她們的師父。王媽媽還要爬起來,方嬤嬤去攙扶她,卻故意一腳狠狠踩在她的老腰上,還驚呼一聲道:「哎呀,王媽媽你沒事吧?」

  有些人看到這場景想要去幫忙,歐陽暖院子裡的媽媽們卻眼神冷冷、虎視眈眈地盯著他們,嚇得他們一動不敢動,生怕那大狗反過頭來盯上自己!

  馬道姑沒了求接目標,腦子都亂了直接就玩命的跑,慌不擇路終是向外跑去。

  最後馬道姑啪的一下在門檻上摔倒,那大狗也兇猛地竄上來,一口咬下去,狠狠咬在她鼻子上,馬道姑尖叫一聲,嚎的如喪考批!那一聲尖叫像是要衝破天去,恐怖的令人髮指!

  歐陽暖側耳聽著,面上露出一絲淺淺的微笑。

  菖蒲站在門邊,嘿嘿直笑。

  馬道姑捂著鼻子,痛得滿地打滾,這時候哪裡還顧得上什麼布偶,早不知道丟到哪裡去了……

  「這是什麼畜生!快……快抓住它!」王媽媽氣得發狂,終於掙脫了方嬤嬤,跳起來大聲喊,卻不料剛才絆倒的時候揮斷了門牙,滿口的血,說話漏風的樣子十分可笑。

  菖蒲將手指放在口中呼哨一聲,那狼狗像是聽到什麼信號一樣,乖乖地回到她腳旁邊,吐著舌頭像是在等待主人的獎賞。菖蒲拍拍它的頭,表示讚賞。

  歐陽暖大聲斥貴道:「菖蒲,你帶來的是什麼狗?!把我的院子攪的一塌糊塗,還不跪下!」

  菖蒲撲通一聲跪下,大呼道:「小姐,奴婢冤枉,這狗是大少爺從集市上買回來的,說是特別高大勇猛很稀罕,要領過來給大小姐看一眼,誰知道它餓狠了,竟把仙姑的鼻子給啃了……」

  院子裡不知道是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著不少人捂著嘴偷笑。

  王媽媽勃然大怒,顧不得說話漏風,滿嘴是血,大聲嚷嚷:「快!快把仙姑扶起來!」她不理會自己身上的傷,率先衝過去,把馬道姑扶了起來,馬道姑痛得哀嚎不已,王媽媽卻在她身上到處捏,連袖子都翻來覆去看了好幾遍,愣是找不到那布偶了,不由急的滿頭冷汗。

  歐陽暖臉上十分嚴肅,冷冷道:「王媽媽,你還在找什麼,難不成要看著道姑失血過度而死嗎?」

  王媽媽一愣,突然明白過來,睜大眼睛回頭看著歐陽暖,十足恐懼的模樣。

  歐陽暖輕輕走過去,伸出手要扶王媽媽,她卻一下子向後退了一步,「媽媽這是怎麼了?摔斷了牙齒連話都不會說了嗎?」

  「大小姐,您太宅心仁厚了,他們到這個院子亂搜一通,您還這麼好心腸。」方嬤嬤走上前來,盯著王媽媽道,「怎麼樣王媽媽,可搜到了什麼?」

  王媽媽環視了一圈歐陽暖院子裡的人,冷汗一下子就下來了,她猛然覺得,自己這個挖陷阱的人,竟不知不覺變成了別人砧板上的肉,虧得她還在沾沾自喜!這個歐陽暖,簡直是妖孽投胎!可怕至極!老天爺!

  「大小姐恕罪,老奴先扶馬道姑回去上藥,回來……回來再向您告罪!」王媽媽氣喘吁吁地扶著馬道姑,聲音顫抖。

  歐陽暖臉上帶了歉疚的笑容,道:「都是爵兒頑劣,回頭我一定好好管束他。」

  王媽媽只覺得這院子太邪乎,這個大小姐更邪乎的可怕,她一刻也不想再留下去,趕緊呵斥一邊站著的人,道:「快走!快走!」

  原先跟著她一起來的那些丫環婆子們,都灰溜溜地跟在王媽媽身後走了,走得很遠了都還聽得到馬道姑痛苦的呻吟。

  等關了房門,歐陽暖伸出手,紅玉將剛才趁亂從地上撿起來的布偶放在她手掌心,歐陽暖看了看,冷笑一聲:「果真如此。」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 05:47 PM

本帖最後由 景瑕 於 2013-7-9 10:12 AM 編輯

045 後媽肚子裡是天煞孤星

  方嬤嬤和紅玉過去一瞧,就看到那布偶用簡單的白色錦緞縫製,由上而下寫了一排小字,竟是繼母林婉如的名字和她的生辰八字。娃娃上面,還有細小的針,插在身上各處,兩人不由得臉色大變!

  林氏倒真是不惜下血本,為了誣陷歐陽暖還把自己的生辰八字都捎帶上。看來真是把她恨到骨頭裡去了。先是故意當著李氏的面裝病請來馬道姑,非要堅持在聽暖閣做法,便是要趁著做法大家都出去的時候講布偶埋下去。

  當時院子裡只有馬道姑和兩個徒弟在,他們將布偶埋在了墻角下,接著王媽媽再找藉口來搜查,當眾搜出布偶,人證物證,樣樣俱全了,院子主人變成了用巫蠱之術咒林氏的人。

  到時候林氏只怕會說,歐陽暖是因為她懷孕了,怕她所生的兒子會威脅到爵兒的低位才會謀害她,這樣一來,歐陽治必定不會輕饒!搞不好連爵兒也會被會認為幫凶……果真好狠毒的心思!

  歐陽暖脣角輕輕一勾,袖子一翻,將布偶丟給紅玉,「燒了。」

  很快,布偶被扔在火盆裡,方嬤嬤拿起火箸撥了幾下炭火,林氏封盡心思整出來的布偶,很快化成了灰燼,歐陽暖笑了笑,對菖蒲說道:「辛苦你了,菖蒲。」

  「奴婢什麼都沒做,大小姐才真是聰明,要不是你讓大少爺找了這條訓練有素的狗來,又特意餓了它一天,只怕咱們今天要吃大虧呢!」菖蒲靦腆地笑笑,半點也不居功。

  紅玉有點不服氣地問道:「大小姐,咱們就這麼算了嗎?」

  火光中,歐陽暖清冷的眼中似乎也被染上了一層絢麗的異色,她微笑著道:「既然他們送上門來,我當然要回敬她一份大禮了。」

  半個時辰後,歐陽治怒氣沖沖地帶著歐陽可、馬道姑到了壽安堂,歐陽可搶先道:「祖母,姐姐這一回真是太過分了…」

  這話一說完,另一半卻堵在喉嚨裡,李氏身邊那個臉上帶著淡淡的笑容,看上去很是乖巧溫順的惡人,不是歐陽暖又是誰?

  「妹妹,這是怎麼了?」歐陽暖驚訝道。

  歐陽可一指這個鼻子都被包起來,站在一旁哼哼唧唧的馬道姑,道:「祖母您看,姐姐縱容惡狗行凶,將仙姑的鼻子咬成這樣了!大夫說要是不好好一指,可要留下後患啊!」

  歐陽治也冷冷道:「暖兒,你這一回的確是過分了,怎麼可以將仙姑傷成這樣!」

  「爹爹說的是名角兒在市集上看到一條毛色十分稀罕的狗,非說要帶回來給祖母悄悄,我怕它驚擾了祖母,就說先送到聽暖閣去讓我看看,正好趕上仙姑來做法,不巧就衝撞了她!我心裡真是愧疚的很……」歐陽暖十分愧疚地說道,神情真摯嬌弱,讓人一看就不忍心責備。

  「你——」歐陽可的連一下子變得雪白,轉眼又漲的通紅,嚴厲含了憤怒,想罵出來,又不知罵什麼好,只能沉著臉不言語。

  李氏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你們怪得著暖兒嗎?帶著個道姑說要在她的院子裡做法這也就罷了,暖兒她乖巧真的將院子讓了出來,接著還說有髒東西要搜查,搜來搜去什麼都搜不著,反倒讓條狗給咬了,你們還意思怪她!也不想想這事情傳出去,人家要怎麼笑話咱們,簡直不知進退!」

  歐陽治愣了愣,本來要發作,看到滿臉怒容的李氏和雙目飽含委屈的長女,經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得恨恨道:「都是那畜生惹的禍,改明兒就將它錘殺了!」

  歐陽暖嘆了口氣,道:「爹,女兒以為,那狗不過是隻畜生,什麼人事也不懂的,娘親懷了孕又生了病,這時候不適宜殺生,父親就饒了它吧。」

  歐陽治皺著眉頭,想想確實不吉利,揮手道:「那就算了!」

  歐陽可心中憤恨不已,布偶都已經找不到了,根本誣陷不到歐陽暖,這件事情追究下去已經沒什麼意義,索性道:「祖母,馬道姑有話要與您說!」

  馬道姑恨恨地瞪了歐陽暖一眼,道:「老太太,我有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但既然您家老爺請我來了,我便要將話說完才算盡心。您可知道,這位大小姐,生辰八字是與夫人肚子裡的孩子相剋啊……」

  「你說什麼?」不要說李氏,連歐陽治都一下子愣住了,歐陽可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老太太,寧國庵惠安師太請見。」

  李氏一下子站起來,一向鎮定的神色再也端不住了,興奮得聲音都在發抖:「什麼?惠安師太?快請進來!」

  寧國庵是太后當年曾經清修之所,由聖上親自賜名,繼任住持人選都是千挑萬選,這一任住持惠安師太長久住世,講經說法,普度眾生,德高望重,平日裡李氏去敬香想要見一面都得排隊,還不一定見得著,今天人居然就在她家門。簡直是撞了大運!

  不多時,忽聽空中隱隱有木魚聲,那人念了一聲「南無解冤結菩薩!」便輕輕掀開簾子緩步走了進來。

  眾人一時之間都向門口望去,只見來人五時許年紀,相貌生得十分平常,眉宇間卻天生一種悲憫慈藹的神態,恍惚之間望去竟如白蓮綻放,令人不由自主肅然起敬。

  李氏見果然是惠安師太,笑得眉眼都看不見了,親自迎上去道:「師太怎麼會來此處?」

  「阿彌陀佛,貧尼偶然經過此處,只覺得宅中似有不同尋常的氣息,料想比有事發生,便貿然打擾了。」

  「師太說的是,正是這大小姐的煞氣衝撞了夫人肚子裡的孩子,才會有此異象!」馬道姑急忙說道,引起鼻子一陣劇痛,趕緊捂著怕風透進去。

  「道姑,你還是少說兩句吧。」李氏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衣服猥瑣的樣子十分礙眼。「不知師太所言異樣到底為何?」

  「先不忙說這個,既然貧尼來了,也是一種緣分,便為貴府批一批命吧。」惠安師太坐下後,思忖片刻,慢慢說道。

  李氏聞言大喜,這京都的豪門貴族誰不想求惠安師太批命,她卻甚少答應,今天自己送上門來,豈不是天大的喜事!

  就連一向排斥鬼神之說的歐陽治聞言,臉上都起了五分喜色,能得到惠安師太批命,說出去也是極有面子的事!

  只有歐陽可皺了眉頭,心道這老尼姑實在多事,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關鍵時刻打斷馬道姑的話!

  惠安師太依次看過李氏、歐陽治的生辰八字,再對照本人面相,一路讚譽,說李氏是富貴雙全,福澤無邊,說歐陽治官運亨通、子女雙全、福祿不缺,直說的兩人連連點頭,眉開眼笑。

  待看到歐陽暖的,卻是反覆盯著她看了半天,最終道:「你是極貴之命,貧尼不敢算也。」

  李氏和歐陽治對看一眼,覺得十分奇怪,他們的命都能看得,為什麼歐陽暖的卻看不得了呢?可是惠安師太卻不肯解釋,只笑笑不說話了。

  歐陽暖並不在意自己的命數,反而一臉恬靜地向惠安師太一笑,道:「師太,我娘生了病,不知是否可請您也為她批一批命,看到底是什麼在作祟?」

  惠安師太點點頭,道:「可以。」

  歐陽治一聽,立刻將林氏的生辰八字寫了下來,恭敬地遞過來,說道:「我夫人已經懷孕月餘,從昨日開始她卻突然說渾身劇痛難以忍受,想請師太看一看是何緣故。」

  惠安師太低下頭看了看林氏的生辰八字,點點頭,又問道:「不知夫人什麼時候受孕?」

  歐陽治面色有些尷尬,李氏冷冷看了他一眼,他立刻笑著回道了行房受孕的日子。

  惠安師太低頭掐指一算,一時面色凝重,皺眉問道:「果真如此?」

  歐陽治點頭道:「是的。」

  惠安師太突然長嘆一聲,一言不發地站起來就要向外走。

  李氏驚惶,忙去攔了:「師太怎麼了?是不是我們哪裡冒犯了?」

  惠安師太搖搖頭,道:「有些話實在說不得,恕貧尼打擾了。」說完就要告辭。

  李氏心裡更疑惑,忙一把將人攔住,懇切地哀求道:「師太是不是有話要說,請一定要如實告訴我們!」

  歐陽暖微微笑著,道:「惠安師太,您剛才說過,路即是有緣,我家祖母是真心敬重您,您何必話說一半,這讓她以後該如何安心?您慈悲為懷,有什麼話就請說吧。」

  歐陽治也一臉奇怪,連忙趕上去誠懇道:「師太,請直言相告。」

  惠安師太皺了皺眉頭,半晌沉默不語,終是嘆息一聲:「既然如此,貧尼就有話直言了,貴府夫人腹中此子,攜陰月陰日陰時陰風而來,乃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正是所謂孤鸞寡宿星,進角為孤,退角為寡……施主,這是大大的不好啊!」

  「天煞孤星?」這是什麼意思?李氏頓時臉色大變,一把拉住惠安師太的袖子道,「師太啊,您一定要說清楚!」

  惠安師太嘆了口氣道:「貧尼原先看貴府上方籠罩一層黑氣,心中就有了疑惑,特意進來為各位批了批命格,發現貴府眾人都無異樣,可偏偏等侍郎大人說道夫人的受孕之日,又結合夫人身體出現的異樣,和貧尼先前看到的那層黑氣才敢斷定,貴府夫人腹中所懷的孩子乃是天煞孤星命格,這宗命格主刑克,如今夫人渾身劇痛,就是一時受不了此子的煞氣所致。而這僅僅是開始,天煞孤心星是剋父剋母剋兄弟剋姐妹剋妻子兒女,真正是刑剋親友,六親無緣,更是婚姻難就,孤獨一生……唉,只怕老婦人和是狼大人原本的壽數,也會因為此子而徹底斷絕,施主一生吃齋念佛,怎麼會遭逢如此厄運啊!」

  李氏一聽,臉色變得慘白,聯想到歐陽爵所說得那個夢境,不由得大為駭然,歐陽治說要給孩子起名為歐陽浩,虞書又云洪水浩浩,那洪水豈不就是歐陽浩的化身?洪水衝垮了房屋,壓死了自己,豈不就是這孩子剋死親人的預兆?這正是老天在對自己示警啊!

  天啊,虧得自己還想林氏雖然不討喜,可這孩子到底是歐陽治的骨肉,本還有三分高興,誰知這竟是個煞星!

  歐陽治一聽,立刻踏前一步,臉上露出急切的神色:「師太此言可當真?」

  惠安師太把臉一沉,道:「貧尼只是路過此處,與你家素無來往,又怎會胡言亂語!話已經說了,信與不信都在施主!」

  歐陽可聽得雲裡霧裡,臉色煞白,怎麼回事,明明娘生病是為了做出來陷害歐陽暖的手段,怎麼在這惠安師太的嘴巴裡,竟變成是弟弟剋出來的了?這和娘的初衷簡直是背道而馳!

  李氏和歐陽治對視一眼,心中都信了八成,惠安師太與歐陽家素無來往,確實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那這個孩子……竟真的是剋親之命麼?

  「師太不要生氣,爹爹也是著急,剛才聽得師太點撥,只覺得娘所懷的這個弟弟會剋死至親,不知可有化解之法?」歐陽暖滿臉憂慮地問道。

  惠安師太嘆了口氣,道:「女施主,非是貧尼見死不救,古語有云,天煞孤星不可擋,孤剋六親死爹娘,天乙貴人不解救,修身行善是良方。還是請給位今後多做善事、多加小心吧。」

  李氏一聽急了,死死死拉住惠安師太袖子不放,道:「師太,若是這孩子現在沒了呢!」

  歐陽可頓時大驚失色,道:「祖母,這怎麼可以?」

  「就是啊,根本不是未來的小少爺天煞孤星,而是——」

  馬道姑還要說話,歐陽暖目中冷光微微閃爍,微微一笑道:「仙姑,你傷得這麼重,應當好好休養,再加上今日家中有事,實在不方便接待,他日暖兒必定攜重禮上門致歉!」

  馬道姑知道惠安師太今天一來,自己這場戲算是白唱了,只安排林氏一分錢也不會拿出來,惠安師太與自己的威望有雲泥之別,若是一味與她唱對台戲,傳出去所有人都會以為自己是欺世盜名之輩,往後生意可就難做了。

  正在進退兩難之際,一聽會有重禮致歉,頓時連鼻子被咬傷的仇都忘了,陪笑道:「是,惠安師太說的是,我道行太淺,竟誤會大小姐身上的貴氣看成煞氣,這樣說來煞氣必然在夫人肚子裡才是——」惡狠狠地說道。

  「你再胡言亂語我就立刻割了你的舌頭!」歐陽可一跺腳。

  「啪」地一聲,歐陽治狠狠地甩了歐陽可一巴掌,歐陽可震驚地捂著臉,不明白爹爹為什麼突然動手,歐陽治冷冷道:「住口!不許對客人無禮!還不快滾出去!」

  歐陽暖眼神冷淡,口中卻吃驚道:「爹爹,妹妹年紀小不懂事,您千萬別生氣!」

  歐陽可恨恨地瞪了歐陽暖一眼,卻厚著臉皮不敢走,如果她走了,老太太堅持要想法子打掉娘肚子裡的孩子怎麼辦哪?那可是他們現在唯一的指望!娘盼了這麼多年,以為有了兒子就可以一朝翻身,怎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馬道姑見狀訕訕地行了禮,跟著丫鬟出去了。

  李氏並不糊塗,話一出口就後悔了,真的不要這孩子法子多得是,何必要問人家惠安師太,若是不小心將事情傳出去,豈不是丟盡了歐陽家顏面,當下老臉有些紅。

  歐陽暖恰到好處地過來攙扶她道:「祖母,您別心急,有什麼事慢慢說,師太也不是外人,自然會體諒的。」

  此言一出,李氏趕忙點頭,道:「是的,師太,求您千萬給想個法子!」

  惠安師太道:「事到如今,也只能盡人事天命,從今日起,必須請老婦人每日誦經百遍為歐陽家祈福,孩子生下來以後,盡快送去寺廟吧,為他尋個道法高的師傅,讓他從此出家為僧,一時不連累家人,而是為自己積累福報,以此求個來生。」

  「不行!」歐陽可幾乎跳起來,這個弟弟是他們和歐陽暖鬥爭的最大籌碼,怎麼可以以出生就送到寺廟去!

  她再也顧不得許多,衝上去死死抓住歐陽治的手臂,急切地道:「爹爹,娘肚子裡的弟弟是你的親生骨肉啊,你怎麼可以相信這個老尼姑的胡言亂語呢!」

  「孽畜!還不跪下!」李氏心裡實在是惱怒到了極點,這個林氏,千方百計來害自己的長孫,現在還不死心,居然還要生個天煞孤星,成心要斷歐陽家的命脈!生下的女兒如今也不知趣,居然敢在這壽安堂大吵大鬧,真是不知所謂!

  歐陽治一見母親惱怒之極,用力將歐陽可甩開,歐陽可沒有防備,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不敢置信地瞪著無情的祖母和親爹,氣得簌簌發抖。

  歐陽暖在一旁看見歐陽可不顧形象地哭天抹淚,心中冷笑,在祖母心裡。媳婦不算什麼,孫女也不算什麼,兒子和孫子才是命根子,尤其是歐陽治,那可是她下半輩子的依靠,怎麼可能讓人輕易剋了去!

  果然,李氏想也不想就答應道:「虧得師太今日提點,要是您不來,我們懵懂無知接納了如此孽胎,將來我兒被剋,我們家的命脈豈不是就此斷絕了!師太放心,我們一定依你所言去做!不日還會為庵中菩薩重塑金身,以求消災免難,一生平安!」

  惠安師太點點頭,微笑道:「我佛慈悲,定會福佑施主子孫延綿,福報綿長。」

  李氏念聲佛號:「但願如此,阿彌陀佛,菩薩保佑!」

  惠安師太走的時候,李氏親自將她送出門外,歐陽暖更是一步步攙扶著她,將她送上車。

  惠安師太微笑著雙手合十,道:「不必遠送,施主請留步。」

  「師太慢走。」歐陽暖面上帶著淺淡的笑容,秀美的眉目舒展,光彩耀目,令人幾乎不敢直視。

  惠安師太又仔細瞧了瞧她,才微笑著上車離開了。

  在城中繞了三圈後,惠安師太的馬車沒有回寧國庵,反而是進了鎮國侯府的後院,寧老太君一早便已經在等著她了。

  惠安師太微笑著要上前行禮,忙被老太君扶了起來:「你我原本是舊識,何必多禮。」

  惠安師太微微一笑,在老太君身旁坐下,語氣竟是說不出的關切:「你身子可好些了。」

  寧老太君點點頭,含笑道:「這些日子已是好多了,阿楠,你過得可好?」

  杜媽媽含笑看著她們,奉上茶水後退到一邊侍候。

  惠安師太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怕老太君的手,眼中隱隱有明滅的光影:「貧尼一向是好的,只是,華君你老了,頭上都生出白髮了……」

  寧老太君臉上雖然還帶著微笑,眼中卻已經有了淚花,道:「早年認識的姐妹們,如今只剩下你我寥寥數人了,有時候我常常會想起第一眼看見你的時候,那一年你不過才十一歲,頭上帶著那一支嵌祖母綠的蝴蝶髮簪,向我走來的時候,蝴蝶的翅膀一掀一掀是我,看著很是靈動……」說到這裡,她突然看到惠安頭上戴著的禪帽,心中一酸,話也說不下去了。

  旁人聽到這話一定會驚訝萬分,如今誰都認識惠安師太,卻極少有人知道她曾經的出身。惠安師太其實出生名門,與寧老太君乃是閨中密友,只是早年父母相繼去世後,她拒絕家族為她選擇好的道路,毅然出家。

  「不必如此,貧尼出生於權貴之家,半輩子都是猜人心思過來的,連夢裡都忌憚著那些人的臉色的日子,情願落髮為尼,常年青燈古佛,了此殘生,你還記得嗎,這些話貧尼至今不曾後悔過。」

  當初她親生父母去世,偌大家業被叔嬸霸占,大好姻緣被人奪走,從豪門千金變成要看人臉色過日子的孤女,她怎能不恨!最可恨的是那些人還要將她嫁給紈褲子弟,毀她一生,既然如此,她寧願捨下人眼中的潑天富貴,忍受庵堂中一生得清冷與孤寂!

  常伴青燈古佛說起來輕鬆,但一個青春少女要守著庵堂過那種日子,簡直是一種焚心蝕骨的折磨!寧老太君就是知道這一點,才會越發心疼惠安的遭遇。

  聯想到自己一生的經歷,她心裡難過,話中也不免含了幾分蕭索之感:「話是不錯,到底意難平啊。當初你都訂親了,明明是一門大好的姻緣,卻被你嬸娘誣你身染惡疾,將那人強行奪給了你表姐,耽誤了你一輩子。我心中每每想起,都憤恨老天為何要讓這些惡人橫行無忌!反逼得弱女無路可走!」

  「你呀!」惠安師太豁達的笑了,「貧尼這一輩子,前半身忍受痛苦折磨,後半生更要捨下紅塵俗世長守佛堂,但這輩子經歷的可比普通女人精彩,太后要來寧國庵聽貧尼講經,皇后后妃貴人更是千方百計來賄賂巴結,只求貧尼批一個好命數!倒是當初俗家的表姐,嫉妒成性,迫害庶子,聲名狼藉,反累的她娘活活氣死,貧尼可比她們舒坦多了。」說著呵呵笑起來。

  寧老太君笑道:「你還是老樣子,瞧著一派和氣,內裡卻最是硬氣,死活也不肯低頭的。」

  惠安師太唯有傷感,道:「不止這樣,這漫長的人生該如何度過。」

  「說的是,便是我這一生,也未必比你好幾分,先是我愛女早亡,再是老侯爺去世,如今兒子還纏綿病榻,現在的鎮國侯府看來鮮花似錦,其實卻群狼環伺,我實在是……唉……」寧老太君嘆了口氣。

  惠安師太微有憐意,聲音漸漸低下去:「你這一輩子也不容易。」

  片刻後,她卻是微微笑了起來,「不過我瞧著你那個外孫女,倒不是個軟弱可欺的,她繼母那般迫害,換了貧尼當初,只怕要被生生氣得吐血,她倒好,貧尼瞧著半點生氣的樣子也沒有,反倒笑盈盈、樂呵呵的將了對方一軍,還知道預先求到你這裡來。說實話,若不是你親自來請,這小小的歐陽府,貧尼怎麼會親自去?」

  寧老太君點點頭,道:「我瞧著也是。若非你去,只怕那糊塗的老太太和那個狠心的爹還不會輕易相信的。」

  惠安嘆息道:「若是你的女兒當初有你外孫女一半厲害,也不會被個庶女逼死。」

  寧老太君眉頭皺起,想起當初女兒重病,卻還要為那個狼心狗肺的夫婿求到自己膝下來,不免痛心疾首道:「婉清是個糊塗的,我早與她說過,不要過於輕信那個女人,她偏偏信了人家姐妹情深的幌子,我本想將那女人遠遠嫁,庚帖都與人換了,卻不料她端的是好手段,不但勾搭上了姐夫,還騙得我那個傻女兒不顧重病跪倒在我眼前求我成全!婉清那時候只以為那女人畢竟是她妹妹,會善待暖兒姐弟,何曾想到竟為自己的兒女引來了中山狼,如今悔之晚矣!我只恨當初不夠狠心,該在她羽翼未豐之時鏟除了她,也免得如今束手束腳的局面!」

  惠安點點頭,道:「如今知道也不晚,只是現在多少要顧忌他那個當上兵部尚書的胞兄罷了。你凡是得放寬心,有什麼事情,不妨找暖兒商量商量,多個人幫你,做起事也更周詳。」

  寧老太君笑道:「瞧你說的什麼話,暖兒再聰明也不過時個半大的孩子,留她在那個府上,對著寡情的祖母、無情的父親和惡毒的繼母,我本已是放心不下,怎麼還能讓她為我擔心?」

  惠安搖頭笑道:「貧尼在庵中追隨先師修行多年,倒也不是白白耗費了這些光陰。今日說那未出世的孩子是天煞孤星一事原是你的囑託,貧尼答應為之,卻也多少折損自己的修行。即使如此,也不怕洩露天機,你那個外孫女,命是極貴的,待她真正羽翼豐滿之時,只怕你這個侯府老太君還要多多依靠她呢!」

  寧老太君心中雖不十分相信,眼圈卻不由自主紅了,拿帕子輕輕拭著眼角:「果真如此,我那個苦命的丫頭在天有靈,也要含笑九泉了。」

  惠安點點頭,道:「你若真的想看到那一天,就得好好保重,把身子養好了,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乾脆不聽、不看,該吃就吃、該睡就睡、該教訓就教訓,你是堂堂侯府老太君,一品的誥命夫人,是他們的嫡母,若那些個不長眼睛的敢動你,貧尼這個出家人就是拼死,也是要與皇帝陛下論一論這天道倫常的!」

  寧老太君心中感動,緊緊握住惠安師太的手,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杜媽媽卻在一邊看了暗自好笑,這惠安師太雖是修行多年,本性卻並沒有大變,最是個重情意的,若不然也不會老太君一出面,立刻就應承了此事,更不會罔顧出家人的身份,說出這番掏心窩子的話。

  「阿楠,普天下,如今也只有你與我說這番話了,若不是事情緊急,我也不會將你拖入這潭渾水之中……」老太君這麼說著,手心微微的顫抖。

  「這話太傻,便是貧尼出了家,這一道薄薄的庵門怎能擋住世俗人、世俗事?做人還是要食五穀雜糧,食人間煙火的,若真是清高自持、盼望著西方極樂,貧尼又何必親侍太后、皇帝這樣的權貴?再者說,便是為了世上最後一個喚貧尼阿楠的人,也要盡力一試。」

  「你的一番心意,我是永生不忘的,你且放心……好歹我也得撐到暖兒出閣,再親眼看一看那些個小人的下場!」寧老太君鄭重地說著。

  ※

  福瑞堂林氏還沒有聽完歐陽可的話,就氣得渾身發發抖,嘴脣哆嗦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王媽媽一看不好,趕緊上去給她順氣:「夫人,夫人,您是雙身子的人,可要千萬保重啊!」

  「孩子!這孩子現在還有什麼用!」

  惠安師太威望何等之高,她既然批了這孩子是天煞孤星的命,誰還能說什麼?只怕連丈夫對這個孩子都不會再抱有一絲期待了!林氏苦心孤詣演了這一場戲,如今全白費了,自己肚子裡金貴的兒子反而變成了剋親剋友的天煞孤星!

  完了,全完了!她一心盼望這個兒子的到來,盼望了這麼多年,如今真的懷孕了,卻變成一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災星!這是要斷送自己的全部希望啊!林氏猛地拍著床沿,雙目赤紅!

  王媽媽見狀大為急切,卻又勸不住邢若瘋狂的林氏,之後反身抓住歐陽可的手,道:「我的好小姐,老爺可說了什麼沒有?」

  歐陽可連連搖頭,神色十分沮喪。

  林氏聽了更是惱怒萬分,恨不得衝出去甩歐陽暖十幾二十個耳光,原本只要那道姑一口咬定歐陽暖與自己肚子裡的兒子犯沖,還用巫蠱之術謀害自己,她再向歐陽治請求將歐陽暖送出府去,不管是送去庵堂還是送去別院,歐陽暖這輩子也就算完了。

  沒了這個厲害的姐姐護著,歐陽爵那麼個孩子還不是任由自己搓揉!過不了兩年就送他下去見他親娘,到時候自己的兒子就變成了嫡長子!一切本來都計劃的好好的,樣樣周詳,她做夢也沒有想到歐陽暖會反將一軍!

  「歐陽暖,歐陽暖,你好狠毒!」林氏咬牙切齒,恨不得活生生撕咬了歐陽暖身上的血肉!

  「夫人!夫人!奴婢求您一定要冷靜下來,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千萬不可自亂陣腳啊!」王媽媽跪倒在地,死命哀求。

  林氏如何不知這一點,只是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失望過,難道說就要任由歐陽暖踩在自己頭上?王媽媽站在一旁不住的勸她,林氏卻還是惱怒不已。

  歐陽可抱怨:「都怪那個惠安師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要在最要緊的時候出現,還一口咬定弟弟是天煞孤星,要不是她,歐陽暖現在都被趕出家門了!」

  「現在時候這些有什麼用。早知道如此,還不如等孩子生下來再計較!」林氏摸著自己的肚子,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把這件事在腦海裡翻來覆去想了無數遍,也不知道自己如今還能如何挽救。

  「娘,我今天聽祖母說不想留下這個孩子…」想到李氏冷冰冰的語氣,歐陽可打了個寒戰。

  林氏眼神一寒,王媽媽卻慢慢道:「夫人,果真如此的話,您心裡還是應當早作打算。」

  「他們敢!我兄長是兵部尚書,他們多是敢動我,兄長也不會放過他們!」林氏充滿怒氣地道。

  王媽媽聽著機靈一動:「夫人,此事也可以與侯府二老爺那邊通個氣……」

  「對!」林氏眼睛一亮,只要有二哥為自己做後盾,李氏無論如何也不敢動這個孩子,保住了孩子,將來再想別的辦法,她就不信,等歐陽治看到白白胖胖的兒子,還能狠下心來不成!

  「那夫人你趕快寫封信,奴婢想辦法出去。」王媽媽趕緊道。

  林氏連連點頭,寫了封間斷的信,王媽媽把信藏在袖子裡,走了出去,歐陽可擔心地望了林氏一眼,道:「娘,這能行嘛?」

  「不行也得行,若是沒了這個孩子,我手中唯一的籌碼就沒了!」只要有了兒子,縱然李氏和歐陽治不喜,自己一樣有法子讓他名正言順的繼承歐陽家!林氏心中恨恨地想到。

  ※

  壽安堂

  香爐裡清新的松柏香若有若無地飄蕩在屋子裡,李氏倚在絳紅色錦緞大迎枕上,面色陰沉。

  屋子裡只剩下歐陽治面色沉沉地在椅子上坐著,足足有半柱香的時間,兩人沒有一句話。

  末了,李氏開口道:「這孩子,不能留。」

  歐陽治沉吟片刻,雖然是自己的骨肉,可到底是天煞孤星,萬一真的剋父,實在是得不償失。孩子以後還會有的,縱然林氏不能生,他還有李姨娘,將來還可能有別的女人為他生。

  只是他還沒有說話,張媽媽就進來稟報道:「老太太,鎮國侯府二夫人求見。」

  蔣氏?李氏皺起眉頭,兵部尚書林文淵是林氏的胞兄,他夫人不早不晚這個時候到了,不會是得到了什麼消息吧……惠安師太走了不過兩個時辰,林氏的動作還真是快!

  她不由得暗地裡咬牙,道:「請她在前廳稍候片刻,治兒,你先迴避吧。」說完,她又想了想,加了一句,「去聽暖閣將大小姐請來。」

  「是。」張媽媽低頭應承,心道老太太對大小姐如今當真是十分倚重。

  蔣氏進來的時候,歐陽暖正坐在李氏身邊,親親熱熱的為她捶著腿。

  見她進來,歐陽暖抬起眼,璀璨如星的眸子水波無瀾地靜靜地凝望著她,讓蔣氏想起深不見底的湖水,只覺涼氣襲人……

  蔣氏廣額隆鼻,長得很漂亮,但看人的時候目光微斜,帶著居高臨下的優越感,顯得過於咄咄逼人,張媽媽為她上了茶,她卻動也未動,只對李氏微微一笑,道:「老夫人,身子可好?」

  李氏點了點頭,態度顯得不冷不熱。縱然眼前這一位是兵部尚書夫人又如何,自己從身份上說是長輩,絲毫也不需要退讓的。

  歐陽暖笑道:「二舅媽突然到訪,可有什麼事?」

  上一次在榮禧堂門,蔣氏第一次見識了歐陽暖的厲害,現在當然也不敢小瞧,笑道:「你二舅舅聽說你娘身子不舒服,特意讓我來看看她。」

  不舒服啊……上午惠安師太剛走,下午蔣氏就到了,這個消息傳的真是快,歐陽暖微微笑起來。林氏要抱住這個孩子,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把她懷孕的事情捅出來給侯府知道,林文淵必然會為她撐腰的。

  藉口不舒服來探望,是林氏想警告自己她又兄長林文淵保護呢?還是她擔心腹中的胎兒不能順利生產,特意找個人來安心?不管是什麼目的,歐陽暖都不在意,她原本還沒打算對這個尚未出世的孩子怎麼樣,一切都是林氏咎由自取,想用孩子來謀害自己,當真是妄痴心妄想!

  「這是什麼話。」李氏慢條斯理地道,「她今天一早來給我問安的時候都好好的,沒聽說她哪裡不舒服。婉如既然進了我家,就是我家的人。歐陽家雖然比不上尚書大人富貴,卻也是請得起大夫的,請夫人回去轉告尚書大人不必為令妹擔憂。」

  蔣氏眼神一冷,慢慢道:「老夫人,請不要誤會,我們並沒有別的意思。」說完她嘆了一口氣,道:「婉如妹妹從小聰慧,又懂事,深得老侯爺喜歡,雖不是嫡女,卻也是如珠如寶長大的。來時夫君特意囑咐,婉如妹妹性子直爽,為人真誠,最是個實在不過的,怕她不懂事有什麼地方惹惱了老夫人都還不知道,如果她有什麼失禮之處,還請老婦人看在她幼年喪母的份上,多多包涵才是!」

  性子直爽,為人真誠?林文淵說的這是反話嗎?說的林氏仿佛多可憐,多惹人憐愛,實在是可笑之極。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2 09:28 AM


046 對付刁蠻丫頭的方法

  歐陽暖笑道:「二舅母,老太君總是與我說,娘雖然不是她親生女兒,卻自小聰明伶俐、個性溫柔,她看著心裡實在歡喜,從小就是當親生女兒養大的,嫡母的恩德可要遠遠超過生母呀,您剛才竟說娘幼年喪母,要是傳到老太君耳中,她老人家還不定怎麼傷心呢!」

  蔣氏臉上一紅,自覺失言,豪門貴族之家從來都是只認嫡母不認生母的,今日自己這話實在是太失策了!

  李氏臉上冷冷的,說話也不那麼客氣,道:「婉如進門這麼多年,只要她謹守本分,尚書夫人就不必擔心她在府裡過的不好。張媽媽,去告訴夫人她二嫂來了,想必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多謝老夫人。」蔣氏含笑,起身告辭。

  歐陽暖微微地笑:「二舅母不必如此多禮,祖母向來為人寬和,請您囑咐娘好好養病,早日康復才是。」

  蔣氏進了福瑞院,王媽媽早已在門口候著,一看到人趕緊迎上去。

  蔣氏先問王媽媽:「你家夫人可還好?」

  王媽媽臉上露出愁容,道:「您還是進去看看吧。」

  蔣氏皺了眉,和王媽媽進了屋。

  林氏早已坐在桌邊等著,見到丫鬟掀開簾子,蔣氏走進來,忙起身將她迎到臨窗的大炕上坐下,親自給她捧了茶,「二嫂。」

  「你這麼急著請我來,可有什麼急事?」蔣氏問道。

  林氏眼圈頓時紅了,十足受了委屈的樣子,道:「本來是件大喜事,可現在卻成了禍事。」

  「到底是怎麼回事?」蔣氏皺起眉頭,原先李氏見到自己不說十分親熱,卻也是很客氣的,今天來說了幾句話,卻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她就起了疑心。

  來送信的人只說有急事要她親自過來一趟,卻無論如何都不肯說是什麼事,現在看來,只怕這事情還真十分嚴重。

  「二夫人您是不知道,我們夫人懷了身孕,本是從天而降的大好事,可不知為何偏偏被那惠安師太將這孩子說成是天煞孤星,這一切定然是大小姐弄的鬼,只是老太太和老爺一時之間都惱了夫人,恐怕這孩子留不得啦」王媽媽站在一旁垂淚道。

  蔣氏怔住:「天煞孤星?」心裡卻轉的極快,那惠安師太在京都可是地位非同一般,歐陽暖不過一個小丫頭怎麼可能請得動?難道說這事情老太君也摻合在裡面?她精明厲害,一下子就聯想到了其中關鍵。

  「二夫人,您看是不是可以想個法子,除了天煞孤星的名頭……」王媽媽繼續問道。

  蔣氏聽著歎氣:「惠安師太地位非同凡響,便是太后對她都是青眼有加的,你若是想要推翻她說的話,眼下是絕不可能的。」

  「難不成就任由他們除掉我腹中骨肉,二嫂,這是我唯一的指望,我盼了多少年才能盼來這個孩子,您是知道的,現在可一定要幫幫我啊!」林氏急切地道。

  蔣氏點點頭,仔細思量了一會兒,有了主意:「這事情說難也難,說不難也不難,好在你及時前來送信,有你兄長和我在,那老太太和你夫君縱然想要打這個孩子的主意,也是不敢隨便動作的。先保住了孩子,將來再想法子除掉這個天煞孤星的名頭就是了,橫豎他們心腸再狠,看見親生孫子總是要心軟的,只是你要當心了,這段日子縱然受氣也要忍得,莫要因為一時之氣而壞了大事。」

  這本也是林氏的意思,只是現在由蔣氏口中說出來,她只覺得多了一分保證,不由得笑容綻放:「還是二嫂考慮的周詳。」

  蔣氏微笑起來,道:「你放心養著吧,將來這孩子出生,有個兵部尚書的舅舅,橫豎吃不了虧去,況且你二哥將來還不止如此呢!」

  林氏眼光一亮:「難不成大哥他…」

  蔣氏冷笑:「撐不了多久了,侯府總有一天是我們的。倒是你,也要早點生下兒子才行,要不然,總歸是虛的。」

  林氏點頭稱是,眼角眉梢卻有掩飾不住的得意,只要自己兄長繼承了侯府爵位,自己就是堂堂侯爺的親妹子,到時候自己的孩子一定會名正言順繼承這歐陽府!什麼天煞孤星,都是滿口胡言。

  蔣氏一走,林氏立刻換了衣裳,披了件大紅遍地織金通袖衫,鵝黃荷葉邊鳳尾裙,戴了赤金銜紅寶石鳳釵,又配上大紅猩猩寶石耳墜,攬鏡一照覺得單薄,索性加了件玫瑰紅灰鼠皮披風,一掃原先的怨氣和蒼白,倒顯得喜氣洋洋了起來。

  「夫人……」王媽媽看著她,欲言又止。

  林氏冷冷一笑道:「我就是要讓他們看看,這院子裡只有我才是當家主母。別以為仗著老太太撐腰,一個個就敢爬到我的頭上來,等著看吧,遲早有一天我要把他們一個一個都料理了!」

  林氏一路帶著笑容,儀態萬方地走近壽安堂。

  丫鬈掀開簾子,她人還沒進去,先聽見李氏的笑聲。

  屋子裡,歐陽暖正不知道說了什麼笑話,逗樂了李氏,李姨娘也在一旁陪笑容逗趣,一派其樂融融的場景。

  李姨娘梳了墜馬髻,雲鬢間帶了兩朵指甲蓋大小的石榴花,穿了件湖綠色素面妝花諧子,妙目含煙,姿若弱柳,看來可憐可愛。

  林氏一看到她,心裡就厭惡至極,臉上卻還要擺出一副十分喜悅的樣子,道:「老太太。」她給李氏行禮,接著笑道,「不知什麼事這麼高興?」

  原本的抑鬱之氣,隨著蔣氏的到訪一掃而空。

  李氏剛才還帶著笑容的臉一下子冷了下來,李姨娘也一改剛才的活潑,垂著眼瞼看著自己的腳尖,好像什麼也沒有聽到,什麼也沒有看到似的。

  歐陽暖笑了笑,道:「娘來了,快請坐吧。」

  「老太太不讓我坐,我哪兒敢坐下呢!」林氏微笑著,似真還假地說道。

  「你倒真是客氣。」李氏表情淡淡地啜了口茶,吩咐王媽媽看座,「你有了身子,坐下說話吧!」

  林氏道了謝,儀態萬方地坐了下來。

  李氏問道:「吃了大夫的藥,你身體可好些了?」

  林氏微笑著回答:「多謝娘惦記,兒媳如今好多了,許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我覺得這孩子與我十分的有緣分。」

  李氏一聽,不由冷冷看了她的腹部一眼,那目光帶著說不出的陰冷,道:「看來這孩子你倒是喜歡得緊。」

  林氏猛地朝她望過去,目光如炬:「老太太……」眼角好像有水光閃爍。

  「不必緊張。」李氏淡淡道,「既然連尚書夫人都親自來看望了,你也要快點把病養好,生個健康的孩子出來才是。」

  這句話一出口,林氐心裡的石頭才落了地,看來老太太已經改變主意,同意留下這個孩子了,至於其中的緣由麼,自然不是因為她突然想通了,而是蔣氏的到訪讓她意識到林氏的後台很強硬,不得不暫時妥協罷了。

  「是。」既然目的達到,林氏心情愉快地點頭稱是,眼角卻打量著李姨娘和歐陽暖。

  李姨娘表情十分平靜,似乎什麼都沒聽見一樣,無悲也無喜,可眼底深處卻有一絲藏不住的嫉妒和怨憤,而歐陽暖笑咪咪地望著自己,好像林氏要生出一個兒子,她也覺得高興似的。為什麼她就不能像李姨娘似的,一眼就讓人看出底細……林氏暗中惱怒地想道。

  ※

  時日如梭,歐陽府平靜無恙,在李氏的直接示意下,李姨娘慢慢掌管了管家大權,她十分乖巧懂事,一應事物皆照個人等級行事,並不過分觸及各人原先的利益,凡事如有不決便去請李氏定奪,一時之間倒也人人滿意。

  歐陽治並不在乎誰來管家,既然府裡面秩序井然,僕婦管事俱妥帖聽話,也十分滿意,唯獨林氏惱怒萬分,李氏藉口她懷孕需要修養,將管事權力的剝奪從半個月延長到了孩子出生之後,她哪裡肯甘心,便對歐陽治使出種種手段,一忽兒生病,一忽兒暈倒,一忽兒嘔吐,一忽兒哭訴。

  可歐陽治這回卻鐵了心一樣,不管她怎麼鬧騰,就是不理睬,甚至連福瑞院都很少踏及,生怕被這未出世的孩子剋著了。再者林氏懷孕後,再美麗的容貌也多少會受到影響,歐陽治當然願意去年輕漂亮的李姨娘處尋找歡樂了。

  林氏一看局勢不對,乾脆靜下心來一心一意養胎,憋著一口氣要生出一個健康的兒子來給所有人看,心裡打定主意要讓這孩子繼承歐陽家,徹底粉碎這個天煞孤星的名頭。

  蔣氏在那之後又來了一次,卻是送了個丫頭嬌杏過來,指明了是尚書夫人送給林氏的。

  李姨娘剛開始還不知道嬌杏的厲害,去給林氏諸安,卻被嬌杏擋在門外,說林氏身體不適請姨娘稍候,李姨娘在寒風口一等就是一個時辰,林氏最後也沒見她。

  李姨娘回去後當然大病一場,歐陽治憐香惜玉問起如何著了風寒,李姨娘虛弱不勝一言不發,身邊丫鬟抱不平將一切變本加厲說了一通。

  歐陽治怒氣衝衝上門去討伐,林氏卻紅了眼圈道:「老爺,我身體不適,實在不知此事,若李姨娘說的是我院子裡任何一個丫頭媽媽,我都會任她處置,但偏偏是嬌杏,您是知道的,她是二嫂擔心我孕期不適持意送來照料我的,如果懲罰她,豈不是當眾給二嫂沒臉?到時候二哥面上也不好過啊。」

  這話是挑明了的,嬌杏是尚書夫人所贈,並不是你歐陽府裡可以隨便處置的下人,你打了她就是打了林文淵的面子,你不過是個吏部侍郎,人家卻是兵部尚書,官大一級壓死人,你敢打一下試試看?

  歐陽治的氣焰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訕訕說了兩句便退了出來,一來二去,李姨娘便看出嬌杏的厲害了,從此都避著她走,嬌杏看到連老爺最寵愛的姨娘都得夾起尾巴做人,不免將那潑辣勁兒更放出來兩分,一時之間歐陽府上上下下誰都知道夫人身邊有這麼個厲害丫頭了。

  歐陽暖回到聽暖閣,如往常一樣,院子裡各人做著自己手裡的事情,看到大小姐過來紛紛停下行禮。

  然而到了廊下,卻不見一個人守著,方嬤嬤很生氣,剛要發作,歐陽暖卻抬起手止了:「嬤嬤不必生氣,先看看是怎麼回事。」

  轉過走廊,就看到三兩個小丫頭和兩個媽媽正圍著一個丫頭說著什麼,那丫頭一個勁兒地抹眼淚,哭得鼻子都紅了。

  看見歐陽暖來了,媽媽們都滿臉是笑地站了起來,小丫頭們則一臉局促不安的樣子,再也不敢說話了。

  孫媽媽立刻過來,第一時間奉了一個手爐上來:「大小姐,一直幫您加炭,熱呼著呢!」

  歐陽暖微微笑著接過來,方嬤嬤卻冷了臉:「孫媽媽,這院子裡出了什麼事,為什麼一個兩個不做事都在這裡閒聊?你是怎麼管事的?」

  方嬤嬤是歐陽暖最信任綺重的人,孫媽媽不敢托大,陪笑道:「方嬤嬤誤會了,寶娟剛才出去不小心揮了一跤,正哭鼻子,惠玉她們在勸著呢!」

  「哦,揮了一跤?」歐陽暖看了一眼低著頭不敢看自己的寶娟,心道這一跤能把臉上甩出一道五指印來,倒還真是天下奇聞了。

  寶娟素來膽小不敢惹事,只管低著頭一句話也不敢說,惠玉卻是個爽朗直言的,她指著寶娟臉上對歐陽暖道:「大小姐,寶娟可不是在哪裡揮了一跤,她是被人打的!」

  孫媽媽暗暗叫苦,她勸了半天就是想要把事情壓下去,現在惠玉卻敢當面說出來,趕緊遮掩道:「大小姐別聽這丫頭胡說,是寶娟不小心摔了碗,奴婢一時惱怒打了她一巴掌……」

  惠玉還要說什麼,被孫媽媽狠狠瞪了一眼,便憤憤然地鼓起嘴巴不說話了。

  「孫媽媽平日裡最是和善,怎麼會因為一點小事就打人。」歐陽暖淡淡的說道,「紅玉,去把事情問清楚了再來向我回稟。」

  「是,大小姐。」

  孫媽媽臉一紅,再也不敢開口了。

  歐陽暖回到自己屋子,不過半柱香功夫,紅玉便掀了簾子進來,「大小姐,事情是這樣的,寶娟今兒去取大小姐用的早膳的時候,夫人房裡的嬌杏正好也去了,非說夫人今天胃口不好,想吃點別的,廚房管事說所有的早膳都是各房早先清點好的,要吃什麼得提早訂下,嬌杏不依不饒,廚房管事就說替夫人現做要她稍候,這時候她看見寶娟拎著食盒要走,立刻搶上來掀了,硬生生奪了那碗棗熬梗米粥,還說夫人懷孕身子嬌貴不能餓著,讓大小姐等著吧,寶娟實在忍不過分辯兩句,就挨了她一巴掌……」

  「哦——」歐陽暖聽著,冷笑了一聲,聽起來不過是一碗粥的事情,實際上卻是藉故當眾打了自己的丫頭,嬌杏倒真是夠膽量,她背後那人也的確是煞費苦心……表面上安心養胎,實際上還是在暗地裡作鬼!很好,放著安穩日子不過非要上門來討晦氣,當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紅玉,我聽說那嬌杏生的倒是十分美貌,可是真的?」歐陽暖眉目間光華流轉,說不出的清麗動人。

  「回大小姐的話,那丫頭身段苗條,皮膚白哲,五官秀麗,倒是十分標緻的。」紅玉仔細回想了一下,認真回答道。

  生得美貌,性子潑辣,對林氏惟命是從,二舅母送這樣的人來,只怕是打著讓林氏替歐陽治將這個丫頭收房,然後借機把歐陽治留在福瑞院的主意吧,這樣也可以給那些不安分的姨娘一些警告,只可惜林氏為人十分善妒,根本不會容忍這樣一個美貌的丫頭得寵,這麼一來,嬌杏的作用可就大打折扣了。

  「紅玉,一會兒你吩咐下去,準備一些精緻的糕點,送去福瑞院。」歐陽暖慢慢說道,目光中似有一抹狡黠的亮光。

  「大小姐要送去給夫人?」紅玉疑惑地問,以往都是大小姐親自去送,怎麼今天……

  「不,送去給嬌杏。」歐陽暖微微笑著,向她眨了眨眼睛。

  紅玉到了福瑞院,嬌杏果真站在門口俏臉含霜道:「夫人身子不適正在歇息,大小姐若有吩咐,姑娘就請跟奴婢說吧,奴婢進去通稟——」

  紅玉笑得十分可人,看到王媽媽在那邊廊下冷冷瞧著,便揚聲道:「不是來找夫人的,早上為了一點小事,院子裡的丫頭得罪了嬌杏姑娘,大小姐心裡過意不去,讓我持地給你送些點心來,權當是替那丫頭說聲不是。」

  說完,她將拎著的食盒打開來,揭開一層,裡面裝的是一小碟棗泥山藥糕,一小碟菱粉糕,打開第二層,卻是一碟子桂花糖蒸新栗粉糕,都還冒著熱氣,香氣四溢。

  王媽媽一看,心道這大小姐慣常會收買人心,不過是一點小事,居然還專門派了人來致歉,旁人不知道還以為她多良善,端看她怎麼對付夫人,便知道她最是笑裡藏刀、綿裡藏針的笑面虎,不由得冷哼一聲,轉身走了。

  伸手不打笑臉人,便是知道夫人恨透了大小姐,卻也不好把笑吟吟的紅玉給趕出去,嬌杏原來還以為對方是來找回早上那一場,誰知人家是來賠禮道歉的,當即冷臉不好再端下去,訕訕地道:「姑娘客氣了,請進來我屋子裡坐坐吧。」

  進了屋,紅玉把食盒取出來放在桌子上,又從袖子裡取出一個紅包遞過去:「這是大小姐讓我給你帶來的,她說夫人懷了孕,王媽媽年紀又大了,嬌杏姐姐如今是夫人身邊最綺重的人,早上的事情不過是一場誤會,還請你多擔待著。」

  嬌杏狐疑地接過來一看,卻是裝著兩枚金戒指,一根鑲了紅寶石的管子,一朵南殊珠花,頓時臉上帶了笑容道:「這怎麼好意思。」

  她心道難怪歐陽府上上下下都說大小姐宅心仁厚,明明是自己欺負了她的丫頭,若是換了別人還不跳起來,她卻反過來給自己賠不是,當真是稀奇。

  「大小姐最是心善不過的,既然給你了就斷不會收回去,嬌杏姐姐放心收著吧。」

  嬌杏臉上的笑容不由自主變得更燦爛了,趕忙拿了凳子請紅玉坐下,兩人之間的氣氛也不像一開始那麼僵硬彆扭。

  紅玉打量了一眼這間雖然乾淨卻顯得十分狹小的屋子,道:「早就聽說嬌杏姐姐是個爽利的人,看這小隔間收拾得這麼乾淨整齊,果真是心靈手巧、秀外慧中。」

  嬌杏聽她這麼說,臉上還帶著笑容,心裡卻有幾分不樂意起來,自己來的最晚,得到的屋子也最差,還要與人同住,實在是與尚書夫人許給她的那些相差甚遠,只是當著紅玉的面,這些都不好露出來,只能訕笑道:「你真是拿我開心,不過是丫頭,收拾屋子是份內的事情。」

  紅玉卻笑問:「只是姐姐是什麼樣的人才,這種屋子你也住不久的,何必費心去收拾呢?」

  嬌杏一愣,眼神卻有些閃爍起來,道:「我是個丫頭,不住在這樣的屋子還能怎樣……」

  紅玉微微一笑,道:「姐姐不要瞞著我了,府裡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她拖長了聲音,「夫人懷了孕,侯府二夫人這時候送姐姐這樣的美人兒來,還用多說嗎?」然後笑著指了指東邊林氏住的正屋。

  嬌杏聽了就勉強地笑了笑:「侯府二夫人是送我來伺候夫人的,並沒有旁的,姐姐不要誤會了!」

  「這是怎麼說的?」紅玉故意露出驚詫的表情道,「聽說幾天前府裡苗管事替他兒子來向夫人提親,說的就是姐姐你啊,苗管事的兒子是跟著老爺後頭辦差的,人長得好又有前程,府裡不少丫頭求還求不來的好親事,夫人卻堅持不肯,說姐姐你是尚書夫人送來的,她做不了主的。苗管事出來後,就到處跟人說姐姐將來是要嫁給老爺做姨娘的……這事所有人都知道了啊!」然後奇怪地仿佛喃喃自語,「只是夫人為什麼還不讓老爺將你收房呢?」

  嬌杏萬萬想不到紅玉竟然說出這些話來,當初尚書夫人確實暗示過讓她到這裡來要幫著夫人籠住老爺的心,所以她一直以為林氏會讓歐陽治收了自己,可是等了足足兩個月,林氏也沒有任何動靜,這不得不讓她開始焦灼起來。

  紅玉「哎呀」一聲,一副自覺失言的樣子:「我說這些做什麼?這些事自有夫人做主,姐姐你就等著過好日子吧。」

  嬌杏臉上的笑容越發勉強,又閒聊了兩句,紅玉站起來起身告辭,走到門邊時,頓了頓,轉身回頭看了嬌杏一眼,道:「姐姐,雖然咱們相識不久,倒是十分投緣的,不要怪我多嘴,你還是要多多為自己打算才是。」

  嬌杏滿臉複雜地望著她離去,只覺得心底湧上來一陣說不清道不明的複雜情緒……

  紅玉一走,林氏立刻召嬌杏去,盯著她問道:「紅玉對你說了些什麼?」

  嬌杏陪笑道:「夫人,大小姐讓紅玉過來向奴婢賠不是。」

  「沒別的事?」林氏咄咄逼人地追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

  「還問奴婢來府裡是否習慣,對了,她送來一個食盒,裝了不少點心,奴婢一點都沒動過,夫人要不要嘗一嘗?」嬌杏輕聲問道。

  林氏冷冷道:「吃了她的東西只怕是要積食的,你自己留著吧。

  嬌杏看著那冷冷的目光,只覺得心裡一跳,低下頭道:「不知道夫人可還有什麼吩咐?」

  「沒有了,你出去吧。」林氏的臉色又恢復了平靜,淡淡說道。

  嬌杏行了禮後轉身離開,林氏看著她的背影,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問一旁的王媽媽:「你說歐陽暖是什麼意思?」

  「夫人,這位大小姐的心思,老奴實在是猜不到。」王媽媽搖搖頭,道,「橫豎現在夫人懷著孕,她再膽大妄為也不會在這時候對夫人您動手的。」

  「哼,我的孩子都被她害的變成了天煞孤星,她還有什麼不敢的?」林氏冷哼一聲,眼神充滿怨毒.

  王媽媽壓低聲音道:「夫人,大小姐的事情可以先放在一邊,老奴會替您看著,想必她翻不出什麼花樣來,只是這個嬌杏,不知您可有什麼打算嗎?」

  林氏眉頭一皺,道:「二嫂的意思的確是想讓我替老爺收房,借此將老爺籠在我房裡,只是……」她不願意再給自己培養一個對手,萬一二嫂另有心思,嬌杏很有可能成為第二個周姨娘。

  想到這裡,她的目光不由變得更冷,道:「二哥或許是一心為我著想,可二嫂到底與我隔了一層,她有什麼心思還未可知,保險起見,我情願從自己的丫頭裡選一個老實木訥好掌控的出來」

  就在這時,突然聽見外面有媽媽喚了一聲:「嬌杏,你在這兒做什麼?」

  嬌杏慌亂的聲音傳進來:「奴婢……怕夫人還有別的吩咐。」

  林氏面色一變,與王媽媽對視一眼,王媽媽飛快地跑到窗邊,一下子掀開窗格,就看到嬌杏慌慌忙忙離開的背影,王媽媽關好窗子,回到林氏身邊,道:「夫人,剛才說的話」

  「聽見也好,你去回了苗管事,就說他求的親事我應了,只是嬌杏嫁人之後,還留在我院子裡伺候,我還用得著她。」

  「夫人,尚書夫人那邊是不是…?」

  「不必,回頭我就說嬌杏和那苗管事的兒子情投意合,自己來求我玉成的,她怪不到我身上。」林氏的聲音越發冷淡,王媽媽知道她已經不想再說下去,心中不免歎息一聲,不再勸說了。

  下午,歐陽暖來探望林氏,這一回嬌杏卻是避在屋中,半點也沒有出來阻撓的意思,她一路暢通無阻進了院子。

  王媽媽得到消息,慌忙迎出來,看見她身穿蜜合色棉襖,淺銀紅的對襟長褂,素淡綾棉長裙,臉上未著半點脂粉卻是說不出的清麗難言,既不失少女的青春氣息,又兼有端莊之態,仿佛畫中走出來的美人,心中不免又驚訝了一回。

  丫鬟為她掀開大紅撤花軟簾,歐陽暖微微一笑,走了進去,看到林氏坐在鋪著大紅閃緞坐褥的炕上,帶著大紅猩猩氈昭君套,穿著胭脂紅點赤金線的緞子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長裙,耳朵上赤金鑲翡翠水滴墜兒顫悠悠地晃在頰邊,更映得她珠翠耀目,富貴無匹,只是因為懷孕兼之情緒不佳,再好的脂粉也遮不住臉上的斑點和憔悴。

  丫鬟梨香正站在炕沿邊,捧著小小的一個填漆茶盤,盤內一個小蓋盅,林氏正要從她手中接過茶,看到歐陽暖來了,臉上早已換了盈盈笑意,道:「這大冷的天氣,難為暖兒想著來,快上來坐著罷。」

  歐陽暖微微一笑,走過去道:「娘身上可好些了?」

  林氏道:「已經大好了,還要多謝你一心記掛著。」

  歐陽暖在炕沿上坐了,林氏剛想說什麼,卻突然咳嗽了一聲,歐陽暖忙上前幫她順氣,又接了梨香遞過來的茶,倒在茶盅蓋子裡嘗了一小口,見溫度適宜,才坐到炕上扶了林氏服侍她喝茶。

  她面容溫柔、動作自然,倒叫梨香看得傻了,暗道大小姐這麼體貼周到、孝順有禮,任是誰看了,都會以為她是繼夫人的親生女兒。

  王媽媽看到,心中實在複雜難言,如今府中眾人都說大小姐品格端方,行為豁達,性情恬靜,容貌絕俗,二小姐歐陽可遠所不及,只有夫人心裡清楚,大小姐分明是個臉上笑嘻嘻,心裡卻十分毒辣的厲害角色,可人前人後偏偏抓不住她一絲一毫的把柄,這樣下去可怎麼是好。

  當下笑道:「大小姐最是溫柔體貼的,想是在老太太那兒做慣了的。」

  歐陽暖回頭看了王媽媽一眼,點頭道:「娘身子不好,又懷了弟弟,不能在祖母面前服侍,我作為女兒自然要去為她盡孝的,王媽媽,你說是不是?」

  王媽媽臉色一凜,看了面色沉沉的林氏一眼,低頭笑道:「是,大小姐說的是。」

  本想要諷刺她兩句,說她是老太太身邊的哈巴狗,她卻暗指夫人本該去老太太跟前立規矩,誰都知道夫人自懷孕開始,已經很久不曾去老太太跟前服侍了,這個大小姐,是半點虧也不肯吃的。

  「對了,娘,我差點忘了正事,二月初五是祖母的生辰,我寫了一幅壽字,預備到時候給祖母做壽禮,只不知道這幅字是否合她老人家的心意,要請娘幫我拿個主意才是。」歐陽暖帶著笑容,仿佛剛才的事情沒有發生過一般。

  「這種事情還需問你父親,我哪裡懂得。」林氏笑著說道,心道不過一個壽字,怎麼就當得什麼壽禮了,心中實在是瞧不起的。

  「娘說的是,剛才女兒已經著人去請爹爹來此了,請他和娘一同幫我鑒定一番,就盼望著祖母能夠喜歡。」歐陽暖說道。

  林氏的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容,心裡卻實在奇怪,她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要請歐陽治和自己一起來鑒定,這其中難道別有所圖?她仔細想了一回,自己一直閉門不出,實在沒有什麼把柄會被她握在手裡,也就稍微放心了些。

  歐陽暖和林氏又說了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就見簾子一撩,嬌杏衝了進來。

  「夫人!」她面孔蒼白,眼睛卻是亮的驚人,整張臉有一種豁出去的神情。

  跟在她身後進來的小丫鬟滿頭是汗,神色惶恐:「夫人,奴婢攔不住……」

  「這像個什麼樣子!還不快拉出去!」剛派人告訴了嬌杏,夫人為她決定了親事,她就衝進來,肯定沒好事!王媽媽惱了,指揮著丫鬟婆子要把她拉出去。

  嬌杏柳眉倒豎,杏目圓睜,道:「誰敢動我!」

  她以前是蔣氏身邊的大丫頭,十分得寵又潑辣厲害,到了這裡又一直仗著是尚書夫人所賜,林氏對她多有依仗,福瑞院裡誰不讓她三分?這時候見她一副撒潑的樣子,別人一時之間都愣在那裡,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暖兒,娘有事處理,你先回去吧。」林氏看到歐陽暖站在一旁,不好直接發作,想要先打發她離去。

  「娘,這是怎麼了?」歐陽暖露出奇怪的神情,眼中波光盈盈,倒像是有些委屈,「咱們母女之間還有什麼事情不能說嗎?」

  林氏放在裙邊的手緊緊地攥成了拳,指甲掐在肉裡也不覺得痛,臉上卻笑道:「暖兒說的哪裡話,好像娘有什麼事情要瞞著你似的,罷了,嬌杏,你有話就說吧。」

  「夫人!」嬌杏噗通一聲跪倒在地,「奴婢不願意嫁給苗管事的兒子.」

  話一出口,屋裡子的氣氛一下子變得詭異。

  林氏的聲音如同寒霜一般冰冷:「嬌杏,今天我有事和大小姐商量,你有事情待會兒再說吧!」

  「夫人!」嬌杏猛地抬起頭,」夫人,原來的主子送我來,不是讓我來給一個管事的兒子做媳婦的,她沒跟您說嗎?」她的下巴尖尖的,此刻高高揚起,眼睛裡充滿惱怒的情緒「她是讓我來為夫人分擔憂慮,伺候老爺的!」

  「你這丫頭——」王媽媽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望著嬌杏,「你,你瘋了,竟敢在夫人面前說這種話!」

  歐陽暖面色平靜地望著林氏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她轉過頭看著嬌杏,慢慢道:「二舅母送你來,只不過是要好好服侍我娘罷了,你說的這是什麼話?」

  嬌杏眼中含著說不出的堅定:「奴婢的確是被送來伺候夫人的,可奴婢的賣身契還在侯府,便是夫人要隨便嫁了我,侯府二夫人知道了,她也是不依的!」

  「所以,你想要怎麼樣?」歐陽暖的聲音一字一句,輕輕地回落在屋裡,輕柔的如春風般拂面,卻奇異地帶著一種誘惑力。

  嬌杏臉上的猶豫之色只是一閃而過,她來這個府裡,是因為蔣氏許了她姨娘的份位,那可是半個主子!她不是來給一個小小的管家做兒媳婦的!

  想到紅玉所說的的話,她越發堅定自己的心思,大聲道:「奴婢求夫人給個恩典,若是夫人嫌棄奴婢,就讓奴婢回侯府吧!」

  「大膽!」

  林氏被氣得臉色都青了,王媽媽趕緊上去輕輕拍著她的胸口,道:「夫人還懷著身孕,千萬保重身子,不要為了這個小浪蹄子壞了心情!」說完,她厲聲對著嬌杏道:「你到府裡來以後夫人是怎麼對待你的,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白眼狼!要不是夫人護著你,容得你在這府裡倡狂嗎?現在翅膀長硬了,還敢跟夫人對著幹了!」

  嬌杏一愣,臉上閃過一絲害怕,歐陽暖歎息一聲,道:「嬌杏姑娘,看你說的哪裡話?苗管事的兒子雖然是娶你做填房,可到底他是跟著爹爹後面的,你嫁給了他又怎麼會錯?我娘可是全心全意為你著想,你可得想明白了才是。」

  填房?嬌杏眼裡幾乎要冒出火來,她這樣的相貌,要在侯府裡面不知道多少管事來求娶,何必持地跑到這裡來做人家的填房?

  「奴婢不願的事情,哪怕是夫人也強求不了!」

  梨香跟了林氏多年,知道她的性格,不忍心看到嬌杏將來被處置了,趕緊上去拉住她,道:「嬌杏姐姐,千萬不要這樣跟夫人說話。」

  嬌杏想到自己偷聽到,林氏說要在自己的丫頭中找個老實可靠的這樣的話,心中頓時惱火起來,一把掉開梨香的手,冷冷道:「別假惺惺的,當誰不知道呢,你這麼小心翼翼畏畏縮縮的,還不是要讓夫人以為你聽話乖巧,將來攀上老爺做姨娘去?」

  梨香愕然,繼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明明自己是好心好意去幫她,反而被她這樣誤會!當真是好人做不得了!

  她一抬眼,卻看到林氏宛如毒蛇一般陰冷的目光向自己射過來,趕緊跪下,卑微地伏在了地上,道:「夫人饒命,奴婢斷不敢有這樣的心思!」

  嬌杏卻不管不顧地道:「夫人,自侯府將奴婢送過來,奴婢一直盡心盡力服侍您,沒日沒夜陪在您身邊,為您分憂解勞、苦心勞力,縱然沒有功勞也是有兩分情分在的,您怎麼能將奴婢送給人家做填房,這是辜負了奴婢原來主子的心意啊……」

  她掏出帕子開始哭泣,「夫人,奴婢也不是有意要違背您的意思,只是實在捨不得離開您身邊,這院子裡王媽媽年紀大了,其他丫頭性子懦弱,便是將來夫人被人欺負了也沒人替您說一句公道話啊!您就是看在奴婢為您分憂的份上,也請留下奴婢才是!」

  歐陽暖聽到這裡,歎了口氣,道:「娘,我說句真心話,嬌杏姑娘人品性子都是出挑的,嫁給那苗沐做填房實在可惜了。」她目光往嬌杏身上一掃,道,「娘要真的將她嫁過去了,只怕二舅母那裡多少也說不去吧……」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2 09:59 AM

本帖最後由 景瑕 於 2013-7-2 09:59 AM 編輯

047 祖母壽宴大展華彩

  林氏一愣,看見歐陽暖正面帶笑容看著自己,不由自主聯想到紅玉送來的那些糕點,臉色在一瞬間變得更加難看起來。

  她猜到如今這一切都和歐陽暖有關,終究是氣得兩眼發紅,氣血翻涌,卻礙於那麼多人在場不能發作,只能強行忍住這口氣,道:「暖兒,你年紀小不懂事,娘不和你計較,嬌杏這麼做分明是給主子沒臉,若後頭沒有惡人替她撐腰,她是斷不敢如此的!」

  說罷,她一隻手指著嬌杏,冷道:「你不服我的安排,就是嫌棄我這裡廟堂小,那就回去侯府吧!我這就去回了二嫂,讓她替你另謀好前程!」

  王媽媽立刻大聲道:「你們都是死人啊,還不把她拖出去!」

  立刻就有媽媽上去抓住她,誰知嬌杏卻是十分厲害,那個媽媽還沒拉起她,就被她推得一個趄趔,一下子跌在地上,揮個四仰八叉,實在是丟人極了。

  又有四個媽媽圍上來,嬌杏瞪目欲裂的瞪著她們,大聲呵斥道,「你們這些見風使舵的刁奴,也不看看我是誰,由得你們糟蹋嗎?」說著,伸手就將一個媽媽猛地椎開,自己順勢倒在了地上,一臉委屈的撤起潑來,「夫人您衝奴婢撒氣沒什麼,奴婢本就是賤命一條,您愛怎麼整治就怎麼整治,可奴婢也是聽了原來主子的命才來的,您這樣趕奴婢走,回去奴婢也無法答覆二夫人,她怪罪下來,奴婢兩面不是人,夫人這樣刁難,奴婢真是沒活路了!」

  眾人看到這一幕,不免瞳目結舌,她們雖然早知道這丫頭潑辣,卻也沒想到她竟然潑辣到這個份上。

  歐陽暖冷眼瞧著,臉上竟然看不見一絲幸災樂禍的樣子,反倒還微微露出些愕然,也像是很驚訝的模樣。

  只有紅玉和方嬤嬤知道,大小姐早已從侯府得到了消息,嬌杏在侯府裡是二夫人蔣氏身邊的大丫頭,相貌出眾脾氣夠烈,十分引人注目,幫著蔣氏彈壓了不少姨娘通房,只是日子久了,卻與二老爺林文淵眉來眼去。

  據說林文淵還想要抬了她做姨娘,這讓蔣氏心中十分不悅,卻又不能明目張膽處置了她,這才找了由頭將她弄到林氏這裡來,既解決了一個眼中釘,又可以幫她盯著這裡的動靜,一舉兩得,正因如此,歐陽暖才會藉著紅玉的嘴巴說了兩句話,不過是兩句話而已,就將嬌杏的潑辣刁蠻完全暴露了出來。

  嬌杏見大家被她鬧得愣住,趁機又哭道,「奴婢辛辛苦苦伺候夫人,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天卻是落到這個下場,與其受這樣的氣,不如一頭碰死,算了。」

  她這麼說著,就要作勢往旁邊的墻上撞,一旁的丫頭媽媽忙上去拉扯她,被她這麼一鬧,場面頓時混亂起來,丫頭婆子們擠得屋子裡亂哄哄的,越吵越厲害。

  爭執之中,嬌杏的的衣服被扯破了,頭髮也被抓亂了,她一把撲到桌子前面,從繡花簸籮裡抽出把剪刀,一剪刀擲過去戳在一個丫頭胳膊上,那丫頭尖叫一聲,和其他人跌成一團!

  這還了得!林氏用力將手中茶杯砸了出去,嬌杏沒能躲開,額頭上頓時開了一個口子,血一個勁兒地冒了出來!其他人趁著這時間上去按住她,屋子裡正亂做一團,屋裡突然響起歐陽治的聲音:「這都是怎麼了?」

  他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大家都沒有注意到。

  屋子裡一下子變得鴉雀無聲,丫鬟們忙各自收了手,神色略帶慌張地跪了下來。

  歐陽暖站起來,嘴角微翹,道:「爹爹來了。」

  歐陽治點點頭,看這屋子裡亂成一團,冷冷道:「都在鬧些什麼?」

  嬌杏面色有些蒼白,見了歐陽治,更是拿著帕子低頭擦拭眼淚,一副梨花帶雨的樣子,歐陽治平日裡見她都是笑吟吟的,當初知道她冒犯李姨娘還覺著奇怪,這樣一個如此甜美可人的丫頭怎麼會那般凶悍,現在見她這樣委屈,倒像是被人欺負了的樣子,再看看周圍凶神惡煞一般圍著她的丫鬟婆子,不免心中有了定論。

  「好了,有什麼事以後再說,都先出去吧。」林氏趕緊說道,聲音又快

  又急,生怕嬌杏說出什麼來。

  嬌杏卻撲通一聲跪倒在歐陽治的腳下,「都是奴婢不好。夫人有了身孕,侯府二夫人知道老爺缺人照料,就想把我送過來服侍老爺」

  「嬌杏!」林氏一張臉氣得煞白,渾身打著顫,氣急敗壞地打斷了嬌杏的話,「這件事我會和老爺商量的,你馬上出去!」

  王媽媽已經衝了過去,和另一個媽媽一左一右將嬌杏架了起來,攥住了她的胳臂將她往外拖。

  歐陽治卻突然大喝一聲:「讓她說完!」

  王媽媽一愣,手上不由得鬆了,嬌杏一下撲倒在歐陽治的腳下,哀泣道:「今日能再見老爺一面,奴婢便是死了也值了!奴婢來到歐陽府上,本是二夫人的一片好意,她讓奴婢來的時候,說會請老爺納了奴婢,可奴婢如何敢奢望,奴婢不過是個下等的婢女,給老爺端茶遞水,做使喚丫頭就好,只要能時時見到老爺便心滿意足了,現在老爺嫌棄奴婢,奴婢絕無話說,立刻就回去便罷了,為什麼要讓夫人將奴婢嫁給別人做填房,難不成老爺厭棄奴婢至此嗎?」

  嬌杏一邊說著,身子如同瘦小的小鳥一樣不停地顫抖著,好像一個無助的孩子低低哭泣,哭得讓歐陽治一顆心都亂了。

  歐陽暖站在一旁,看著歐陽治的衣袍下撂硬生生被嬌杏哭濕了一大片,臉上雖然還是很平靜,眼睛裡卻綻放著一種不可思議的光彩,她緩緩走近了兩步,輕聲道:「爹爹,嬌杏姑娘是二舅母送來的人,確實不好隨意處置,鬧成這樣實在不像個樣子,不如讓其他人都退出去吧,有什麼話……」

  歐陽治一愣,立刻從迷濛之中清醒過來,厲聲呵斥一旁看著這一切的丫鬟婆子們:「還不滾出去!」

  所有人都依言退了出去,剩下林氏、歐陽治、歐陽暖和王媽媽,以及那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嬌杏。

  林氏心口怒火騰騰燃燒起來,顧不得歐陽治還在場就冷笑一聲,道:「你說得好聽,什麼是原來主子讓你來的,誰還看不出你自己的心思,不過是想要攀高枝罷了,卻也不看看自己什麼身份!」

  王媽媽一聽頓時著急,心道夫人這是氣糊塗了,這話哪裡能當著老爺的面說呀!豈不是正中大小姐的下懷?

  果然,歐陽暖輕聲嘆息道:「娘,嬌杏不過是年輕不懂事,爹爹豐神俊朗、身居高位,得到女子仰慕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您大人大量,就饒了她這一回吧。嬌杏,那苗管事的兒子也算是良人,你許給他也不算委屈,娘也是為了你好,還不謝恩。」

  這話一說出來,就仿佛是林氏嫉妒身邊的丫頭,要生生逼她走上絕路一般,歐陽治深深皺緊了眉頭。

  嬌杏一聲悲呼,撲到林氏所在的炕邊,成串的淚水從眼眶裡淌出來,嘴唇翕翕,聲音無限悲戚:「夫人!您切莫生氣,您身子貴重,是奴婢不知禮數,一切都是奴婢的錯,只是千萬不要把奴婢許給別人!」

  林氏氣得雙目赤紅,恨不得上去掐死這個賤人,大聲呵斥道:「成何體統!成何體統!王媽媽,叫人把她拉出去,快拉出去!」

  嬌杏不管不顧,連連賠罪道:「夫人說的是,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自知身份卑賤,不比夫人身份高貴,哪怕為夫人做牛做馬奴婢也是心甘情願的,只求夫人莫惱了我!」

  王媽媽連忙上去拉扯嬌杏,想要堵住她的嘴巴,誰知嬌杏一把扯住林氏的裙擺,猶自哀求:「夫人,您瞧瞧奴婢,哪一處都比不上你的,您就可憐可憐奴婢罷!讓奴婢留在老爺身邊,奴婢不求別的,只求留在府裡做個小丫頭啊!求您了,求您了……」

  她的聲音卑微之極,透著無盡的悲倫和哀傷,回頭望著歐陽治的眼神仿佛傾慕無限,歐陽治素來捨不得看美人流淚,更想不到一個丫頭竟然對他有了這份痴心,難怪每次他來福瑞院,這丫頭的眼神都纏綿的很,他忍不住眼眶一熱,望著林氏的目光中立刻帶了三分嚴厲:「夫人!」

  林氏胸口一陣氣血翻涌,如今這個架勢,似乎不答應,她就是多麼狠毒的人!

  「不!奴婢寧願死在這裡也不回去!」

  侯府二夫人絕不是個好相與的,縱然自己回到侯府,也絕不可能再當上主子的妾室,為今之計只能死死抱著歐陽治這棵大村不放,哪怕得罪了林氏,只要有老爺的寵愛,她一樣能過上好日子。

  想到這裡,嬌杏緊緊拉著林氏裙擺,嚶嚶哭泣著,身子輕輕顫抖,「夫人,外面人常常誇你,說你人好心又善,素日裡也常布施行善,是有名的活菩薩、活觀音,您便當奴婢是路邊的乞丐,可恰可憐奴婢吧!奴婢對天發誓,只要讓奴婢留下來,奴婢什麼都不會與你爭的,奴婢這樣的身份也不配啊,只求常常見著老爺。」

  她本就生得十分嬌美,再加上淚水漣漣,盈盈欲墜,林氏惱怒到了極致,再也不願多說話,抬起來就是一腳,狠狠踹在嬌杏的心窩,嬌杏大呼一聲向後仰倒,雙目緊閉近似暈過去了一般。

  歐陽治大吃一驚,趕上幾步將嬌杏緊緊抱在懷裡,怒瞪著林氏道:「她不過是個丫頭,又威脅不到你的地位,當著我的面都敢這麼下手,你真是狠毒!」

  林氏一愣,不敢置信地盯著歐陽治,是了,她怎麼氣糊塗了,居然當著歐陽治的面做出這樣的事!她一抬頭,卻看到歐陽暖站在不遠處靜靜瞧著,眼睛漆黑、幽深,仿佛一潭古井,帶著說不出的嘲諷。是她!是她一直在看著自己!這一切都是她在背後推波助瀾!

  林氏什麼都明白了,卻也晚了。

  歐陽暖走到歐陽治的身邊,臉上帶著無限同情,語氣也萬分惋惜,道:「爹爹,嬌杏對你如此痴心,只怕強行讓她嫁了人也活不下去,不如做做好事,將她送回二舅母身邊吧。」

  「暖兒,此事爹爹自會處理,你先回去吧。」歐陽治緊緊抱著嬌杏不撤手。

  歐陽暖微微一笑,行了個禮道:「是,女兒先退下了。」說完,她轉身,禮數周到地向林氏道:「娘,千萬保重身子,女兒明日再來探望。」

  林氏盯著她,眼睛裡像是要噴出一條火蛇將她生生燒死才甘心,歐陽暖妙目中閃爍著寶石般熠熠光彩,柔柔地一笑,轉身走了,輕飄飄地像是一朵雲彩。

  兩天后,就傳來歐陽治納了嬌杏做姨娘的事,從一個丫頭一步登天做了姨娘,連通房這一級都跳了過去,嬌杏還真不是一般的能幹,只是這樣一來,她也算是跟林氏徹底翻臉了。人麼,總是要將自己的利益放在第一位的,夫人這個靠山再好,也比不上自己的前程重要。

  歐陽暖微笑著,在紙上寫下了一個小小的壽字,輕聲問一旁的歐陽爵:「爵兒,你看這個字如何?」

  歐陽爵看了一眼,吃驚地瞪大了眼睛:「姐姐,這是什麼字體,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

  歐陽暖輕輕咳了一聲,一本正經道:「這是歐陽體,我自創的。」

  ※

  二月初五,李氏壽宴。

  歐陽暖帶著紅玉剛走到花廳前,就聽到裡面歡聲笑語,不知有多少個聲音在裡面嘰嘰喳喳。

  李姨娘在門口守著,看到歐陽暖過來忙笑著給她行禮,道:「族親和老爺同僚的夫人小姐們都過來給老太太祝壽了,大小姐快進去吧。」

  花廳裡搖了八張黑漆四方桌,桌上用白瓷果盤裝著水果、點心等物,李氏穿了件福壽吉祥紋樣鑲領赤金團花褂子,正笑盈盈地坐在正位上,旁邊不少穿著錦衣的婦人有說有笑地圍坐在她的身邊,其間穿著銀紅襖兒,青緞背心,白綾細摺裙的丫鬟們穿梭不停,忙於上點心或續茶,一派熱鬧的氣氛。

  看見有人進來,屋子裡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眼睛都集中在歐陽暖身上,她微微一笑,落落大方地上前去給李氏行禮:「祖母,暖兒祝您福壽安康,萬事順意!」

  「暖兒,快來見過你們伯母和嬸娘、嫂子還有姐妹們。」李氏笑嘻嘻的朝她招手。

  人們看著她的眼神是十分驚訝的,這位鎮國侯府寧老太君的外孫女、吏部侍郎的嫡長女在他們的印象中,總是唯唯諾諾的跟在主母林氏的身後,沉默寡言、形容怯懦,以往見到人總是低著頭,連她的樣子都看不清,像這樣獨自一人站在眾人面前讓他們打量還是第一次。

  她穿著一襲淺紅流彩暗花雲長裙,頭上斜輓一支碧玉七寶玲瓏菩,翠綠水滴耳環,春意融融的組合,偏又有一份說不出的華貴,如瓷般細膩白潔的面孔,尖尖的下巴、大大的杏眼、彎彎的黛眉。

  聽到李氏招呼,她笑不露齒,眉眼彎彎,盈盈向眾人見禮,袖搖點點流瀉,映著雪白細膩晶瑩剔透的皮膚,喜慶卻內斂的衣裙,相得益彰,更添清麗傲骨。

  眾人心中暗道這大小姐酷似逝去的侯府嫡女林婉清,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再配了這樣的風姿氣度,仿佛換了一個人一般,還不知道她及笄後要美得如何動人心魄,不由得大呼當初走了眼。

  李氏笑著拉過歐陽暖的手,為她介紹了在座的幾位夫人,接著道:「不是我自誇,我這個孫女兒真的是宅心仁厚,又體貼又溫柔,只是不愛在人前走動,太內秀了些。」

  吏部尚書廖遠的夫人石氏是個三十來歲的美婦人,她穿了件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氣質很高雅,聞言笑道:「大小姐生得如此模樣,再過幾年還不知道要如何動人,只怕老夫人您想藏都藏不住呢!」

  歐陽暖笑著低下頭,李氏親熱地拍拍她的手:「這孩子害羞呢。」

  眾人聞言大笑,在座的除了吏部尚書夫人石氏、吏部司務夫人文氏,吏部郎中夫人何氏以外,大多數都是歐陽家的同族,彼此也是熟悉的,一時之間氣氛熱烈起來。

  正在這時候,張媽媽進來稟報說:「老夫人,二小姐來了。」

  就看見歐陽可微笑著走進來,向眾人行了禮,她上身穿金色纏枝花卉錦緞交領長身襖,領口袖。籠了一因灰鼠毛皮,下頭露著月白挑線裙子,胸前桂著一枚金光燦燦,耀眼生輝的赤金鎖,頭上插著一對七寶鑒金簪也是十足絢爛。

  李氏微微點頭道:「來了就好,你且坐下吧。」態度全然不似對待歐陽暖的熱絡,眾位夫人小姐看在眼中,暗自揣測其中的原因。

  吏部司務夫人文氏笑道:「老太太,這樣的場合怎麼不見夫人?」

  文氏與林氏向來交好,這時候問起她也並不奇怪,李氏臉上的表情淡淡的,道:「天一冷,她身子就總不見好,這些天還念叨著要親自為我操辦壽宴,但我著實捨不得她過於操勞,便讓她歇著了。」

  文氏皺眉,心道歐陽府的這位主母向來身子可好得很,怎麼幾天不見身子骨就這麼嬌弱了?還是最近府中發生了什麼事情?她不由自主看了一眼站在庭院裡笑吟吟站著候客的李姨娘一眼,一瞬間心中已經轉過了很多個念頭。

  坐在堂上的眾人都是人精,看到這場面都各有猜測,面上分外應承歐陽暖,歐陽暖一直在李氏身邊靜靜坐著,嘴角含笑,溫柔可人,只有當別人問話的時候才回答,有禮有節,語調柔和,任由眾人如何打量,自是不動如山。

  從前見客,旁人問話歐陽暖總是問三句才回答一句,十分不善與人相處,歐陽可則性情活潑、喜歡熱鬧,向來都享受慣了眾星捧月的生活,此時見眾人對歐陽暖比對自己熱絡了許多,心中十分怨恨,又因想起林氏想要親自替祖母籌辦壽宴,卻被祖母冷言冷語的拒絕了,她更是難受的很,只覺得自己的地位隱隱受到了威脅,便對著坐在一旁的吏部尚書家的廖三小姐低聲私語道:「你別瞧我大姐一臉笑容,最是厲害的人物,可別被她的外表騙了。

  廖三小姐仔細看著笑臉盈盈的歐陽暖一眼,輕聲道:「看著很親切啊。」

  「哼,我這位姐姐最是個八面玲瓏、慣於籠絡人心的,得到府裡上下的誇讚,咱們可得好好學著。」歐陽可冷笑一聲。

  歐陽暖注意到了這邊的竊竊私語,她溫和地向她們看了一眼,臉上帶著恬靜的笑,廖三小姐不免愣了愣,她的臉皮沒歐陽可那麼厚,立刻紅著臉低頭不再答話了。

  正在這時,張媽媽一臉喜色地走進來道:「老太太,寧老太君親自來了!鎮國侯府大夫人和二夫人也都來了。」

  李氏一聽大喜,連忙起身,歐陽暖趕緊攙扶著她,其他夫人也紛紛起身,跟在李氏的身後迎上去。

  李氏不過是吏部侍郎的母親,吏部同僚派人來祝賀是同誼,鎮國侯寧老太君是一品夫人,歷年來不過是派人送來壽禮便罷了,親自登門祝賀還是第一次。眾人驚訝的同時,目光不由自主都落在了來人身上。

  李氏驚喜之餘同樣疑惑不已,思忖間,寧老太君已攜了她的手:「親家夫人,大壽怎麼也不請我!」

  李氏連忙告罪。

  寧老太君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就看見了她身後的歐陽暖,帶著笑意道:「還是暖兒特地來告訴我,親家夫人,壽辰可馬虎不得。」

  歐陽暖落落大方地上前給寧老太君行禮:「外祖母!」

  眾人恍然大悟,這也就是說,老太君是大小姐請來的了,外人一直以為自從老太君親生女兒死後,鎮國侯府雖嫁了個庶女過去,關係到底還是疏遠了,卻不料今日老太君竟親自到訪,真是耐人尋味。

  寧老太君笑咪咪地點頭,她身後的鎮國侯夫人沈氏和兵部尚書夫人蔣氏也笑著給李氏行禮,李氏又引薦其他幾位夫人。一時之間,屋裡鶯鶯燕燕,珠佩叮噹,十分熱鬧。

  李氏將正坐讓給老太君,老太君謙讓一番,終於落座。

  歐陽暖看到大舅母沈氏臉上已半點看不到上次見面的哀痛之色,知道她已振作起來,不由微笑著陪侍在側,就聽到一道溫和的聲音笑道:「暖兒表妹。」

  她側目一看,叫自己的人身著明紫色直身長衣,領口繡著對稱的芍藥花圖案,眉如遠黛,膚若初雪,烏黑的青絲綰了彎月鬟形髻,斜插了一根鎦金珍珠扁飾,正是大舅母的長女,鎮國侯府的二小姐林元馨。

  她笑著上前拉住對方的手,道:「馨姐姐,上次去侯府都沒來得及相見,今日你來得好。」

  林元馨感受著手上真切的溫度,臉上的笑容十分的溫柔,道:「暖兒妹妹,多謝你親自去開解母親,她如今能這麼快康復,你功不可沒,我總要來向你說一聲謝謝的。」

  歐陽暖點點頭,看向正含笑與人說話的鎮國侯夫人,道:「大舅母自己能想通才是最重要的,馨姐姐不必多慮。」

  「你們說些什麼呢?怎麼這麼小聲,不肯叫我們其他姐妹聽一聽麼?」

  一道聲音斜插了進來,帶了三分譏消。

  歐陽暖冷眼看去,臉上卻先綻放出親切的笑容,道:「原來柔姐姐也來了,可兒她一直盼著你來呢!上次我在侯府匆匆停留,沒來得及說幾句話,這回我們可要好好聊聊!」

  「暖兒妹妹說的哪裡話,上一次你說的話可不少呢!」林元柔掩嘴而笑,姿態優雅。

  歐陽暖微微含笑,與林元馨對視一眼,見到林元馨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兩位姐姐不要站著說話,先去那邊坐下吧。」

  林元馨自然挨著歐陽暖,那邊歐陽可一見到林元柔,立刻改了原本鬱悶的神情,嘻嘻笑著,拉了她的手坐下,小聲交談起來。

  大家笑著分主次坐了,眾位夫人雖然表面談笑風生,實際上目光都不由自主在侯府老太君和她的兩位兒媳婦身上打轉。

  鎮國侯林文龍是老太君的親生長子,可惜性情太溫和,身子骨傳鬧也不太好,那邊兵部尚書林文淵高調強勢、前途大好,偏偏是個庶子。

  歐陽治先後娶了鎮國侯府嫡庶兩位千金,生下歐陽暖和歐陽可兩位小姐,這關係本就很是複雜,再看這邊老一輩微笑著打太極,那一邊小輩們也親親熱熱,倒叫旁人看不出兩方陣營激烈對壘的機錦,只覺得如今這局面還真是說不出的妙。

  正說著話,歐陽可站起來,對李氏道:「祖母,孫女有禮物要獻給您。」

  眾人不由得為之側目。

  李氏略帶了三分笑容,道:「哦?那可兒就快拿出來吧。」

  「是。」歐陽可看了歐陽暖一眼,走上前從丫環手中取得一個大紅鑲金貼壽字的紅木匣子,當眾打開口眾人一看,卻是一尊天然白玉觀音。

  這尊觀音雙眉似月,直鼻小口,神態沉靜祥和,衣飾簡潔流暢,手持如意寶物,坐於蓮花之上,觀之端莊大方,生動逼真,氣質更是嚴肅超凡。

  歐陽可臉上帶著誠摯的笑容,道:「祖母,這是孫女為了您的壽辰,持意花重金從雲州請來的天然白玉觀音,祝您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李氏僅僅微笑著點點頭,示意旁邊的張媽媽收下,一旁的乓部尚書夫人蔣氏卻在此刻站起來,走過去觀賞了一番,臉上帶著讚嘆,笑道:「老太太真是有福氣,這尊玉觀音質地純淨,玉色溫潤,包漿豐厚,不說典雅飄逸的模子,單單是這樣精湛的雕琢、有力的刻法,嫻熟的刀功,便是世間難得的上品,只怕是千金難求啊!」

  眾人看那玉觀音,只覺得果真如同蔣氏所言,便紛紛點頭附和,直說老太太有福氣,有這麼孝順的孫女兒。

  歐陽可看了歐陽暖一眼,微笑道:「今天是祖母的好日子,不知道姐姐準備了何等的壽禮?」

  她早從母親口中得知歐陽暖的壽禮,僅僅是一幅親手寫的壽字,這樣的禮物倒是有三分心意,可未免太過小氣,怎麼可能拿出來供給這些名門貴婦欣賞,只怕別人會笑掉大牙,嘲笑這位歐陽家的大小姐小家子氣罷了。所以林氏為她重金聘請名匠,更是不惜千辛萬苦求來天然白玉,按照李氏的喜好精雕細刻而成,明天京都所有人都會知道自己是何等的孝順,這回還不徹底將歐陽暖打壓下去!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我的禮物只是一點心意,無法與妹妹的白玉觀音相提並論的。」

  歐陽可聞言,嘴角露出譏消,臉上的笑容卻越發得意,咄咄逼人道:「姐姐太謙虛了,想必你的禮物一定是匠心獨運,不知道可否借妹妹一觀?」

  林元柔在一旁笑道:「說得對,早聽聞暖兒妹妹聰慧非凡,不知禮物是何等的讓人驚喜,何不拿出來供大家欣賞一番?」

  林元馨向來不喜歡刁鑽驕縱的歐陽可,聽到這裡不免對林元柔皺起了眉頭,她怕歐陽暖為難,剛想要替她說兩句話,歐陽暖卻按下了她的手,垂下眸子掩住了眼中的流光溢彩,淡淡道:「妹妹,我的禮物早已獻給祖母了。」

  這是不準備拿出來了?怕丟人現眼嗎?歐陽可這麼想著,故意撥高聲音道:「那我去請祖母拿出來!」說完,她立刻跑到李氏身前,撒嬌道:「祖母,姐姐說早已將禮物送給您了,我求她拿出來給大家看一看她偏不肯,可兒好想看一看啊!」

  李氏看了一眼歐陽可,眼神中帶了三分嘲諷,臉上卻帶著淡淡的笑容道:「既然可兒想看,張媽媽,去將大小姐的壽禮棒上來。」

  歐陽可得意地看了歐陽暖一眼,預備看著她在眾人面前抬不起頭來。

  張媽媽應聲離去,不過片刻便回轉,手中拿了一個鏤空雕刻的精緻古檀木匣子,她要打開匣子,李氏卻搖了搖手,道:「拿過來。」

  眾人眼中一時都露出好奇的神色。

  李氏臉上的笑容不免帶了三分自得,道:「不是我自誇,這個禮物乃是暖兒親手所作,整個京都也絕不會有第二件。」說完,她親手打開匣子,取出了裡面的畫卷,徐徐在眾人面前展開。

  畫卷足足有一米多長,慢慢展開的過程中,剛開始漫不經心的眾人都睜大了眼睛,只見那畫卷上是一個巨大的壽字,字體筆畫十分緊湊,筆力道勁,渾然天成一休,無瑕可指、無懈可擊!

  「這幅字莊重肅穆、古樸圓潤,勾如露鋒、點似仙桃,窩意長壽之意,的確難得!」鎮國侯夫人沈氏笑著稱讚道。

  眾人也點點頭,表示這字體確實從未見聞,形為楷書但與正楷不同,既非楷非隸非行非草書法,卻又似楷似隸似行似草的風韻,的確別有意趣。

  歐陽可心底冷笑,口中卻十分失望的樣子:「哎呀,只是一幅字呀!」說完,仿佛自覺失言的樣子,捂住了嘴巴,不好意思地看向歐陽暖,道:「姐姐,對不住,這壽字真是寫得很好。」只可惜,與價值千金的白玉觀音一比,就黯然失色了。

  其他人雖然也開口稱讚,心中卻也作如是想,不過是一幅字,又不是名師所作,便是寫的如何超凡脫俗,怎麼也比不上千金難求的白玉觀音。

  李氏笑著搖搖頭,道:「大家仔細看看這幅字。」

  寧太君凝目望去,片刻後竟也吃驚道:「這是——!」

  沈氏見婆婆驚訝,立刻睜大眼睛細細看了一番,這一看卻是驚呼出聲:「這不是一個字,是一百個字啊!」

  眾人鬧言也不免紛紛起身,上前去觀看這幅畫,只見遠觀這幅圖的確是一個巨大的壽字,近看卻是密密麻麻足足一百個壽字所組成,更讓人驚嘆的是,這幅字中,一百個小壽字字體各異、各有千秋、無一雷同,楷、隸、篆、行、草文等無所不有。

  「諸位,這不是一個壽字,這是一幅百壽圖。」李氏眼中竟然破天荒的帶了十足的驕傲,微笑著向眾人解釋道。

  林元馨也起身上前觀看,不免驚嘆道:「暖兒妹妹好聰穎的心思,這一百個小壽字上還都用金描備註了字體的年代,你們看,這是商鼎文、周鼎文、漢鼎文……鰭隸、燕書、閩南台書……還有易篆、古隸、古斗金文、飛白書……」

  大歷向來重文治,不要說男子,便是女子也大多看書識字,在座的夫人之中更是不乏飽讀詩書、頗有才名之人,尤其鎮國侯夫人沈氏出身名門望族,是禮部尚書的嫡女,對詩詞歌賦、文字筆墨頗有心得,此刻見了這幅畫當真是嘖嘖稱奇,愛不釋手,向著眾人解說道:「是啊,瞧這幅畫遠看是一個壽字,細看每一個小壽字的字體都有不同,裡面不但有千古以來的書法名家留下的王書、懷書、虞書、襄書、小王書以及書聖的《換鵝經》,竟然還有字如其形的蝌蚪文、星斗文、火文、村文、龍文、鳳文、聚寶文等等,當真是令人嘆為觀止。」

  不少人聽得雲裡霧裡,只覺得茫然懵懂,吏部尚書夫人石氏雖也略通文墨,卻對這些並不精通,不免代替眾人問道:「其他的我倒是有所耳聞,但只聚寶文卻是從未聽說過呀!?」

  沈氏的手指向西北方最下角的一個小壽字,道:「廖夫人請看,這一個便是,你看著一筆一劃,是不是形同珊瑚、象牙、犀角、珍珠、熊掌、玉圭?這就是聚寶文。」

  眾人圍著這一幅畫觀賞了半天,看得懂的行家看的咋舌不已,驚嘆萬分,看不懂的人也只覺得惟妙惟肖,琳琅滿目,很是有趣,再看向歐陽暖的時候,臉上便不由自主帶了三分驚異一分。

  沈氏看了一眼臉色難看的蔣氏和歐陽暖,微笑著道:「暖兒這樣的心思,實在是全京都也找不出第二個來了。」

  歐陽暖淺笑,臉上卻不見半分得意之色,她慢慢道:「大舅母謬讚了,我朝以孝治天下,當今聖上更是曾親手為太后畫了一幅南極仙翁圖,孫女想著陛下此舉已是證明,天下再好的禮物也是千金可買,唯有一片孝心無可取代,便自己動手了。可惜暖兒養在深閨之中,孤陋寡聞、見識淺薄,多虧爵兒跑遍了整個京都,四處搜索名家古籍,耗費數月才為我湊齊了百種字體,趕得上在壽宴之前將禮物獻給祖母。」

  眾人聽了紛紛點頭,要完成這樣的百壽圖絕非一朝一夕之功,這位歐陽家大小姐恐怕是彈精竭慮、耗費心思,她卻並未居功,反而將功勞都悉數送給了幼弟,禮物完成後更是不曾拿出來獻寶,反而悄悄送給了李氏,相比之下,那個一心一意在大庭廣眾之下獻禮的歐陽可就變得嘩眾取寵、十分浮誇了。

  歐陽可顯然也想到了這一層,站在那裡連笑容都僵住了。

  沈氏手持畫卷愛不釋手,有些話她卻沒有對他們說,這幅百壽圖並非只有這一點珍貴而已,最重要的是,其中蘊含的不同文化,歐陽暖在壽字中採用了「玉帝天文」、「上古印章」頗有古時神話色彩,「瑤池寶意」、「四利佛書」、「西方梵書」三種字體乃是蘊含佛理,「南台書」是異族傳播而來,「飛章符」、「皇極篆」、「青黃君書」、「玄隸」、「帝君玉蝶」又透出道家的氣韻,這樣的一幅字竟然出自一個十二歲的少女之手,怎能不令人驚訝?

  所有人都驚訝於歐陽暖的匠心獨運,寧老太君卻對著她微笑著點點頭,眼中的柔軟與欣慰溢於言表,她知道歐陽暖的創意從何而來,只因為過世的老侯爺曾經向自己提過要完成這樣一幅百壽圖,自己無意向暖兒提起,她卻記在了心中,並將之付諸實踐。要是老侯爺泉下有知,不知該多麼欣慰。

  暖兒今日所為,並不僅僅是為了向李氏獻壽,更是為了替老侯爺完成這樣一份心願,老太君心中十分明白這一點,所以對歐陽暖不由自主更倚重了幾分。

  歐陽可越發心中妒恨難忍,招來一旁的小丫環耳語了幾句,唇邊露出一絲冷笑……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8 02:11 PM


048 渣男又見渣男


  丫鬟們端了淨手的水給大家淨了手,又輕手輕腳地上了湯羹。夫人們笑著談天說地,小姐們則是由著身邊的人服侍著吃飯,飯後,大家移到偏廳喝茶。

  喝完茶,眾人坐到院子裡早已搭好的暖棚裡,裡面早已擺開幾張長榻,榻前幾上擺放了各式果盤、點心,眾人按照位置尊卑依次坐了,小姐們都團團圍坐在夫人們身邊。

  李氏將手中的戲帖子遞給老太君,笑道:「我瞧著哪齣戲都好,想請您幫著拿個主意呢?」

  寧老太君位份最尊,當下輕聲椎辭幾句,最終還是接了過來,略略翻了翻,卻問一旁的沈氏道:「最近可有什麼戲最好麼?」

  沈氏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燙金戲帖子,笑道:「母親,近日倒是有一出好戲叫趙氏傳,只是今日大喜的日子,這齣戲不免有幾分悲色……」

  一旁恭敬跪地候著的戲院老闆忙解釋道:「夫人們放心,原這齣戲是悲了些,後來傳進宮去的時候太后看了說不好,親自給改了,如今可是大團圓的收場!」

  「哦?太后也曾看過這齣戲?那便演吧,不怕什麼的。」李氏微笑著說道。

  歐陽暖臉上帶著謙和的笑容,心中卻再明白不過,祖母這個人最是好大喜功,原來她是很忌諱兆頭不好的,一聽說太后聽過這戲立刻就要看,仿佛看了之後她的身價也提高了似的。

  只聽鑼鼓一聲響,台上開場了,夫人小姐們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在台上。故事發生於前朝,講述以戰功起家的趙氏家族,因為聲望過高,被將軍屠案賈嫉恨,設計誣陷趙家通故賣國,並將趙氏一家三百口誅殺,只刺下趙家唯一的遺孤。

  第一場第二場大家都看得很入神,不由自主便被趙家的命運所吸引,到了第三場託孤戲,乳娘把孤兒託付給一位經常出入趙府的大夫程嬰,正在乳娘唱道:「將趙氏孤兒抬舉成人,與他父母報仇!」的時候,有丫鬟稟報道:「老太太,夫人來了。」

  滿座靜了片刻,歐陽暖第一個站了起來,笑道:「祖母,我去迎迎娘。」

  李氏臉上不冷不熱,點了點頭道:「你娘也是,既然身子不好,就該好好歇著,何必出來吹冷風呢!」

  歐陽暖微微一笑,就看見王媽媽和梨香等人伴著林氏走進來。眾目睽睽之下,林氏的笑容十分的溫和真誠。

  李氏一直坐著,等到她給自己行了禮,才慢慢道:「有什麼事情讓人來說一聲就好,何必折騰,你懷著身孕,再折騰出個好歹來可怎麼好?」

  其他人還沒說話,侯府二夫人蔣氏已經附和道:「是啊,婉如,瞧老夫人多疼愛你,她老人家說的對,你身子重,應當好好保重才是,」

  林氏微微行禮,露出一個笑容,」老太太大壽,各位夫人都來了,我怎麼也得來請個安。」

  說完,她又走到老太君身邊鄭重地行禮,寧老太君淡淡一笑,眼中劃過一絲銳芒,口中道:「都是自家人,這些虛禮就免了吧!」

  「是啊,娘,你只管靜心養著,自己的身體要緊。」歐陽暖的笑容十分溫柔,林氏也笑著拍了拍她的手,十分親熱的模樣,旁人見了只以為他們母女情深,根本想不到兩人之間根本是水火不容!

  林氏坐下來,歐陽暖親自給她斟茶,「娘,正唱到精彩處,您來得正好。」

  台上高亢激揚,鏗鏘有力,突然鑼鼓聲杭杭戧戧猛地停住,就聽到趙氏孤兒對著牌位惡狠狠地發誓道:「他把俺一姓戮,我也還他九族屠!」林氏聽得心頭猛地一跳,回神卻看到歐陽暖微笑著望著自己,不由得頭皮發麻,背後竟不知不覺出了冷汗。

  第三場唱完,李氏著人打賞。

  這時候,歐陽暖注意到林氏一直張望著門口的方向,眼神似乎有些焦慮。她暗自思村,林氏自從懷孕開始,一直憋著一口氣想要生下個兒子來揚眉吐氣,卻不料被自己一力攪了,現在處境更是變得不上不下、不尷不尬,依照林氏的心性,自然是不會甘心的,只怕今天就要有所動作……只是,她又會做些什麼呢?

  戲台上還在謝恩,有小丫鬟跑了進來,站在暖棚外面張望,卻不敢進來,林氏身邊的王媽媽看著,悄悄走了過去低聲和那丫鬟說了幾句,然後匆忙折回來在林氏耳邊低語,林氏臉上終於露出一絲笑容。

  林氏站起來,對著李氏高聲道:「老太太,蘇家夫人正巧上京,聽說您辦壽宴,也要來向您請安呢!」

  歐陽暖聽到蘇夫人三個字,臉上的笑容雖不曾半點改變,心中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江南蘇家,經營中藥、絲茶業務,操縱江淅商業,資產巨富,世人皆知,是有名的江南第一富貴之家,然而,沒有人比歐陽暖更了解蘇家了,因為前生,自己就是毀在他們手中!

  萬萬想不到,在李氏的壽宴上,本該遠在江南的蘇夫人竟然前來拜壽,難怪林氏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坐臥不安,原來是在等她!

  蘇夫人與林氏在出嫁前便是手帕交,關係一直很好,這一點李氏也是知道的,只是蘇家一直在江南,怎麼會突然跑到京都來了,她的心中有一絲疑惑,卻不好在眾人面前表現出來,微笑著道:「那就請蘇夫人進來吧。」

  歐陽暖看著七八個丫鬟簇擁著殊光寶氣,面容美麗的蘇夫人走進來,臉上的笑容依舊是十分的溫柔和氣,叫人半點看不出火氣,眼底深處卻帶著一種仿佛從地獄而來的陰冷……

  來吧,該來的總是要來,這一切已比前世整整提早了兩年,看來林氏是被自己逼到窮巷,再也等不及了!

  蘇夫人一路走過大紅錦氈,盈盈的向李氏行禮,她身邊還立著一個紅衣少女,再次看見這兩張熟悉的臉,歐陽暖嘴角不由自主勾起一絲諷刺的弧度。

  蘇夫人容貌出眾,眼角生芒,一團光彩之中,帶著一種豐神奕奕,她向眾人——行過禮,坐到林氏身邊,指著李氏身邊的歐陽暖笑問道:「這位是誰?」

  林氏笑道:「她就是我再三跟你提起過的暖兒,我們府裡的大小姐。」

  蘇夫人仔細看了一番,眼睛裡竟閃過一絲驚艷之色,笑道:「竟是個這樣出眾的美人兒!我今天來的匆忙,也沒有別的做見面禮,這個給了你罷。」說著,便從懷裡拿出一個沉甸甸的大紅金繡線滾邊荷包給了歐陽暖。

  歐陽可看見這裡情形,不待林氏開口,立刻挪動腳步,老實恭敬站到跟前,乖巧拜下:「蘇夫人安好。」

  蘇夫人瞧了瞧她,臉上露出微笑,林氏臉上也露出笑容,道:「這是可兒。」

  蘇夫人點點頭,並未多說什麼,只是從腕上除下兩支鑲嵌珍珠的金鐲,替她輕輕套上,笑道:「好孩子,這個給你吧。」

  歐陽可垂下眼睛看了一眼金鐲子,又看了看歐陽暖手中荷包,只覺得那荷包珠繡輝煌,鑲珍訂寶,極其華麗耀眼,不看裡頭東西,光是這荷包就價值不菲了,不由睜大了眼睛心中很是嫉妒。

  歐陽暖卻沒有半點動容,蘇夫人打自己的主意,自然要送份厚禮,前世自己還愚蠢的以為對方心地仁厚,卻沒想過這一切都是早有預謀!

  她淡淡行了禮便要回到李氏身邊,可是蘇夫人卻一直拉著她的手,細細摸了摸她的臉,目光中流露出贊色:「這孩子可生真好,規矩也好,可不像我那潑猴般的女兒,整天像似匹沒籠頭野馬一樣。」

  歐陽暖心中冷笑,臉上卻十分溫柔恭順的模樣,跟著蘇夫人一同來的那個玉娃娃般精緻漂亮女孩此刻眉彎眼笑道:「娘,你真偏心,人家什麼時候頑皮了!沒得叫暖姐姐笑話了!」

  歐陽暖當然認得這個女孩,她是蘇夫人的小女兒、蘇玉樓的妹妹蘇蕓娘,當年自己和蘇玉樓的事,蘇蕓娘忙著牽線搭橋,還真是從中出了不少力!後來自己被沉江之時,這個面容看似天真的少女早已嫁人,卻特意連夜從夫婿家趕回來看這一場戲,蘇家之人,當真都是面善心狠的敗類!

  歐陽暖不動聲色,露出親切的笑容道:「這位妹妹是?」

  「這是蕓娘,你們兩個也見一見吧!」蘇夫人說道。

  於是蘇蕓娘也就笑吟吟的走過來,握著歐陽暖的手,低低說道:「暖姐姐,久仰得很,咱們以後可以常在一塊兒玩了。」

  歐陽暖的手被她這一握,只覺得她身上馥郁的香氣薰滿衣袖,又見她身上珍寶燦爛、流光溢彩,不由心中冷笑。

  那邊的鎮國侯府中人到底有涵養,臉上並沒露出什麼,吏部尚書的夫人小姐們卻已經面露嘲諷之色,蘇家在江南或可以呼風喚雨,到了這富貴官宦人家聚集的京都,卻難免被人看成暴發戶,瞧不上的,偏偏蘇蕓娘還打扮的如此富貴,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

  行禮已畢,大家都挨次坐下。

  蘇蕓娘三番四次想要拉著歐陽暖一起坐,卻被她婉轉拒絕了,只和侯府千金們坐在一起,蘇蕓娘又想和其他官員家的小姐坐在一起,卻被不著痕跡地驅逐了出來,她從未想到京都的貴女圈子竟是這樣難以打入,不由氣的兩眼發紅,握緊了雙拳,最後只能莫可奈何地站回到蘇夫人身後去了。

  蘇夫人已經看到了自己女兒紅了的眼圈,卻只能視而不見,笑對著林氏說道:「我自出嫁後,已是多年不曾回到京都走動,江南雖好卻終究不是我的故土,我啊是沒有一個時候不魂兒夢裡想著到京都走走。去年大伯勸我家老爺,咱們總算是一個富貴人家,只是這仕宦念頭,倒也不可放棄了,於是這次便帶著家小一起上京,預備讓玉樓用心念書。」

  林氏笑道:「這話說的不錯,早就該回來了。只是你們也不用客氣,我叫他們將我們外面三間大花廳收拾出來,你們就住過來吧。我雖比不得你家富貴,這點東道也還承擔得起。」

  歐陽暖一直認真觀賞著台上的戲,卻因為坐的不遠,那兩個人說的話不時傳過來,她嘴角微微勾起,林氏這麼說也太大膽了,歐陽傢什麼時候輪到她當家作主,竟然不跟李氏商量一下就說出這種話來,難不成以為祖母不存在?

  果然一側目,就看見李氏面色沉沉,眼睛裡隱約有一絲寒意。

  蘇夫人笑道:「不是這樣講,咱們連丫頭媽媽小廝,上上下下到有七八十人,不怕你著惱,普通屋子實在安插不下。倒是要請侍郎大人費心,替我們買一座宅子,房金不論多少,住在裡面舒服就好。」說著又對李氏道:「老太太,您聽我的話是不是呢?我們不是一時三刻便走,將來長久留下也未嘗不可。」

  李氏臉上的笑容不冷不熱,淡淡道:「蘇夫人說的是,京都倒是個好地方,只怕你住下了就不想走呢。」

  寧老太君微笑了一下,對李氏道:「我看蘇夫人就是打著這個主意,要在京都安家了呢!」

  其他夫人們掩嘴一笑,對視的瞬間都流露出嘲諷之意。這京都土地寸土寸金,要想在這裡購房買地並不是錢多就行的,你錢再多,也要看你家有沒有那麼大的權勢,有了權勢也還要看祖上的根基,蘇家這樣的商戶,想要在這裡買院子,純屬是痴心妄想。

  蘇夫人明知道對方在嘲笑自己,心中惱怒,臉上卻半點慍怒也沒有露出來,反而笑道:「您說的是,是我見識淺陋了,買院子的事情自然不急,先租下一座來應急就好。」說著,旁邊的蘇蕓娘突然俯身在她耳邊說了兩句話。

  「玉樓要來請安?」蘇夫人臉上故意露出驚訝的神情,「他不是在前廳麼?」

  這一次李氏壽宴,所有男客一律在前廳,就連鎮國侯府的公子們也是如此,蘇玉樓卻要在這個時侯跑進來請安?可笑林氏他們的心思昭然若揭,歐陽暖不由得感嘆前世自己怎麼會那麼輕易就上了當,白白給人家利用陷害!

  「這恐怕不合禮數吧!這裡多是內眷呢」,蘇夫人故意露出為難的神色。

  「讓他進來吧!這裡也沒有外人!」林氏笑道,對李氏道,「蘇公子遠道而來,聽說諸位都在這裡,想進來問個安!」

  歐陽暖目光流轉,心中已經轉過千百個念頭。

  李氏呵呵地笑,眼裡有著濃重的不滿,臉上卻高興地說:「叫這孩子進來吧。」

  其他的人也跟著笑起來,只有老太君,眼裡閃過一絲凌厲。

  歐陽暖不由輕輕嘆一口氣,林氏所作所為,恐怕外祖母早就看在眼裡了吧!她微微笑道:「祖母,這裡本沒有外人,便是見見也無妨的,只是侯府和廖家的姐姐們都大了,蘇公子是外客,到底……」

  李氏點點頭,道:「是該如此。」說完,對張媽媽道:「你領了小姐們到屏風後面坐著吧。」

  林氏一聽,眼裡露出焦急的神色,蘇夫人卻突然拉住她的手,輕輕拍了拍,安撫一般。歐陽暖微微一笑,看來這蘇夫人倒比繼母林氏更沉得住氣些。

  屏風後面是個宴息的地方,大家分頭坐了,就聽見外面小廝高聲喊道:「蘇家公子來了!」

  歐陽可正好坐在屏風邊上,就湊在屏風的縫隙邊朝外望。其他的小姐們都屏息靜聲坐著,只有歐陽暖臉上帶著親和的笑容,眼底卻是說不出的冰寒。

  一個如沐春風的聲音穿過屏風直叩人心:「見過各位長輩!」

  那個聲音還是往昔一般柔和、儒雅,令人心動,歐陽暖心中忽然涌上怨憤,心底的那份銳痛,清晰而徹骨……

  但是,她沒有哭,那些因為他而流淌過的眼淚,早已風乾鏽蝕!她——再也不會,為他掉一滴眼淚了!過去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吧,那些她曾經深深眷戀過的幸福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不,那一切根本就是一場戲,一場令她迷醉沉淪、萬劫不復的戲!他的溫柔曾經令她沉溺的無法自撥,但也是這種溫柔,最後變成了冰冷殘酷的利刃,傷得她遍體鱗傷!曾經有多心動,死去的時候就有多怨恨,怨恨到恨不得毀天滅地!

  蘇玉樓,蘇玉樓,,蘇玉樓啊,你可知道我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竟然還敢送上門來,好,好,好……真是太好了!

  所有人都被外面那道柔和的嗓音吸引去了,誰也不曾注意到歐陽暖的眼中那種苦寒深潭般的寒、千年冰山般的冷!

  歐陽可很少見到外人,此刻就近盯著屏風上的縫隙向外看,只見到一個美少年款款走進來,他身著暗紅流雲蝙蝠暗紋袍,袍邊嵌著暗金色錦絨滾邊,外頭罩著一件雪白狐皮披風,一雙星眸令人沉醉,兼之眉目含情,唇若丹朱,姿態優雅,神采飛揚,真是說不出的風流倜儻,瀟灑不羈。

  歐陽可一看到他那張俊美的臉,頓時就像被點了穴般僵止了所有的動作。

  「起來吧!」李氏的聲音很是和氣,「蘇公子遠道而來就是貴客,當在前廳多飲幾杯。」

  蘇玉樓的聲音不緊不慢,給人一種從容不迫的篤定,「是,多謝老夫人美意,是玉樓聽說眾位夫人在這裡,特來問個安!」

  蘇玉樓的出現,在眾位夫人面前引起了一陣騷動,誰都沒想到蘇家竟然有個如此風采的少年公子,歐陽暖緩緩垂下眼簾遮住眼裡的冷意,蘇玉樓的俊美容貌她記憶猶新,誰會想到他是刻意接近、狼子野心!

  外邊正在寒暄,小姐們卻坐不住了。

  長著一雙明媚大眼,嬌態可憨的廖小姐首先按耐不住,問道:「可兒,蘇公子長得什麼樣?」

  歐陽可還在愣愣向外望著,回不過神來,歐陽暖微笑著從紅泥小爐上端下茶水,親自給廖小姐倒了一杯,輕聲道:「請喝茶……」

  廖小姐一下子醒悟過來,自己一個閨閣女子竟當著眾人的面問了不該問的話,不由羞得臉通紅。

  身著六幅彩裙,艷光四射,出身吏部司務家的柯小姐嬌聲笑道:「這裡都是自己人,也不必那麼拘束,我聽說這位蘇公子是享譽江南的美男子呢!」

  「是啊是啊……」鶯鶯燕燕一陣亂語。

  抱著小手爐的吏部郎中家史小姐抿嘴一笑:「美男子?這京都美男子可不少,最出名的便是那位明郡王了,可惜他甚少露面,否則還不傾倒了一城女子……」

  「史小姐見過明郡王麼?」一位連歐陽暖都叫不出名字的年輕小姐問道。

  「那一年祭祀只遠遠見過一次,看不真切——」史小姐眼神裡透出一種如夢似幻的神采,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臉頰緋紅起來,接著不能自抑地嘆了一口氣。

  「唉,明郡王再好那也是要陛下賜婚的,尋常人家千金高攀不起,史小姐還是不要痴心妄想了吧!」林元柔淡淡笑了一聲,眼睛裡有一種說不出的嘲諷。

  「你亂說什麼!」史小姐幾乎跳起來,卻被歐陽暖輕飄飄一句話阻止了:「諸位小姐,這道屏風可是很薄,若是叫外面聽見了——」

  眾人皆是一愣,俱都沉默下來。

  外面的蘇玉樓不知何時已經退出去了,歐陽可坐回來,旁邊的柯小姐沒什麼顧忌的,直接問她道:「你見過這位蘇公子了麼?他品貌如何?」

  千金們都豎起了耳朵,歐陽可還有些魂不守舍的,想了一下,道:「極好。」

  「怎麼個好法?」柯小姐追問道。

  歐陽可搖搖頭,輕笑,道:「難描難畫。」

  眾女再糾纏,她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說了。

  蘇玉樓出去後,眾位千金重新回到原先的位置上看戲,只是歐陽可卻開始漫不經心起來,這時候林氏突然道:「我們這邊聽戲,也別拘著孩子們,讓她們去園子裡走走吧。」

  沒人搭腔,尤其歐陽暖優雅地坐在那裡,微微地笑,並沒有一絲一毫要離開的意思,林氏不由的著急,向歐陽可使了個眼色。

  歐陽可索性站了起來,笑著對李氏撒嬌:「祖母,我不想聽戲,我想去園子裡玩。」

  李氏笑了笑,道:「去吧,別在這裡陪我們坐著了,知道你們這群孩子年輕坐不住,聽不得這依依呀呀的戲。」

  大家都笑起來,林元柔就笑著站了起來,高聲道:「老太君,我也要去!」接著,大部分的小姐都陸續站了起來,表示要一起去。

  寧老太君點點頭,問一旁的歐陽暖道:「暖兒,你和她們一起去嗎?」

  歐陽暖卻笑道:「外祖母,我很想知道趙公子能不能手刃仇人呢!我留下來陪你們聽戲吧。」語氣裡一副很是嚮往的樣子。

  林氏臉上微微變色,望著歐陽暖的目光很是陰晴不定。

  歐陽可嘴角一翹,上去挽了歐陽暖的胳膊,笑著問老太君:「老太君,姐姐這是捨不得您要陪著呢,她才不愛聽這些戲,您發個恩典,讓她和我們一起去玩把!」

  林元柔忙道:「是啊是啊,還是讓暖兒妹妹和我們一起去吧,要不然,我們對這園子不熟悉,亂走就不好了!」

  「既然如此,暖兒你就陪著諸位小姐出去走一走吧,好好照應著。」李氏點點頭,這麼說道。

  歐陽暖似笑非笑地看著在眾人面前裝得十分活潑可愛的歐陽可,歐陽可被她用這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著,只覺得頭皮發麻,剛離了夫人們的視線就不由自主鬆了手。

  到了園子裡,歐陽可提議去涼亭裡坐一坐,眾位小姐客隨主便,都跟著去了,只有林元馨拉住歐陽暖的袖子,道:「歐陽可很奇怪,你要留意她。」

  這一句提醒絕對是發自真心,歐陽暖看了一眼林元馨,臉上帶了淡淡的笑容:「馨姐姐,你放心,我絕不會叫外祖母為我擔心的。」不管他們有什麼目的,她都會叫他們雞飛蛋打一場空!

  歐陽府的八角涼亭建在假山上,眾位小姐拾階而上,到了涼亭坐下,水果點心早已準備好了,舉目遠眺就能看清整個花園的美景,倒也有些趣味,正在這時,卻聽到不遠處竟是熱鬧之極,喝彩和歡笑不斷傳來。

  史小姐突然驚呼道:「你們看!」

  花園的西側竟然擺放了一桌桌的酒席,年輕公子們各自隨意地坐著,桌上酒香四溢,笑語不斷,所有小姐見到這情景似乎都有些驚慌。

  歐陽暖淡淡看了一眼,微笑道:「史小姐不必驚訝,爹爹為了讓客人盡興,在花園裡另外設了席位。我們在涼亭裡,下邊有丫鬟們守著,外客輕易是進不來的。」

  眾位小姐聽她這麼說,才稍微放下心來似的,紛紛向那邊望去。

  只見距離席位百步處,單獨樹立了一只石頭盾,盾牌兩側站了兩個小廝伺候,而那些公子們身後也都笑吟吟地站著手捧弓箭的丫鬟。

  歐陽暖遠遠看到歐陽爵也在席上,不免微微笑了,豪門公子們聚在一起都喜歡舉辦小型的射箭比賽,爵兒還是個孩子,他拉得動弓箭嗎?

  席上坐著的不僅是歐陽爵,還有鎮國侯的嫡子林之染,兵部尚書的兒子林之郁,吏部尚書的兒子廖鶴豐等人,還有最後一位到的蘇玉樓。

  蘇玉樓不經意向涼亭上望了一眼,雖看不請亭中哪位小姐是歐陽暖,卻知道她一定在這群女子之中,對於他而言,俘獲一位少女的芳心是輕而易舉之事,既然是娘千叮嚀萬囑咐他要想方設法誘住這位歐陽府大小姐,他便放手施為就是!

  正在此時,廖鶴豐的弓箭射到了獅頭上,眾人紛紛鼓掌叫好,蘇玉樓唇角帶著笑容,慵懶地站起來,從身後丫鬟手中取過弓箭,拉開弓弦,稍稍試了試張力,臉上露出輕鬆的笑容,弓弦張滿「嗖」地一聲,利箭直奔獅子盾牌而去,立刻傳來利箭穿破木盾的聲音,所有人目光望去,竟是正中獅鼻。

  涼亭中的小姐們口中發出陣陣驚呼,誰都想不到蘇府公子竟然還有這樣高超的箭術!不由得都將目光凝在他身上,歐陽可尤其痴迷,原本林氏讓她帶歐陽暖來這裡,是為了讓歐陽暖親眼目睹蘇玉樓的風采,借機會給他們製造機會避追,可是歐陽可此刻卻已經將林氏的囑託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歐陽暖在一旁和林元馨輕聲說話,並沒有看蘇玉樓一眼,正在這時候,林元柔插了一句話道:「暖兒妹妹,爵兒竟然也要上場呢!」

  歐陽暖一下子抬起頭,向場中望去,果然見到歐陽爵也提著一把弓箭,似乎用盡了全身力氣拉開弓弦,歐陽暖慢慢站起來,不由自主地走近,心道這弓箭對一個孩子來說實在是太勉強了。

  「……爵兒真不該如此逞強……」

  就在這時候,歐陽爵已經射出了一箭,守護盾牌的小廝一下子尖叫出聲,飛一般地逃向旁邊,這一箭果然沒有射中箭靶,更不要說獅鼻了,如果不是小廝逃跑的及時,恐怕會被當場射傷!

  所有公子一陣哄堂大笑,肆無忌憚的笑聲帶著嘲諷,讓歐陽爵的臉一下子漲紅了,他不過十歲的年紀,從來沒有碰過弓弦,這一次只是試一試,沒想到卻被他們如此嘲諷!

  「姐姐,沒想到哥哥的弓箭這麼差呢!」歐陽可掩著嘴巴笑起來。

  歐陽暖卻不在意地一笑,道:「爵兒還是個孩子,力氣有限,第一次就能拉開弓弦,我已經很驚訝了。」只希望他不要因此覺得自尊心受傷就好了,歐陽暖不自覺地這麼想到。

  正在此時,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他接過歐陽爵手中的弓箭,微微一笑道:「表弟,讓我來試一試吧。」

  「是我大哥!」林元馨眼睛很尖,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

  林之染?歐陽暖心中不免覺得驚奇,大舅舅的長子林之染向來心高氣傲、與自己姐弟並不親近,怎麼會出面替爵兒解圍。

  蘇玉樓走到他身邊,淡淡笑道:「林公子,怎麼你也對射箭感興趣嗎?」

  林之染看著他笑了笑,緩緩道:「略通一二罷了,但只要是我感興趣的東西,就一定會贏。」

  蘇玉樓臉上的笑容緩下來,「我也是一樣,想贏的時候,就從未輸過,林公子確定今天能夠拔得頭籌?」

  林之染淡淡笑道:「那就各憑本事了!」

  「好,既然如此,你我二人比試一番。」蘇玉樓慢慢地道,手臂向外一伸,身後人將弓遞給他,他迅速上弦射出,箭剛離弓,又從身後取出一箭,上弦射出,整套動作快如閃電,乾淨利落,不費吹灰之力,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還未等大家反應過來,兩支羽箭爭分奪秒地向獅子盾牌射去,一左一右不過相距半分,同時命中獅鼻!

  公子們一愣,隨即爆發出熱烈的掌聲,大歷朝講究文武兼修,兼容並蓄,所有的豪門權貴子弟不光是要修讀詩書,更要練習騎射,蘇玉樓生的如斯俊美,又出身商戶,大家本都以為他不過是個繡花枕頭,卻沒想到他竟有百步穿楊的箭術,當真已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

  這回,連涼亭裡的小姐們都紛紛站了起來觀戰,臉上不由自主都露出傾慕的神色,一時間,全場的焦點都集中在蘇玉樓的身上。

  只有歐陽暖已經重新坐回涼亭裡,慢慢替自己倒了一杯茶,歐陽爵射完箭,其他人她便已不放在心上。

  反倒是林元馨緊張地攥緊了手帕,歐陽暖看她一眼,微微笑道:「馨姐姐在擔心?」

  擔心!當然擔心!蘇玉樓再優秀,畢竟出身商戶,大哥林之染卻是侯府公子,身份高了不是一點半點,若是在眾人面前輸給蘇玉樓,豈不是要成為整個京都的笑柄?

  「馨表姐無需緊張,染表哥的個性你比我還要請楚,他是不會打沒把握的仗的。」歐陽暖微笑著寬慰對方,心中卻也並不十分有把握,蘇玉樓此人她是十分了解的,的確是文武全才,並非只有花架子而已,林之染麼,她就真的太不了解了……

  歐陽爵走過去,仰面看著比自己高出許多的林之染,有些擔心地道:「表哥,要不還是算了吧——」

  林之染淡淡一笑,一雙凌厲的丹鳳眼微微瞇了瞇,他接過弓箭,神情變得沉穩無比,嘴唇緊抿,全身的肌肉都硼緊,在這一刻,原本翩翩佳公子的氣質一下子全變了,一種冷厲的氣息從他身上散髮出,眾人只覺得連陽光的溫度都冷了下和……

  涼亭上小姐們聚精會神地看著,場面漸漸安靜下來,變得鴉雀無聲,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之染的身上,他們的心中都升起一種奇怪的感覺,這會是一場分外精彩的對決。

  忽然,箭頭冷光一閃,「咻」的一聲,箭飛速而出,沒等眾人反應過來,林之染又是一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緊隨上一箭飛馳而去!小姐們不約而同地向前一步,有人幾乎不顧形象地趴在欄桿上向下望去……

  「啪」地一聲,蘇玉樓的一支羽箭被林之染的羽箭從中射成兩半掉落在地,另一支也「嗡」地一下,因木盾強烈的震撼而猛地墜落,還沒等眾人發出驚呼聲,林之染第二隻羽箭如同電閃流星一般落下,剛好在蘇玉樓所射出的箭坑上,正中獅鼻。

  這一幕已不是射術精妙可以形容!所有的人眼睜睜地看著蘇玉樓的箭一支被劈成兩半地掉落下地上,另一支則因承受不了過猛烈的衝擊力而墜落在地,生生將扎進木盾裡的羽箭震落在地這需要多大的力道!林之染不光箭術出眾,竟連臂力都非同凡響!

  眾人倒抽一口冷氣,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場中靜得似乎連掉落一根針都聽得見。接著,像是潮水突然涌過來,所有的人都歡呼起來,比剛才興奮百倍、熱烈百倍!

  小姐們一時之間都跟著歡呼起來,林元馨一直是大家閨秀,嫻靜溫柔,這時候卻也激動的滿臉通紅,拉著歐陽暖走到涼亭邊上,大聲地喊道:「大哥你好厲害!好厲害!」

  這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姐們站在上面,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只不過裝作不知而已,現在如此,頓時引得無數少年仰頭望去。

  歐陽暖的眼光卻不由自主地停留在那名身穿銀白金絲滾邊錦袍的男子身上,他年紀很輕,可卻身形高大,儀表出眾,在人群裡顯得格外扎眼,像是感覺到她的目光,那男子回過頭來對上她的視線。

  他的面孔白暫如玉,黑色的瞳孔反射出淡淡的光澤,晶瑩別透,宛若毫無瑕症的黑色寶石,容貌簡直堪稱完美,就像是精緻的雕像,每一分每一毫都恰到好處,像是一個無與倫比的藝術品,讓人在深深沉醉的同時,不由自主產生自慚形穢的念頭。

  歐陽暖不躲不避,微微一笑,林之染也對她笑了笑,笑容在陽光下格外的耀眼。

  就在這時候,有個丫鬟回稟說是老爺請各位公子去前廳飲宴,下面的公子們便也轉身離去,涼亭裡的小姐們一看到這場面,就知道他們是去前廳陪著大人們喝酒去了,眼看這場競賽到此擱下,便也沒了興致,紛紛說要回去。

  歐陽暖卻對著她們笑道:「可兒,既然大家都想回去,你就帶著她們回去看戲吧。」

  歐陽可面色古怪地盯著她,林元馨奇怪地道:「暖兒妹妹不走嗎?」

  歐陽暖微微搖頭,眾位小姐向下望去,看到所有人都離開了,只剩下歐陽爵還在花園裡,知道他們姐弟可能有話要說,便紛紛點頭,跟著歐陽可離開了。

  歐陽可本還不想走,但林元馨為了給歐陽暖姐弟留下獨處的時間,故意親熱地套著她的胳膊,拉著她一起離開。

  歐陽爵探身捧住弓,那弓對他的年紀來說是相當沉的,但他還是用左手拎住弓箭,右手用力拉了拉弓弦,深吸了幾口氣,用力將弓弦拉開,卻好像力不從心。

  歐陽暖看見這個場面,心中不由自主為他擔心。

  歐陽爵試了很多次,因為用力,右手手指整個都紅腫起來。

  歐陽暖就站在他身後不遠處靜靜看著,沒有上前去阻止。

  歐陽爵頭上全是汗珠,臉上卻沒有露出沮喪的神色,用力射出了一箭,卻還沒有碰到獅盾便落下了,他緊緊咬著嘴唇,彎下身體,似乎要把重心往下壓,再度用力拉開弓。

  歐陽暖眼睛裡寫滿了擔心卻一言不發,拉到一半,歐陽爵吃不住力,腳下一滑,弓弦嗖的一聲彈回原地,歐陽爵愣愣看著,臉上有點苦惱,想著如何再試一次。

  歐陽暖終於忍不住了,她走上前一把將弓奪走。

  歐陽爵一愣,道:「姐,你怎麼來了?」

  歐陽暖的心中有著動容,但她還是說:「爵兒,你不需要這樣勉強自己。」她丟下弓,拉過他的手,歐陽爵的左右手因為用力過度都發紫了,手指縫在泊泊往外冒血。

  歐陽暖忍住眼淚,微笑著拍拍他的頭,「傻孩子,疼嗎?」

  烏黑的長睫毛掩映著歐陽爵的眼睛,他懇求道:「姐,讓我再試試吧,我一定能比表哥拉的還要好。」

  「爵兒,姐姐說過了,不要太勉強自己,拉不好弓又有什麼關係呢?」歐陽暖這麼說道。

  歐陽爵卻堅定地搖搖頭,道:「姐,我一定能超過所有人,絕不會給你丟臉的,你信我。」

  歐陽暖看著他潦黑的眼睛裡寫滿了堅決,張開嘴巴想說話,最終卻閉上了,她一直覺得,爵兒只要成為一個上進有為的人就好,不需要事事做到第一做到最好,況且他今年不過十歲而已,只是個小孩子,不該過早的對他施加太大壓力,然而她似乎忘了,這個孩子骨子裡有一種執拗的驕傲,今天的事情對他的觸動一定很大……是她忽略了。

  「爵兒,姐姐相信你。」歐陽暖這麼說著,露出笑容。

  「嗯!將來我要封侯拜相,讓姐姐做一品夫人,叫那些小人再不敢嘲笑咱們,讓你和娘都為我驕傲!姐姐,你看著,我一定能做到!」歐陽爵說著,重新又拉起了弓。

  歐陽暖站遠了幾步,默默看著歐陽爵一次又一次重新拉起弓,封侯拜相,一品夫人,爵兒,這是你的願望嗎?你可知道姐姐最大的心願就是讓你幸福,那些名利富貴又有什麼要緊,如果你想要,姐姐拼了命也要為你爭一爭。

  「歐陽公子怎麼還在練習?」就在這時候,一個年輕男子從旁邊的花叢中走出來。

  俊美絕倫……用這四個字來形容蘇玉樓再合適不過,加之他文武全才、琴棋書畫無一不精,任何女子看到了都要心動不已,林氏為了讓自己上鉤,只怕還真是費了好大一番心思,歐陽暖心中冷笑。

  「這位是?」他目光落在歐陽暖身上,帶著和煦的笑容,眼裡的神情讓人微微迷醉。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9 10:55 AM


049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這是我姐姐。」歐陽爵直覺並不喜歡這位蘇公子,言簡意賅說到甚至連歐陽暖的名字都不肯透露。

  蘇玉樓望向歐陽暖,只覺得她眉若春山,眼橫秋水,雖年紀尚小,容貌卻是筆墨言語難描似的美,不由微微一笑,道:「大小姐安好。」

  他目光中似有種熱度,這種隱隱的熱切,仿佛要將她也燃燒起來,歐陽暖淡淡笑著道:「公子不必多禮。」

  歐陽爵聽到姐姐說話的聲音,只覺得與平常有異,仔細望去,歐陽暖臉上卻還是如同往常一般的溫和,然而這種細微的變化,只有歐陽爵這麼親近的弟弟才能發現,蘇玉樓卻絲毫沒有察覺到。

  歐陽爵相當不喜歡這位俊美公子靠近自己的姐姐,冷冷地道:「姐姐,我要去前廳,你回去嗎?」

  歐陽暖點點頭,道:「祖母也該到處找我才是,你快走吧。」說完,她向蘇玉樓淡淡施了一禮,轉身離開。

  紅玉跟著自己小姐,卻不由回頭望了蘇玉樓一眼,心道這位公子的容貌真是太俊俏了,難怪剛剛那些千金小姐們一個個都激動萬分,然而歐陽暖卻轉身就走,腳步沒有半點留戀。

  歐陽暖走了很久,蘇玉樓還站在原地,歐陽爵輕輕咳嗽了一聲,道:「蘇公子,你不去前廳嗎?」

  蘇玉樓一愣,回過頭來看到歐陽爵正不悅地望著自己,他微微一笑,仿若渾然不覺的樣子,點頭和他一起離開,可是心裡卻說不出的驚奇,尋常千金小姐見到自己不是臉紅羞澀,就是期期艾艾,要不就是使勁往上貼過來,這位歐陽家的大小姐卻仿佛半點沒放在心上的樣子,她這是故作淡然還是欲擒故縱?想到這裡,他心中不由得對歐陽暖生出了一絲別樣的興趣。

  歐陽暖走出很遠,一直在袖子裡死死攥著的手才緩緩鬆開,日光下一看,卻已經被指甲劃得血跡斑斑,紅玉驚呼一聲,道:「大小姐,你怎麼了?

  歐陽暖淡淡的道:「剛才站得久了,頭有些疼罷了,不許聲張。」

  歐陽家前廳,正桌上坐著歐陽治和他親近的官員七八人,其餘桌子是為諸位公子準備的。蘇玉樓剛剛坐下,與眾人從容不迫地談話飲宴,其他人都是出身官宦世家,原本時他商人之子的身份有些輕視,可是剛才看到他在花園裡百步穿楊的射箭之術,輕蔑之意不知不覺就收斂了幾分,如今到了酒席上,眾人心存試探之意,席間不斷向他敬酒,他都含笑飲下,與對方親切交談,看來半點沒有生疏的樣子,游刃有餘,給眾人留下的印象都非常之好。

  言談間公子們的話題從詩詞文章、絲竹琴曲扯到其他地方的風土人情,地方物產,蘇玉樓無一不精,無一不通,當真是個文武全才,令人心折,諸位公子紛紛去了蔑視之意,只有林之染態度冷淡,並不理會。

  席間,一個丫鬟端酒壺倒酒的時候,將一盅沒荊多少的酒水倒在了蘇玉樓袖上。

  蘇玉樓微微皺了皺眉頭,歐陽爵也陪坐在這一桌,作為主人終究忍不住道:「這是怎麼回事,你這丫頭太不小心了!」

  那小丫頭年紀還小,見闖了禍,立刻賠禮下跪,連聲道不是,蘇玉樓在別人家作客,並不好當場發作,只道:「算了。」只是袖子濕了一片,很不舒服。

  那小丫頭連忙道:「請公子跟著奴婢走,奴婢替您稍清理一下。」

  對於向來重視儀表的蘇玉樓來說,身上帶了很濃重的酒味,當然是覺得很不像話,聽這丫鬟如此言語,他便放下酒杯,站了起來。

  歐陽爵皺眉道:「可是待會兒要向爹爹敬酒的。」

  蘇玉樓生性愛潔,便笑道:「時間還早,我很快就回來,不會耽誤的。

  歐陽爵點點頭,囑咐那丫鬟道:「不要去後院,不小心衝撞了誰家的小姐,絕饒不了你!」

  小丫鬟戰戰兢兢地點頭,領著蘇玉樓走了。歐陽爵並沒有覺察出什麼不對,坐在此桌首位的林之染抬起頭,若有所思地看著蘇玉樓離去的背影……

  蘇玉樓跟著那小丫頭穿過前廳,重新走過花園,不知不覺走到一個較為偏僻的院落,那小丫頭讓他在院子裡等著,然後進了屋子,很快捧出一盆溫水,幫他卷起袖子,將袖口的污漬細細洗淨了,再用乾淨布帕給他抹乾手,笑嘻嘻地道:「公子,很快就好了,不用著急。」

  蘇玉樓的臉色卻有些冷淡,慢慢道:「你手腳如此利落,怎麼會把酒倒在我身上?」

  那小丫頭十分伶俐,甜笑道:「公子說的奴婢好像是故意的,奴婢可沒有那個膽子。」說著,她望著蘇玉樓,感嘆了一句:「公子生的真俊俏,我來府裡這麼久,從來沒見過您這樣的公子,真是像天人一樣呢!」

  她說的嬌俏,眼中卻似乎有異彩一閃而過,蘇玉樓忽然心頭一跳,覺得有些不對,一把抓住小丫頭,厲聲道:「你是誰派來的,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小丫頭輕聲道:「公子,奴婢是遵照夫人的吩咐做的,您且在這裡稍等片刻,一切的事情夫人都安排好了……」

  蘇玉樓冷冷一笑,站起來起身就要走,小丫頭很是機靈,快速擋在他身前,將一塊玉佩在他跟前晃了晃,道:「公子可認得這是什麼東西?」

  蘇玉樓一愣,立刻認出這塊雙魚玉佩是蘇夫人貼身之物,他頓時站住不動,只是聲音冷了幾分:「你們家夫人到底是什麼意思?」

  小丫頭低下頭,掩住眼中的詭譎,道:「公子在這裡等著就是了,就算我家夫人會害您,難不成蘇夫人還會害您嗎,總之是大好事,公子若是錯過了,將來可是會後悔的……」

  歐陽暖回去的時候,戲已經唱到了第六折。台上的戲子正唱到:「一隻大雁落地平,垂頭縮翅血斑紅,何日能得英雄將,也把仇人箭穿胸!」

  她站在門口凝神聽著這一句,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微笑,寧老太君看到她回來,十分高興的樣子,立刻招手讓她過來。

  歐陽暖笑著走到她身邊,寧老太君道:「剛才見著爵兒了?」

  「是,外祖母,爵兒讓我代他向您問好。」歐陽暖微笑著回答,那邊李氏向這裡望過來,就聽見歐陽暖說道,「爵兒這孩子就是太傻,說是要射個好彩頭給祖母祝壽,別人都走了,他還在花園裡練習,弄得手上都破了,我看著真的心疼。」

  李氏一聽這還得了,趕緊吩咐張媽媽去取白玉膏藥來,「你吩咐人給大少爺送去,親眼見他抹了再回來。」

  林氏在旁邊聽到,眼中的怨氣難以遮擋,大姐生的兒子就是歐陽家的心肝寶貝,她的兒子還沒有出生就被冠上了天煞孤星的惡名,這一切都是歐陽暖造成的,她在心中暗暗發誓,一定要讓對方付出慘痛的代價!

  緊挨著林氏坐著的蘇夫人悄悄道:「你先前可沒說,大小姐是這麼個美人兒呀。」

  林氏眼底劃過一絲冷意,客氣著道:「暖兒像我的大姐,容貌倒是很出眾的,讓夫人見笑了。」

  蘇夫人輕聲道:「這是哪裡的話,你這話可是將我當外人呢?就以我送你的玉佩為定,此事你可不許變卦!」她越說越親近,尤其是眼角上笑出來的細紋,竟像是十分的高興。

  蘇夫人看著歐陽暖,反覆地打量,心道憑藉玉樓的才華,這一次功名一定會求到的,若是再娶一個出身這樣高貴的兒媳婦,將來鎮國侯府和吏部侍郎在朝中也能替蘇家幫襯一二,到時候玉樓的前途豈不是一片光明?這樣想著,她的目光更亮了幾分。

  林氏看著蘇夫人,猜到她心中在惦記什麼,不由得暗自冷笑,蘇家不過是商賈之家,縱然富貴涵天,在京都權貴眼中也是不入流的,就算蘇玉樓取到了功名,根基也還太淺,歐陽治絕不會將嫡長女嫁給這樣的人家,更不要提背後還有個老謀深箕的寧太君,她怎麼可能同意讓自己的嫡親外孫女嫁給一個商戶?但若是歐陽暖自己願意,一心一意要嫁給蘇玉樓,那就怪不得旁人了……

  原本還想等歐陽暖年紀再大一些再動作,只是如今看來卻是等不得了,她在這府裡多留一天,都是自己的心腹大患!

  林氏想到這裡,重重咳嗽了幾聲,向著歐陽暖道:「暖兒,過來娘這裡。」

  歐陽暖淡淡看了她一眼,就要走過去,寧老太君卻突然拉住她的手,歐陽暖知道外祖母心中是擔心林氏另有所圖,只是大庭廣眾之下,她是自己的繼母,如果就這樣不理不睬,傳出去並不利於自己姐弟,所以歐陽暖安撫地拍了拍寧老太君的手,腳步輕盈、面上帶笑地來到林氏身邊。

  還不等她說話,一旁的蘇夫人將她拉著又細細端詳,手摸到她的手指,不禁道:「大小姐的手怎麼這樣涼。」說著便將自己手裡的手爐遞過去,「快暖一暖。」

  歐陽暖微微笑道:「多謝夫人關心,只是天氣寒冷,不要凍壞了夫人才是。」說完又將手爐還給了她。

  蘇夫人笑容一僵,頓時察覺到自己的意圖太明顯了些,旁邊已經有不少的夫人為之側目,甚至連寧老太君和李氏也向這裡望過來,她面上有點訕訕的,不敢再多表露出什麼。

  林氏笑道:「暖兒,蘇夫人是自家人,你何必客氣。」

  還真是急不可耐地要將關係拉近啊,歐陽暖笑了笑,目光之中卻露出些微的冷淡,道:「娘,來者是客,蘇夫人是您的貴客,暖兒更不能怠慢了。」

  林氏是吏部侍郎夫人,竟將蘇夫人這樣的商人婦奉為座上賓,怎麼不令人覺得疑心?幾位夫人聽了歐陽暖這句話,不由得都互相看了一眼,覺得這裡面似大有深意,林氏心中暗暗叫苦,臉上卻只能裝做毫無所覺。

  不一會兒,林氏臉上露出疲憊之色,蘇夫人關心地道:「夫人累了嗎?」

  林氏點點頭,笑道:「我現在是雙身子的人,自然比不得旁人,不過坐了一會兒就這樣疲乏。」說完,她站起來向李氏告罪道,「老太太,媳婦身體不適,就陪諸位看到這裡了,先行回去,還請您不要見怪。」

  李氏現在看見這個兒媳婦就厭惡,哪裡會留她,抬起手揮了揮,道:「這裡有這麼多人呢,哪裡用你陪著,回去吧。」

  林氏應了聲是,向諸位夫人告別,突然身子一歪,像是站不穩的樣子,不巧就歪倒在歐陽暖的身上,歐陽暖一把扶住她,輕聲道:「娘可小心些。」

  李氏見到這種情況,對林氏越發厭惡了幾分,道:「可兒你送你娘回去吧。」

  歐陽可剛站起來,林氏連忙道:「不必了,可兒年紀還小,讓她陪陪老太太吧,有暖兒送我回去也是一樣的。」

  這倒是十分的奇怪,她不要親生女兒,偏要在眾人面前與自己這個繼女作出母女情深的模樣,到底是為了博得賢名,還是另有所圖?

  歐陽暖微微凝視著林氏,臉上緩緩露出一個笑容,不管是哪一樣,她都無所畏懼,她淡淡一笑道:「既然如此,就由我送娘回去吧,各位貴客還請安心看戲。」

  歐陽暖走過歐陽可的身邊,仿佛不經意間,留給她一個奇異的微笑。看得歐陽可心中十分不安定,她是知道林氏的計劃的,但她沒想到蘇玉樓竟然是這樣一個出眾的美男子,正因如此,在看到蘇玉樓的時候,她突然不希望娘的計策成功了!尤其看到歐陽暖露出這樣的笑容,仿佛在向自己挑釁似的,歐陽可心底更是不舒服得很,連眉頭都緊緊皺了起來。

  林氏斜綺著歐陽暖一路走出去,一副怯弱不勝的模樣,她笑著道:「謝謝暖兒了,娘耽誤的你連戲都看不成,實在過意不去。」

  「娘說的哪裡話,人常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到哪裡看不都是一樣的麼?」

  歐陽暖笑得很甜蜜,但林氏卻覺得她甜蜜的笑容中帶著一種冰寒,不由自主攥緊了自己的手,強行壓制住自己甩開她的衝動,繼續往前走去,一直走到花園處,突然驚呼道:「哎呀,王媽媽,我身上的紅鯉金累絲香囊呢?剛才還在的呀!」

  王媽媽一聽頓時著急道:「莫不是丟在哪裡了?夫人,院子裡人多嘴雜,萬一不小心叫什麼人撿走了可是大不妙,老奴趕緊去尋!」

  歐陽暖冷眼看著這一對主僕一唱一和,心中冷笑,堂堂一個主母身上的東西怎麼會輕易丟失,這齣戲到底是什麼名堂?

  王媽媽厚著臉皮道:「大小姐,夫人出來的匆忙,只帶了兩個丫頭,請你的丫頭也幫著一塊找找。」

  天氣寒冷,歐陽暖將方嬤嬤留在聽暖閣,身邊只帶了紅玉和文秀,她聽到王媽媽這麼說,不由笑道:「媽媽要用人直說就好了,文秀,你去幫著夫人找一找。」

  王媽媽領著三個丫頭離開,只刺下林氏、歐陽暖和紅玉三個人繼續往前走。

  林氏道:「暖兒,我要你來陪我,原是我有心裡話要同你說。」

  果然來了,歐陽暖一笑:「娘有什麼話盡可以說。」

  林氏瞇眼看著歐陽暖,低聲道:「暖兒年紀也不小了吧。」

  歐陽暖柔和地笑:「祖母說我還是個小孩子呢!」

  林氏微微笑道:「這話是老太太心疼你,大姐在你這個年紀上侯府提親的人都踏破門檻了,說真的,我們這樣的人家,便是姑娘年紀小,先定下也沒什麼的。」

  歐陽暖淡淡道:「娘是嫌棄女兒了?想讓女兒早點離開家?」

  林氏眼中寒光閃過,口中卻嬌嗔:「這怎麼可能?娘是全心全意為了你好,好人家的公子留不住,等你到了十五歲再籌謀,只怕找不到好人家…」

  歐陽暖垂著眼道:「我年紀太小,這樣的事情娘還是不要和我商量的好,爹爹和祖母知道了只怕要生氣的。」

  林氏心中冷笑,突然拉了歐陽暖的手,嘆道:「可憐的孩子,我何嘗願意和你談這些,只是你親娘早逝,老爺公務繁忙,老太太近些年也不問事,只有我是你的親生姨娘,待你一直視如己出的,這些話說給外人聽自然是忌諱,咱們娘兒倆之間又有什麼說不得的!你也該多為自己打算打算。」

  說的情真意切,眼睛裡還微微閃動著淚光,如果歐陽暖沒有重生一世,絕對想不到林氏的演技已經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現在她可是一絲一毫的感動都沒有,只有數不盡的厭惡之感,淡淡道:「娘這話卻說岔了,我有祖母疼愛,有爹爹照拂,將來還有弟弟可以依靠,又有什麼可憐的地方呢?倒是娘你自己身子不好,就無需為這些瑣事擔心了。」

  林氏心裡一凜,實在有些惱怒,嘴裡卻說道:「暖兒,我說句不中聽的話。老太太雖然和藹,到底不是親娘,就算想為你考慮,她年紀大也顧不上了,你爹爹又是個糊塗的,你還是應該為自己打算一下前程才是,別一味的如此老實,否則將來後悔都來不及。」

  拐彎抹角地說了這麼多,不外是為了下面的話做鋪墊,歐陽暖微微一笑,順水椎舟道:「這些年多虧娘百般照顧我,我要是早嫁了,怎麼捨得您呢?」

  你還不死,我怎麼能將弟弟放心留給你這樣的母豺狼?

  林氏笑了笑:「傻孩子,有你這句話就夠了!這些年我當這個家,有多麼不容易,你也是看在眼裡的。」她頓了頓,感慨道,「人都說後娘難做,爵兒一直誤會我倒沒有什麼,你總要相信我才是,我是一心一意為你們姐弟著想啊,絕不會害你們的。」

  就是相信了你,才會讓爵兒危在旦夕,才會讓自己深陷絕境。歐陽暖靜靜地看著林氏:「娘的再生之恩,暖兒沒齒難忘。」

  她說到沒齒難忘四個字的時候,笑容十分甜蜜,卻帶著一股令人齒冷的意味,聽得林氏背後莫名起了一層雞皮,只覺得這話聽起來十分可怖,仿佛在許下某種誓言一樣,卻又說不出哪裡不對。

  關於早點為自己籌謀的話題,林氏幾次三番再提,歐陽暖幾次三番又岔開,不知不覺間走過了花園,一個小丫頭突然從旁邊跑出來,好像慌慌張張地,一不小心撞在紅玉身上,林氏呵斥一聲道:「站住!瘋瘋癲癲像什麼樣子!」

  小丫頭一下子跪倒,十分緊張的模樣,低頭道:「夫人,奴婢是前廳伺候的丫頭,大少爺不小心喝多了,說頭疼得很,奴婢要去尋大小姐去呢。」

  歐陽暖的心微微一動,爵兒只是個孩子,平日裡從不飲酒,今天卻不同,作為主人肯定是要喝一些的,之前她已經囑託他盡量少喝,怎麼還是喝多了?

  就聽到林氏笑道:「好在你碰上了我們,若是直接讓你就這麼衝進去,不小心衝撞了老太君或者其他貴客怎麼辦?罷了,暖兒,你就隨她去看看爵兒吧。」

  歐陽暖頗有深意地看了小丫頭一眼,故意遲疑道:「那娘怎麼辦呢?王媽媽和其他丫頭也不在身邊,總不好叫您一個人回去!「

  林氏嘴角勾勒出一絲弧度,狀似不經意地道:「那就讓紅玉扶我回去吧。」

  原來在這裡等著呢!先是調走了文秀,接著是紅玉,林氏到底想要做什麼?一個偶然接著一個偶然,變成了一個必然。難不成還想讓張文定一事再度重演?

  歐陽暖仔細審視著林氏,卻看到她一臉平靜,半點端倪也看不出來,不由露出一個真誠的笑容:「娘真是體恤,既然如此,暖兒就先去看看爵兒,紅玉,你好好照顧夫人,務必將她完好無損地送回福瑞院。」

  紅玉應聲,抬起頭的時候眼底卻有一絲擔憂,歐陽暖朝她略點點頭,示意她不必擔心。

  看著林氏依著紅玉走了,歐陽暖才回過頭,盯著這個報信的小丫頭,道:「大少爺在席上都給誰敬酒了,到底喝了幾杯,現在何處,身邊什麼人在服侍,既然醉了又是誰讓你來請我的?你既在前廳伺候,誰準你跑到後院來找人?」

  一連串的問題問出來,那丫頭額頭不由得出了冷汗,低下頭回答道:「詳細的情形奴婢不清楚,是…是大少爺身邊的人讓奴婢來傳信給大小姐。」

  傳信?歐陽爵身邊的人自己早已——調查過,留下的都是些機靈可靠身家清白的人伺候,便是他真的喝醉酒了,他們也該知道怎麼處理,怎麼會跑到內宅來找自己這個大小姐?難不成還讓她去給爵兒醒酒嗎?更何況,他們自己為什麼不來請,非要這樣一個在前廳伺候的眼生丫頭來?

  這樣的理由用的真是可笑,但換了以前的歐陽暖卻一定會相信,林氏不過是吃定了自己將爵兒看得比天還要重要,賭在關心則亂四個字罷了,只不過,如今這場戲誰是蟬,誰是螳螂,誰又是黃雀,這還兩說著,歐陽暖心底冷笑。

  「既如此,你就帶路吧。」她的臉上露出一絲笑容,話語中卻帶了三分冷意,那丫頭只覺得被大小姐的眼光這麼盯著,不由自主脊背就矮下幾分,低聲應是。

  一路走過去,終於到了花園西邊角落較為偏僻的小院落,小丫頭臉上陪笑道:「大小姐,大少爺就在裡面,您進去吧。」

  歐陽暖卻笑望著她,好像在待她走後自己再進屋。

  小丫頭臉上帶笑,眼中卻閃過一絲焦急,「大小姐,大少爺等著您呢,

  歐陽暖笑容溫和:「爵兒身邊必不缺人照料的,你多大了呀,叫什麼名字,怎麼以前沒見過你?」

  小丫頭臉上有些緊張,「奴婢叫銀杏,是不久前剛剛進府的,奴婢是認得大小姐的,許是您貴人事忙,不記得奴婢了。」

  歐陽暖笑容燦爛:「我倒不知道,府裡還有這樣機靈的丫頭。」說著,臉上露出幾分悵然,「看樣子真是進了好些新人,聽說府裡前些日子放出去不少媽媽,唉,祖母說要整頓院子,好多老人都出去了。日子過得真快呀,還記得小時候照顧我們姐弟的江媽媽,當初多麼爽利的一個人,沒幾年身子骨就不好了,這一次我還持地求祖母將她留下養老,她偏偏說人老了想要回到故土去,我心裡真是捨不得呢!小時候爵兒總是哭鬧,就是乳娘都嫌他吵鬧,只有江媽媽不覺得,她最會逗我們開心了,又會扎竹炸蜘……,」竟然要長篇大論說一通的架勢。

  銀杏看她一直站在門口不肯進去,額頭上的冷汗越來越多,幾乎有點架不住。這位大小姐,年紀輕輕,卻並不是軟柿子,夫人讓自己引她來這裡,還以為是個輕鬆的好差事,誰知竟這麼難完成……完成了,又不知道會招惹來什麼禍事。

  只是到現在已經沒有她後退的餘地,索性把心一橫道:「大小姐,您快進去吧……大少爺真的該等急了……」等歐陽暖一進去,她就將鎖鎖上!照著夫人的吩咐將大小姐和那人一起關在裡面!

  歐陽暖看了她一眼,似笑非笑道:「銀杏,我說這麼多話,。渴了,你去替我倒一杯茶來!」

  什麼?銀杏一愣,倒茶?

  歐陽暖的笑臉冷淡下來:「怎麼,我連一個丫頭都支使不動了嗎?還是你眼裡只有夫人沒有我這個大小姐?」

  銀杏心中一顫,到底膽子不夠大,說話的聲音都在顫抖,道:「大小姐,奴婢……奴婢不是……不是這個意思。」

  「不必麻煩了,爵兒既然在這院子裡,自然是備好了茶水的,不然怎麼醒酒?」歐陽暖冷笑一聲,道,「還是你從頭到尾都在騙我!爵兒根本不在裡面?」

  「不敢!奴婢絕對不敢欺騙大小姐!大少爺就在裡面,只是這院子向來沒主子住,大少爺就讓身邊的小廝去別處取醒酒湯了,所以外面才沒人伺候,恐怕院子裡現在爐子都還是冷的,一時照顧不到大小姐……」不是沒有水,只是水已經打來為蘇玉樓清理袖袍,再進院子裡去燒水,豈不是全都穿幫了?銀杏暗中著急。

  「既然這裡面沒有,你就去別處倒茶吧。」歐陽暖冷冷地說道。

  銀杏眼珠子不停地轉,心念急轉,道:「要不然大小姐先進去,奴婢立刻去倒茶來。」

  這時候,歐陽暖已經看到了不遠處臘梅樹後露出的一角月白挑線裙子,不由心中冷笑,臉上卻淡淡地道:「什麼時候輪到你告訴我該怎麼做了,還不快滾!」

  銀杏不由自主捏緊了自己的袖口,心道去倒個茶也不過片刻功夫就回來了,便趕緊道:「是,大小姐稍候,奴婢馬上就回來。」說完,她飛快地跑走了。

  歐陽暖見她跑得遠了,冷冷看了一眼臘梅村的方向,就聽得有人在後面道:「人都到哪裡去了?到底什麼事?」

  接著一個輕裘緩帶的少年公子走出來,正是蘇玉樓。

  果真是他!歐陽暖暖垂頭一福:「蘇公子。」心中對林氏的計謀早已了然。

  蘇玉樓一見到歐陽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大小姐,對不住,我沒想到你在這裡。」又低聲罵道:「剛才那個丫頭呢,大小姐在這裡怎麼也不說!」

  裝腔作勢!林氏先是讓蘇玉樓在人前出現,意圖讓自己喜歡上他,又想方設法讓歐陽可引自己去涼亭,在眾目睽睽之下展示蘇玉樓的箭術,若她真的是個單純天真的閨閣千金怎麼會不悄悄芳心暗許?

  隨後林氏藉著頭暈的藉口讓自己扶著她離開,——將所有人調開,再讓銀杏帶自己到了院子裡面,到時候把院子門一封,將兩人關在裡面,自己一個未出同的小姐還說得清嗎?哈,林氏篤定了自己會看上蘇玉樓,既然說不清就會順水推丹的下嫁是吧?!簡直可笑!這種拙劣伎倆一次就罷了,還敢使第二次!

  歐陽暖淡淡一笑,道:「意外總是有的,蘇公子太過客氣了,我這就先去了。」

  蘇玉樓還沒來得及說話,歐陽暖卻頭也不回地走了,隱約聽見他在身後叫她,她也佯作沒有聽到。蘇玉樓還要追上去,卻突然被一個人攔住了……

  蘇玉樓皺眉看著眼前的盛裝少女,臉上露出一絲疑惑:「你是……?」

  「蘇哥哥,我是可兒,剛才我在屏風,不,我在涼亭上見到你射箭的風采,我……我十分仰慕的。」

  蘇玉樓一聽十分詫異,卻也只能停下來,道:「你是歐陽伯伯的小女兒?」

  歐陽可的臉不由的變得更紅,眼睛裡的光彩越來越盛,她道:「蘇哥哥你知道我呀!」

  蘇玉樓的確聽蘇夫人提過林氏只生有一個小女兒,只是歐陽可年紀很小,身形都還沒有長開,更不要說眉眼風度比其姐遜色太多,不像歐陽暖縱然站在眾多千金小姐之中也同樣引人注目……他怎麼可能注意到歐陽可呢,但她現在攔在他身前,他也只能說:「我聽娘提起過,你找我有事嗎?」

  歐陽可從來沒有跟這麼年輕俊美的公子說過話,心裡緊張的砰砰直跳,臉上故作平靜,微微笑道:「我無意走到這裡,看到蘇哥哥在這裡,便想著來向你說說話,倒沒有別的事。」

  蘇玉樓心裡有些不耐煩,卻礙於情面不好冷言冷語,只語氣淡淡的道:「時候不早,我也要回去前廳去了,二小蛆也早點回去吧。」

  歐陽可一愣,眼看蘇玉樓就要從她身邊走過去,一急之下趕緊叫住他:「蘇哥哥等一等,我有話說。」

  蘇玉樓疑惑地看著她,歐陽可本只是為了留住他多看他兩眼、多說幾句話,這時候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更加著急起來,隨便扯道:「你要在京都待多久?」

  蘇玉樓的眉頭鬆了下來,語氣有些冷淡:「可能要一段日子。」

  歐陽可生怕冷場,又說道:「那……那你會常常來我們府上嗎?」

  這話問得奇怪,蘇玉樓一雙美目看著歐陽可,終究回答道:「這個……說不好。」有些含糊,但他總不能說我經常會來你家做客吧。

  歐陽可滿臉希冀,卻也察覺到自己語氣過於急切,換了口氣道:「我大哥……哦,就是歐陽爵,他的箭術那麼差,爹爹一直想要為他找人教導呢,不知道蘇公子有沒有時間可以指點他一二?」

  蘇玉樓點點頭,道:「家母與歐陽夫人是好友,日後恐怕會經常來叨擾,若是侍郎大人不嫌棄,小公子也沒有意見,我願意與他切磋一番。」

  他眉長過眼,眉尾斜飛入鬢,雙眼含笑,顧盼生輝,口中說的十分謙虛,臉上卻帶著一種神采飛揚的自信,讓歐陽可看得目不轉睛,只覺得心頭小鹿亂跳,緊張的不得了。

  蘇玉樓十分聰明,只看到她滿臉通紅,一副懷春少女的模樣,就猜到這位二小姐只怕是傾心於自己,只是她不過侯府庶女所出,身份地位比之大小姐差的太遠,再加上容貌氣質風姿都無法與歐陽暖相提並論,他並不將她列為考慮對象。

  蘇家的確富甲一方,名鎮江南,在普通人眼中,風光無限。實際上,一旦到了藏龍臥虎的京都,蘇家就不算什麼了,再加上他在京中無靠山,無根基,跟京城的世家侯門少爺比起來,猶自不如。他有才華有抱負,卻偏偏束縛於商人之子的身份無法施展,如何能夠甘心?這一次上京都,就是為了一展所長!

  蘇玉樓是一個極有野心的人,深知自己才華過人、容貌出眾,如果能在京都結一門好姻親,為自己前途鋪路,那將來飛黃騰達又有何難?京都之中名門貴女眾多,他若真的狠下心捨下姻緣來求一個靠山的確不是難事,但他偏偏還有幾分少年心性,不但要娶一個高門女子,更要一個絕代佳人,尋常女子他是絕對看不上眼的!這一次到歐陽府,也是想要看看娘為自己籌謀的這位歐陽家大小姐到底是個什麼模樣,才好下定決心是否要在她身上下賭注!

  只是歐陽大小姐對自己卻是十分冷淡,讓他心裡莫名起了一種不可言說的感覺,剛才她轉身就走,他竟然放棄自尊出言想留,本可以留下人的,誰知卻被這個半途殺出來的二小姐給攪和了,他心中怎麼可能沒有惱怒?

  只是他自恃君子風度,不好將惱怒表現出來,只能道:「二小姐,我真的該走了,抱歉!」

  「等等!」歐陽可向來被人捧得高高的,身邊的丫頭又都說她美貌無匹,怎能忍受別人這樣忽視她?狠狠心,她飛快地走過去,將一樣東西塞給蘇玉樓,小聲道:「給你的!」

  說完,她不等蘇玉樓反應過來就飛快跑走了,像是背後有鬼追一樣,走得又急又快。

  蘇玉樓低頭一看,手中竟然是一幅紅綾帕子,帕上還繡著一幅赤金牙挑,不禁大為吃驚。

  這時候,銀杏端著茶快步走過來,一見到這情景愣了:「蘇公子,大小姐呢?」

  蘇玉樓約莫猜到林氏是在為歐陽暖和自己單獨相處製造機會,但這一次卻只說了兩句話而已,心中頗有些悶悶不樂,便淡淡地道:「她已經走了,算了,將這帕子還給你們二小姐!」說完,他將帕子丟給銀杏,似是一句話也不想多說,快步離開。

  銀杏愣在那裡,將茶盤放在一邊,剛蹲下想要拿起飄落在地上的帕子看,卻見到一雙珍珠繡鞋走到自己面前,抬頭一看,卻驚呼出聲:「大小姐!」

  歐陽暖拾起地上的手帕,輕輕拍了拍上面的灰塵,似乎十分惋惜的模樣。

  銀杏低下頭,半句也不敢多說了,這位大小姐根本沒有離去,那蘇少爺為什麼說她已經走了?她一直留在這裡的原因是什麼?難道說她已經發現了自己的目的?不,絕不可能!銀杏一邊寬慰自己一邊心裡捏把冷汗,卻聽到歐陽暖笑著說道:「好了,茶我也不想喝了,你跟我來吧。」

  說完,她抖了抖帕子,然後擰成一團收入袖中。

  歐陽可前世今生都沒有任何變化,再看到蘇玉樓當真還被迷住了,竟然不顧林氏的計劃想要接近他……林氏那樣的娘居然生的出這麼蠢笨的女兒,不枉費自己故意拖延時間等她來,果然是一場好戲!歐陽暖嘴角勾起一絲淡漠的冷笑。

  銀杏疑惑地望著歐陽暖,不敢再吭一聲,只是心裡實在搞不清這位大小姐,究竟是個什麼意思……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9 11:14 AM


050 二小姐就是不要臉

  歐陽暖一直等到紅玉和文秀回來,低聲吩咐紅玉幾句,看著紅玉轉身離開,她才領著文秀重新回到戲場,這期間銀杏一直想走,卻都被文秀拉著,硬是被迫跟在歐陽暖身後到了戲場,戲卻是已經散了,所有的夫人小蛆們三五圍坐著在抹牌。

  李氏正坐著,抬眼看見歐陽暖,笑著朝她招手:「快坐下,幫我看看牌,我眼神不好。」

  歐陽暖走過去之前,對著銀杏淡淡笑了笑,銀杏立刻渾身發冷,她突然意識到,要是大小姐在這裡把一切抖出來,自己也就徹底完蛋了!但是歐陽暖卻只是笑了一笑,就施施然走過去,不再理會她。

  銀杏本就忐忑,又看見文秀死死盯著自己,只好站在原地低下頭看自己的腳尖,只覺得自己變成了砧扳上的肉任人宰割。

  歐陽暖挨著李氏身邊坐下,李氏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有一搭沒一搭地開始與她聊天。寧老太君坐在對面,看到這副場景也微微笑著點頭,暗道暖兒果真是長大了,要是往常林氏一走她早就跟著走了,怎麼可能坐下來陪長輩打牌。

  李氏、寧老太君、大舅母沈氏和二舅母蔣氏一桌,歐陽暖環視四周,見其他夫人小姐們都在,唯獨不見了歐陽可,笑道:「可兒人呢?」

  「她不是早就尋你去了麼?怎麼不見和你一道回來?」沈氏詫異道。

  歐陽暖故作吃驚道:「我沒看見她啊?」

  沈氏看了蔣氏一眼,道:「你和你娘前腳走,她後腳就跟了出去,怎麼會沒看到呢,這倒是奇了。」

  歐陽暖微微笑了笑,不說話了。

  蔣氏手裡的牌頓住,忍不住抬頭,望著歐陽暖雋長柔美的眼睛,她柔和含蓄的側臉酷似多年前那位早逝的小姑,可神情卻截然不同。說起來,林婉清已是京都出名的美人兒了,歐陽暖的容貌比之林婉清要更清麗三分,最重要的是,她身上透著一種鎮定,一種萬事從容不迫的氣度。

  蔣氏有些失神,覺得她和記憶中那個跟在林氏身後的怯弱膽小的女孩的印象合不起來,一陣無名的不祥預感慢慢爬上她的脊梁,不由勉強笑道:「大約是可兒嫌這戲悶,找個藉口出去逛逛的,稍後就回來了吧。」

  歐陽暖微翹的長長睫毛紋絲未動,秀美的面龐笑的很是溫柔,聞言似乎漫不經心地輕輕望了蔣氏一眼,歐陽可剛剛見過心上人,現在自然要去福瑞院表決心了,只是不知道林氏知道這個女兒居然敢破壞自己的計劃,表情會是何等精彩,可惜啊,自己是看不到這一幕了……

  王媽媽扶著林氏斜躺上二龍戲珠穿雲噴水透雕的紅木貴妃榻,又往她背後塞進一個大紅金錢蟒引枕,捧上了一杯熱茶,林氏緩緩舒了一口氣,道:「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夫人說的哪裡話,瞧那蘇公子俊俏的模樣,哪家小姐看見了不心動的,莫說大小姐很少出門,就是老奴活了這一大把年紀也是頭一回瞧見,只要那丫頭照著夫人說的,趁他們二人熱乎的時候把門一鎖,這事情也就扳上釘釘了!」

  「唉,要不是這些日子我手上的人大多數都被老太太釘死了,我何至於要冒這種險!」林氏嘆了口氣。

  「夫人放心,那丫頭賣的是死契,她一家老小都在夫人手裡頭,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會把夫人咬出來,只會說是以為那院子裡沒人才鎖上了,不會有人知道這一切都是夫人安排的……」

  「你當壽安堂那老東西是死的嗎?她可精明得很,怎麼會想不到是我所為?不過她知道卻也晚了,只要到晚膳的時候還不見歐陽暖,我就可以四處張揚著找人,眾目睽睽之下她和一個年輕公子在小院子裡私會,看老爺還怎麼說,到時候不要說老太太,就是寧老太君也只能認栽了!」

  「夫人真是好計策,只是老奴不明白,夫人既想要她嫁出去,嫁給誰不行,隨便找個人就行了,怎麼非要配給蘇公子,畢竟他遠在江南呢!」王媽媽微微疑惑,把歐陽暖隨便和什麼男人關在一起造成既成事實就是了,為什麼還非要千辛萬苦挑出一個蘇玉樓來,

  「你懂什麼,還記得上次張文定那回事嗎?過後我仔細想了想,當初也是太心急了些,老太君最是疼愛這個外孫女,現在她又把老太太和老爺哄得團團轉,這門婚事若是太說不過去,只怕老太君寧可鬧得魚死網破,也不會讓歐陽暖下嫁,到時候我的苦心豈不是全白費了?再者說,那蘇玉樓再好又如何,不過是個低賤的商戶,大姐自詡公侯千金,身份非同一般,生出來的也是個高門貴女,說起來倒是風頭無量,可一旦嫁給蘇玉樓,這輩子也就到頭了,過兩年可兒大了,我再替她籌謀一個好人家,到時候歐陽暖連可兒的一根腳趾都比不上,」

  「是!夫人當真想的深遠,一旦沒了大小姐,大少爺還不任由夫人處置麼!」

  「哼,正是這個道理,原本我還想多留歐陽暖幾年,免得別人說我這個繼母刻薄她,誰曾想她心機如此深沉,上趕著和我作對,既如此我哪裡容得下她!」林氏喝了一口茶,美目中流露出一絲怨毒,「她不是打量著我這個繼母在她的婚事上沒有說話的權力嗎,這樣也好,就讓她自己去和蘇玉樓情投意合,看看最後有什麼下場!」

  就在說話的當頭,突然聽見門砰地一聲,「誰!」林氏厲聲喝道。

  「娘,是我!」歐陽可從外面走進來,林氏見到是她,心裡才鬆了一口氣,「戲唱完了?」

  「我不想聽戲。」歐陽可緊上幾步,急急道:「娘,你真要讓蘇哥哥娶歐陽暖嗎?」

  林氏一愣,有些反應不過來,怎麼自己女兒滿臉急切。

  「娘,你倒是說話呀?我……」

  「二小姐,這事情你不早就知道了嗎,怎麼又跑來問夫人!這時候你該陪在老太太身邊的呀,怎麼跑到這裡來了!要是讓人看見你在夫人這裡,又該說你。」

  「我不管!娘,我喜歡蘇玉樓,我要嫁給他!我一定要嫁給他!」歐陽可昂起嬌美的下巴,語氣絕然!

  林氏大吃一驚,一下子從貴妃榻上坐起來,大聲道:「你瘋了!胡說八道什麼!」

  「娘,我要嫁給蘇哥哥,我喜歡他,我就是喜歡他。」歐陽可大聲地重複,絲毫沒有怯懦之意。

  「孽障!快住嘴,他配不上你,再不許提這件事!」林氏大為光火,劈手揮了茶杯,頓時水花四濺,將歐陽可的裙擺打濕了一片。

  然而歐陽可向來嬌生慣養,半點也不懼怕,反而瞪大了眼睛:「……怎麼會?我從來沒見過蘇哥哥那麼好的人了!」

  林氏勃然大怒,王媽媽一看趕緊過來安撫道:「夫人,您不要動怒,小心自己身子!二小姐還不懂事,有話慢慢說!」

  林氏氣息一窒,凝視著歐陽可無知的面孔,怒容慢慢消退,神情卻十分嚴肅:「你仔細想想,蘇玉樓是什麼身份,你自己是什麼身份,娘為什麼要讓他娶歐陽暖,你也該動動腦子了,莫要一味任性糊塗。」

  歐陽可咬緊牙關,道:「娘的目的不外是打擊控制大姐,那你大可以選一個旁的什麼人,何必非要蘇哥哥不可!」

  林氏見她冥頑不靈,氣得滿臉通紅,一句話說不出來,王媽媽不忍道:「二小姐,夫人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呀!隨便找個人是容易,可要讓大小、姐傾心,讓老太君點頭,這不是容易的事情,你怎麼不好好為夫人考慮一點呢?」

  歐陽可惱怒地道:「我不管,我就是喜歡蘇哥哥!娘,不許你讓歐陽暖嫁給他!」

  「滿嘴張口閉口蘇哥哥,你認識人家才多長時間,你怎麼知道他不是安心樂意娶歐陽暖的?你以為他蘇家人是傻子啊!」林氏氣得不行,指著歐陽可手指都顫抖,恨聲道:「他蘇家不過是一門商賈,再富貴在這京都也是讓人瞧不上的,但你看看蘇玉樓,哪裡有一點半點商賈之氣,他家是比照著侯門官宦公子培養出來的,文才武功無一不能,便是在這京都也是排的上的,你當蘇家苦心孤詣這麼多年是鬧著玩的?你以為他們攀上個吏部侍郎就滿足了嗎?你不想想,歐陽暖是什麼身份,她親娘是侯府嫡女,要不是衝著這一層身份,蘇家怎麼可能找上門來?除去這一層,你也該想一想,我便是再能耐,也不可能操縱得了蘇夫人,之前我提起此事她還猶猶豫豫,但你可知道她看了歐陽暖之後與我說什麼,她說要是能娶到這樣的兒媳婦是天大的造化,你可知道這話是什麼意思?人家盯上的是容貌出眾身份高貴的歐陽暖,可不是你!你不要打錯了算盤!」

  林氏氣急敗壞,說的話很是凌亂,卻等於是火上澆油,歐陽可一下子蹦起來:「娘,你也瞧不起我,覺得我不如她是不是?除了這個身份,我哪裡不如她?她不就是仗著嘴巴能說會道,還長了一張盅惑男人的臉嗎?娘,我到底是不是你生的!你怎麼處處幫著她說話!」

  想到今天在壽宴上被歐陽暖壓得死死的,歐陽可更是惱怒極了,她根本不願意去想林氏此言的用心,只一味覺得旁人批評自己不如大姐就算了,連自己的親生娘親都這麼說,真是太過分了!

  「二小姐!」王媽媽也急了,「你怎麼這麼說話,你這是拿刀子去戳夫人的心啊,她全心全意為了你著想,你怎麼能這樣誤會她!」

  歐陽可話一出口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可是,可是……」她奔過去扯著林氏的袖子,急道,「我,我……蘇哥哥……」

  林氏煩躁的一把甩開女兒的手,厲聲道:「什麼蘇哥哥?他是你哪門子的哥哥!他蘇玉樓再好也是個商人之子,你怎麼能嫁給他!你要活生生氣死娘嗎?」

  「娘,他就是最好的,我就是喜歡他。」從第一眼看到蘇玉樓,歐陽可就被他迷住了,怎麼可能想得到旁人,更想不到林氏的苦心!

  「可兒,娘說了,他配不上你,將來娘給你找個更好的!」林氏許諾一般地說。

  歐陽可卻漲紅了臉大聲道:「我不要!不要!」

  「啪」地一聲,林氏狠狠打了她一耳光,歐陽可捂住臉,不敢置信地看著林氏,從小到大,娘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自己,她一下子嚇得愣住,淚水盈盈在眼眶裡不敢落下來:「娘,娘,你怎麼可以……」

  林氏看著自己的手掌,臉上流露出不忍的神色,女兒是她從小捧著長大的,哪裡受過這樣的委屈,只是現在是最關鍵的時刻,不得不狠下心來道:「往日裡都是我不對,居然還一直覺得你是個孩子,什麼都替你考慮,什麼都幫你擋著,卻不想你一天天長大了,竟然連娘的話都不聽了!你看看你這昏樣子,哪裡像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便是小門小戶的女兒也絕沒有像你這樣口出妄言的!居然還跑到我面前來說這種話,一點都不知道害臊,簡直是丟人現眼,你要再敢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我就直接把你關起來,以後不讓你見任何人,直到你出嫁為止!」

  歐陽可從未被如此責罵過,嚇得淚水漣漣,聽到她罵得如此難聽,一下子癱軟在林氏腳邊,只不住的哭泣。

  王媽媽一見到這種情形,趕緊將歐陽可拉起來坐到旁邊,還去絞了塊濕巾子為她擦臉:「二小姐,莫哭了,你聽夫人的話吧,可別再這樣鬧了。」

  歐陽可不說話了,卻哭得更厲害,簡直是要把心肝都一塊哭出來給林氏看才好。

  林氏看她這樣,心裡自然十分心疼,原來的怒氣全變成了失望,重重嘆了口氣,道:「可兒,你認真聽娘說。娘自己出身侯府,見多了爭鬥傾軋,為了討好嫡母和姐姐,我簡直是費盡了心思,拼了命做小伏低才讓她們信任了我,你看著娘如今風光,你可知道娘在背後籌謀了多少年?你卻與我不同,自小被我碰在手心裡,樣樣由著你寵著你,娘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星星都摘下來給你!你沒有嘗過娘小時候那種為了一針一線也要仔細思量,生怕搶了嫡姐風頭的痛苦,也不知道娘為了嫁給你爹爹挖空心思想了多少辦法……這些話也不說了,你只要記住,如今娘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只要你大姐嫁給了蘇玉樓,娘的心腹大患就除掉了,到時候你就是這歐陽府裡唯一的小姐,要什麼有什麼想什麼來什麼,你如今可要聽娘的話,萬不可壞了娘的計劃!」

  歐陽可停住淚水,怔怔的聽了起來,林氏頓了頓,道:「蘇家自然打著攀附豪門的如意算盤,卻不知道寧老太君個性剛強傲氣,要是歐陽暖這一回真的嫁給了蘇玉樓,寧老太君還不失望透頂?不要說蘇家,只怕是連歐陽暖都不想見了!哼!蘇家人偷雞不成蝕把米,到時候歐陽暖沒了利用價值,你爹爹又是個自私自利的,誰會為她出頭?在蘇家有她好日子過。」

  「可是、可是我喜歡……」歐陽可囁嚅著,小聲辯駁。

  「什麼喜歡不喜歡!這婚姻大事,自古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居然口口聲聲說什麼喜歡?這種沒臉沒皮的話再不許說了,你真的要讓你大姐看你的笑話嗎?還是你想讓娘從今往後在府裡抬不起頭來?」

  歐陽可平日裡心高氣傲,這時候不由自主忿然道:「娘,女兒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就好。」林氏鬆了口氣:「把歐陽暖弄出去,歐陽爵就不成氣候了,明年娘再給你添一個弟弟,上頭有娘寵著你,將來有弟弟給你做靠山,你舒舒服服的當歐陽家的小姐,豈不好?」

  歐陽可想著蘇玉樓俊美的容貌,猶自不捨:「可是蘇……蘇公子對我很好的,如果配給歐陽暖……」

  林氏一股氣又上來,罵道:「你個沒眼力的死丫頭,人家對你笑一笑,你就以為他看上你了嗎?實話告訴你,蘇玉樓生的這種模樣,我一點都不擔心歐陽暖會不中意!蘇夫人已經跟我說了,蘇玉樓年少英俊,心高氣傲,蘇家為他相看了不少豪門小姐他都瞧不上,便是蘇夫人看上了歐陽暖,他都未必肯點頭!就是因為如此,我才持地安排將他們鎖在一起,到時候哪怕蘇玉樓不答應,迫於形勢也非得答應不可!」

  王媽媽在旁邊聽得也心驚,她還以為騙歐陽暖與蘇玉樓相會,再將他們二人鎖在一起是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沒想到這裡面還有這一層緣由,她不免覺得心底膽寒,直覺夫人心思縝密、十分可怖。

  「你快收了那些不該有的心思,再說半句我就立刻就讓人把你關起來,以後蘇玉樓進府你也別想見他一眼!」林氏惡狠狠地道。

  歐陽可又哭起來,一下子站起來,跺著腳:「娘,你不能這樣!」

  這丫頭簡直是被美色迷昏了,居然說了這麼久還轉不過彎來,林氏這次徹底硬起心腸了,指著歐陽可罵道:「你才多大點年紀,要臉不要,一個大家小姐,不過見了別人一回,就敢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話,你是要活生生氣死我嗎,還知不知道廉恥了!」

  廉恥廉恥!「你就知道嘴上說廉恥,你知道廉恥怎麼會和爹爹在一起,那時候歐陽暖的親娘還沒死呢!你以為旁人都不知道嗎,我知道你服用了秘藥,硬生生把我出生的日子推後了兩個月。」

  林氏被說中痛處,臉上青白交加,恨不得一巴掌扇死歐陽可,歐陽可卻一扭頭便跑了,邊哭邊跑,王媽媽要去追她,林氏卻大聲道:「讓她滾,這個不要臉的東西!她哪裡還像是我的女兒!」

  說完,她氣得胸膛一起一伏,像是一下子散了全身的氣力,頹然地倒在貴妃塌上,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呼哧呼哧喘著氣,王媽媽趕緊去幫她輕輕拍著後背,低聲勸慰:「夫人,您有身子,可一定要保重自己,二小姐年紀還小呢,慢慢教就是了……」

  林氏的臉上滿是失望,道:「我真想不到,大姐愚蠢易騙,生出的歐陽暖卻是狠辣深沉,我聰明善謀,生出的卻是那麼一個扶不上牆的爛泥,我百般為她謀劃,最後反倒被她當面指著鼻子罵,我圖什麼!這個不要臉面的孽障,就算年紀小不懂事,怎麼能說出……說出那樣的話來?」

  「夫人,您放寬心吧,二小姐只是一時想不通,看那蘇公子年輕美貌,風流瀟灑,便是一棵樹也要動心的,何況是二小姐呢?將來她大一些見多了世面就好了,您別太上火了。」王媽媽又端了杯茶服侍她喝下,林氏才順了口氣,只是臉上多了疲憊之色。

  王媽媽瞧見她臉色好些了,才道:「夫人今日說的話也委實重了些,二小姐誤會了也是難免。」

  「把她罵醒了才好!我跟蘇夫人來往多年,怎麼會不知道她的心思?她就這麼一個兒子,這般品貌這般才智,恨不得配個公主才好,可蘇家到底不是豪門貴胄出身,在這京都又沒什麼根基,這才盯上了咱們家,卻不是看重可兒,而是看重歐陽暖!不是我說喪氣話,你瞧瞧可兒,論容貌心機手段,她哪裡比得上歐陽暖?我自己都這麼想,更何況蘇夫人?她自己上趕著要嫁給人家,蘇家也得看得上她啊!真是要活活氣死我!」

  王媽媽動作輕柔地給林氏撫心口,小心翼翼道:「夫人說的是,二小姐的性子也該拘著些了,今天這麼多人她都能不管不顧鬧起來,要是壞了夫人的計劃……」

  林氏點頭道:「是,從今後你替我派人看著她,再不許她胡鬧!」

  福瑞堂這邊熱鬧著,林氏也沒顧得上去打探歐陽暖的下落,壓根不知道小院前發生的那一幕。

  歐陽府前廳,前朝名貴松拍圖掛在當堂,天然紅木幾上兩邊都放著青花五彩花觚瓶,分別插著孔雀翎毛,紫金獸鼎裡傳出古撲的香氣,下面擺放著供客人飲宴的桌椅,側面特設的小油楠桌上還放著文房四寶。

  歐陽治開口道:「光是飲酒也沒什麼意思,不如作詩取樂?若是誰做不出,罰酒一杯!」

  所有人都點頭叫好,歐陽治有心看看在座諸位公子的學問,指著窗外的梅花林笑道:「就以梅花為題,大家盡情發揮。」

  這是李氏壽宴擺酒每次必有的節目,大家也都十分習慣了,吏部尚書廖遠一向喜歡附庸風雅,對此提議十分贊同,當下道:「既然如此,鶴豐,你就賦詩一首,拋磚引玉。」

  廖鶴豐是廖遠的嫡長子,生的溫文儒雅,這時候聽見父親叫他,微笑著站起來,沉吟片刻後,走到紙張前,提筆刷刷刷寫下一首詩。

  小廝將他的詩提起來,大家便看到題為早梅二字,小廝朗聲念道:「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口風遞幽香出,禽窺素艷來。明年如應律,先發映春台。」

  眾人紛紛點頭叫好,兵部尚書的兒子林之郁沉吟道:「廖兄好文采,只是依我拙見,詩是說的早梅,數技非早也,未若一技更好。」

  廖鶴豐想了想,十分高興地道:「對,一枝更恰當!來,我敬林兄一杯。」

  林之郁微微一笑,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他是林氏親兄林文淵的兒子,歐陽治不免對他多注意了幾分,此刻見他相貌堂堂,神色自若,也覺得頗為高興。

  眾人不由自主將目光投注到大少爺林之染身上,鎮國侯府現任侯爺是林文龍,卻又出了個強悍的兵部尚書林文淵,剛才鎮國侯府的二少爺有了精彩表現,卻不知道這個大少爺又會作何應對了。

  歐陽爵尤其關注,他心裡痛恨林氏,連帶對二舅舅的兒子林之郁也沒什麼好感,縱然林之郁也是風度翩翩的美少年,他卻對他很是隔應,巴不得大表兄林之染將對方徹底比下去才好!

  只是林之染微微一笑,自顧自地飲酒,並沒有什麼持別的表示,大家看他神態自若毫不在意,心中都略有些失望,那邊林之郁見他沒有反應,反而站了起來道:「我也作一首吧。」

  就在這時候,歐陽爵身邊的小廝悄悄走了過來,附耳對他說了兩句話,歐陽爵神情微微一變,趁著眾人沒注意到自己,離開了宴席向廳外走去。

  這一舉動誰也沒有特別關注,只有原本一直低頭喝酒的林之染看在眼中,露出饒有興趣的模樣。

  不多時,歐陽爵便重新回到席位上,旁邊人問他去了哪裡,他微微一笑道:「剛剛喝了幾杯,去如廁罷了。」

  旁邊人笑道:「你走的不巧,你家二表兄真是厲害,剛才作的詩連廖大人都讚不絕口呢!」

  「是嗎?」歐陽爵聽著,露出一個笑容,潦黑的眼睛反而落在蘇玉樓身上,突然大聲道,「蘇公子,不如請你也作詩一首?」

  蘇玉樓從剛才回來開始就一直坐著愣神,似乎心事重重的模樣,這時候聽見歐陽爵突然點他的名字,自然就回過神來,卻也並不慌張,從容地微笑起身:「既如此,我姑且獻醜了。」

  他走到桌前,卻不忙動筆,抬目向窗外望去,只見燦爛明艷的紅梅如一束束燃燒的火焰,令人無法抗拒它的嬌艷動人,清冷的梅枝,細緻的線條,似一冷漠淡雅的秀美女子,風姿清絕地傲然綻放,飄逸著襲襲沁人的幽香。

  他的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歐陽暖清麗的身影,只覺得那梅花更加的優雅柔美,清塵脫俗,心中微微動容,提筆在紙上寫下:「一村春風寄好晴,暗香淡去影騁婷。平生不喜凡桃李,看罷梅花睡過春。」

  眾人看了紛紛點頭稱好,唯有林之染笑道:「蘇兄這句詩倒像是意有所指……」,

  旁人不知道他所說的是什麼意思,蘇玉樓的神色卻冷淡下來,道:「不知林兄又有何妙句?」

  林之染站起身,像是故意和蘇玉樓作對一般,特意走到廳堂另一邊的小桌前,提筆寫詩,眾人見他如此神秘,紛紛下座去看,歐陽爵就在這個時候將蘇玉樓的詩文悄悄拿起來,低聲吩咐一旁的小廝送走,然後才笑嘻嘻地走過去。

  林之染刷刷刷不假思索地寫下:「挑燈看刻好風徐,如鐵寒枝出畫圖。今日梅花恰恰好,遙遙萬里望穹蒼。」

  歐陽治輕聲念了一回,點頭道:「好句。」詩文講究立意,這詩句遠比廖鶴豐的別有意趣,林之郁的精雕細琢,蘇玉樓的風流雅致要更上一籌,這位侯府大少爺恐怕大有抱負……

  蘇玉樓面色陰沉地望著林之染,卻見到他對著自己微微一笑,別有深意。

  這裡熱鬧的不得了,女客那邊也同樣很是歡快,歐陽可從福瑞院回來,再不復剛才神采飛揚的模樣,平添幾分鬱郁寡歡。

  歐陽暖看在眼裡,並未做聲,不多時紅玉回來,歐陽暖見狀起身對李氏道:「祖母,我去看看點心準備好了沒有。」

  李氏笑著點頭,歐陽暖站起身,文秀橫了一眼銀杏,銀杏不得已也跟了上去。

  歐陽暖從懷中取出手帕,包了紅玉遞過來的詩箋打成同心結,這時候刻意落後一步的文秀也領著銀杏出來,歐陽暖將帕子遞給銀杏,淡淡道:「這帕子我已經查清楚了,是二小姐的,你替我還給她吧。」

  銀杏嚇得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大小姐,奴婢不是故意的,是……是……」她想說一切都是夫人策劃的,但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捏在林氏手裡,說一個字也要死,所以她一邊冷汗直流一邊拼命磕頭,想要讓歐陽暖放她一馬。

  歐陽暖臉上沒見到一絲怒容,反笑道:「我不會問你幕後主使是誰,也不是叫你去死,你將這帕子還給二小姐就好,你就照實說——是蘇公子讓你送還給她。」

  銀杏接過帕子,臉上露出萬分疑惑的表情,十分猶豫,紅玉卻輕聲道:「你是賣了死契吧,要知道可不光是主母有處置你的權力,你得罪了她不過是一死,得罪了大小姐,下場可就不止是死那麼簡單了!」

  銀杏心頭一凜,苦苦哀求:「只求大小姐饒奴婢這一回,大小姐怎麼說,奴婢就怎麼做。」

  歐陽暖點頭,道:「事後夫人問起,你只要推說當時是二小姐壞了她的計策,帕子也是二小姐送給蘇玉樓的,其他你一概都不知道,你一家老小便不會有事。」

  銀杏連連磕頭,連滾帶爬地走了。

  歐陽暖遠遠看著,銀杏果真將那帕子交給了歐陽可,歐陽可只看到那帕子被疊成同心結的模樣,來不及細看就趕緊塞進了懷裡。

  院子裡,李氏打牌打厭了,正依著塌,笑著和寧老太君說起那幅珍品觀音雙面繡,寧老太君聽說歐陽暖已將繡品送給了李氏,不由微笑著點頭,一旁的其他夫人小姐們也紛紛說歐陽暖孝順。

  歐陽暖指揮著丫頭們上了精緻的點心,才重新回到李氏身邊坐下,笑道:「諸位不知道,那觀音雙面繡雖然也是珍品,只是我還見過另一幅有趣的繡品,是京都最有名的繡娘蘭芳所繡,雖然只是一方小小的帕子,卻運用暈、紗、滾、藏、切等技法,以針代筆,以線作墨,誘出來的花紋更是線條流暢、瀟灑光亮、色調柔和,不僅增添了筆墨的濕潤感,還具有光潔透明的質感,當真是令人嘖嘖稱奇呢!」

  廖家小姐也笑道:「說的是,早聽說那蘭芳的繡品有繡花花生香,繡鳥能聽聲,繡虎能奔跑,繡人能傳神的美譽,只是她的繡品都是珍品,市面上千金難求呢。」

  林元柔心裡冷笑一聲,什麼千金難求,那也就是一般人家的小姐,她們這樣的侯府千金手裡誰沒有?說完她淡淡笑道:「誰說千金難求,我上個月剛得了一塊,轉頭就送給了可兒妹妹呢!可兒妹妹,拿出來給大家欣賞一下吧!」

  歐陽可嚇了一跳,拼命向林元柔打眼色,對方卻不明白她到底怎麼了,正自疑惑,歐陽暖笑道:「是啊,柔姐姐說的對,可兒快拿出來給大家瞧瞧。」

  在座的夫人們大多見識過,只是小姐們出身卻不都像侯府那麼高,對這帕子也還有幾分好奇,紛紛催促歐陽可拿出來。

  歐陽可臉上越發紅了,訥訥道:「我……我出門忘了帶……」

  「不妨事的,著個丫頭回去拿就是了。」歐陽暖笑的十分溫柔,其他人也紛紛點頭。

  歐陽可心裡想,其實也沒什麼的,那帕子不過是打了個同心結,就算被人問起來就說自己一時好奇打著玩的,旁人也抓不到什麼把柄,要看就看好了。她咬咬牙,道:「我突然想起來帶在身上了,不必回去取。」說著故意在身上摸了一陣,最後才從懷裡取出那幅紅綾帕子。

  坐在旁邊的吏部司務家柯小姐早一把搶過來,笑嘻嘻道:「什麼好東西這樣寶貝,我倒要看看!」她看見同心結的時候表情有點促狹,卻也沒說什麼,姑娘家偷偷打著玩的多了,難怪歐陽可不肯拿出來,還不是怕大家笑話她!

  她斜睨歐陽可一眼,一邊暗笑一邊打開了那帕子:「我看看繡著什麼!」

  歐陽暖冷眼看著,就聽見柯小姐驚呼一聲,一張紙箋從帕子裡飛了出來,紙箋忽悠悠正好飛到史小姐腳下,她撿起來,輕聲念道:「一村春風寄好晴,暗香淡去影婷婷。平生不喜凡桃李,看罷梅花睡過春……這是……」

  眾位小姐們面面相覷,一時之間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怎麼好好的帕子裡面突然飛出了詩文,好生奇怪!

  聽見小姐們這裡喧嘩,所有的夫人們也都側目望過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薄薄的一張紙上……歐陽可的臉色一瞬間雪白如紙!

  蘇蕓娘也走過來仔細一看,臉色不由得變了,她認得這是自己哥哥的筆跡,立刻驚疑不定地望向還毫無所覺的蘇夫人。

  那邊李氏見到這番情景,笑道:「拿來我看看!」丫頭將那帕子和詩文一起遞過去給李氏。

  李氏一看,臉色雖然沒有什麼變化,眼底卻一瞬間波濤洶涌變得滿是怒意,這變化十分快,只有十分熟悉李氏的歐陽暖注意到而已。

  李氏笑著將詩文折起來放進自己袖口道:「傻丫頭,學人家窮秀才做的什麼詩文,真是貽笑大方!」

  小姐們聽李氏這樣說,都有些了然地笑了,以為是歐陽可少女懷春寫的酸句子,嘻嘻哈哈笑話了她一陣都丟開了,在座的夫人們卻哪個不是人精,前院少爺們在作詩的事情大家都知道,現在後院小姐手裡邊突然多了一首詩,誰知道是哪個孟浪的東西送來的,這歐陽可竟然還恬不知恥地將詩文包在帕子裡面,這麼大點的年紀,好不要臉!

  侯府的兩位夫人,沈氏臉上露出淡淡的嘲諷,蔣氏的臉色卻很不好看,死死瞪著歐陽可,只有寧老太君一副沒有看到的樣子,拉著歐陽暖聊起別的話題來。

  李氏心裡實在是氣得很了,只是臉上還要擺出一副十分高興的樣子和大家說話,雖然旁人只是在心裡笑話歐陽可,並沒有誰當面指出來,但這樣一來,自己的老臉已經被歐陽可丟盡了……

  歐陽暖將一切看在眼裡,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真誠溫暖,一直幫著李氏招呼客人,陪眾位小姐聊天說話,當做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這狀態持續到眾人用完點心,聽說前廳散了,諸位夫人帶著小姐也就紛紛起身告辭。

  李氏親自送走寧老太君和侯府兩位夫人,回過身來惱怒地甩了歐陽可巴掌:「孽障,還不跪下!」

  歐陽可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淚水刷的一下子就出來了,張媽媽在旁邊緊勸說道:「老太太,回壽安堂再說!」

  李氏氣得不輕,指著李姨娘道:「去把你家老爺夫人一起請來,我要問他們怎麼教女兒,竟然教出這樣不要臉的東西來!」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9 09:16 PM


051 傾國傾城美人皮


  正廳宴席剛散,歐陽治就被林氏請到了福瑞院。

  他心裡最近正煩著林氏,晚上也想去李姨娘那裡,要不是王媽媽親自來請說林氏有要緊話說,他還不會去。

  「……你說什麼?」歐陽治疑惑道,「你想要蘇夫人住到咱們府裡來?」

  林氏笑著道:「老爺是知道的,蘇夫人和我向來很好,這次她在京都一時找不到地方落腳,我借她個院子暫住也不是什麼難事呀,咱們家南邊的那兩進院子不是空著嗎?借給她住一段時日,只要她找到宅子就會搬走了。」

  歐陽治倒不是很介意家裡多一些人,只是奇怪道:「那蘇家財力雄厚,下人一定不少,一起帶進來,兩進院子怎麼住得下?」

  「老爺說的哪裡話,蘇夫人也說過人多怕麻煩咱們才不肯住進來的話,其實沒妨礙的,那些下人實在安排不下,就放在京都郊外的別院農莊也沒什麼。」

  「這個……你有沒有問過老太太?」歐陽治神色之間流露出遲疑。

  「老太太那裡我已經當面說過了。」林氏避重就輕地回答,卻沒有提李氏答應不答應,橫豎只要歐陽治答應了,他才是一家之主,老太太也說不出什麼來。

  「可是那蘇公子生的這麼好,咱們家又有兩個女兒,是不是——」歐陽治依舊心存疑慮。

  林氏微微一笑:「我知道老爺是為著避嫌,可兒還小不妨事,倒是暖兒年紀也大了,實在不行,以後盡量避免讓他們見面就是了,這樣也省得外人傳出什麼閒話來。」實際上,她巴不得傳出閒話才好。

  歐陽治皺眉道:「暖兒嗎,我倒是不擔心,她性子沉穩大氣,知書識禮,不會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反而是可兒年紀太小,心性不定,就怕她闖禍,你是她娘,該多管著她,不要成天瘋瘋癲癲的,以後在屋裡學些女紅才是正經!多學學她姐姐,又穩重又大方,做事妥帖懂事,聽說今兒還給老太太送了百壽圖,那字我也看過,的確是用足了心思,明天恐怕這京都就會傳遍了,誰都會知道我家有個孝心難得、才華橫溢的大小姐。我不求可兒也跟暖兒一樣聰明,學學針線收收心也就罷了。」

  這叫什麼話!林氏氣得不行,自己費盡心思求來的玉佛沒討到一句好,反而被歐陽暖徹底搶走了風頭不說,可兒還落了這麼多不是!

  她直咬牙,強自忍住,款款走到歐陽治身邊,替他輕輕捏著肩膀,鬆鬆筋骨,湊到他耳邊吹氣如蘭,輕聲道:「可兒年紀小,漸漸也就懂事了,倒是暖兒年紀也大了,今天我看那蘇公子年紀輕輕、一表人才……」

  歐陽治猛然回頭,難以置信的看著林氏,剛有些燥熱的腦子立刻冷了下去:「你說的什麼話,暖兒和蘇公子有什麼關係?」

  林氏原本沒打算現在就說,但是聽了歐陽可的話,實在是摸不到底,防止中間再出什麼變故,只好先出言試探一二,徑直說下去:「我瞧著那蘇公子真是一表人才,不知多少人看直了眼,再加上蘇夫人看到暖兒又歡喜的跟什麼似的,不如……」

  歐陽治霍的站了起來,狠狠揮開了林氏的手,盯著她一言不發。

  林氏被他看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強笑道:「老爺這是怎麼了?」

  「怎麼了?」歐陽治冷笑一聲,道,「我倒不知道,暖兒才多大,你就給她相好婆家了?這是什麼道理,她的婚事我這個爹爹不知道,老太太這個祖母不知道,你倒自己定下了?」

  林氏揪緊自己的袖子,顫聲道:「旁人家哪個不是夫人先相看女婿的,我又不是非要將暖兒嫁過去,只是看著蘇公子實在討人喜歡才這麼說。老爺說這話,豈不是要怪我多事?難道我說錯什麼了嗎?」

  歐陽治臉色十分難看,冷冷道:「你還覺得自己有理嗎?暖兒的外祖父和親舅舅都是鎮國侯,你可知道鎮國侯的封號是怎麼來的嗎?那是當年老侯爺不惜性命,護駕有功,先帝賜下來的!寧老太君雖然是一介女流之輩,卻是堂堂正正的一品夫人,個性剛強、正直不阿,極為受人敬重,哪怕是長公主都要給她幾分顏面!要不是當年婉清執意要嫁給我,你以為他家會看得上我嗎?如今你看我那大舅兄身體不好,可聖上卻十分厚待,逢年過節都有重賜,這是什麼?這是聖上在向天下人表態!」

  「還有暖兒的表姐林元馨,我今天聽尚書大人的意思,太子殿下有意為皇長孫聘下她,姑且不管是傳言還是真的,那都是我們惹不起的人物!你以為你一個繼母,就能像是旁人家一般隨便許女兒,暖兒是你許得了的嗎?婉清去得早,在老太君眼睛裡,暖兒就是她的眼珠子,誰敢隨隨便便動老太君的眼珠子?!告訴你,不要說是你,就算是老太太,也要掂量著想一想夠不夠格!」

  林氏氣的眼睛通紅,一口氣上不來恨不得暈死過去,她顫聲道:「老爺,你到底在想什麼,她再寶貝也還是你的女兒,鎮國侯府再厲害也是外人,他們還能一心一意阻我們嫁女兒嗎?」

  「糊塗!」歐陽治劈頭蓋臉罵道,「就算不說侯府,暖兒這樣的才貌,將來要嫁的還不知會是什麼樣的顯貴,我怎麼能將她許給一個商戶!這麼愚蠢,暴殄天物!暴殄天物!」他一連說了兩遍,心中不解氣,卻還是不敢將明郡王曾經派遣使者來送過東西的事情說出來,暖兒若是將來能攀附上燕王府,他歐陽治也跟著飛黃騰達,蘇家算個屁!

  歐陽治滿頭滿腦都是奇貨可居的心思,尤其是今天看了那幅百壽圖,竟覺得滿京都的千金都比不上自己的長女,他想到這裡,一時自信心極度膨脹,不由自主道:「哼,若不是我家門第不夠,暖兒便是嫁給皇長孫做正妃也配得起!」

  林氏不敢置信地看著自信心極度膨脹的歐陽治,道:「老爺,你瘋了。」

  歐陽治話一出口就後悔了,自家的門第其實不算低,只是攀附皇家麼………鎮國侯府的嫡女嫁過去說不準就是個側妃,歐陽家不過是個吏部侍郎,只怕別人還瞧不上。真說起來,皇長孫地位太高,明郡王更是光芒萬丈,這兩位歐陽治只是做做夢而已,不過那又怎樣,皇子皇孫多得是,只要能嫁個皇孫貴戚,將來自己也跟著水漲船高。

  然而歐陽治轉念一想,又覺得如今聖上心意不明,將來大位會落到誰頭上還說不定,暖兒就一個人,總不能分開幾個嫁,自己一定要看準了,押對寶才是!歐陽治越想越覺得自己很聰明,幾乎將林氏的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

  他一邊想,一邊道:「你看著吧,暖兒這樣的才貌,哪家豪門權貴聘不得,再等上兩年,我家說親的一定會踏破門檻,還輪得到你瞎操心!」

  林氏頓時一盆冰水澆了下來,心頭冷了不少,猶自不死心道:「京城豪門權貴雖多,可那些貴族公子未必如蘇公子這樣出色啊!」

  歐陽治冷笑道:「婦人見識,簡直不知所謂!你說話也先要想想,說出去莫要笑壞了人家肚皮!人家堂堂王室公侯之家的公子,什麼時候會輕易在外頭顯擺的?不說太子府,就說如今聖上十分綺重的秦王、晉王、燕王、周王,四位王爺家中都尚有世子和郡王沒有騁正妃,便是這幾位太高貴我家攀不上,還有楚王、齊王、魯王、蜀王、湘王、代王、肅王這些,我就不信憑著暖兒的才貌,連一個皇孫也攀不上!」

  這一番話說的又狠又急,如同一把鋼刀把林氏身上的肉都給割了下來,她心中急得上火,若是讓歐陽暖嫁給這些人家,那就是徹底飛上了枝頭,到時候不要說自己,誰都壓不住她!自己和可兒不就是死路一條!

  她不由淚眼盈盈道:「老爺和我說的這些,我婦道人家都是不清楚的,聽你這樣說,暖兒有更好的出路,我這個娘也為她高興啊,老爺你也不必生氣,有什麼話都可以好好說,況且你這話我聽著總是難受,難道你忘了咱們還有可兒嗎?她將來也可以為老爺你鋪路啊!」

  「她?」歐陽治嗤笑一聲,「若是沒張文定那件事,我還信她將來能給我爭氣,你看看她都做了些什麼?要不是你拼命幫她壓下來,只怕事情都傳遍京都了吧,誰家會要這種媳婦?她這種沒腦子不懂事的,就算進了這種門第,也活不過一年,我指望她?你別誠心害我!」

  林氏一聽,眼睛一酸,不由得哭了起來:「老爺說便說了,何必開口閉口的傷人心?可兒也是你的親生骨肉啊,難道你不想為她謀個好前程嗎?再說她生的也很好,比暖兒又差到哪裡去?」

  「差哪裡?差得遠了!你眼高心更高,腦子不清醒胡思亂想,高攀也得有個度!你是什麼出身,可兒是你生出來的,人家是何等門第,哪裡會看得上她?你什麼都不懂,盡在那裡做白日夢,真是痴心妄想!」

  林氏一聽,像是一把鋼刀刺進心口,她最恨的就是旁人說自己是庶女,不由變了眼神道:「老爺這是說我這個娘耽誤了可兒的終身?」

  歐陽治鼻子裡「哼」了一聲,道:「你自己都明白,還需要我多說嗎?皇室最重嫡庶之別,你是個庶出的,你的女兒地位又能高到哪裡去?別再胡思亂想了,」

  抹氏心裡宛如被刀絞般恨,卻因此腦子清楚了許多,她心中冷笑,你說得這麼信誓旦旦,還不知你那個寶貝女兒和蘇公子已經關到一起去了。晚了,一切都晚了,你攀龍附鳳的計劃全泡湯了,歐陽暖這個眼中釘很快就會連根拔起!

  想到這裡,她軟下語氣,伏到歐陽治纜身邊,媚眼如絲道:「治郎,瞧你說到哪裡去了,我只是與你說女兒罷了,怎麼會說到我自己身上,我身份低你早已是知道的,怎麼如今卻嫌棄我了嗎,如果這樣,我還不如一死了之……」

  歐陽治見她語氣放柔了,原本的怒氣也稍微緩了緩,長嘆口氣,道:「你也不必如此,如今你懷了孕,還是多多保重身子吧,別盡想些有的沒的,若是你真的喜歡那個蘇公子,將來把可兒嫁給他就是了,只是暖兒你卻是想都別想。」

  林氏見自己一貫的伎倆此刻失效,知道歐陽治如今已經被年輕美貌的李姨娘迷住了,對自己不怎麼感興趣,再加上因為懷孕的關係,自己身子發福,哪裡還有當初的苗條美貌?

  尤其是聽到歐陽治竟然說要將歐陽可嫁過去,不由氣得咬牙,卻不敢表露出來,只能繼續道:「老爺,我原本看著蘇公子是喜歡的,可聽你這麼說卻也明白了,他到底是個商人之子,便是再出眾也與我家不匹配,可兒雖不如暖兒,卻也乖巧可愛,生得也很好,我好好教導,將來的親事必不會差,老爺,她也是您的親生女兒,您可不能不管她呀!」

  歐陽治聽得有點心煩,胡亂點頭道:「知道了知道了,別再說這些,我還有事,今晚不歇在這裡了!」說完,他起身就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

  林氏看著他的背影,嘴角勾起冷笑,走吧走吧,很快你就會發現你引以為傲的女兒做出丟人現眼的事來了,到時候看你這個如意算盤還打不打得響!

  就在歐陽治走到院子裡的時候,突然見到壽安堂的丫頭匆匆來報信,說老太太吩咐老爺和夫人立刻去,歐陽治十分奇怪,林氏卻笑盈盈地跟著走出來,她以為李氏已經發現歐陽暖和蘇玉樓共處一室了,心中激動地不行,不由自主藏不住得意的神情。

  到了壽安堂,歐陽治當先進去,看到裡面情形悚然變色,林氏跟著走進去,本以為會看到歐陽暖和蘇玉樓被綁在堂下,卻沒想到看到的卻是哭得死去活來的歐陽可。

  歐陽暖和李姨娘正陪在李氏身邊,李姨娘掩不住幸災樂禍,歐陽暖的臉上卻露出同情不忍的神色,一看到歐陽治和林氏立刻迎上來,急切道:「爹娘總算來了,快勸勸祖母吧,她要打死可兒呢!」

  林氏一聽,頓時臉色大變,驚疑不定地看著歐陽暖,又看看跪倒在地上的歐陽可。

  燭光下,歐陽暖面容素淨而清麗,整個人仿佛一朵出水的蓮花,美麗不可方物,更加上面色急切,真誠不似作偽,仿佛十分心焦妹妹的性命,林氏卻看得心中一抖,只覺得歐陽暖如同索命惡鬼一般可怖!

  她不說一句話,衝過去劈頭問道:「老太太,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回事?我倒要問問你這個娘,你的女兒怎麼回事!在我的壽宴上,當著那麼多的夫人小姐,她鬧得這是哪一齣!」李氏陰陽怪氣地道。

  林氏聽了一愣,不由自主望向歐陽可,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的計劃明明是沒有遺漏的,怎麼……歐陽暖怎麼半點事也沒有?反而是可兒跪在這裡,好像犯了彌天大罪的樣子!

  「可兒,到底怎麼了!」歐陽治嚴厲地逼問。

  歐陽可哇的一聲哭出來,叫她說什麼,說自己把帕子送給了蘇玉樓,然後蘇玉樓寫了詩文又將帕子連帶詩文一起送給自己嗎?這不是私相授受是什麼?她怎麼敢說出來!

  歐陽可並不知道,蘇玉樓隨手將帕子丟給了銀杏,接著帕子落到了歐陽暖手中,她又讓紅玉去前廳請歐陽爵想方設法從蘇玉樓身上找個貼身物件,歐陽爵順水推舟撿了那詩文送來,歐陽暖再將詩文與帕子一同交給銀杏,逼她將帕子還給歐陽可!

  歐陽可拿到帕子,看到同心結就心跳不已,哪裡注意得到帕子裡面還夾了別的東西,再加上眾目睽睽之下不好打開同心結細看,只能收起來。緊接著歐陽暖故意引得旁人要看帕子,歐陽可不知究竟便將帕子拿了出來,這才闖下了大禍。

  這一層層環節下來,不過是雕蟲小技,要怪就怪歐陽可運氣太背,腦子太蠢,一個姑娘家竟然將帕子交給男人,蘇玉樓只要有點腦子都不會收下,歐陽暖立於屋子裡,面上帶著同情之色,眼神卻冷冷看著這一切。

  張媽媽解釋道:「老爺,今日老太太壽宴,原本一切都好好的,誰知侯府小姐非要看二小姐的帕子,二小姐拿出來之後,不知怎的那帕子裡面竟然藏了一張詩文,老太太一看就生了氣。」

  「什麼詩文?拿來我看!」歐陽治皺眉,一旁的丫頭將紅漆盤遞過去,歐陽治翻了翻上面的帕子,又拿起詩文細看,頓時勃然大怒,上去對著歐陽可就是惡狠狠的一腳,「不要臉的東西!」

  林氏立刻想要衝上去,準備護著歐陽可,歐陽暖卻一把拉住她,情真意切地道:「娘,你還懷著弟弟,不要也受傷了。」

  她漆黑的眼睛裡,是一片漫無邊際的寒芒,竟仿佛帶著滔天的恨意,然而說話的聲音卻溫柔入骨,林氏被她的眼神看的渾身發抖,不自覺咬住了嘴唇。

  歐陽暖淡淡一笑,將她還給一旁緊張地衝上來的王媽媽:「王媽媽,可要好好攙著娘,要是她哪裡受傷了,你們也別活了。」

  王媽媽拼命攙著林氏,根本不敢和歐陽暖對視,她心裡實在害怕這位大小姐,只覺得她根本像是惡鬼來向夫人索命的,卻偏偏還披著一張傾國傾城的美人皮,將所有人迷得神魂顛倒,著實叫人心驚膽戰。

  林氏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聲道:「老爺,這詩文怎麼了,你說呀!可兒到底怎麼了!」

  歐陽治一把將詩文掉在她臉上,林氏一看,卻是「一村春風寄好晴,暗香淡去影聘婷。平生不喜凡桃李,看罷梅花睡過春」,看到上面不是歐陽可的字跡,她眼皮一跳,心頭一驚,望向歐陽可的眼神就多了幾分驚疑不定,這丫頭、這丫頭難道說……

  「這是蘇玉樓今天作的詩!」歐陽治的聲音如同炸雷,讓林氏一下子懵了。

  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林氏差點氣暈過去,再看歐陽可一副畏畏縮縮的樣子,立刻以為是她拿了蘇玉樓的詩文,心中不由翻起滔天巨浪,這可怎麼辦!

  李姨娘在旁邊帶著笑容道:「老爺,二小姐年紀小,一時糊塗做出這種事,以後好好管教就是了,何必動手呢?」

  「哼,她自己都不要臉了,我還給她留臉幹什麼?一個姑娘家,居然敢藏著男人的詩文!」

  「老爺!」林氏警醒過來,大聲打斷道,「就算這詩文是蘇玉樓的又怎麼樣,這不是什麼情詩啊!怎麼就見得可兒做了見不得人的事!」

  「平生不喜凡桃李,看罷梅花睡過春!你仔細念念,這詩句裡面難道不是含著情愫!你不識字嗎?」歐陽治越想越覺得蘇玉樓這首詩不是單純詠梅,倒像是真的意有所指,看罷梅花睡過春,這不就是說見過歐陽可以後,別人都不入眼了嗎?好一個孟浪公子,他倒是愜意!

  歐陽可哀哀痛哭,林氏猛地走上去拽住她的袖子,厲聲道:「不許哭!」

  歐陽可一下子被林氏臉上可怖的神情驚駭住,一時之間忘了哭泣,林氏死死拉住她,滿面厲色,不能承認,打死也不能承認!

  歐陽可終於明白過來,哭聲道:「爹爹,我是冤枉的,我沒有!我沒有做!我也不知道那詩文怎麼會在帕子裡面!」

  林氏回頭毅然道:「老太太,老爺,可兒雖然年紀小,卻不至於做出這種不懂規矩的事,那蘇公子在外面寫詩,她在內院看戲,詩文怎麼會到她手裡?保不齊是別人存心陷害啊!」

  「陷害?」李氏冷笑一聲,道,「可兒,我且問你,帕子可是你的?」

  歐陽可臉上全都是淚水,滿臉恐懼,驚惶不安,此刻見到祖母一臉冷漠,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帕子一直在你懷裡,你倒是告訴我,誰能把手伸進你懷裡陷害你?」李氏聲音冷漠至極。

  歐陽可咬咬牙,道:「祖母,那帕子……那帕子……」

  林氏大聲道:「帕子一定是丟過的,是不是可兒?」

  歐陽可一聽,立刻點頭,連聲道:「是的,是丟過的!」

  歐陽暖臉上露出笑容,道:「這就對了,一定是帕子被別人撿去了,只是可兒在哪裡丟了帕子,又是怎麼撿回來的呢?」

  歐陽可一愣,嘴唇哆嗦著不敢說話,這帕子分明是自己送出去的,難不成要說是蘇玉樓送回來的嗎?不可以,絕對不可以讓人知道這帕子是蘇玉樓送回來的,甚至不能讓人知道是銀杏給自己遞了帕子,只要叫她來一問,她定然會說出是蘇玉樓命人將帕子送來給自己的,到時候真是坐實了罪名,吃不了兜著走!

  她狠狠心,道:「是…是在花園裡丟了呢……後來,後來我自己發現了去尋找,在花園裡找到了,因為心急著回去,我直接拿了帕子就走,也沒發現被人動了手腳啊!」

  「你這意思是說,別人撿了你的帕子,故意動了手腳,再放回原位等你去撿回來?你當別人都跟你一樣是蠢貨!」歐陽治氣得不行,惡狠狠罵道。

  歐陽暖嘆了口氣,道:「爹爹不必生氣,今天府裡面人多,興許真是誰惡作劇鬧著玩呢?」

  「誰沒事開這種玩笑?倒不如說是她跟蘇玉樓私相授受,不知廉恥!」歐陽治怒聲道。

  李氏冷笑一聲,道:「暖兒,你也太善良了些,怎麼這種話都相信?今天在場的客人雖然多,可誰都與她無冤無仇,哪個會無緣無故陷害她?就算是陷害,難不成還真的將帕子弄成那樣來誣陷她?她就是瞎子嗎,不知道打開帕子仔細看一看就收起來?」

  不要說他們,就連林氏都覺得這謊言太拙劣,不由得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狠狠瞪著歐陽可,歐陽可縮了縮脖子,一把撲倒在林氏跟前:「娘,你救救我,我真是什麼都不知道!」

  歐陽治恨聲道:「聽聽,你還不知道反省!凡事反躬當自省,你卻一心一意說別人害你,我倒不知道,你一個深閨裡面的千金小姐,誰沒事會來害你?他怎麼不去害你姐姐?保不齊你比她優秀,還招人妒忌些嗎?你是我的女兒,我一向護著你疼著你,跟尋常那些小姐比起來,你的日子不知道多好過!人說閨中女子要廣讀聖賢書萬卷,才能做到知書達理通曉世情,我不求你像你姐姐一樣聰明有禮,只要你老老實實在屋子裡待著就行了,你連這個都做不到!才多大點年紀,先是張文定,後是蘇玉樓,難不成是個男人你都愛,還要臉不要?」

  這話說的十分嚴重,幾乎是戳著脊梁骨在罵人,歐陽可哇的一聲哭得更厲害,鼻涕眼淚全抹在林氏的裙擺上。

  林氏看著心疼得像是刀割一樣,不得已顫聲道:「老爺,可兒真是無辜的,也許是蘇玉樓看中了可兒,想要攀附上老爺,借機算計她呢?」事到如今,她已經顧不得對付歐陽暖,保下歐陽可才是最重要的。

  「人家陷害她?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那蘇玉樓好歹出身富貴之家,什麼樣的美人兒沒見過,她才多大,又有幾分姿色,人家看得上她嗎?你以為你家女兒是天仙?哼!」歐陽治冷笑。

  「爹爹。」歐陽暖柔聲勸說道,「不必說的這樣嚴重,可兒活潑可愛,確實招人喜歡,只是我看著蘇公子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他一個少年,身邊又沒有隨身攜帶婢女,怎麼會打那麼精緻的同心結,說不準是一場誤會呢——」

  歐陽治看著懂事善良的大女兒,心裡更加厭惡歐陽可,冷著臉不說話,心裡卻突然閃電般晃過一個念頭,暖兒說得對,蘇玉樓年少英俊、心機深沉,蘇家野心勃勃、謀劃不小,想要攀附上高門權貴也不難,怎麼會一見面就出手算計歐陽可這樣的小女孩,看中暖兒倒是有可能!

  再說蘇玉樓這麼一個少年郎,今天也沒帶婢女來,怎麼可能想到打同心結!這樣看來,極有可能不是什麼私相投受,而是歐陽可一廂情願,偷了人家的詩文,還悄悄打成同心結的樣子,那就更加不知廉恥了!有辱門風!

  歐陽治盯著歐陽可,越看越恨不得一腳踹死她,眼神可怕到了極點,歐陽可嚇得渾身發抖,一個勁往林氏身後躲。

  林氏從未見過歐陽治一副要殺人的神情,心中也起了一絲恐懼,見情況不對立刻大聲道:「老爺,花園裡來來去去那麼多人,誰能保證這帕子是乾淨的,可兒一定是受人誣陷,就算不是,也有可能是其他人家的小姐故意拿了她的帕子去裹心上人的詩文,又太過驚慌怕被人發現才丟在花園裡啊!」

  聽聽,林氏開始慌不擇言了,歐陽暖冷笑,臉上卻是一副驚奇的樣子:「可是今日花園裡都是各家的公子,小姐們都在涼亭裡,誰也沒敢靠近那裡。」

  李氏喝了一杯茶,冷冷道:「旁人都不敢去,就她敢去!明知道花園裡有那麼多年輕男人,居然還敢去,到底打得什麼主意?!怪不得,我們這麼多人在園子裡看戲,本來好好的,她卻鬧著要去玩,原來是打的這種主意。」

  歐陽可有苦說不出,去花園本來就是林氏為了給歐陽暖和蘇玉樓製造見面的機會,誰知此刻卻成了自己的把柄!她鬧著去花園已經不對,又說在花園裡丟了帕子,任何人聽了都會以為是故意的!

  歐陽暖不等林氏反應過來,先嘆息了一聲道:「爹爹,當時那麼多人在場,若是讓別人知道這是蘇公子的筆跡,妹妹一生可就毀了!原本只是一張詩文還好,大不了說妹妹仰慕蘇公子的才學才私藏了,了不起也就是名聲受點損害,但偏偏是帕子包著詩文,還是同心結的模樣,大家都瞧見了,縱然嘴上不說,心裡也會有疑心的。萬一變成話柄,妹妹芳名掃地不說,還要連累爹爹你落個教女不嚴的罪名,好在祖母英明,將詩文先藏了,旁人多半會以為是妹妹無聊時作詩取樂罷了。」

  「暖兒,你就不必為她掩飾了,你以為今天在場的夫人都是傻子嗎?我怎麼說他們就怎麼相信?我告訴你,這些一個個都是人精,嘴上不說,心裡明白著呢!這一回的壽宴簡直是丟盡了臉面,還連累了你們姐弟,將來也要被人家說有這麼一個不要臉的妹妹!」李氏嘆息著,將茶杯重重磕在炕桌上。

  「祖母說的哪裡話,都是自家姐妹,難不成我還擔心妹妹連累我嗎?縱然真是這樣,可兒也永遠是我的妹妹,我當然要護著她了。」歐陽暖微笑著說道,十足姐妹情深的模樣。

  林氏恨得咬牙切齒,偏偏不能開口反駁。

  林氏手下狠狠掐了一把歐陽可,歐陽可一個激靈,頓時反應過來道:「爹爹,別的小姐是沒有膽量靠近花園,可是丫鬟們有啊!是秋月!一定是秋月做的!除了她,沒有人能貼身靠近我身邊,帕子肯定就是她偷走的!先是假借我的名義騙來的蘇公子的詩文,生怕被我發現又悄悄將帕子還了回來,卻夾雜了不乾淨的東西!我什麼都不知道啊,爹爹,你相信我!」

  歐陽暖冷冷看著這一齣鬧劇,要說恬不知恥,這對母女認第二,無人再敢認第一。

  先是說丟失了帕子,再說蘇玉樓仰慕歐陽可送來了詩文,歐陽治都不相信,她們就說成是其他小姐丟下的,這還不成,乾脆冤枉在無辜的丫頭身上!只是她們這個故事編的可不怎麼樣,祖母李氏十分精明,這種漏洞百出的藉口誰會當真!

  林氏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洩口,怒聲對已經目瞪口呆的歐陽可的貼身丫頭秋月呵斥道:「膽大妄為的賤人,你今日趁著機會到花園去勾引蘇公子在前,撿了小姐的帕子,偷來蘇公子的詩文,竟然還打成同心結,做成圈套陷害二小姐!你老老實實交代,我還會饒你個全屍!」

  丫頭秋月一聽完全驚呆了,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她萬萬想不到,出了事情二小姐竟然全部栽贓在自己身上,當時明明親眼看見二小姐送出帕子給蘇玉樓,現在卻變成了是自己偷走了帕子!老天,她一個丫鬟怎麼敢做出這種事!

  她嚇得不停磕頭道:「奴婢絕不敢,不敢啊!求老太太、老爺夫人明鑒!」

  歐陽暖回到李氏身後,臉上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情。

  李氏的臉色很不好看,在她眼中如今這一切已經成了鬧劇,林氏卻猶自不知,呵斥道:「小賤人,你還妄想推得乾乾淨淨,二小姐多大點的姑娘,怎麼會將帕子送給男人?倒是你,只有你能近身伺候,偷了她的帕子是再容易不過,莫非你以為故意將這一切誣陷在二小姐身上,你就能夠跟著陪嫁進蘇府嗎?」

  滿屋子的丫頭媽媽們都滿目同情之色,她們看著林氏母女將所有罪責怪在秋月一個卑微的丫頭身上,而秋月渾身發抖、牙齒打顫,一句辯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林氏平日裡慈愛大度,一派主母風範,二小姐對秋月不說很好,卻也是十分信任持重,但到了關鍵時刻,這對母女卻將一個可憐的丫頭推出來作了替罪羊!這是何等可怕的主子!

  歐陽暖靜靜看著,將屋子裡每一個人的表情都收進了眼裡,最後她的目光落在疾言厲色的林氏身上,微微冷笑,恐怕涵滔不絕的林氏還不知道,不知不覺之中,她已經失盡人心了吧!一個隨時隨地可以棄卒保車的夫人,一個出了事情自己無力承擔就全部賴在下人頭上的主子,誰還會全心全意忠心耿耿為她們賣命?可笑之至!

  歐陽暖嘆息了一聲,臉上卻滿是同情之色,道:「爹爹,算了吧,這件事情再查下去對妹妹閨譽有損,我料想秋月一個小小的婢女,也不敢做出這種膽大妄為的事,我們就當是誤會一場,揭過去便罷了。」

  屋子裡的所有人都望向歐陽暖,卻見她色如春花,滿面慈悲,不由得大為感嘆,秋月算是投錯了主子,若換了慈悲善良的大小姐,定不會落到這等下場!歐陽暖與秋月無親無故、更無主僕情分,竟然開口為秋月辯解,相形之下,一直咄咄逼人要將秋月推出來受死的林氏母女就太可怕了!

  歐陽治冷冷望著林氏母女,臉上全然都是不信,李氏已經低頭喝茶,仿佛在看一場鬧劇。

  事到如今,林氏已經別無退路,她走到秋月身旁蹲下去,用只有兩人的聲音輕聲道:「用你一死,可換全家平安富貴。」

  秋月渾身一震,看著林氏眼睛裡的冰寒之色,臉上終於露出絕望,如果她不為歐陽可認下這罪名,自己的家人也難逃一死,夫人,二小姐啊,你們好狠毒的心!

  她低下頭去,再無一絲希望,凄涼道:「是,一切都是奴婢做的,奴婢……奴婢仰慕蘇公子的才華,妄想誣陷二小姐,最後跟著二小姐嫁入蘇家……」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林氏緩緩站起來,揚起下巴冷聲道:「老太太,老爺,可兒再有疏忽,卻也是歐陽家的女兒,你們要看她被別人誣陷,徹底名譽掃地嗎?」

  她在賭,賭李氏和歐陽治為了保住歐陽可的名譽,認可這個錯漏百出的謊言!

  歐陽治死死盯著林氏,目光之中全然都是隱忍的怒氣,終究只是長嘆一聲,慢慢說道:夫人說得對,這丫頭竟如此居心不良,如今既已實供,賜她全屍而死,來人,拖出去杖斃!」

  外面的媽媽們齊聲應了,拖著秋月到中庭,用麻繩狠狠捆了,毫不留情地重重打下去!一時之間滿屋子都聽到秋月凄厲的慘叫,以及沉重的木板向人的身體重重擊下的聲音!

  屋子裡,歐陽可面無表情,林氏冷淡聽著,歐陽治滿面冷色,就連老太太李氏都微微閉目,仿佛睡著了一般,所有的丫頭媽媽們都露出不忍的神色。

  在體統面前,他們明知道罪魁禍首是歐陽可,卻還是選擇了犧牲一個無辜丫頭的性命,歐陽暖的指甲不由自主陷入掌心,這些人就是她的親人,多麼冷血多麼可怕,簡直是一群披著人皮的豺狼!

  秋月這些年跟著歐陽可,縱然沒有做大惡事,欺負人的交易也做了不少,歐陽暖自始至終沉默不語,直到外頭打了三十個扳子,料想她已經受了教訓後,才緩步上前道:「祖母,爹爹,可容暖兒一言?」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9 09:17 PM

本帖最後由 景瑕 於 2013-7-9 09:17 PM 編輯

052 腦殘妹一定要找茬

  李氏睜開眼睛,嘆息一聲,道:「暖兒,祖母知道你心軟,但若是為了這個丫頭求情,就免了吧。」

  在歐陽家的體統和人命之間,他們毫不猶豫選擇了維護聲譽,哪怕是掩耳盜鈴、欺世盜名,也要照著這條路走到底。

  歐陽暖看了一眼面帶譏消的林氏,慢慢道:「暖兒也知道這丫頭做了錯事,但畢竟她跟隨可兒多年,是她的貼身丫頭,情分非同一般,可兒如今是氣得狠了,若是將來回想起來定會後悔,暖兒明知妹妹必悔,豈可無一言規諫?」

  歐陽治坐回座位上,淡淡地道:「說吧。」

  歐陽暖輕聲道:「秋月的確是罪該萬死,只是她這些年來盡心盡力服侍妹妹,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些都且不論,祖母怎麼忘了,秋月是華媽媽的親生孫女啊。華媽媽當年是您的陪嫁丫頭,服侍您多年後因年老體弱,才得了恩典去了別院養老,她兒子早死,媳婦改嫁,只刺下這麼一根獨苗子,如今將她杖斃,華媽媽知道該有多傷心呢?」

  李氏臉上多了三分戚色,只是還有些猶豫不決,歐陽暖又道:「娘現在懷了身孕,惠安師太叮囑過一定要我們多做善事,如今杖斃丫頭是小事,壞了師太的囑託才是大事,萬一不小心留下業障,祖母和爹爹豈不是要受到連累。」

  歐陽治一直沒有任何要停手的意思,聽到這裡頓時目光一凝,便向外面喝道:「行了,先住手!」外面當然停了手,屋子裡的人一下子面面相覷。

  林氏如何肯饒,事已至此只有秋月一死,死無對證她才覺得安全,立刻大聲道:「暖兒你說的什麼話,這樣的賤婢你何苦為她求情!」

  歐陽暖嘆息一聲,目光流連在林氏腹部,別有深意道:「娘,就當是為弟弟積陰德吧,可憐弟弟還未出世就已經有了天煞孤星的惡名,若是府中再有人死去,豈不是加重了他的罪孽,您身為親娘於心何忍?」

  「天煞孤星」四個字仿佛一道咒語將林氏牢牢束縛住,她與歐陽暖對視的瞬間,只覺那雙黑漆漆的眼睛裡流露出無邊的寒冷,令她心頭如針刺一般,不由自主倒退半步。

  歐陽暖回過身,淡然道:「秋月的確有罪,祖母和爹爹一定要懲罰她,就讓她進入家廟為還未出生的弟弟祈福吧,也替娘每日誦經百遍,消彌業障。」

  進入家廟將是永遠不見天日,但與直接杖斃比起來已經是法外開恩,所有人都想不到會有這樣的轉折,一時之間都呆呆看著站得筆直、目光冷靜的大小姐。秋月並不是她的丫頭,她卻三番兩次出言相救,當真是寬容大度、仁厚有情,不由令人心中肅然起敬。

  歐陽治思來想去,打死秋月的確會增添罪孽,於自己的福祿有損,若是放出去又怕她在外頭亂說,只有投入家廟徹底斷絕了她與外界的接觸才不失為上策。當下看了李氏一眼,道:「老太太,您看呢?」

  李氏點點頭,冷冷望了一眼林氏的腹部,天煞孤星,歐陽家居然出了這個妖孽,為了消除業障,替自己祈福,就暫且饒了這丫頭也無妨!微微點頭道:「暖兒宅心仁厚,這個主意好,既懲罰了這個丫頭又保全了她的性命,今天就送進去吧。」

  歐陽治冷冷看了林氏一眼,道:「可兒雖是被丫頭誣陷,但也是她無緣無故跑到花園招蜂引蝶,罰她禁足百日,抄寫女則五百遍。你身為親娘管教不嚴,以至於生出這許多事,丟了歐陽家的臉面,從此之後你必須好好管教可兒,若是再發生這種事,連你一塊嚴懲!」

  走出壽安堂的時候,歐陽可渾身發軟,幾乎站不起來,王媽媽硬是攙扶著她,隨同林氏一起走出去,一路走過門檻,到了院子,所有的丫鬟媽媽都用一種極端陌生的眼光盯著這對母女,那神情說不出的詭異。

  歐陽可有些害怕,不由自主靠近了林氏,林氏目光凌厲地環視四周,所有人在這一瞬間都低下頭去,仿佛受不了女主人的威嚴,林氏目光冷厲,昂起身扳,帶著歐陽可和王媽媽等人離去。

  歐陽暖站在光明處,遠遠看著這對母女在眾人異樣的眼光中慢慢步下台階,漸漸走向黑暗,露出了一絲淡淡的微笑……

  ※

  世人皆知,京都追雲樓雕檐映日,畫棟飛雲,是最豪華最雅致的客棧。

  當夜,追雲樓雅間裡,蘇玉樓聽完妹妹蘇蕓娘的話,露出微微的訝然:「你說二小姐藏了我的詩文?」

  「是啊大哥,我親眼見到那帕子裹了詩文,裡面還是你的字跡!」蘇蕓娘睜大眼睛肯定道。

  「玉樓,你可知道那二小姐不但用手帕裹住了詩文,還持地打成同心結的樣子,一開始我還沒有留意是你的字跡,後來你妹妹一說我才覺著不對!」蘇夫人坐在椅子上,露出不悅的神情,「難不成你真的瞧上那二小姐了?」

  蘇玉樓眼中再也沒有原來的平靜,只刺下冰冷和怒氣,冷聲道:「這個歐陽可真是沒臉沒皮,她將帕子送給我,我當然沒有收下,卻不知怎麼會鬧出這種事情來?」

  蘇夫人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這詩文真不是你送給她的?」

  蘇玉樓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種厭惡,沉聲道:「娘,你覺得我會看上歐陽可嗎?她有哪裡值得我注意?」

  蘇夫人想了想,與大小姐歐陽暖比起來,歐陽可的確遜色許多,自己的兒子清高自持、眼高於頂,怎麼會捨棄耀眼奪目的歐陽暖,而看上歐陽可這麼一個小丫頭。她沉吟片刻道:「若不是你,又會是誰?」

  蘇玉樓冷笑一聲:「當時前廳那麼多人,誰會注意到詩文被人拿走了!娘,歐陽可派人偷走我的詩文,又作出那副噁心模樣,十有八九是想要別人以為我與她有情!」

  蘇蕓娘點頭道:「我也相信大哥不會做出這種事,憑大哥的人才風度,多少小姐傾心,何必去招惹歐陽家二小姐?簡直可笑,只是剛開始看到那帕子包了詩文,又持地打成同心結的模樣,的確叫人心中懷疑。既然大哥這麼說了,定然是歐陽可故意做成圈套,想要借此賴上大哥。」

  蘇夫人搖頭道:「怎麼會這樣,林婉如與我說的那麼好聽,說會想方設法將大小姐許給玉樓,我剛開始還在猶豫,玉樓這麼優秀,不但要找個家世好的,更要找個容貌出色的,所以才特意提早上京,趁著歐陽老夫人壽宴看一眼,卻想不到竟是那麼一個美人兒,我便想著答應下來,還特意送了塊玉佩……」

  蘇蕓娘奇怪道:「娘,你不覺得奇怪嗎,我覺得大小姐和歐陽夫人感情很要好啊,簡直比親生母女還要親熱,憑她這樣的才貌,歐陽夫人為什麼要將她嫁到蘇家來?歐陽暖會不會有什麼缺陷?」

  蘇夫人蹙眉道:「你說的什麼話,難道我蘇家門第很差嗎?還是你哥哥配不上人家歐陽府大小姐?你就這樣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蘇蕓娘見母親生氣了,趕緊上去攀著她的臂彎,撇嬌道:「娘,人家不是這個意思嘛。」

  蘇夫人哼了一聲,伸出食指點了點她潔白的額頭,「口沒遮攔!這歐陽府每個人看著親親熱熱,底下卻是針錦相對的厲害。你不要看歐陽夫人對人和氣,最是個厲害的,那大小姐年紀不大,卻已生的如此模樣,再加上她還有個可能繼承歐陽府的胞弟,肯定受到繼母的嫉恨,恐怕和歐陽夫人早已是針尖對麥芒,只是你今天看她笑容滿面、親切隨和,哪有半點怨憤委屈的樣子?照娘看來,她只怕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咦,那娘豈不是要給大哥娶個厲害的嫂子,我不要!」蘇蕓娘撅起嘴巴,嬌俏地嗔道。

  「傻孩子,你總要為你大哥著想,今天你也是在場的,歐陽暖還真是萬里挑一的人品,見人先露三分笑,卻半點沒有諂媚之態,身上也沒有那些大家千金扭扭捏捏的怪毛病,一身規矩氣派便是兩位侯府千金也有所不及!你有沒有看見她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比之咱們在江南見過的那些矯揉造作的豪族女子不知強了多少,可惜我們來的晚了,沒瞧見那幅百壽圖,但我聽其他人說也是世間少有的。要是能為你大哥騁下歐陽暖,還真是一樁美事!」蘇夫人感嘆道。

  蘇蕓娘笑了笑,心裡卻十分不快,歐陽暖對待自己雖然也是帶著笑容的,卻自始至終帶了幾分疏離,無論自己如何討好,對方都似銅墻鐵壁無法突圍,再加上她也是個年輕美貌的女孩子,自然見不得親娘在她面前這麼誇耀另一個人。

  當下故意拿眼睛去瞧蘇玉樓,道:「娘你相中了有什麼用,也要大哥喜歡才是!」

  「玉樓,你今天也見著那大小姐了吧,覺得如何?要再瞧不上,娘可真不知道去哪裡尋個仙女給你了!」蘇夫人見蘇玉樓一言不發,若有所思地打趣道。

  蘇玉樓沒有回答,眼前不由自主浮現出歐陽暖的那一雙眼睛,他只覺得其中盈著說不清的耀目光彩,卻不知道為何她只肯對自己流露出冷淡的神色,這些年蘇玉樓自詡見過不少女人,其中既有名門閏秀也有小戶千金,但叫歐陽暖那麼淡淡的一瞥,滿園的衣香鬢影似乎都失了顏色。

  「大哥,你說話呀!」蘇蕓娘見蘇玉樓遲遲不語,上來推了他一把。

  蘇玉樓回過神來,淡淡一笑,卻並沒有回答。

  蘇夫人看在眼裡,心中有數,鄭重道:「玉樓,娘明白你的心思,定會叫你如願以償!」

  「娘,你當真有辦法?」蘇蕓娘不由自主追問道。

  蘇夫人微微一笑:「既然歐陽夫人和大小姐大有嫌隙,我們加以利用,何愁好事不成?」

  福瑞院

  林氏剛一回屋子裡,就一頭栽倒在杭上,王媽媽趕緊讓所有丫鬟媽媽們都出去,回頭卻看到林氏臉色臘黃,顴骨處泛著不正常的紅暈,顯是氣到了極點,一旁歐陽可愣愣地看著,不知所措。

  王媽媽趕緊推了她一把:「二小姐,還不向夫人認錯!」

  歐陽可幡然醒悟,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王媽媽趕緊過去倒了一杯茶給林氏,又攙扶著她勉強坐起來,服侍她喝了茶,見她臉色稍微好看點了,才輕聲勸道:「夫人,二小姐年少無知……」

  「年少無知?」林氏冷冷的盯著歐陽可,恨聲道,「你每次都這麼說,我也以為她年少無知,卻不知道竟是個這樣不知廉恥的東西!」

  歐陽可打量著自己親娘,頓時心裡嚇了一跳,從小到大她從未見過林氏如此憔悴,好像一下子老了七八歲,瞧著情形不對,趕緊磕頭道:「娘,您別生氣,都是我的錯……我知道錯了!」

  林氏卻不理會她,低聲對王媽媽道:「銀杏那賤丫頭呢!讓她滾進來!」

  王媽媽應聲去了,歐陽可還要分辯,抬眼看見林氏難看到了極點的臉色,不敢再說話了,只默默想要站起來,林氏卻突然暴喝一聲:「跪下!不叫你起來你敢動一下!」

  歐陽可驚駭莫名,一張小臉嚇得雪白如紙,委頓在地上,神情楚楚可憐,卻是不敢再動了。

  銀杏跟著王媽媽進來,林氏劈頭蓋臉砸了茶杯過去,一下子打在銀杏前胸,頓時濕了一片,銀杏撲通一聲跪倒,嚇得不敢抬頭。

  「我是怎麼吩咐你的?」林氏怒聲道,「明明讓你引大小姐去那院子,你為什麼不照做?」

  銀杏磕頭不止,額上青了一片,抬起頭來的時候一臉無辜,道:「夫人,奴婢確實照您的吩咐帶了大小姐去,可是走到門口她卻堅持不肯進去,非要讓奴婢替她倒茶來,奴婢生怕她生氣起來轉身就走,壞了夫人的大事,這才飛奔著去倒茶,回來後卻不見了大小姐,反而見到……見到……」

  「見到什麼!」林氏聲音嚴厲,目光紅赤。

  銀杏偷偷看了歐陽可一眼,低聲道:「見到二小姐在和蘇公子說話,奴婢見此情形不敢出來,直到二小姐走了才敢現身……」

  林氏氣息一窒,剛才她還不敢確認,現在才知道真是歐陽可壞了自己的大事,這個不孝的蠢貨!她氣喘吁吁地瞪著歐陽可,像是要將這個向來疼愛萬分的女兒吊起來毒打一頓才甘心!

  歐陽可瞧見林氏那駭人的眼神,頓時慌了神,顫聲道:「娘!娘,帕子的確是我送給蘇公子的,可詩文卻是他讓銀杏裹在帕子裡面送給我的呀!我根本沒來得及打開細看,怎麼就知道裡面藏了詩文呢。」

  林氏鬧言,逼問銀杏道:「你是不是被人收買了陷害二小姐!」

  銀杏嚇了一跳,面色青白,耳邊猛地響起大小姐的話,不由自主照著說道:「不,奴婢怎麼敢!奴婢一家人性命都在夫人手裡捏著,怎麼敢輕易背叛夫人!那帕子的確是蘇公子命奴婢還給二小姐的,只是奴婢接過來的時候,真的不知道裡面藏了東西的!奴婢連字都不認識幾個,怎麼知道什麼情詩?況且奴婢是夫人的人,怎麼會幫著別人陷害二小姐,奴婢當真是冤枉的啊!」說完,她又片刻不停地磕頭,聲音砰砰作響,聽得林氏心煩意亂,揮手讓她滾出去。

  銀杏還沒反應過來,王媽媽已經厲聲道:「還不出去!」

  銀杏如蒙大赦,跌跌撞撞出去了,深知自己從夫人手中撿回了一條命。

  林氏長嘆一口氣,倒在榻上,幾乎半柱香的時間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歐陽可也不敢起來,就這麼一直跪著,直到林氏突然坐起來,歐陽可嚇了一跳,道:「娘,你怎麼了?」

  林氏目中滿是懷疑之色,盯著歐陽可看了半天,又閉目沉思道:「不,這事情有哪裡不對!可兒將帕子送過去,對方又送了詩文過來,這事情除了銀杏不該有旁人知道,可歐陽暖卻一意挑唆著那些閨秀要看帕子,分明是早已經知道帕子裡面有玄機,成心要讓可兒出醜!這事情一定是她在背後作鬼!銀杏這丫頭沒準就是內鬼!」

  王媽媽嚇了一跳,越想越是如此,試探著問:「夫人,照您這麼說,銀杏這丫頭留是不留?」

  林氏目光閃爍不定,陰厲十分,終究卻歸於無奈,道:「你怎麼也傻了,現在多少人等著抓我的小辮子,若是這丫頭莫名其妙沒了,你還怕他們抓不到我的錯處嗎?」

  「可若不是她,二小姐也不會被誣陷……」

  「誣陷?你沒聽她說嗎,帕子是這丫頭眼巴巴送給人家的,詩文又是人家回過來的禮物!要不是可兒自己先做了蠢事,怎麼會有把柄落在人家手裡!」不提還好,一提起來林氏就眼睛裡冒火,恨不得吃人一樣。

  王媽媽趕緊幫她順氣,道:「夫人息怒,您還懷著身孕,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呀!」

  歐陽可一聽林氏所言,這才恍然大悟,拿著帕子捂在臉上,大聲哭道:「娘說的是!竟然是歐陽暖這樣陷害我,我絕饒不了她……」

  林氏打斷了她的話:「你好意思說!你一個閨女竟然敢明目張膽給男人送禮物,我平日裡那般疼你,今天也差點被你氣死,你還不好好思過!」

  歐陽可白天剛剛被林氏責罵過,晚上又受了這一場驚嚇,現在林氏還這樣不依不饒,不由得伏在地上抽抽搭搭哭起來。

  王媽媽低聲道:「夫人,您看這……該怎麼辦?要不要為二小姐出這口氣?」

  林氏冷冷地:「還是省省吧,歐陽暖既然敢做,就是篤定了我不敢去問罪,你不想想看,若是真的將銀杏推出去,我所做的事情也會被抖出來,這不是正中她的下懷?」

  歐陽可一下子抬起頭來,滿臉都是憤怒,道:「娘,難道你也不管我,就這麼任由我被人陷害?」

  林氏疲憊地道:「現在我也沒有辦法,你還是好好收心吧,忍下這口氣,等娘生出一個健康的弟弟來,有的是報仇雪恨的機會。」

  弟弟弟弟,又是弟弟!現在她滿心滿眼都是肚子裡的這個孩子,哪裡還會關心自己這個女兒,歐陽可猛地一下子站起來,摔簾子衝了出去。

  王媽媽要去攔著,林氏卻揮揮手阻止了,道:「由著她吧,不懂事的東西,我一心一意為她好,什麼都為她著想,她卻不管不顧任性妄為!就該讓她吃點虧,才明白這世上誰對她最好!過些日子她就會明白了,現在不必管她!」

  王媽媽心道夫人現在才知道嬌慣了女兒,只是二小姐脾氣這麼大,這樣負氣出去了,只怕要惹出什麼禍事來,但是見林氏眉頭深深皺起,像是十分頭痛,也不敢出聲,只能眼睜睜的瞧著人出去了。

  歐陽暖一回到聽暖閣,就看到院子裡的丫頭媽媽們整整齊齊站在門口迎接,一路走進去,竟見到歐陽爵趴在桌子上,苦著一張小臉無聊地撥弄著桌子上熱滾滾的茶水,一看到歐陽暖進來,他高興地跳了起來:「姐姐總算回來了!」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這麼晚了還到這裡來等著,有話要說吧?」

  歐陽爵看著方嬤嬤叫一眾丫頭媽媽都出去了,才笑嘻嘻地道:「姐姐,今天我做的不錯吧,聽說……」

  歐陽暖瞧見他得意的樣子,不由露出微笑,這個孩子天真爛漫,卻又十分耿直,她不會讓他直接參與到陰暗的事情裡面,今日所做只是讓他稍許了解一些內幕,不至於當真以為這後院裡頭的太平日子得來簡單。

  剛想要說話,卻聽見外頭菖蒲大聲道:「誰!」

  接著聽見歐陽可的尖叫聲,歐陽爵一愣,有些驚疑不定地看著歐陽暖,歐陽暖頭也不回,揚聲道:「菖蒲,讓二小姐進來。」

  門口的簾子「咧」地一下子被打開,歐陽可滿臉怒氣地衝了進來,她的釵環散亂,衣袖帶著不少褶皺,顯然是衝進來的時候受到了菖蒲的阻攔。此刻她雙手緊握成拳,一臉找茬的樣子,令歐陽爵不由自主呵斥道:「你幹什麼!」

  歐陽暖微微皺眉,道:「爵兒,我和可兒是姐妹,有什麼話都可以說,你卻是個男孩子,就不必多言了,快出去!」

  歐陽爵望向自己的姐姐,卻看到她一臉堅定的神色,不由自主抿了抿唇,卻是一動不動,歐陽暖刻意在他耳邊低聲道:「去請祖母來。」

  歐陽爵一愣,這才恍然大悟,立刻抬腳走了。歐陽可也不去管他,只狠毒地盯著歐陽暖。

  歐陽可再彪悍,在自己這裡也討不到什麼好,爹爹剛剛禁了她的足,她就敢闖進聽暖閣,當真是好大的膽子。歐陽暖微微一笑,道:「可兒怎麼了,這麼晚了,有事找我嗎?」

  「你還有臉笑!」歐陽可冷笑著,一步步逼近,「歐陽暖,你真是夠厲害的,居然挑唆著那丫頭陷害我,現在你可滿意了吧?害得我這麼慘,臉都丟盡了。」她雙目赤紅,似乎要冒出火來,外面不少丫頭媽媽要上來勸,歐陽暖卻使了個眼色,紅玉立刻過去將她們制止了,獨獨讓菖蒲進了屋子,守衛在歐陽暖身旁。

  歐陽暖沉聲道:「妹妹說話要小心!便是你不喜歡我這個姐姐,也不該空口白話誣陷我!歐陽家的名聲最重要,妹妹也是爹爹的女兒,難道還要繼續不顧臉面這麼瞎鬧嗎?自家姐妹有了嫌隙,什麼話不能好好說,非要這樣闖進來,傳出去好聽嗎?還是妹妹已經豁出去了,情願落下一個凶悍無禮的惡名?」

  歐陽可被這話徹底激怒,臉上露出憤怒到了極點的神色,怒喝道:「我就是不要臉面了!現在我還有什麼臉面,不止這樣,我還要給你點顏色看看,讓你知道我也不是好惹的!」說完,她一頭向歐陽暖衝過去。

  菖蒲三步擋在歐陽暖身前,一個巧妙的反手扭住歐陽可的胳膊,一把將她摜倒在地上,從旁人看來,只是她在阻止歐陽可不讓她傷害大小姐而已,實際上卻暗地裡狠狠在歐陽可柔軟的腰部踹了一腳。

  歐陽可厲聲尖叫起來:「歐陽暖你個不要臉的賤人!什麼姐妹情深,什麼仁心仁義的大小姐,全是假的,你最是個心狠手辣……」

  歐陽暖卻聽得臉上帶笑,口氣反而愈發鎮定,淡淡道:「看來妹妹是被不祥之物剋著了,竟然這樣口沒遮攔,依照我看,以後你還是少去不該去的地方吧,免得招惹了某些髒東西!」

  歐陽可一聽,死命掙扎起來,卻不知為什麼菖蒲個頭小小,一雙手卻如同鐵鉗一般,讓她無論如何掙脫不開,不由得更加憤怒,嘶聲道:「我到底哪裡得罪了你,你要這樣害我!放開我!歐陽暖,你簡直是不要臉,將來一定會下地獄!」

  「妹妹,你到底怎麼了,莫非真的是發燒了不成?」歐陽暖大聲道,裝作十分疑惑的關心模樣,低下了身子湊過去,附在歐陽可耳邊道:「是誰給男人送帕子,又是誰當眾丟了歐陽家的臉面,是你呀妹妹,怎麼都不記得了嗎?」

  歐陽可臉色漲得發紫,想要用腳去踢歐陽暖,卻被菖蒲一腳踩住,只能拼命掙扎,嘴裡罵罵咧咧的,很是難聽。

  歐陽暖聲音低沉,只有兩人能夠聽見,卻無比溫柔入骨:「我倒忘了,有其母必有其女,你娘人前一套背後一套,一邊假惺惺的在姐姐病床前伺候,一邊勾搭著上了姐夫的床,她那麼個不要臉的女人怎麼可能生得出好東西,你記住,你娘已經夠賤,你比她還要賤!」

  這些話別人都沒有聽見,只有歐陽可眼睛已經變得血紅,像是一頭失去控制的野獸,瘋狂地想要掙脫鉗制,這時候,外面傳來一陣敲門聲,歐陽暖算好了時間,對著菖蒲點了點頭,菖蒲一下子放開歐陽可。

  歐陽可想也不想,沒頭沒腦向著歐陽暖撲了過去,重重將歐陽暖椎倒在桌子上,桌子上的茶杯一下子揮在地上變得粉碎,歐陽可拿起碎瓷片就要向歐陽暖美麗的臉上劃過去!

  菖蒲眼明手快,一把抓住歐陽可的手,歐陽可用力掙扎,卻沒料到此刻,歐陽暖露出微微的冷笑。

  這時,外頭一聲清脆的大喊:「祖母,您快進去看看,二妹妹像是發瘋了!」

  歐陽可一愣,立刻下意識地要收回手,可是菖蒲怎麼肯,就在兩人糾纏的時候,李氏踏進門來,見滿屋狼藉,歐陽可高高舉著手裡的瓷片,菖蒲忠心耿耿地抓住了她的手,再看歐陽暖被推倒在桌子上,似乎受足了委屈!

  李氏勃然大怒道:「可兒,你鬧什麼!」

  旁邊的張媽媽趕緊罵丫鬟,「你們都死了不成,趕緊把大小姐扶起來!你們幾個,還不快去把二小姐抓住了!」

  幾個丫頭衝上去一左一右抓住歐陽可,菖蒲鬆了手,趕緊去攙扶歐陽暖起來,歐陽暖瞧見李氏,頓時落下淚水來,走到她跟前盈盈拜倒:「暖兒不孝,竟然驚動了祖母!」

  李氏見她滿臉委屈,手上竟然還有被茶水燙傷的痕跡,頓時變了臉色,厲聲呵斥歐陽可道:「你瘋了,竟然敢衝進你姐姐的院子!」

  歐陽爵大聲道:「祖母,好在您來得早,看見沒,二妹妹要毀姐姐的容呢!」

  李氏的臉色已經氣得青白,指著歐陽可大聲道:「快請家法!快去,」

  一聽到要請家法,歐陽可頓時慌了,還沒來得及狡辯,歐陽暖已經低聲道:「祖母,家法是請不得的!妹妹似是被什麼髒東西魘著了,白天還好好的,晚上去了福瑞院,好好的人怎麼就成了這個樣子……」

  李氏大吃一驚,不由自主就聯想到惠安師太所說天煞孤星克父母克兄弟姐妹的話,再看看歐陽可釵環散亂,雙目赤紅,面目蒼白,越看越像是中了邪的樣子,心中頓時咯噔一下,對天煞孤星一說更加篤信不疑。

  歐陽暖在旁看到她神色數度變換,怎麼會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柔聲道:「祖母,這麼多人都看到妹妹發狂,還是趕緊派人將她扶回去吧,事情萬不可傳出去啊,」

  李氏猛地一個激靈,立刻呵斥道:「都傻愣著幹什麼,趕緊帶二小姐回去!沒我的吩咐,再不許放她出來!」

  「祖母,可兒是冤枉的呀!你相信我,救救我呀──」歐陽可還要說話,李氏卻生怕她發神經說出什麼不好聽的來,大聲叫著讓旁邊的人堵了她的嘴巴,將她硬生生拖了出去。

  一路上所有的丫鬟媽媽們都看見了,她們親眼見到從前可愛活潑的二小姐一副瘋了的模樣衝進大小姐的院子,不僅大聲咒罵姐姐還妄圖用瓷片傷人,十足像是中了邪的模樣,再加上二小姐的確是從福瑞院出來就變成了這副模樣,不由得也都對天煞孤星的傳說深信不疑。

  屋子裡,歐陽暖重新整理了儀表,又讓丫頭們收拾了地上的碎片,才向李氏恭敬行禮道:「祖母,您看妹妹她——」

  李氏面沉如水,道:「惠安師太所言極是,這孩子還沒出世就將家裡攪得雞犬不寧,當真是個禍胎,偏偏你娘還一心護著,唉,真不知道我前世造了什麼孽,好好一個壽辰竟然變成了這副樣子。」

  歐陽爵乖巧地依附在李氏身邊,道:「祖母,你千萬不要生氣,娘如今一心向著兒子竟然忘了孝道,妹妹也被那孩子剋得神志不清,但您身邊還有我和姐姐啊,我們會加倍孝順您的!」

  李氏嘆了一口氣,雖然面上有些欣慰,心中卻還是十分不樂,一想起那個天煞孤星的孩子,胸口就像是堵住一口氣上不來,恨不得立刻就下令將林氏肚子裡的孽種除掉才好。

  歐陽暖的臉上早已恢復了平靜,只餘下眼睛裡的一絲絲委屈,輕聲道:「您且放寬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李氏點了點頭,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道:「但願如此吧。」

  歐陽爵望了自己的姐姐一眼,卻見到她一臉平靜寬和,半點沒有怨慰憤然之色,不免心中悄悄想著,姐姐只比自己大兩歲而已,卻已經如此處變不驚,從容鎮定,當真是令他一個男孩子都自愧不如,以前還一直大言不慚說要保護她,現在看來,自己才是一直被她護在羽翼之下啊!

  深夜,竟是一場大雪漫天席地,歐陽暖早已命丫頭為歐陽爵準備好了禦寒的厚披風,第二天一早從壽安堂請安出來,便往松竹院而去。

  走到園子門口,卻聽見一道柔和的聲音道:「暖兒表妹。」

  歐陽暖一愣,立刻回頭,卻見到一陣高大的陰影直蓋在她頭頂上。

  不自覺退後兩步,眼前男子十分年輕,卻已生的十分高大,身上披著深色狐皮披風,內裡深藍色的袍子上繡著雅致竹葉花紋,袖口鑲著雪白滾邊,巧妙的烘托出一位侯門貴公子的非凡身影。

  此刻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一雙深邃似寒星且犀利的丹鳳眼竟然現出星河淡淡的璀璨,園子裡已經是一片肅殺的冬意,他的出現卻仿佛令暗淡的天色都亮了起來,如同要召喚回春天。

  園子裡的丫頭們瞧見他,都臉紅心跳地低下頭去。

  「染表哥。」歐陽暖恭恭敬敬的福下去。

  林之染也在打量著她,歐陽暖披著一襲銀狐裘披風,風帽半遮擋著秀髮,衣袖翩然,一路走進院子仿佛從寒梅深處踏雪而來。一陣風吹過,不經意地有梅花花瓣落在她的肩膀上,他竟似受了誘惑一般伸出手想要替她排去。

  歐陽暖退後一步,略一抬手,自己輕輕拂去肩頭梅花,不意風帽卻突然滑落,露出一張清麗絕俗的臉來,當真是如雪花一般潔白的面容,神情卻如同寒冷的冰雪一樣冷淡,她淡淡望了林之染一眼,已經奪去了天地之間所有的風華。他從前也見過這位暖兒表妹,卻似是第一次見識到了她的美貌。

  林之染收回手,臉上不見絲毫尷尬,淡淡道:「暖兒表妹看來對我很是客氣。」

  歐陽暖低著頭,依舊恭敬的語調:「染表哥平日十分繁忙,今日怎麼有空來這裡?」言下之意是,你吃飽了閒著沒事乾,還要我應酬你,怎麼好意思?

  「不過是答應了爵兒為他找副好弓箭,今天特地送來罷了。」林之染微微一笑,雙眉斜飛,只神色一頓:「怎麼,表妹不謝謝我昨日的鼎力相助?」

  歐陽暖猛地抬起頭來,輕柔一笑,道:「卻不知道表兄此言何意?」

  林之染徑直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道:「若是沒有我引開旁人,爵兒那傻小子恐怕還要費一番心思才能拿到東西吧……」

  歐陽暖的腦中自動產生預警,立刻擺出一臉訝然,低著頭輕聲道:「表兄說的這話,暖兒卻是不懂。」

  林之染冷哼一聲,睥睨著她,道:「你就不要在我面前裝模作樣了,你對我娘所說的那些話一字不漏我都聽見了,要不要我親自去找二姑母說說?」

  歐陽暖勾起唇角,越過他徑直向前走去,林之染怎麼會輕易放棄,快走幾步與她並肩而行。

  歐陽暖抬頭直視前方,輕聲道:「染表哥所說,暖兒是不知道的,你要去找娘說話便去吧,恕暖兒不遠送。」

  林之染怔了怔,道:「你不害怕?」

  歐陽暖滿面從容,淡然道:「既然敢做,我便不怕別人詬病,染表哥若是要去福瑞院,只怕是走錯方向了,這裡可是通向爵兒的松竹院。」

  林之染嘴唇動了動,想不到歐陽暖竟然這般肆無忌憚。

  歐陽暖心裡冷笑,很多事她早就想過了,雖然林之染突然說出這些話來讓她十分驚訝,只是就憑幾句話想要拿捏她的把柄,卻是萬不可能!

  林之染幾步搶在她前面攔住了路,卻面色沉沉不說話,歐陽暖看著他面色陰晴不定,想了想,覺得還是早些把話說明白好,免得以後生出嫌隙。於是止住腳步,轉臉對旁邊吩咐:「我忘了一件暖袍,菖蒲你領著其他人回去取,留下紅玉一個人伺候吧。」

  原本就站在幾步開外的丫頭們依言跟著菖蒲離開,歐陽暖放柔了聲音,一臉真誠道:「染表哥,你是難得的聰明人,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咱麼今日攤開來說些心裡話也無妨。」

  林之染愣了愣,似乎沒料到歐陽暖突然換了一副語氣和自己說話。

  歐陽暖也不去看他神色變幻,自顧道:「自娘親去世後,暖兒在世上的真正親人便只刺下外祖母和大舅舅、大舅母、染表哥你們了,我說句心裡話,論親疏、論遠近,染表哥應該幫這誰,你應該分得很清楚吧。」

  這話由歐陽暖這樣的少女軟綿綿的說出來,實在是說不出的令人動容,林之染聽了,冷淡表情果然鬆了鬆。

  歐陽暖繼續道:「大舅舅身子不便……」林之染皺起眉頭,歐陽暖緊接著說:「二舅舅虎視眈眈,如今我這位繼母則是他的同胞妹妹,若是染表哥不肯幫著我們姐弟,任由我們被她鏟除,無異於為仇人鋪路,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

  倒真是伶牙俐齒,林之染鼻子裡輕輕哼了一聲,可到底把眉頭鬆開了,歐陽暖帶入正題:「染表哥,說一句不當說的話,將來你要繼承爵位,多我一分助力,難道不好嗎?」

  林之染吃了一驚,只見歐陽暖直直看著自己,一雙點漆般眸子沉靜如深湖,竟半點不像是個十二歲的少女……


作者: 景瑕    時間: 2013-7-14 10:42 PM


053 身居高處的邂逅


  林之染淡淡道:「暖表妹多慮了,我剛剛不過是與你說笑。」

  他所說的一切根本不是為了說笑,而是為了藉此機會試探自己的虛實罷了,歐陽暖知道這位表兄心智過人,眼睛裡半點沙子都不肯容下,卻也不點破,笑道:「凡事總有個厲害關鍵之處,我是大舅舅的親外甥女,自然期盼他長命百歲,將來染表哥能夠名正言順的繼承爵位。可世上偏偏又有那些個狼心狗肺的小人,染表哥品貌出眾,心懷大志,怎麼甘心被那些小人施展陰謀手段奪走爵位?你昨日出手相助,暖兒銘感五內,古語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這個道理我還是懂的,焉知將來暖兒無法幫上你的忙呢?」

  林之染聽了,心裡翻江倒海般涌動,臉上卻笑道:「暖兒妹妹,我只覺得你和以前不同了!」

  歐陽暖笑道:「吃一塹長一智,妹妹我再不濟事,也得顧著爵兒,哪裡能一直做軟柿子任由旁人探捏?到底我是外祖母的親外孫女,是侯門千金的嫡女,是染表兄的表妹,不能一輩子那麼窩囊是不是?」

  林之染看著歐陽暖,只覺得似乎從來不認識她般,他認為歐陽暖身上發生了某種變化,才故意出言試探,卻不料她接連一番話似乎掏心掏肺,實際上卻什麼都沒真正說出來,偏偏他還覺得她說很有道理,句句落在心坎上,尤其是聽著那柔和的嗓音,他的心一陣砰砰跳得厲害,像是受到了某種蠱惑一般。

  他不由自主問道:「你要獨自一人對付林氏?你不害怕?」

  歐陽暖神色冷淡,目中卻是堅定的神色:「怕?為了保護爵兒,我什麼都不怕。就像染表哥一樣,你也會為了保護舅舅舅母不惜一切代價吧!」

  林之染沉默著,眼睛裡的光影明滅不定,終於點點頭:「暖表妹的確是變了,變得連我都覺得陌生起來。」

  歐陽暖淡淡道:「你說的對,只怪我當初眼盲心盲,看不清人心。記得八歲的時候,外祖母為我講過一個故事,她說江南有一戶豪門,兄弟七人,為了爭搶一塊風水寶地,無所不用其極,男男女女死了一百六十口,連門戶都死絕了!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她說這個故事是為了什麼,等我明白的時候,卻是爵兒的生死關頭!人從生下來就在爭鬥,有爭鬥就要流血,我已經是歐陽家的女兒,是爵兒的親姐姐,我就該做好這個位置!從前我總想著忍耐,想著不計較,可現在我才明白,別人來和我爭,是因為她們看著我擁有的一切眼紅!一塊所謂的風水寶地尚且要鬥得你死我活,更何況我們這樣的家族?為了不被別人除掉,我只好奮起反擊保護自己!誰敢攔在我面前,就是我的死敵!」

  她的面容平靜無波,說出的話卻是無比狠辣,帶著一股遇魔殺魔,遇佛斬佛的氣魄,連林之染都為之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美貌的小表妹,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過了許久,他才慢慢道:「可是你這樣一次一次的防著又能防到何時,不如想個一勞永逸的法子。」

  歐陽暖花瓣一樣的唇畔浮出一點笑意:「世上有一勞永逸的法子嗎?」

  林之染俊美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當然有,端看表妹能不能狠下心。」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表兄的法子若是要人性命,暖兒倒也不是狠不下心腸,只是我和弟弟吃虧上當這麼多年,總要向那人討點利息回來才是,這麼讓她們死了,未免太便宜。」

  林之染深深望著她,道:「那表妹想要如何?」

  歐陽暖淡淡道:「讓她眼睜睜看著自己的一切被一點、一點、一點地奪走,看著所有的希望慢慢地全部毀滅,逼得她每一天都過得像是拿刀子凌遲自己的心肝,親眼看著她最疼愛的人落入地獄……」

  林之染略帶諷意的笑道:「暖表妹,倒是好忍性。」

  正在這時侯,歐陽爵興衝衝地從院子裡跑出來,大聲道:「姐姐!咦,大表哥也在啊!」

  歐陽爵看看兩人,白玉般的小臉露出奇怪的神情,他總覺得,這兩個人之間的氣氛,十分奇怪。

  等到林之染拿出那張精緻的牛角弓的時候,歐陽爵歡呼一聲,飛快地拿著弓籌回院子裡去了,歐陽暖和林之染先後進了松竹院,丫頭們在走廊下擺放了小几,林之染坐下喝著熱氣騰騰的茶,歐陽暖也站在廊下,靜靜望著興奮地不得了的歐陽爵。

  林之染拔弄著茶盅的蓋碗,面無表情地道:「表妹一心籌謀,可爵兒年紀太小,只怕不能幫你的忙。」

  歐陽暖看著歐陽爵射出了一箭,衝自己高興地招手,臉上便也露出微笑,道:「爵兒並不擅長權謀,但這沒有關係,一切都有我在。所有的陰暗和血腥,我會全部替他擋著。」

  林之染的手頓住,抬起頭盯著歐陽暖,道:「表妹真的這麼有信心?」

  「當一個人的痛苦曾經超越一切如墜地獄,如今這種程度的忍耐就不算什麼了。」歐陽暖的目光幽深,眼睛還在望著庭院裡,焦點卻已經不知投向了何方。

  她這一番話說得冰冷無情,但卻帶著一種無法掩蓋住的悲涼與怨憤,林之染呆呆地看著她的側臉,突然覺得心中一陣陣難忍的複雜情緒翻滾上來,這個少女似乎承受過正常人難以想像的痛苦,才造就了如今這勇寵辱不驚的模樣,可是為什麼呢?什麼時候這位歐陽府的大小姐竟然悄悄變成了這個樣子?

  他這樣想著,不由自主道:「我那位二姑母,不是這般好對付的。」

  歐陽暖勾起了一絲微笑道,「要對付她這樣的人,必須要心黑,要手狠,要不擇手段,稍有鬆懈,就會萬劫不復。這一點,沒有人比我更明白。」

  林之染眉頭緊攢,深知此言不虛,但不知道為什麼,從歐陽暖這樣一個外表嬌柔的年輕女孩子口中說出來,他只覺得胸口如同被塞了一團東西似的,道:「我並不希望看見你的雙手染上血腥,我相信,祖母也會這麼想,她寧願你一生平安喜樂。」

  提起寧老太君,歐陽暖的眸中帶上了一絲暖意,卻也只是一瞬間而已,很快就重歸平靜:「我明白你的意思,也懂得外祖母的期盼,但我有我的手段和行事方法。」

  林之染仰起頭深吸了一口氣,閉目沉默了半晌,方才緩緩睜開了眼睛,將視線投向歐陽暖,道:「我明白了,既然你如此開誠布公,我也不妨對你說實話,對林文淵這種人,我同樣不在乎使用任何手段,只要贏。」

  「看來,我們是同一種人。」歐陽暖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林之染定定地看著她,良久之後方慢慢點頭,字字清晰地道:「我們的目標一致,你記著就好。」

  歐陽暖微微一笑,知道今天的談話算是已經結束,她後退了一步,微微福了福。

  林之染果然不再多說,一轉身,大踏步地向外走去,走到門邊,突又停住,回頭對歐陽爵大聲道:「好好練習,下次看你成果!」

  他人一走,歐陽爵卻停下了手上的動作,將弓箭隨手丟給一旁的丫頭,三步兩步跑了過來:「姐姐,你們剛才在說什麼?」

  爵兒並不僅僅是個十歲的孩子,他比一般人更敏銳,或許從剛才開始,他就是知道他們有話要談,刻意給他們留出空間。

  歐陽暖笑了,道:「你不繼續練習嗎?」

  「沒心情……」

  「怎麼了,剛才不還是好好的嗎……」

  「大表哥,」,歐陽爵眨了眨眼睛,道:「他目不轉睛地盯著你,我想他今天根本不是為了我而來,分明是為了見你。」

  「他沒有惡意的……」歐陽暖伸出手,探了探他的頭髮,「如果他懷有惡意,就不會跟我說這麼久了,他是大舅舅的嫡長子,不會害我們的。」

  歐陽爵仔細看了她幾眼,點點頭。

  「其實我現在很高興,」歐陽暖擰著歐陽爵的臉,笑道,「爵兒這麼關心姐姐,我真的很高興。」

  「真的沒事?」歐陽爵還是不死心,歐陽暖鄭重點了點頭,歐陽爵才放了心,又跑出去,大聲道,「那我繼續練等啦!」

  歐陽暖站在走廊下,靜靜看著歐陽爵一次次舉起弓箭,看到那流動的光影飛速衝向肩靶,每次接近靶心的時候,歐陽爵就會興奮的滿眼發亮,衝到歐陽暖的身邊向她炫耀。歐陽暖微笑著,用手帕擦他汗津津的額頭,又看著他跑遠。

  「姐姐……」歐陽爵眨著清澈的眼睛,回頭開心地叫著她,「我射中靶心啦!」

  歐陽暖在松竹院一直待到下午,只覺得這個下午特別靜謐安寧。她深深珍惜著這樣的平靜時光,並且希望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下去,為了保護這樣單純明媚的弟弟,她將不惜一切代價,墜入地獄也在所不惜。

  張媽媽急匆匆地跑來松竹院,一看到歐陽暖便露出驚喜的神色:「大小姐,老奴到處找您!快和奴婢去壽安堂看看吧!」

  歐陽爵停下了手裡的弓箭,驚奇地望著向來從容的張媽媽一頭的汗水,有些疑惑到底發生了什麼。歐陽暖卻已經微微笑著對他說:「今天就到這裡吧,我去祖母那兒看看。」

  壽安堂

  李氏髮髻散亂,面色蒼白,獨自坐在炕上,口中喃喃自語。丫頭玉蓉端來一杯茶,她卻劈手椎開,滾燙的茶水立刻燙紅了丫頭的手:「滾,都滾,沒用的東西!叫你們去找大小姐來,人呢,為什麼還沒來!」

  玉蓉收回手,和玉梅對視一眼,露出擔心的神色,玉梅壯著膽子勸慰道:「老太太放寬心,張媽媽去找了,大小姐很快就到。」

  正說著,歐陽暖掀開簾子走進來,看到裡面這幅場景,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些許的驚訝道,「祖母,這是怎麼了?」

  李氏一抬頭看見是歐陽暖,立刻大聲道:「暖兒!暖兒!」

  歐陽暖快步走過去,抓住她的手,只覺得掌心冰涼,「祖母,暖兒在這裡,您怎麼了?」

  張媽媽低聲道:「大小姐,晌午的時候老太太突然做了噩夢驚醒過來,問她夢到了什麼也不說,只說要我們去請您來。」

  歐陽暖點點頭,對張媽媽道:「讓其他人都下去吧,祖母這裡我在就可以了。」

  張媽媽點頭應是,吩咐其他丫鬟都退出去守著,自己留在旁邊伺候。

  歐陽暖看著所有人都走出去,驀然聽得李氏道,「暖兒,我做了好可怕的夢。」

  歐陽暖靜靜回頭,望著李氏憔悴的容顏,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道:「什麼樣的夢?」

  「……她……她生了男孩子,我很高興,過去抱住孫子,襁褓裡面卻竄出一條毒蛇!」李氏的神色驚恐,平日裡的鎮定從容都不知道去了哪裡。

  歐陽暖心中明了,輕手替李氏將散亂的鬢髮輕輕理好,柔聲道:「祖母您怎麼了,不過是場夢而已,又不是真的,娘怎麼可能生出一條毒蛇來呢?」

  李氏臉上迷濛的神色退散了些,只是眼底深處還殘留著一絲驚惶不安,歐陽暖親自替她倒了茶,服侍她喝下去,看到她神色稍定,才繼續道:「您好些了嗎?」

  李氏點點頭,卻還是滿臉抑鬱的神色,很顯然,歐陽可昨天晚上的舉動,已經讓「天煞孤星」四個字變成了一道可怕的毒咒,深深種在了李氏的心裡。

  歐陽暖輕聲勸慰道:「祖母,您且放寬心,不會有事發生的。」

  「還有不到七個月,那孩子就要降生了,暖兒,你說會不會給我們家帶來天大的災禍?」李氏越想越是害怕,一把抓住她的手,用力萬分,幾乎要掐出一道血痕,歐陽暖卻似乎感覺不到痛楚,輕輕地拍了拍對方青筋畢露的手背,道:「不會的,祖母洪福齊天,那些鬼祟的東西傷害不了您。張媽媽,你說是不是?」

  張媽媽趕緊走上前來,用力掰開李氏死死抓住歐陽暖的手,道:「老太太,您只是太累了,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李氏一回神,就見到歐陽暖的手背被自己生生抓出了一道紅印子,可歐陽暖的臉上卻依舊平靜,看不出半點的痛苦之色,李氏愣了愣,終於完全清醒過來,趕緊鬆了手,道:「暖兒你沒事吧?」

  歐陽暖微微笑著,將袖口落下來掩蓋住了傷痕,輕聲道:「不礙事的。」

  張媽媽見李氏已經平靜下來,便出去端了一盆熱騰騰的水,歐陽暖親自走過去,細心把帕子浸濕後絞乾,用熱帕子細細給李氏擦去額頭上的冷汗:「祖母,心裡有什麼事都可以和暖兒說,讓暖兒為您分憂。」

  李氏眼裡有一絲愧疚一閃而過,終究化為一聲嘆息,道:「唉,為難你了孩子。」

  歐陽暖剛要說話,外邊卻傳來玉梅的稟報聲:「老太太,夫人來了。」

  還不等李氏說話,簾子猛地被掀開,林氏幾步跨進來,撲通一聲在李氏炕前跪下了!丫頭媽媽們跟著進來,都是一副惶惑驚恐的表情。

  歐陽暖忙上前去攙扶她,口中連聲道:「娘,這是怎麼了,地上涼,您快起來再說!」

  林氏一下子揮開她的手,抬起臉來盯著李氏,兩眼泛著淚水,一副豁出去的模樣:「老太太,可兒犯下了什麼錯,您竟然命人關著她?我派人送去吃的喝的,竟然一樣都不準送進去,您是要可兒的命嗎?還是因為您瞧我不順眼,便把氣撇在可兒身上!兒媳求您,若是有什麼氣都衝著我來吧,可兒才多大,這麼不給吃不給喝,是要逼死她嗎?請老太太立刻把可兒放出來,今日您若不應了我,我和腹中這孩子還不如死在這裡罷!」

  李氏原本就對她十分厭惡,又看到她這種做派,便知道她是存心上門來找茬的,不由地大聲道:「你起來,不用你跪!跪了也沒用。」只是因為氣得狠了,聲音裡反倒添了幾分虛弱,不如平時有威嚴。

  林氏看出李氏身休狀況不佳,心中帶了三分喜悅,不由更加打定主意今天非要把歐陽可放出來不可,再接再厲道:「老太太,您是吃齋念佛的人,定不會忍心看著我們死!可兒縱然真的做錯了事,您打她罰她都可以,就是不能把她這樣關起來呀!您心地慈善,快寬恕了我可憐的女兒吧!」

  歐陽暖表情溫和地笑道:「娘說的是哪裡話,祖母只是派人守在妹妹院子門口,並沒有不給吃喝,您這麼說話叫旁人聽去了,只怕還以為祖母成心刻薄妹妹。」

  林氏冷下臉來,一改原先的楚楚可憐,猛地站起身,嚴厲道:「暖兒,你妹妹犯了什麼錯,你要攛掇著老太太這麼懲罰她?娘待你向來視如己出,你妹妹對你也多有敬重,難道你就是這麼回報我們的嗎?」

  歐陽暖嘆息一聲,道:「娘對暖兒的厚恩,暖兒這一輩子也不能忘懷,妹妹闖禍惹怒了祖母,暖兒也是百般勸慰,可是妹妹這一次真的是犯了大錯,要不然祖母一向慈和,怎麼會大發脾氣將她關起來呢?」

  林氏冷笑一聲,道:「哦,我倒要聽聽可兒究竟犯了什麼十惡不赦的罪過!」

  歐陽暖看了李氏一眼,見她點點頭,不免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看著張媽媽,張媽媽知道大小姐不好開口,便主動上前道:「夫人,昨夜二小姐突然闖進大小姐房裡,不知為了什麼竟然發了狂,將屋子裡砸得一塌糊塗,還拿著碎瓷片要去劃大小姐的臉,這老太太也在場,親眼看見了的,夫人要是不信,可以問問所有的丫鬟媽媽們,他們也都可以作證。」

  林氏柳眉倒豎,臉上露出譏諷的神情,道:「這麼說,暖兒是一點錯都沒有,可兒是不問緣由突然衝進去的嗎?」

  歐陽暖露出些微歉疚的神情,慢慢道:「不,是我不好,我原不知道妹妹那般討厭秋月那丫頭,還開口為她求情,妹妹惱了我也是應該的。她性子天真急躁,我早該想到,把誤會解釋清楚也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所謂家宅不寧禍起蕭牆,普通人家姐妹和睦都很重要,何況我們是名門望族家的女兒,若是我這個姐姐能早點管教住妹妹,也不至於讓祖母生這麼大的氣。」

  她說的話聽起來條理清楚,理由充分,實際上是在說歐陽可發怒是不滿自己為秋月求情,屋子裡的丫鬟媽媽們回想起昨天處置秋月的時候,二小姐仿佛恨不得讓秋月做替死鬼的狠辣表情,大半的人都信了這個說辭。

  林氏一愣,歐陽暖低聲吩咐玉梅道:「夫人有了身孕,還不好好照顧著?」玉梅立刻跑去端了個軟墩子,歐陽暖微笑著問:「娘還是請坐下說話吧。」

  林氏臉色很不好看,也堅持不肯坐下,只淡淡地道:「縱然可兒有不是,她也是被嬌慣壞了,不過是個小孩子,暖兒何必和她計較?既然你也說了她不過是一時糊塗,就請你幫娘勸一勸老太太,早點放了可兒出來吧。」

  歐陽暖和氣地問:「娘派人去妹妹院子裡看過了?」

  林氏一愣,點了點頭。

  歐陽暖心裡暗笑,又問:「哦,那您應該知道,祖母只是派人守著,並沒有阻止丫頭們將妹妹平日的一應用度送進去吧。」

  林氏皺起了眉頭,她一聽到歐陽可被關起來立刻派人去看,卻被老太太的人擋在外頭,院子裡的實際情形根本不知道,這時候聽見歐陽暖這麼問,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既然妹妹的一應用度都不缺少,娘又何必擔心的非要送東西進去?」歐陽暖淡淡說道,「況且祖母昨天也只是一時發了怒,命人將妹妹送回去,又怕她做出什麼傻事來,才特意派人看著。至於您所說的要放妹妹出來,卻不該來找祖母,而是要去找爹爹,您忘了嗎,昨天爹爹親口說的,要讓妹妹禁足百日,祖母雖然是長輩,卻也不好干涉爹爹的決定呀,娘您何必為難祖母呢?」

  林氏的臉色陡然間發青,禁足百日在她看來不過是一句空話,只要歐陽可別再闖禍,歐陽治也不會理會的,可是歐陽暖這麼說,卻分明是將這個懲罰作實了!

  「你——」

  「怎麼,娘覺得爹爹處置的不對?」歐陽暖緊緊追問,四周丫頭媽媽們立刻睜大了眼睛等著林氏的回答。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林氏的聲音幾乎輕的聽不見了。

  歐陽暖露出為難的神色道:「原本讓妹妹禁足就是爹爹的意思,娘非要請祖母將妹妹放出來,唉,這可難辦了!這……祖母恐怕一時做不了主了,您不如自己去找爹爹?」

  林氏心道這丫頭嘴巴越發厲害,可兒那性子若是真的關她百日,豈不是要活活關瘋了?不可以!

  她這麼想著,便徑自走到李氏身前砰一聲又跪下了,淚水滾滾而下,連連磕頭:「昨天老爺也只是一時氣憤,並不是成心要懲罰可兒,他平日裡那麼疼愛可兒,怎麼捨得這麼罰她?求老太太恩典,可憐可憐您的孫女兒,趕緊放了她出來,眼看著可兒也是大姑娘了,總得在人前給她留下一點面子呀!」

  「娘呀,您真是誤會祖母了,您是沒看見,妹妹昨日實在有些不對勁……」,歐陽暖低聲道,欲言又止的模樣。

  想到歐陽可當時發狂的樣子,李氏心中一抖,冷冷盯著林氏,道:「老爺不過是讓她關門罰抄女則,你卻說的天塌下來一般嚴重,依我看她不只是任性妄為,好像還瘋魔了,恐怕禁足百日都沒法讓她清醒過來,從今日起,就讓她進入家廟,好好閉門思過吧!」

  林氏一聽大是驚慌,失聲叫道:「老太太,您難道要拆散我們母女?家廟是個什麼樣冷清的地方,可兒花朵一樣的小姑娘,您怎麼能將她送到那個地方去!若離了可兒,我,我還不如死了……」

  說著,林氏重重在地上磕頭,一副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樣子,李氏惡狠狠地盯著她氣得說不出話來,歐陽暖微微皺眉,呵斥道:「你們還不去攔著夫人?」旁邊僕婦急忙去拉她。

  李氏心裡冷笑,口氣卻越發強硬起來:「你真是好算計,知道老爺不肯放她出來,便求到我這裡來,這還沒生出兒子呢,便要先忤逆長輩了!」

  林氏鬧言大震,目光閃爍,轉而低頭凄切道:「老太太,求您行行好,就饒了可兒吧!從今往後我定會好好伺候您,叫可兒乖乖孝順您,您說什麼就是什麼,我絕沒有第二句話……」

  「娘說到哪裡去了,家廟是我們家族為祖先立的廟,廟中供奉神位,是最尊崇安寧的地方,祖母讓妹妹去也只是讓她修心養性,並沒有旁的意思,您這麼說,豈不是歪曲了祖母的好意?」歐陽暖輕聲勸慰道。

  林氏猛地回頭望向歐陽暖,冷聲道:「什麼好意!既然那裡如此好,為什麼你卻不肯去?為什麼老爺要讓秋月那犯錯的丫頭去!」

  歐陽暖雙目含了淚光,倒像是受了委屈不願意表現出來,輕聲道:「娘說的是,暖兒願意替妹妹閉門思過,還要求祖母成全才是!」

  李氏勃然大怒,對林氏劈頭蓋臉地罵道:「好個不要臉的東西,在我面前你都這麼放肆!這世上欺負人的倒委屈了,暖兒昨夜受了大委屈,卻還一心一意為可兒求情,你這個當娘的不知道管教自己女兒,卻反過來指責暖兒,還有半點主母的做派沒有!你是不是當真被天煞孤星克傻了,腦袋拎不清了,還知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一聽到天煞孤星四個字林氏頓時呆住了,她想不到李氏暴怒起來這般駭人,這天煞孤星幾乎是從齒縫裡面擠出來的,心裡有些怯了。

  轉臉看著周圍這麼多丫鬟媽媽在盯著自己,不知從哪裡涌上來一股氣,高聲道:「什麼天煞孤星,我肚子裡的孩子是歐陽家嫡親的骨血,是老爺的兒子,怎麼會變成什麼天煞孤星,老太太您不要聽信那些小人的謠言!」

  「謠言?」李氏仿佛在看天大的笑話,冷聲道:「惠安師太是何等的人物,人家與你有何冤仇,為什麼要來冤枉你!你以為我老糊塗了是不是?!我告訴你,你肚子裡的那個東西是什麼貨色瞞不過我!從你懷孕開始,咱們家就沒太平過,你還空口白牙說什麼冤枉,你看看這家裡都被你折騰成了什麼樣子!周姨娘好好的一個人就這麼沒了,她肚子裡也還懷著我的孫子,你怎麼不想著手下留情?可兒原本多乖巧的孩子,硬是被你教唆壞了,成天沒事找事到處招惹男人,昨天剛從你院子裡出來,就像瘋了一樣跑到自己姐姐院子裡大吵大鬧,我去了都還敢大聲與我說話,她不是被這天煞孤星魘住了還能是什麼?我告訴你,原本我還準備讓她在屋子裡待幾天就放她出來,你倒好,非要來這裡鬧一場。也罷,從今天開始就讓她在家廟裡思過,什麼時候知道錯了,肯給暖兒磕頭認錯,再放出來!若是一天不知道錯,就一輩子在裡頭待著!」

  林氏一聽,頓時晴天霹靂,臉色煞白,王媽媽趕緊上去攙扶她,她卻一把甩脫,把心一橫,眼睛帶了一絲厲聲道:「老太太口口聲聲說這個孩子是天煞孤星,說可兒是被這孩子克了,這是要逼兒媳婦帶著肚子裡的這塊肉,一起撞死在這壽安堂門口嗎?」

  李氏一愣,林氏冷冷一笑,轉身就要往門外走,歐陽暖輕輕一揮手,立刻有丫鬟媽媽門上前攔著林氏。

  王媽媽呵斥道:「還不放開夫人!」但是所有人卻都看向李氏,沒有老太太的吩咐,誰也不肯撇手。

  林氏冷冷一笑,目中帶著一絲嘲諷,道:「怎麼,老太太改變主意了?」

  歐陽暖冷冷看著她,聲音清亮緩慢:「娘,有些話原本不該暖兒這個晚輩來說,可是祖母年紀大了,您今日所作所為已經越過了本份,便是暖兒要承擔不孝的罪名,也該與您說一說。您今日為可兒出頭,本是一副慈母心腸,可你明知可兒被關是爹爹的命令,卻鬧到祖母這裡來,祖母不肯饒恕,你還要以死相迫,開口閉口祖母在逼你去死,您想一想,從你踏入這個門口開始,祖母可有一句話說過要你去死的?您是可兒的母親,疼愛她在所難免,但可兒難道不是祖母的親孫女嗎?難不成祖母對她沒有半點憐愛之意?她這麼做也全都是為了妹妹著想啊!您這樣說話,實在是太傷她老人家的心了。您半點不體諒祖母苦心孤詣,來壽安堂大哭大鬧,陷祖母於不仁;您不去求爹爹寬恕妹妹,卻要一頭撞死在壽安堂前,害得祖母惹人指點,陷自身於不義;您開口閉口責怪暖兒不為妹妹求情,逼得暖兒不知該如何解釋,陷我於不孝,娘,您到底想要怎樣,是不是非要暖兒在這裡給您磕頭,才肯放過年邁的祖母?」

  這話一說出口,所有人都向林氏投去異樣的眼光,林氏臉上青白交錯,原本她的確是用死在威脅李氏,可是被歐陽暖這樣一說,自己真的作出尋死的舉動,等於是陷自己於不義。

  還沒等她開口,歐陽暖又搶先開口:「娘,暖兒勸您不要再鬧了,爹爹待會兒還要來向祖母請安的,看到您這副樣子又該生氣了,保不齊會以為是妹妹攛掇的,本來祖母只是讓妹妹去家廟思過,爹爹若是生了氣,妹妹將來還想出來嗎?」

  林氏一愣,立刻意識到了事情的嚴重性,臉上轉了好幾個顏色,終究軟下語氣,回過頭來望著李氏:「老太太,我不是那個意思……」

  李氏冷冷道:「不管你是什麼意思,我不想看見你,快出去!」

  歐陽暖淡淡地道:「娘,請您先回去休息吧。」

  林氏盯著歐陽暖,目光充滿了怨毒,歐陽暖自始至終平靜地望著她,半點也沒有憤怒不平,兩人目光對上良久,林氏終於感到頹然無力,只覺得渾身發軟,任由王媽媽將她扶了出去。

  歐陽暖回過頭來,卻看到李氏歪倒在榻上,神情委頓,似乎十分疲倦,她輕輕走過去,道:「祖母,要不要休息一會兒。」

  李氏搖了搖頭,神色越發不愉,目光陰沉地盯著林氏離開的方向,對歐陽暖道:「事已至此,我只能再去寧國庵一趟,暖兒,你與爵兒也和我一同去。」

  「是。」歐陽暖柔順地點頭答應。

  服侍李氏重新睡下,張媽媽送歐陽暖走出壽安堂,歐陽暖望著張媽媽,面帶憂慮道:「祖母的精神似乎不大好……」

  「是啊大小姐,自從惠安師太說了那……之後,老太太每天晚上都睡不踏實,天天說夢到了浩浩的洪水,尤其是昨天晚上看到二小姐那副樣子,老太太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張媽媽也嘆了口氣,端詳著歐陽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道。

  歐陽暖輕輕點頭,道:「但願惠安師太可以替祖母化解心結吧。」

  這心結是她一手種下,任何人都別想化解,除非那個孩子從這個世界上永遠消失,歐陽暖這麼想著,慢慢走下了台階。

  李氏說到做到,果真將歐陽可關入了家廟,據說關進去的那一天,林氏哭得肝腸寸斷,歐陽治看了只輕飄飄的一句,什麼時候懂事了什麼時候再放出來,林氏一聽就暈了過去。

  李氏聽到這個消息,頓時感到兒子和自己是一條心的,心情不免輕鬆了許多,吩咐李姨娘準備進香事宜,特地挑了好日子上寧國庵。

  歐陽暖姐弟陪著李氏坐在馬車上,一路出了府門,向城門口而去。到了街上,卻見到人頭攢動,將整條大路擠得水洩不通,人人都仰長了脖子在看什麼,李氏吩咐將馬車停在小巷,讓人到前面去打聽。

  不一會兒,小廝回來傳話,張媽媽聽了小丫頭的稟報,如實道:「老太太,是南疆蠻族作亂,聖上下了旨意,命明郡王出去平亂呢!今天正是大軍出城的日子,街上許多百姓都要爭相目睹郡王的風采,才會把路擠得水洩不通!」

  歐陽爵露出十分好奇的表情,李氏卻皺起了眉頭,問道:「還要多久?」

  張媽媽為難道:「怎麼也得好一會了,恐怕一時之間咱們的馬車也動彈不得,依奴婢看,不如去茶樓上開個雅閣,老太太和大小姐稍事休息,等能走了再說。」

  李氏點點頭,對歐陽暖道:「你瞧瞧,出個門都這麼不順利。」

  歐陽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明郡王可不就是上次送來白狼尾的那一位?

  李氏卻似乎心有所感,突然嘆息了一聲,道:「這位明郡王也是,聽說前些日子原本都要議親了,一個月前燕王妃卻突然崩逝,原本他為了守喪就要耽誤三年,如今又被派出去打仗,真是流年不利啊!」

  聽聞這位郡王十五歲那年本該由皇帝下旨賜婚,但朝中各派勢力都在盯著這門婚事,老太后又太過喜愛這個重孫子,千挑萬選,一直耽擱到如今,現在婚事更是遙遙無期了。

  只是,歐陽暖看著李氏什麼都要和風水命理之說搭上關係,不由得暗地裡搖頭,也虧得她如此迷信,才會這麼相信惠安師太所言。

  李氏身體疲勞,聽不得吵鬧的人聲,命人準備好房間後,早已去屏風後頭的榻上歇著,歐陽暖卻帶著歐陽爵站在樓上,靜靜望著樓下的場景。

  成百上千的百姓將出城大道的兩側圍擠個水洩不通,但凡可以看見城門的樓閣,都早早被人擠滿,好在圍觀的大多是平民,能出得起高價的人到底不多,這也使得歐陽暖可以居高臨下,清楚看見大軍出城的盛況。

  只聽到一聲低沉的號角響起,紛亂的人群一下子安靜下來。空氣中熱烈的氣氛變得肅穆,冬日的陽光驟然多了一絲寒冷。

  歐陽暖看著眼前出現如潮水一般無邊無際的盔甲,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屬冰冷的寒光。

  一面黑色滾金邊帥旗躍然高揚,獵獵飄揚於風中,上面赫然一個龍飛鳳舞的「燕」字,那是燕王府的旗幟。

  歐陽暖看著那個燕字,微微出神,如今太子病重,皇帝命皇太孫代為執掌太子職貴,引起秦王多番不滿,朝野上下議論紛紛,此次南黎平叛,主帥的人選也爭奪了許久。

  皇帝沒有啟用主動請戰的秦王,也沒有任用能徵善戰的燕王,反而將主帥的位置交給了這個年輕的郡王,其中的意圖倒是令人破費思量,只是,明郡王真的可以挑起這副擔子來嗎……

  朝鳳樓上突然鐘馨聲響,九長五短,宣布皇室使者到來,樓下頓時一片恭肅,鴉雀不聞,只余司禮官高亮的聲音,指揮著眾人向一路行來的使者行禮朝拜。

  一位黑馬白纓的將軍,突然勒住韁繩,讓駿馬停在隊伍的最前方,旁人只看到他身形筆直,體魄健朗,整個人像是一株美好的松柏一般挺立。那個人離歐陽暖如此之遠,遠得看不清面目,僅僅站在高處遙遙望去,竟已讓人生出壓迫窒息之感。

  歐陽爵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緊張,「姐姐,那是明郡王嗎?」

  上一次明郡王是在馬車裡,他們看不到面目,這一次明郡王在馬上,他們卻在高高的樓上,只能看到那人一身玄色鐵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閃耀寒芒,令人只覺得他的身上仿佛有一種熾烈而凌厲的光芒,無形中迫得人無所遁形。

  使者高聲宣讀聖上詔書,明郡王雙手接過黃綾詔書,高高揚起手臂。剎那間,潮水般的鐵騎,齊齊發出震天的三呼萬歲之聲,響徹天際,震動京都內外。

  ——吾皇萬歲!

  ——大軍必得勝而歸!

  ——大歷萬歲!

  這樣的歡呼如此威嚴道勁,歐陽爵竟忘記了呼吸,手心滲出細汗,歐陽暖卻靜靜望著,異常沉穩……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0-31 11:36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10:05 PM 編輯

054  拜個佛都不消停

    大軍過去很久,歐陽爵還楞楞回不過神來。歐陽暖將他的異樣看在眼中,從紅玉手中接過茶杯.親手遞給他。

歐陽爵一反常態.一語不發,緘默凝望已經空空如也的城門.手上茶杯卻是緊握.指節隱隱透白。

   他的心中莫名的異樣.似悵惘又似躍然.竟從未有過這般滋味.歐陽暖輕聲喚道:“爵兒?爵兒?”一連叫了幾聲.歐陽爵才突然驚醒一般.回過神來,“怎麼了姐姐?”

“什麼怎麼了,是你都不知道走神走到何方去了.歐陽暖笑著搖搖頭.歐陽爵不好意思地紅了臉。”

“你們在說什麼?”張媽媽扶著李氏從屏風後走出來.歐陽暖笑著上去挽住她:“祖母醒了?”

“外面那麼吵鬧.怎麼睡得著.不過閉目休息罷了。爵兒.剛才看得如何,可還有趣麼?”李氏露出饒有興趣的神情.那副樣子分明是在說歐陽爵還是個小孩子.當他愛看熱鬧罷了。

   “祖母.我第一次看見這樣的場面,浩浩蕩蕩的大軍仿佛潮水一樣.盔甲閃閃發亮.刀刻鋒銳難當,還有.領頭的明郡王當真是威儀不凡.好威風啊。男子漢大丈夫.就該像他一樣才對!”歐陽爵感嘆道.臉上充滿了興奮之色.“我就想,要是我也能上戰場多好,做個威風的前鋒!”

    李氏楞了楞.突然笑了:“你這孩子,他是去南方打仗的,那可不是什麼好玩的事情。”

   “我沒說好玩啊!我只是覺得.身為男兒.如果不能像他這樣為國為民出征沙場,便沒有意義!”歐陽爵爭辯道。

    “那些豁出性命的事情又有哪裏好了,你真是——”李氏喃喃地盯著歐陽爵,歐陽爵卻難得地圓執己見,“祖母,如果一輩子碌碌無為地活著,還不如在戰場上轟轟烈烈地死去!”

   當聽到歐陽爵這麼說的時候.原本一直在微笑著聽他們說話的歐陽暖.笑容慢慢凝固住了.她靜靜打量著自己的弟弟.意圖在他臉上找到一時興起的證據,然而.她太了解歐陽爵了,這個孩子.他的心中經常會有一種燃燒的執念,一種任何人都無法阻止的熱情。她沒有想到.不過是大軍出城.竟引起了他這麼多的想法!

    “大少爺快別嚇唬奴婢了,聽說南邊蠻族殺人如麻呢”,張媽媽按著心口.神色間滿是厭憎驚慎。李氏搖頭道.“豈止是殺人如麻.那些蠻人可怕至極,聽說他們身高八丈、體有長毛,到處擄人放火,甚至嗜飲人血呢!明郡王此去未必能得勝而歸.連是否能平安歸來都毗”

   “那又如何!祖母,男兒當死於邊野,縱然馬革裹屍又何妨.總比臥床上死在兒婦女婢懷中要強!”歐陽爵居然一口打斷了李氏的話.眼睛閃閃發亮,閃耀著一種歐陽暖從未見過的光彩。

    李氏皺緊了眉頭道.“阿彌陀佛.小孩子真是不懂事,戰場上殺戮太重,有違仁厚之道,若是沾了滿手血腥.將來是要下地獄的。”

    歐陽爵猶自不服:“什麼是仁厚?如今南方蠻族作亂,殺我多少平民百姓.難道我們說兩聲阿彌陀佛.人家就會放下刀劍嗎?只有當我大歷朝的鐵騎踏入南方,驅逐這群蠻人.徹底征服他們,烽火才能平息,百姓才能安寧啊!”

    李氏吃了一驚.道.“爵兒.你是怎麼了.盡說些胡話!國家大事你懂什麼!小孩子家家的.怎麼開口閉。都是殺人,”

歐陽爵白玉一般的小臉漲的通紅:“我說的才不是胡話!祖母你根本就不明白.哪怕要殺一千個人一萬個人,只要是為國為民.也是功在社稷的事!前方將士浴血奮戰,血染邊疆.我們才能在此安享太平.不然祖母你還能平平安安去上香嗎?還能在這裏開口閉,說殺人不好嗎?”

   “爵兒!怎麼和祖母說話呢!”歐陽暖皺起眉頭,語聲低柔.卻辭色漸嚴。 歐陽爵低頭不語,他雖個性倔強.但在姐姐面前卻從無半句違逆。

    “你才多大年紀.好好讀你的書,平平安安才是福氣,什麼戰場.什麼為國爭光,這些都跟你沒有關系。”李氏見他低頭.以為他知道錯了.露出些許的滿意,慢慢說道。

    歐陽暖見李氏臉色緩和下來,忙笑道,“弟弟說笑呢,祖母不要理他,他只是個孩子,又懂得什麼呢!”

    歐陽爵楞了楞,還想要說什麼,歐陽暖卻冷冷望了他一眼,他想說的話便全都堵在了喉嚨裏,一句都說不出了。

    張媽媽扶著李氏先上了馬車。管家去賬房結賬,歐陽暖坐在雅間裏,歐陽爵趁機拽住她的手望著她“姐姐。。。”
   
“你剛才都說些什麼,我告訴你的事情你全都忘了嗎?你是不是覺得如今的日子過得太舒服了?竟然敢當眾和祖母頂撞!”歐陽暖冷冷地說著,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淡。

“姐姐,你在生爵兒的氣麼?是我不好!我不該用那種口氣和祖母說話的,讓你也跟著擔心了。”“。。。”歐陽爵素來最敬重歐陽暖,旁人生氣憤怒他都不在乎,唯獨擔憂歐陽暖有半點不高興.此刻他怯生生望著歐陽暖.十分惶恐。

    歐陽暖嘆了一口氣,望著這個身量已經逐漸抽高,慢慢現出少年俊朗模樣的弟弟,道:“姐姐永遠不會生你的氣。只是你明知道祖母信佛,不愛聽這些。你還與她爭辯什麼呢?便是你爭勝了,又能改變什麼?只是讓她覺得你不懂事而已!”
   
    歐陽爵一楞,眉眼湧上委屈的神色。抿了抿嘴唇,卻倔強地道:“姐姐說過,要我做一個正直的人。難道說真話也不可以嗎?祖母的那一套根本就是不對的,如果人人都貪生怕死、貪圖享樂、誰來保護百姓?誰來護衛國家?等我長大了,我也要像明郡王一樣。去前線浴血奮戰。為國爭光!”
   
    歐陽暖不說話,直直看著他,那種奇怪的神色,令歐陽爵真有幾分惶恐起來:“姐姐.你也不喜歡聽我說這些,是不是?”
   
  “不。姐姐一直覺得你是個孩子,不知不覺你已經有了自己的想法。”歐陽暖的唇角牽起一抹笑容,語聲溫柔。她凝視著他。目光深深,似有些恍惚悵惘。“娘臨死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要是她能親耳聽見你說這些話,該有多好。只是,爵兒。。。”她欲言又止,一時間臉色淒楚,閉目不語。要是讓歐陽爵選擇,他情願聽歐陽暖責備,也不願意看到姐姐傷心。
   
還沒等到他想到如何去安慰,歐陽暖卻突然開口。“自小到大,你都是個聽話的孩子,很少與人大聲爭辯。更加不會這麼勇敢地發表自己的看法。就沖著這一點.姐姐也會支持你。”

   “謝謝姐姐!”歐陽爵直覺歐陽暖其實並不贊同自己的看法勉強笑出來,故作輕松的望向她。

果然!歐陽暖很快斂了微笑,目光深邃復雜。愛憐之中更有淡淡痛楚之色,“支持你是一回事,但是你要知道,姐姐和祖母一樣,只希望你平安喜樂。哪怕沒有功業,沒有名聲、沒有地位、都不要緊,只要你健康、平安就好。”

    歐陽爵怔怔望著歐陽暖,說不出話來。
   
歐陽暖垂眸一笑,有些落寞道,”我情願你永遠不知憂慮,像是個孩子一樣天真自在。。。然而,終有一天,你也要長大,長出自己的羽翼,徹底離開我的庇護!”

歐陽爵怔柚無言.心中卻陣陣抽緊。

   歐陽暖直視他雙眼,語聲帶著一股寒意:“如果有一天,你要做的事姐姐不同意,拼命地阻止你,你還會去做嗎?”

“怎麼會?我怎麼會做讓姐姐不高興的事!”自己一心一意都是要讓姐姐高興,怎麼可能明知道姐姐討厭還去做!歐陽爵心中驚跳,指尖發涼,無數念頭電閃而過,腦中卻是一田亂麻。

“回答我。”歐陽暖不容他猶豫遲疑。

歐陽爵望向她,鄭重地道:“不會.我絕不會讓姐姐失望。”

歐陽暖的目光深涼如水“如果姐姐要你發誓一輩子遠離危險,放棄那些建功立業的念頭,老老實實活在姐姐的身邊呢?!”

歐陽爵一下子楞住,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為什麼?自己想要建功立業,也是想要為姐姐爭光,為死去的親娘爭口氣。為什麼姐姐會露出這樣落寞的表情?為什麼。。。

因為剛剛鬧了不愉快,歐陽爵擔心李氏又嘮叨,索性跑到後面馬車去坐了,前面馬車上只剎下歐陽暖陪著李氏。

張媽媽看著李氏似乎沒了睡意.精神很好.湊趣地說道:“大少爺如今真是好厲害,在學堂裏是孔先生最看重的弟子,文才武功本就是頂好的,最近還一直在學射箭,聽說大有進益.連老爺看了都誇他呢!日後必定有大出息.老太太到時候可要高興了!”

李氏點點頭.臉上露出些微的喜色:“歐陽家就這麼一根獨苗.他上進爭氣,我自然是高興的。將來能靠自己掙一份功名,不依仗著他爹也能在京都立足,將歐陽家發揚光大我就算死了也能瞑目了。”

歐陽暖靜靜聽著,祖母這是想要讓爵兒走科舉一途,這原先也是自己的打算。走讀書一路慢慢取得功名.有了鎮國侯府的幫襯他將來怎樣也能站穩腳跟。可是聽爵兒所說所言,他真的甘心這樣過一生嗎?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別人為他設計的,這是爵兒想要的嗎?歐陽暖第一次覺得也許自己所做的一切,並非弟弟所願。

“將來爵兒有了出息,暖兒也能有所依仗。。。”李氏還在說著,歐陽暖微笑著道:“祖母說的是。”

馬車一路來到寧國庵山下。卻見到山下已經聚了不少華麗的馬車。紅玉、掀開簾子,輕聲稟報道:“老太太.大小姐.鎮國侯府、定遠公府、宣城公府還有朝中幾位大人家都有夫人小姐來敬香,現在他們的馬車還在山下停著。人也都沒有上山呢!”

    “祖母。這麼多女眷,讓爵兒先回避吧。”歐陽暖知道歐陽爵不喜歡這樣的場合,輕聲道,見到李氏贊同地點點頭,便揮手讓紅玉去後面馬車告訴歐陽爵,讓他留在馬車上。她自己先下了馬車.隨後和張媽媽一起扶著李氏下車。歐陽暖低聲問旁邊的丫頭:“可知道鎮國侯府是誰來了?”
“回稟大小姐.是二夫人和柔小姐。”丫頭玉梅早已打探好消息。此刻低聲回答。

既然不是寧老太君親自來,就不必去打招呼了。李氏想了想,便親自帶著歐陽暖先走到定遠公家的馬車前。周太君已經得到消息,此刻正站在馬車前,看到李氏過來臉上就帶了三分笑容。周太君看上去比李氏大個兩、三歲的樣子。身穿姜黃纏枝蓮紋刺繡鑲領赤金花卉紋樣緞面對襟披風,赤金擻花緞面蔽膝姜黃底子馬面裙,皮膚白暫、休態微豐、圓潤白哲的臉上有雙非常溫和的眼睛。

“歐陽老夫人,好些日子不見你了。。。”

“周太君,有禮了。”李氏笑著走上去,臉上帶了幾分喜色。
   
“這是誰家的姑娘.真真是漂亮!”看見歐陽暖.周太君似乎有些吃驚。

   歐陽暖輕輕蹲下,恭敬地行了個福禮:“周太君.歐陽暖給您請安了。”
   
   李氏嘴角微翹:“周太君怎麼忘了.這是我的孫女兒.前年您還見過的。”
   
   周太君似乎更吃驚。上上下下打量著歐陽暖,露出恍然大悟的模樣。卻還是忍不住說道:“跟那個時候可不一樣,那時候她小小的,總是跟在她娘的身後,很怕見人呢!現在都長這麼大了。。。”

   歐陽暖的妙目中閃爍著寶石般熠熠光彩,“兩年不見,周太君身子還是一樣的健朗。”

“瞧這孩子還真是會說話。上次飲茶碰見你外祖母,她向我說起你的時候,我還說想見一見呢!可巧今天就碰上了。”周老太君笑瞇瞇地望著歐陽暖,對李氏道,“你真是好福氣呀!孫女兒可是一年比一年漂亮。”

李氏的臉上掩飾不住的得意,口中卻很謙虛:“瞧您說的,這孩子就是不愛出來見人,靦腆著呢!”

定國公府的周老太君和鎮國侯府的寧太君一樣,都是當朝一品夫人,十分的德高望重。李氏在她面前當然不敢托大,很是恭敬地站在一起說了幾句話,終於忍不住問道:“周太君為什麼不上山去?卻把豐架停在這裏?”
   
周太君望了一眼山上.若有所思道:“有貴人在.我們都需回避。”
   
貴人?什麼樣的貴人連定國公府都必須回避?歐陽暖的目光逡巡過所有人的馬車。最終落在山腳下另一群人身上。

    這時候,一位穿著大紅五彩金遍邊葫蘆鸞鳳穿花通袖襖的美貌婦人由丫鬟婆子簇擁著走了過來.笑吟吟地道:“兩位老夫人安好。”
    她半蹲著給兩人福了福,周老太君點頭回禮,指了她對李氏道:“這是宣城公家的三夫人。”

宣成公有三房兒子,這位朱三夫人應該就是三老爺的正室夫人。李氏趕忙向她打招呼,幾個人少不得寒暄一番。歐陽暖微笑著立在李氏身邊,朱三夫人卻走過來攜了她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眼睛裏似有隱隱光彩閃動,口中卻嘆息道:“這樣看來,倒與婉清年輕的時候十分相像呢,都是一樣的清麗。暖兒,我與你娘從未出嫁前就是好姐妹,只是她嫁了人,身子骨弱又不愛出門,彼此之間反而疏遠了。你可不能學她,咱們都是自家人。以後有什麼事要勤走動才是。”

好姐妹?歐陽暖不著痕跡地望了站在一旁伺候的方嬤嬤一眼。卻見到她低下頭,目中似有不忿之色,心中頓時有了體悟。朱三夫人如果真是娘的好姐妹.為什麼方嬤嬤從未向自己提過。看嬤嬤這副表情,只怕朱三夫人真正的好姐妹,不是自己的親娘林婉清,而是那位繼母林婉柔才對。歐陽暖心中想著,腦海中轉過無數念頭.臉上卻笑著恭謙地應“是”。

果然.朱三夫人似乎漫不經心地道:“聽說夫人身子骨不舒服,我還想著這幾日要上門去看看她的。”

   “也沒有什麼事。”李氏淡淡笑著:“就是前些天幫著準備壽宴的事情累著了,這幾天我派了人看著她,不準她再操勞了。”

朱三夫人笑著:“婉柔也實在是個孝順的兒媳婦,老太太當真是好福氣。上次壽宴我們得了信,只派人送去賀禮,本還想去為老太太慶賀;偏偏我長嫂病了。怕病氣傳染給老太太,也就不敢登門了。可惜錯過了一場精彩的好戲,聽說大小姐在壽宴上獻了一幅百壽圖?下回可否與我們欣賞一二?”    李氏還沒來得及說話周太君卻笑道:“朱夫人說的這幅百壽圖據說引得大家嘖嘖稱奇不說。甚至還流傳到宮中去了!連太後看了都誇贊歐陽家這位小姐惠質蘭心、孝心可嘉呢!”

歐陽暖的百壽圖自從在壽宴上驚鴻一現後就被李氏當成寶貝收了起來。歐陽治抓耳撓腮似的求走了那幅圖,每逢有貴客登門就要炫耀一番。原本這還不算什麼,偏偏參加過壽宴的夫人們將這件事徹底傳了出去,豪門權貴之家盡皆效仿不說,連市井之中都有摹本流傳。甚至還有不少書閣專門請人模仿後高價出售。。。相傳。歐陽家大小姐的孝順和才華自然傳遍了京都。只是,太後誇贊這一節,卻是連李氏都沒有聽說過的,當下露出驚訝的表情道:“這。。。怎麼可能?”

   周太君呵呵笑:“太後千歲向來喜歡聽新鮮消息.京都有個風吹草動她老人家都會很感興趣,百壽圖如今名揚天下,太後自然會知道。說起來,暖兒能得到太後誇贊是天大的好事。老太太要高興才對。”

李氏滿眼帶了受寵若驚,口中卻道:“這倒真是意想不到的。暖兒向來喜歡讀書寫字,比尋常家女兒都要乖巧些,她個性沈靜、溫柔,也就寫幾幅字能拿得出手了,”說的謙虛.聽著卻隱隱含著驕傲。

   歐陽暖的笑容淡淡的,並沒有見到一絲一毫的驕傲之色。周太君看了暗暗點頭,心道這位大小姐倒比她祖母還沉得住氣些。

  朱三夫人勾起一抹笑容,卻似乎別有深意道:“我可就沒有這麼好的福氣了,要是小女碧兒也能有歐陽小姐這樣的才情怎麼也能去貴人面前露個臉不是?”

   這話說的,酸中帶澀,軟中帶刺,令人聽了心中不快。偏偏朱三夫人臉上還是帶著盈盈笑意,半點瞧不出諷刺的意味。李氏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沉了臉不說話了。

歐陽暖不露聲色地笑著望向朱三夫人,果然見到她一雙美目帶了三分嘲諷。

正說著話,蔣氏卻已經帶著林元柔過來打招呼道:“老太太.您今天也來上香嗎?”

   李氏因為林氏的緣故,如今時這位兵部尚書夫人也不是很喜愛,看到她只是淡淡點了頭:“沒錯,真是巧,居然遇到了二夫人。”

   蔣氏笑著看了歐陽暖一眼.別有深意道:“怎麼只有暖兒一個人,可兒不也該陪著老太太嗎?”

   歐陽暖微微一笑,十分有禮貌地回答:“二舅母.可兒妹妹染了風寒。祖母擔心她出來受風,讓她在家中好好休息呢。”

   蔣氏點點頭,勾起嘴角道:“暖兒真是貼心,步步跟著老太太。一點都不肯放松呢!”

   歐陽暖露出更加謙虛的表情,似乎根本沒聽懂她的言外之意:“二舅母謬贊了,這都是暖兒身為孫女應該做的。”

   林元柔穿著緋色的裙襖,梳了墜馬髻,戴了赤金鑲紅寶石的梳蓖。並排斜插兩朵赤金鑲青金石珠花。耳朵上還墜了赤金燈籠墜子,看起來還是一般的嬌媚可人。只是臉上卻多了幾分不屑的神情,紅唇微啟道:“可惜你們也白跑一趟了.今兒個大公主來寧國庵上香,不接待外客呢!”

   原來所謂的貴客就是大公主。其實歐陽暖早已註意到了最前方那一支隊伍.那些人明顯是侍衛模樣,座下的馬都是最好的馬,馬鞍上都鑲著珍貴的珠寶,腳鐙上也有貴重的裝飾。這樣的馬四五十匹聚在一起,再加上了陽光的映照,當真是蔚為奇觀!而讓她真正關註的,卻不是這些馬。而是相距這支護衛隊約一二十步,有一乘金光燦燦的八乘大轎。轎子頂部鑲嵌著光輝璀璨的寶石。看起來眩眼奪目、令人心動。不用說,這驕子的主人就是當朝大公主了。

   說起來,當今聖上兒子不少,女兒卻寥寥無幾。其中最出名的就是這位由先皇後所生的大公主。身為皇帝的嫡長女,她可以說是深受寵愛。然而命運卻並不很好,十四歲那年由皇帝指婚嫁人,駙馬為武國公陳家的子弟,但成婚五年駙馬都尉便急病去世了。大公主守寡後一直沒有再嫁。許是因為年輕守寡,皇帝和太後對她十分憐憫寵愛。她的性子也因此變得十分驕縱,到了如今這麼多年過去;據說性子越發古怪。哪怕是參加皇族聚會,也經常無緣無故大發雷霆。皇族貴親無不畏懼十分,可以說,這是位京中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可怕貴人。

   林元柔故意走到歐陽暖身側,低聲道:“暖兒妹妹可真行。這一回將可兒表妹徹底壓下去不說,還在京都徹底揚了名呢!”

歐陽暖見她語氣帶著嫉妒,烏黑的眸子裏像有兩團火在燒,不由淡淡一笑。這位侯府二房小姐,向來被人捧著愛著。已經忘了這世上並不是所有人都要圍著她轉的,居然在這種時候還不忘記向自己挑釁。歐陽暖並不準備示弱退縮,對付林元柔這種人你越是忍讓,她越是得寸進尺。她淡淡地道:“我也只是盡心盡力罷了,柔表姐若是喜歡,下一回外祖母壽宴.不妨也送一幅?”
  
林元柔一怔.頓時氣惱道:“你以為人人都像你一樣喜歡出風頭?”

     歐陽暖笑道:“姐姐說的哪裏話?上一回壽宴,三天前我就已將百壽圖送給祖母。原也不打算拿出來。偏偏姐姐和可兒非要纏著我看,我也是被迫無奈而為之。說起來,這個名揚天下的機會,還是姐姐親手送給我的呢!”
   
     林元柔氣息一窒.不由冷笑:“到底牙尖嘴利,可憐你妹妹辛辛苦苦準備了禮物,到頭來全是為他人作嫁衣裳!”

歐陽暖笑容滿面,輕聲道:“這一點暖兒比起姐姐就差的太遠了,我不過是為自己籌謀。姐姐卻是越俎代庖替別人擔心。旁人要是聽見了,還以為你才是我歐陽家的女兒呢?!莫非姐姐忘記自己是姓什麼的了?這可不好。年紀輕輕,怎麼這般健忘!”

林元柔氣的臉色發紅。卻因為這麼多人在場不敢大聲,壓低聲音道:“歐陽暖,你別這麼得意,總有一天我要戳穿你的假面具。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面善心惡的!”

歐陽暖微微笑著.突然大聲道:“姐姐剛才風大。你說了什麼?暖兒沒聽見呀!”

所有人都向林元柔望過來,林元柔一腔憤怒全別冷水嘩啦一下子澆滅,只余下陣陣余煙。忙刻意提高聲音道:“沒事。我說天氣還冷,妹妹要多加件衣服才是!”

歐陽暖臉上露出如沐春風般溫和的笑容.道:“多謝姐姐關心。”說完上前拉了她的手。臉上親親熱熱的,吐出來的字卻冷意十足:“柔表姐顧好自己吧!風大,小心閃了舌頭!”

林元柔當真是一把鋼刀砍在了棉花上,一把甩開她的手,氣的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

   “有大公主在。只怕惠安師太沒有時間招待我們呢!”蔣氏淡淡道。林元柔不願意再和歐陽暖說話。已經站到一邊與宣城公朱家的三房女兒朱凝碧說話去了,歐陽暖走回李氏身邊輕聲道:“祖母,我們是不是先回去?改天再來?”

   李氏想了想,遲疑道:“還不知道大公主的車架停留多久,再等等吧。”

   不管大公主在這裏停留多久。今天這麼多人排隊要等著見惠安師太,他們都肯定是見不著了。歐陽暖在心底嘆了口氣,暗道李氏的執念也太深了些。當真對天煞孤星忌諱到如斯地步。但是顯然其他人也不甘心這樣就走,畢竟上香的日子都是各家千挑萬選的。生怕錯過這麼一個好日子,誤了吉時。這時候就聽見那邊穿著玫瑰紅織金纏枝紋比獵,頭戴纏絲赤金誓子。耳朵上墜著赤金鑲翡翠色貓眼石墜子,打扮如同一只俏麗孔雀的朱凝碧面露不屑地說道:“這位大公主也太霸道了!她在這裏敬香,就不許我們上山嗎?”

宣城公是太皇太後朱氏的娘家。太皇太後離世後,勢力威風都大不如前。武國公家出了個太後陳氏,又是大公主的夫家,正是煊赫之極。偏偏宣城公一向與武國公不睦。朱凝碧會說出這樣的話,其實並不奇怪。但這裏人來人往,一舉一動都可能被有心人註意到。歐陽暖聽在耳中,只覺得微微刺耳。

“你們知道嗎?公主出行總是大排儀仗,要求所有人都回避。連我家的馬車都要停下來讓路。她的侍衛們還經常把路上所有騎馬的人都趕到街巷。有一次,她的豐隊和戶部尚書的車隊相遇,尚書家裏的頂馬沒有控制住,冒犯了她的車隊。大公主居然一點面子都不給,當即就下令將所有人關押起來呢!後來還是太子殿下親自求情,又讓戶部尚書陶大人在公主驕前叩頭請罪,才被放了出來,你說她多麼跋扈。。。”

朱凝碧看周圍的夫人小姐們越來越多,都對自己說的事很有興趣不免越說越起勁。這時候卻聽見歐陽暖淡淡地道:“大公主是先皇後所出之嫡公主,地位尊崇非同一般。尚書車隊與其相撞,本來就是大不敬。冒犯公主,本當治罪!若是大公主真的如你所說那樣,只怕早就將其收監,重則廷杖伺候。可不過是太子殿下求情便放了他。。。可見公主並不喜歡亂治罪於人,難道不是她大量寬宏嗎?朱小姐在這裏隨便議論,是想要讓大公主身邊的侍衛們聽見.將我們所有人抓起來一起治罪嗎?”

眾人剛開始還沒察覺,這時候聽見歐陽暖這麼說,發現連那邊的侍衛們都已經側目往這裏望過來。立刻意識到這邊朱凝碧肆無忌憚的談論聲音已經驚動了那些人,不免心驚膽戰,紛紛低頭不敢再說話了。

侍衛們註意到這邊也不過是片刻的功夫,很快便又回過頭去了。大家不免都有種慶幸的感覺。再看朱凝碧都覺得她的確膽大妄為、不知禮數,居然敢出言冒犯大公主。差點連累和她站在一起的其他人,好在有這位。。。這位歐陽家大小姐的提醒,才免去了一場禍事。不少夫人小姐偷偷向歐陽暖看去。卻見到她看上去不過十一、二歲,皮膚雪白,目光明亮,嘴唇紅潤,笑容恬靜,安安靜靜地站在李氏的身邊,卻像朵含苞欲放的花兒般的柔美嬌嫩。誰都想不到,剛才那番提醒的話竟然是從這樣一個安靜的小女孩嘴巴裏說出來的,一時之間都有些驚訝。

  朱凝碧被一頓搶白,臉上青白交加半天。可是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卻又不敢再說什麼。只低聲問林元柔:“她是什麼人?”

  林元柔冷笑一聲:“她?你連她都不認識嗎?她就是我那個祖母最寵愛的外孫女。吏部侍郎的女兒歐陽暖!怎麼樣,你可見識到她的厲害了吧?可真不是一般呢!上次連我都被她說的啞口無言。我勸你還是離她遠一點。”
   
  朱凝碧卻冷冷笑了一聲,道:“她那麼出挑。只怕未必是什麼好事!也不是每位貴人都喜歡這種性子。就說那大公主,生平最厭恨那些年輕漂亮愛出風頭的女孩子。若是你這暖表妹撞在她手裏,肯定討不到好去!”

  林元柔掩唇一笑,原本的郁悶一掃而空輕聲道:“說的是呢!她以為自己會寫幾筆書法有什麼了不起?太後娘娘也不過是隨口說了一句,就驕傲的跟什麼似的!天下書法好的人物多了去了,平日裏得到太後娘娘誇贊的小、姐們多著呢。歐陽暖當真是井底之蛙。”

  朱凝碧的庶妹朱凝玉就站在她們不遠,她聽到林元柔和朱凝碧的交談;卻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她雖然與歐陽暖並不熟悉,卻看到對方一直很沉靜地站在歐陽家老太太身邊。這裏京都的顯貴女眷這麼多,歐陽暖絲毫都沒有要炫耀表現的意思。甚至連話都不曾高聲說過一句,這兩位小姐卻因為私怨說對方愛表現。依自己看來,倒是這位嫡姐向來愛出風頭。聽說歐陽暖因為一幅百壽圖就名揚京都,還得到太後的一句誇贊,自然心中十分不甘。趁著這次上香的機會急迫地想要在眾人面前露臉,卻不知道這世上越是不會說話的人就生怕別人不知道,成天嘰裏呱啦。如同歐陽暖這樣的人,偏偏溫和有禮,寬厚大度,看著一聲不吭的,到了關鍵的時候說兩句話;旁人卻都信服的不得了,這才是真正會說話的人。

   諸位夫人等候了半個時辰,不少人都預備打道回府了,卻見到一位師博匆匆下山來。對著眾人行禮道:“大公主說此行只是祈福,不願驚擾他人。山門照開,各位可以上山敬香去了。”

   這一下倒是出乎意料,眾人臉上不由自主都露出喜悅之色。李氏時歐陽暖笑著道:“好在咱們沒有先走,今天總算沒有白來一趟。”歐陽暖點點頭.輕聲道:“祖母,今天山上有大公主在,爵兒是不是就不要跟著上去了?萬一。。。”

   萬一沖撞了大公主身邊的侍女姑姑們,誰都擔待不起。李氏鄭重地點點頭,這時候就看見歐陽爵身旁的小廝過來傳話。紅玉趕緊過來道:“老夫人,大小姐.大少爺說這裏女眷太多,他就不跟著上山去了。讓小廝們陪著他到田野間走走,等老太太敬完香再一起回去。”

   李氏點點頭,歐陽暖笑了起來。這個弟弟還真是與自己想到一起去了,李氏吩咐道:“一定要派人好好看著少爺,要是碰著了傷著了。決不輕饒!”

   大家延著平緩的青石臺階進了山門。山門上方是聖上親自題寫的“寧國庵”三個鑒金大字。山門飛檐重棱,重重行行。進入山門後便是正殿。歐陽暖還是第一次來到寧國庵。只覺得莊嚴肅穆、令人肅然起敬。正殿內供奉著三世佛.側面巨大的墻壁上是由聖上親自下旨,召集全國能工巧匠,專為太後賀壽所刻的壁畫。歐陽暖凝目望去,只看見壁畫中央是佛祖,佛的左右分別為騎獅的文殊菩薩和騎白象的普賢菩薩。另外有四大天王和眾多的菩薩、羅漢等,在佛蓮花座前還有善財童子以及大鵬、迦陵頻伽鳥鳴和雅音,歡喜諦聽佛說;隨喜奉持佛陀所說真理。她看著看著,不知不覺竟然出神,李氏拍了拍她的手道:“怎麼了?”

“沒事,佛祖法相莊嚴。暖兒看著肅然起敬罷了。”歐陽暖淡淡說道。她只是突然想到,自己前世已是沉江的孤魂野鬼。這一世卻大搖大擺進入庵堂,別人要是知道了真相,會不會將她當做妖怪抓起來燒死。

可惜,這件事永不會有人知道。歐陽暖噙著笑容。面容沉靜如水,陪著李氏和其他夫人小姐一起上了香點上了長明燈。

    李氏猶自不死心地問殿內修行的小師傅問道:“惠安師太今日是否沒有時間見我們了?”
那小師傅點頭雙手合十道:“住持在為大公主講經。請施主改日再來李氏滿臉的失望,頓時什麼心思都沒了。匆匆和周老太君等人打了招呼要離開。卻見到一位宮裝少女走進來對著殿內眾人道:“大公主聽聞各夫人來寧國庵上香。請諸位留下一起稍用齋飯。”

“大公主?”李氏嚇了一跳“她留我們用齋飯?”

“可不是。大公主聽說幾位都在。請你們留下敘話呢!”

“我們全部?”

“對!幾位老夫人,還有諸位小姐。。。所有人。” 大家面面相覷.幾乎都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0-31 11:43 AM

055  鳳凰於飛和鳴鏘鏘

    大公主仍在聽惠安師太講經,並請所有夫人小姐們先坐著歇息。帶著這消息過來的人,正是大公主身邊親近的陶姑姑。

這位陶姑姑今年已四十歲了,但仍然顯得很年輕。兩道彎彎的眉毛又黑又亮,細長的眼睛仿佛總含著暖意,端正的小鼻子下面有一張輪廓鮮明的嘴,看上去很有決斷。她神態安詳,舉止端莊。在她面前,任何人都會感到自慚和敬重。在大殿內環視了一因.陶姑姑輕聲道:“大公主還在聽師太講經,請諸位稍事休息。”

伴隨著她的話語正殿內幾只銅絲熏爐散發出陣陣濃郁的沉香,傳送著溫暖令人神安心靜。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只要是大公主開了口便是讓所有人在這裏等一夜,只怕也沒人敢說半個不字。

周太君和陶姑姑坐著寒暄說話,其他夫人們也小心翼翼地陪著笑容。誰不知道這位陶姑姑是大公主身邊最親近的姑姑。說話很有分量,都爭著想要在她面前留下好印象。

陶姑姑見諸位小姐都坐在這裏不免笑道:“大公主在後殿的廂房聽經。各位小姐也不必拘著,可以到處走走無妨。”

這話的意思是,大公主一時半會還沒空見你們。你們可以自己打發時間,這裏早已清過場了,不會有外人闖進來,隨便溜達沒關系。

所有的小姐對視一眼。林元柔笑著站起來問:“陶姑姑,我聽聞庵中供奉了一卷大公主親手謄寫的經文。不知可否一觀?”

這話一出口,在座所有的夫人小姐們都微微側目。朱凝玉望著林元柔,目光中閃過一絲異樣。

“一直聽說大公主一手的柳體。驚采絕艷,世所罕見,卻從未有機會得見真跡。”林元柔在眾人的目光下神色自若,優雅如昔,“我慕名已久了,還望姑姑成全。”

這話說的很討巧,合情又合理。陶姑姑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似乎十分高興。“公主親手謄寫的這卷佛經如今就在偏殿供奉著,林小姐有興趣,當然可以一觀。”

蔣氏見自己的女兒不動聲色就討好了大公主,臉上不由自主露出得意之色。一旁的朱三夫人飛快地使了個眼色,朱凝碧卻還有些楞頭楞腦的,似乎半點沒有反應過來。朱三夫人不由得十分著急,就看見朱凝玉緩緩站了起來笑道:“我和姐姐也一起去吧!最近姐姐想要繡一本佛經,卻怎樣都找不到好摹本。正好去欣賞一下公主的書法,將來作個參考。”朱凝碧茫然地被朱凝玉拉了起來,還有點怔楞,回不過神來。

歐陽暖微微嘆了口氣,這位宣城公家的嫡小姐,還遠遠不如庶出的有眼色。朱三夫人那雙美目都要瞪出花來了,她還恍若未覺,當真是輸木疙瘩。可憐她那個慈母都要著急上火了。

“兩位小姐有心了。。。”陶姑姑笑瞇瞇地望著她們“大公主聽到你們這樣說心裏一定會高興的。”

她的話音一落,其他幾位小姐們也站了起來紛紛笑著說要一起去。這下去鑒賞大公主書法的隊伍變得浩浩蕩蕩起來,除了最開始提議要去的林元柔還有七八位小姐。林元柔的目光變得冷嘲。真是無知,第一個說去的人是聰明絕頂。後面跟著的人還可以說知道進退,再學她們可就是愚蠢之極了!她眼睛一望。只看見唯有歐陽暖還沉靜地在那裏站著一動不動。不由露出一絲冷笑道:“想必暖兒妹妹也是要和我們一起去了?”

眾人的目光一下子都駐足在歐陽暖身上。她淡淡笑了笑,輕聲道:“我娘去世後。祖母為她在庵中供奉了一尊牌位。我想去看一看,就不與各位去湊熱鬧了。”

陶姑姑聽了臉上卻是微微一楞,第一次認真註意到歐陽暖。不由楞了神,眼前的小人兒太光彩眩目了:她有一雙晶瑩明凈、靈動非凡的眼睛,叫人見之忘俗。點藍點翠的素釵,更是恰到好處地襯出她黑亮的柔發和清麗的臉。月白小緞襖上竟除了一顆鮮紅的寶石領扣外無一裝飾。比之那一群花枝招展的千金小姐們她才像是個潛心禮佛的少女。陶姑姑隨著大公主在宮中多年美貌女子不知見過凡幾,便是傾國傾城的美麗也不會引起她的驚訝。只是歐陽暖這一句話卻引得她多看了時方幾眼。這少女竟然絲毫沒有要討好大公主的意思。反而直言不諱地說要去拜祭亡母的牌位。然而這句話從她的口中說出來,卻真摯自然。不會令人感到絲毫不快,真是個奇特的人。李氏一楞,這才猛地想起自己確實為林婉清供奉了一尊牌位在這寧國庵。只是。。。連她自己都忘記了這回事。想不到暖兒還時時記在心裏。她點頭贊許道:“是該去看看。”

林元柔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覺得歐陽暖竟然沒有找機會討好大公主非要去看什麼亡母牌位的舉動實在是太愚蠢了!當下淡淡道:“大公主的書法可不是人人都有機會觀賞的.暖兒妹妹不要後悔。”

     歐陽暖淡淡一笑道:“各位請去吧。”言談之中她開朗從容的大度和她眼睛裏流露出來的淡然和真摯已經讓陶姑姑不由自主有了些微好感。
   
     寧國庵的正殿後為開元殿,裏面供奉著觀音菩薩。殿中正座是大悲聖觀音菩薩像。西側一尊是銅觀自在菩薩。東邊一尊是多羅菩薩。東邊墻上有延生普佛紅色牌位,為信眾消災解厄。普佛祈求;西邊墻上則是黃色往生牌位,是專為亡故之人超度往生設立。除去位置最尊貴的皇室供奉,其他貴族的都在下側。

歐陽暖由小師傅引向開元殿。因為殿外開闊,身後不遠處傳來眾位千金小姐興奮的議論聲:“不知道大公主的佛經供奉在哪裏?”“今天能親眼一觀,真是三生有幸啊!”“就是。大公主的書法非凡,我們真是有眼福呢!”年輕女子歡快的聲音擾亂了佛堂的清靜。

旁人不知道只會以為他們是來郊遊取樂,而非誠心禮佛的。歐陽暖對大公主沒有特別興趣。這些貴人的身份非同一般,並非幾句話就能輕易討好的。林元柔自作聰明的舉動只怕非但不能引起陶姑姑的好感,還會給人留下阿諛奉承之嫌,歐陽暖並不願意去湊那個熱鬧。

走進開元殿,淡淡的檀香撲面而來。歐陽暖深深吸了一口氣,多麼的寧靜。她將紅玉等人留在殿外,並謝過為自己指路的小師傅。自己先進了門,她走得很慢、很輕。一直走到西邊供奉的諸多牌位前,看到林婉清的那一座牌位時,歐陽暖心頭升起一絲淡淡的憂郁,感到了悲傷。

如果娘還活著.一定會盡心盡力護著自己姐弟吧。也許她會像朱三夫人一樣想盡辦法提點女兒?還是會像蔣氏一樣,將對女兒的驕傲時時刻刻表露在臉上?那個清冷單薄的娘啊!歐陽暖望著林婉清的牌位,淡淡露出一個笑容。誰都想不到在娘孱弱的身子裏,竟然有不可撼動的堅強意誌。當初她與歐陽治情投意合,不顧老侯爺和老太君的反對一意孤行要嫁給他。婚後過的並不幸福,她也逞強什麼都不肯回娘家哭訴。娘的身子單薄,拼死為爹爹生下長子,沒過多久就去世了。大夫說其實生了自己之後,娘的身體就不適合生育了。只是她卻固執己見非要生下爵兒不可。若是重新給她一個選擇,她還會不顧性命執意要保住爵兒嗎?歐陽暖相信,她會的。

老太君說得對,若是娘夠聰明就應該聽從父母之命嫁給某位親王。就應該早點對歐陽治死心,就應該明白林婉柔的種種詭計。。。然而她沒有!她終究只是一個倔強的貴族少女。除了將一顆芳心錯付,白白賠上自己性命以外,她只留下了一雙無依無靠的兒女。

     歐陽暖對著牌位拜了三拜,跪下、叩頭、她雙手合十虔誠地舉在胸前,嘴唇微動。輕輕祝告:“請娘在天之靈,保佑爵兒一生平安、福壽安康。”
   
     正在這時候有一位高髻麗容的宮裝婦人從開元殿的後殿緩緩走進來,旁邊的惠安師太見到歐陽暖跪在那裏立刻想要上去提醒。宮裝婦人卻輕輕揮了揮手。惠安師太便不敢再多言,當下陪著她站在不遠處靜靜望了起來。

歐陽暖並沒有留意到旁邊的動靜。她只是一心一意做好自己的祈禱,她的臉龐如象牙雕就般細膩勻凈,眉尖微微蹙起,眼睛裏竟然含著一絲淚水。大公主靜靜看著若有所思。

那裏已經禱告完畢的歐陽暖盯著林婉請的牌位卻慢慢閉上了眼,身體緩緩跪坐下去。兩顆又大又沉重的淚滴,在濃密的睫毛下匯聚象水銀珠似的,沿著面頰流下來,流向腮、流向下煩,滴到胸前。一顆滴下去、又一顆流下來。。。整個人形如一座玉雕紋絲不動,只有淚水在溢。。。
   
這樣美麗的少女,令人不由自主產生一種強烈的願望,把她緊緊摟在懷裏,保護她,不讓狂風暴雨襲擊她。不讓邪惡玷汙她。不讓殘暴傷害她。。。大公主望了望那牌位,又望著眼前這個悲傷的少女。竟覺得心難受得縮成了一團,自己的女兒成君如果活著會比這少女的年紀還要大吧!大公主全神貫註地盯著一無所知的歐陽暖,透過那雙黑白分明的、晶瑩動人的眼睛,她仿佛看到了自己死去的女兒成君。當初生下她的時候,自己堅決不要乳娘,堅持自己給孩子餵奶。曾經親手撫摸過、親吻過那雙眼睛啊!自己的女兒,比觀世音菩薩座前的金童玉女還要活潑可愛的女兒。在駙馬死後曾是她生活的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希望。。。大公主低聲卻很有威嚴地道:“你供奉的是什麼人?”

歐陽暖吃了一驚,猛地站起來。望見了眼前這位宮裝美婦。她服飾簡單,妝容素淡。容顏雖稱不上絕美,卻英氣勃勃,神采奕奕。歐陽暖所見過的豪門親貴夫人無數,竟無一人壓得住她的氣勢。想來除了大公主,何人有如此風采?再看到她身旁默然向自己微笑的惠安師太,歐陽暖已經確認,當下輕輕拜倒:“歐陽暖見過大公主。”

   大公主望著她,沉聲又問了一句:“你供奉的到底是誰?”
   
歐陽暖垂下頭照實回答:“是亡母。”

亡母。。。竟然是她過世的母親嗎?大公主不由自主望了一眼那牌位,只覺得一片又一片白蒙蒙的霧從眼前的黑暗中飄過去。眼前這位少女的存在,在她心裏喚醒了曾經對親生女兒的無比眷戀。說不清是幸福還是痛苦的熱流沖激著她冰涼的心。這麼多年來她的眼睛已經完全幹枯,流不出一滴眼淚來。但此刻,竟有些微微的發酸。

歐陽暖的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可是大公主卻從她的眼底看到了其中深深的悲傷。是的,悲傷。誰能在亡母的牌位跟前笑出來呢?剎那間她忘記了這個少女素昧平生,忘記了自己是一位高貴威重的公主。她只知道自己心的最深處那根最細柔的弦被撥動了。

惠安師太輕聲解釋道:“這位是歐陽侍郎的長女。”

對於歐陽治,大公主素來沒有什麼好感,但是聽到這裏,她卻微微蹙眉,道:“是寧老太君的外孫女?”

“回稟大公主,正是寧老太君的親外孫女。”惠安師太點頭.掩住了唇邊將要溢出的一絲嘆息。

“我記得!侯府老太君的親生女兒很早便過世了吧?”大公主對寧老太君那個倔強清高的老太婆還是有幾分敬重的。這時候的話脫口而出,竟全然忘了當事人就站在這裏。這樣的話對人家有多大的傷害。只是她地位崇高,又有誰敢在她跟前說不要去觸碰別人的傷疤呢?歐陽暖靜了片刻,低聲回答:“回稟大公主,家母去世十年了。”

“十年。。。十年。。。”大公主這樣說著。突然嘆了一口氣,心中默默想到,自己的女兒已經死了很多很多年了,久到自己都快忘了她的樣子和聲音。只記得她三歲那年死去時蒼白如紙的臉色。她這樣想著,經自向殿內深處走去。歐陽暖行禮想要告退,大公主的聲音卻遠遠傳來:“你跟著吧。”
   
   惠安師太也吃了一驚。這位大公主向來驕橫跋扈慣了的,平常人家年輕美貌的小姐她向來厭惡。只覺得她們輕浮討厭,今天竟然對歐陽暖如此優待。難道其中有什麼緣由嗎?她向歐陽暖使了個眼色。歐陽暖輕輕點頭,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心道若是林元柔知道自己無心之舉碰上了大公主,還不知道要悔恨到何種地步。。。”

歐陽暖跟在大公主身後,卻十分謹慎,沒有說過任何一句話。惠安師太暗自點頭,覺得老太君的這個外孫女果真頗有城府。若是尋常千金小姐早就趁機攀附大公主了,只有她卻仿佛沒事兒人一樣,默然跟著。

開元殿的後面有一間偏殿。平日裏都是塵封的,從未有人打開過。大公主每次到這裏來,也從沒有真正進去過,每次只是遙遙看上一眼便轉身離開。這一次大公主卻直奔這裏而來,旁邊看守的師僂吃了一驚,惠安師太忙恭敬地親自為大公主開了門,大公主緩緩走了進去。

歐陽暖靜靜跟在大公主身後。只覺得此刻這位高高在上的大公主身上彌漫著一種令人覺得悲傷的氣息。完全不符合當初眾人口中的那個驕橫跋扈的大公主的形象。她環視了一圈這個小小的偏殿,不由得露出吃驚的神色。這裏供奉的竟然不是菩薩,而是一些小孩的玩具。她微微一楞,突然明白過來。大公主曾經生過一個女兒,只是三歲的時候就出天花死了。這裏的小孩玩具。。。莫非全都是她的?

歐陽暖猜的沒有錯,大公主的親生女兒去世後,她怕睹物思人。又不舍得丟掉這些東西,幹脆將所有的東西並孩子的牌位一起送到寧國庵保存。到了這一間殿上,大公主已轉變為一個充滿著哀痛的情感的母親了。

旁邊的丫鬟要代勞,大公主卻拒絕了,反而親自打開一個個精致的木匣。第一個木匣裏面,收藏著一支純金的小鼓.式樣很輕巧,上面還雕刻著許多精細的花紋和吉祥的字句。大公主輕輕晃動了一下小鼓,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第二個較大的木盒裏。歐陽暖看見一件小小的肚兜,上面還有幾顆龍眼大小的明珠釘著。許是因為料子持別,經過多年色調依然很鮮艷。大公主俯下身去,將臉湊在這一件肚兜上。眼中似乎流淌過水光,卻終究沒有半點、落下來。第三個木匣裏,是一個木偶的牽線娃娃。紮著小辮、形態雕塑的十分生動。還有胖胖短短的兩條手臂,令人一見油然生愛。大公主註視了很久,親自伸手進去拿出了那木偶出來。木偶的頭上有一根由數根絲線編織而成的繩子,絲線的顏色早已沒了,只刺下斑駁的白色。大公主輕輕動了一下繩子,木偶的手臂頓時開始一上一下的搖動。看起來有趣極了,可是大公主的臉上卻半點沒有歡喜的樣子。而是更加陰郁了,她捧著這一個木偶呆呆地站著,什麼話都沒有。歐陽暖也一直靜靜望著她,突然明白她今天的一舉一動是為了什麼。直到隔了很長時間,大公主才慢慢地說道:“她最喜歡這個。”歐陽暖明白,這句話並不是對自己說的,大公主不過是在自言自語而已。此刻她的臉色已變得慘白,眼因全紅了。但她仍竭力的忍耐著.不讓眼淚流下來。歐陽暖微微垂下眼睛,失去女兒的痛苦,和她失去母親是一樣的。這樣慘痛的神情,真有些使人不忍豐視。外面很多人說,大公主驕橫跋扈、沒血沒淚,是個極度令人討厭的女人。歐陽暖卻覺得如果那些人能在這時候親眼看到大公主在目睹自己女兒遺物後的哀痛,他們也就不會說她冷血無情了。。。

從偏殿內出來,大公主過了許久才慢慢平靜下來。看著眼前沉靜如水的歐陽暖,她在心中輕輕嘆了口氣,揮揮手說:“去吧。”歐陽暖蹲身低頭謝過,轉身的一瞬突然見大公主眼窩裏濕濕的泛起一層淚霧。她深知大公主身處高位,從不輕易流露自己心思更不願意讓人知道內心深處的隱情。因此立刻低下頭,裝作什麼也沒看見轉身走了。

大公主站著,註視著她的背影。直到走了很遠了她才收回目光,奇怪自己的柔和心境。自從丈夫女兒相繼去世,她在朝堂上輔佐父皇,背後打壓權臣。幾乎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人人懼怕不已。今天是怎麼了?這個如冰似雪、沈默寡言的少女,為什麼竟牽動了她的心?

歐陽暖剛走出開元殿就看見林元柔她們遠遠朝這裏走過來。陶姑姑走在最前面,林元柔討好地在她旁邊問長問短。這時候陶姑姑一眼望見了歐陽暖,微笑道:“歐陽小姐在這裏呀!林小姐要去看靈仙,奴婢正要帶著她去,小姐也一起來吧。”

陶姑姑的邀請歐陽暖並不好拒絕。雖然林元柔的臉色已經難看起來,倒是朱凝玉朝她露出友好的表情,其他小姐們也對歐陽暖頗有好感,紛紛走過來和她說話。

所謂的靈仙,便是狐仙殿。說實話.歐陽暖對寧國庵裏面供奉這麼一位狐仙是很奇怪的。據傳是因為太祖一次山中狩獵,曾因為迷路差點揮下山崖。關鍵時刻有一只渾身雪白的狐貍出現,引得他的禦馬離開了危險的山崖。自此這裏就供奉了這麼一尊仙位。說起來倒是有些不倫不類。只是皇族的權威,又有誰敢質疑呢?

靈仙殿的正殿上。也有一個很高大的神兩幅繡著花朵的綢幔,這兩幅綢幔的中間,隱約可以看見裏面有一座朱漆金字的神位。上書”敕封白狐大仙之神位”九個正楷。神余之下,便是一張供桌,桌上有燭臺香鼎。

白狐的傳說並不僅僅從太祖開始。民間傳說白狐經常化身為慈眉善目的大夫,替人間百姓們醫治疾病。因為它的法術非常的精妙,不論什麼樣的疾病都能醫治得很好。於是它的聲譽竟一天一天的興盛起來了。如今的善男信女來寧國庵,除了去拜菩薩。凡家中有生病的人,都會來這裏禱告一番祈求病人盡快痊愈。

林元柔聽到這裏,好奇地問道:“陶姑姑,我很少出門,還真是沒聽說過。這靈尊是如何看病的呢?”

陶姑姑笑著看向一旁的小師僂,小師僂雙手合十解釋道:“求簽者拿著竹筒,等得了簽上的號數,告訴我們殿內的師傅。師傅便根據著這號數,替他們撿出仙方來。”

歐陽暖向右邊的墻壁看去頓時明白過來。所謂仙方乃是一條條很狹很薄的黃紙,上面印著十幾樣的藥名。一疊一疊地用線穿著,依次掛在壁上。需用時只要認清楚號碼,拉下一張來就行了。

歐陽暖走過去,隨便看了幾味藥方。大都是力量很溫和微薄的。她猜想,這樣的藥方病人喝下去之後,應該是對病情沒有妨礙。有時候,正好藥方合乎了病情,加上病人自己的心理作用,便容易見效了。這樣偶然的見效了幾次.人們便把多數不見效的一概歸諸天命,這便是所謂的治病救人了。陶姑姑一直微微笑著問歐陽暖道:“歐陽小姐對藥方也有研究?”歐陽暖淡淡笑道:“弟弟小的時候身休不好,我經常看大夫們開藥方抓藥。卻實在是一知半解。”

陶姑姑點點頭,朱凝碧看到這情景十分不高興。她是絲毫也不願意歐陽暖引起陶姑姑的註意的。不由突發奇想要讓所有人目光集中到自己身上來,大聲道:“姑姑,小女有一事不明還請姑姑解惑。假使那仙方是求到了,給病人喝下去了。但是這種藥物跟病人的病情不合,比如熱病而用了熱藥,寒癥而用了涼藥。。。這豈不是對於病人非常危險的嗎?萬一病人因此而病情加重又怎麼辦呢?”

“你怎敢如此胡言亂語!”陶姑姑突然變了臉色,旁邊的小師傅趕忙斥責道。

朱凝碧立刻後悔了,她只想要在眾人面前顯示自己出眾的學識能夠想到別人想不到的事情。卻沒想到這樣的事情其實所有的小姐們都想到了只是根本不會有人說出來。原因很簡單,連太祖都所信仰的事物,他們怎能隨便加以指摘呢?

朱凝玉心中著急,這位嫡姐也太會闖禍了。生怕她得罪了陶姑姑,趕緊道:“姐姐真是瞎擔心。像這樣一位神通廣大的靈尊,怎會不知道病人的病情,而予以對癥的良藥呢?”

陶姑姑的神色還是十分嚴肅,剛才溫和的神情也全都不見了稍微顯得有些嚴厲道:“朱小姐,請您跪下給靈尊陪個不是!”

朱凝碧雖然後悔,可是半點也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露怯。她有點不知所措地咬住了嘴唇僵直著身子一動不動。朱凝玉著急了,生怕她的不知進退徹底得罪了陶姑姑,將來被嫡母知道了自己反而要被責怪。趕緊向林元柔投去求救的眼神林元柔卻冷冷瞧著轉過臉去。別的小姐們也都是一副看好戲的神情。這時候卻聽到歐陽暖輕聲道:“朱小姐.聽說你的嬸娘病重?是不是也想為她求一求靈尊呢?”

朱凝碧一楞頓時覺得膝蓋沒有那麼硬了,她看了一眼歐陽暖卻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這個人給自己一個臺階下,身子早已經軟了下去。直接跪倒在靈尊面前磕了一個頭,算是賠罪。朱凝玉向歐陽暖投去感激的眼神,歐陽暖淡淡一笑。這些豪門小姐當真是受不得半點氣。若是換了她磕頭賠罪又算得了什麼?自尊和驕傲其實一錢不值!

朱凝碧再次站起來,神色就有些尷尬,連話都不再說了。其他小姐們也都沉默下來一改剛才興奮的模樣。

旁邊的小師傅見狀解圍道:“靈尊真的很靈驗。休說尋常的疾病服了他的仙方,無不立即見效。便是一個害了最厲害的絕癥的人,只要他還有一口氣留存著的話,大仙還可以把他救活過來。不光是治病,就算是姻緣,靈尊也是非常有靈性的,很多人這裏求呢。諸位小姐要不要求一支姻緣簽?” 林元柔一聽立刻露出笑容問:“當真靈驗嗎?”

小師僂點頭笑道:“想當初那位十全夫人的姻緣簽便是在這裏求的。”

十全夫人乃是婚姻、家庭、子女各方面都十全十美的貴夫人。眾位小姐一聽眼中都露出向往的神色。林元柔笑著接過簽筒,默然跪倒。緩緩搖動簽筒,終是掉出一支簽來。

眾位小姐圍上去要看,陶媽媽笑著看他們小女兒嬌態站到一旁去了。林元柔定睛一看,二十號簽文。她站起來,將簽遞給一旁的老尼,老尼自始至終坐在門邊,這時候擡起眼睛來望也不望林元柔便道:“小姐抽中的是上簽,帷舊婚媾。其能降以相從乎?一人不自量力,妄圖高攀。即使得以攀高,事亦不得以稱心者。既然如此,不如降落以求,可做為雞頭,不做牛尾。”

林元柔越聽臉上的神情越是不悅,聽到最後的時候猛的站起來喝道:“胡說八道!”當真是胡說八道,什麼寧做雞頭不做牛尾。這意思是自己的姻緣不可以向高處求反而要向低處取?憑什麼?她惱怒地說完。卻一下子發覺所有人都在望著自己。不由得立刻臉紅了訥訥說不出話來。

朱凝碧這時候卻也活潑起來。跑去那邊求了簽,拿了過來解簽。老尼同樣看也不看就接過來默然道:“十七號簽文,上吉。落霞與孤鶯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落霞與孤驁.均是寂寞寥落之象也。於落霞之中.單象影叟之驁飛行者,予人深感秋盡冬之來。旺盛繁衍之夏季已過,秋已盡。如此際遇之時.君汝宜樂善不倦積德當先,自有合成之時。”

這是說朱凝碧的姻緣會有波折卻終將成功的意思了。歐陽暖聽著倒是微微笑了,旁邊的陶姑姑奇怪道:“歐陽小姐怎麼不去抽簽?”

歐陽暖淡淡地道:“婚姻大事一切自有天定。何須現在煩惱呢?”

陶姑姑倒是很少看到這樣豁達的少女,不免笑了起來:“這也未必,歐陽小姐可以當作無聊消遣也無妨的。”她看著那些小姐們紛紛去解簽,便走過去拿過簽筒遞給歐陽暖“抽一支又有何妨?”

歐陽暖看著簽筒,又望了陶姑姑一眼。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玩心大起,居然對自己這麼一個小汝古娘這麼感興趣了。只是別人將簽筒送到自己跟前,她又不好直接拒絕。只能接過簽筒抽了一支簽遞過去。

陶姑姑接過來又親自走過去遞給那老尼。老尼接過簽,看了一眼突然問道:“這是誰的?”

歐陽暖走過來輕聲道:“老師傅這是我的簽。”

   老尼默然片刻,又仔細擡起頭看了歐陽暖一眼輕聲道:“小姐所抽的簽為上上至尊.是謂鳳凰於飛和鳴鏘鏘。將來必有美滿姻緣,不必問了。”說完,她突然站起來。把簽筒一收趕蒼蠅一樣地說道:“好了好了!今天就到這裏,各位請回吧。”

小姐們紛紛懊喪地離開了,林元柔幾乎是怒氣沖沖地走出去。一邊走一邊想這靈尊分明是騙人的。自己是兵部尚書的女兒,是侯府的千金。將來的姻緣一定是最好的。怎麼會抽到一支那樣的簽!可笑之極!歐陽暖看著她的背影,不禁暗自搖頭。這位大小姐的脾氣也實在是太大了些,只怕蔣氏還有的頭痛。

陶姑姑故意落在最後,等所有人都走出去了,才回頭問那老尼道:“慧心師太,您剛才是不是還有話沒有說完?”

慧心師太就是原本那脾氣古怪的老尼輕聲笑了笑,重新拿出剛才歐陽暖抽中的簽文笑道:“這一支簽文倒是好久不曾抽到了。”

鳳凰於飛,和鳴鏘鏘。見了鳳凰於飛,齊飛於天空。由鳴聲中,和鳴鏘鏘見之。凡抽中此簽者.必能得到幸福姻緣。永合和鳴!然而、鳳、凰是古代傳說中的鳥王,雄為鳳,雌為凰,抽中此簽的人得到的夫君必然也是非常之人。

“慧心師太為什麼不肯直說?非要故弄玄虛?”陶姑姑奇怪地問道。

慧心嘆了口氣道:“貧尼說的都是實話,只是沒有全說而已。當年大公主在此處抽中那支斷頭簽,貧尼曾預言過駙馬都尉恐怕英年早逝。大公主卻下令將貧尼重重杖貴,從那時候開始貧尼就知道,越是真話越是要小心謹慎的說。”

陶姑姑嘆了一口氣道:“這件事大公主心中也十分懊悔。她常常向我說慧心師太是有大智慧的人。早已預料到了駙馬都尉的早逝,若她能早些聽從你的勸告,或可避免這場浩劫,偏偏她並不相信你。”

慧心搖了搖頭望著殿外已經遠去的那群美貌少女道:“剛剛那位小姐,雖然求了簽卻並沒有放心思在上頭。貧尼觀她面容平靜,眼底卻隱隱有暴戾之氣。恐怕她曾經承受極深的冤屈。如今也是懷著十二萬分的仇恨,心思當真不在美滿姻緣上頭的。若是她當真攀上高峰,還不知會引來何等的事情,哎。。。”

陶姑姑越聽越是驚奇!不由自主地楞神,直到外面的丫鬟走進來提醒她大公主吩咐馬上準備素齋她才陡然驚醒過來。。。

所有人到了齋堂不久,就聽見有人稟報說大公主到了。夫人小姐們急急整衣整冠,前往大門躬親迎駕。周老太君位份最高,領著眾人向公主行禮。大公主淡淡揮了揮手,示意周太君起來。對其他人卻視而不見,徑直走了進去。頓時滿院肅穆.氣氛靜謐。

齋堂正中擺著一把椅子上面鋪著杏黃寸蟒鋪墊,左右各設一幾。大公主獨坐其上,看了一眼殿下戰戰兢兢的眾人。目光在面容沉靜的歐陽暖身上停留了片刻,突然冷聲問陶姑姑道:“我是吃人的老虎嗎?怎麼一個個嚇成這個鬼樣子!”

這話說的實在無禮,大家的臉上卻露出更加惶恐不安的神情,紛紛跪下請大公主饒恕。陶姑姑笑道:“大公主。眾位夫人只是難得遇見您,心中緊張了些。”

大公主冷哼一聲:“我有那麼嚇人嗎?一群木頭,連話都不會說。還不如我的興兒。”陶姑姑賠笑道:“公主說的是。要不要讓興兒過來伴您?”

大公主點點頭。眾人面面相覷,這個興兒又是個什麼人?就在這時候,一個丫鬟用心地捧著一個竹筐過來。竹筐上頭還覆著一層薄薄的絲絹,陶姑姑將絲絹掀開,大公主親自將裏面的東西抱了出來。眾人只看見一團雪白的雲彩。那雲彩柔順地窩在大公主的懷裏,像是一個乖巧的小孩子。它的身上裹著紅色的貢緞,夾裏是一種最柔軟的皮革。在它的脖子裏,還有三個純金的鈴鋒系著,兩邊兩個比較小一些,中間一個持別的大,看起來童趣十足。在大公主的懷裏它搖了搖腦袋,汪汪叫了一聲。眾人大吃一驚,興兒竟然是一條渾身雪白的獅子狗。。。

老天爺,在這位大公主的眼中諸位夫人小姐們竟然還不如一條狗。這當真是豈有此理!無禮至極!不少人的臉色當場變了。只有周老太君面色平常,仿佛這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

大公主撫弄了兩下興兒柔順的毛,仿佛漫不經心地問道:“聽說那個寫百壽圖的丫頭也來了?站出來我看看。”

一時之間,眾人的焦點,都聚集在原本站在李氏身後的歐陽暖身上。。。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8:55 AM

056  有野心的大小姐

    林元柔的臉上露出一絲冷笑,心道大公主素來最討厭年輕美貌才高的女子。你歐陽暖不是名揚京都嗎?現在去大公主跟前顯擺看看,哼!

歐陽暖深吸一口氣,緩緩走上前去道:“歐陽暖見過大公主。”

“是你。。。”大公主撫摸著興兒的毛,眼睛裏流露出一絲驚訝。她的目光停留在歐陽暖身上良久,唇邊突然溢出一絲冷笑。聲音低沉地道“我曾瞧見過那百壽圖的摹本。倒是機巧得很,太子與我都酷愛書法,更自幼師從張寧玉。聽聞你的書法盡得先鎮國侯的真諦。不知你認為張大師與你外祖誰的書法更勝一籌呢?”

這話一出口連周老太君這樣素來四平八穩的人都變了臉色。大公主提到的這兩位都已仙逝。老侯爺目然是書法名家,張大師卻是當代儒學大師,更是太子的授業恩師。說老侯爺的書法勝過張大師那是對太子不敬,說老侯爺的書法不如張大師那是對先祖不敬。歐陽暖怎麼回答都是進退兩難!大公主這話分明是在刁難一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李氏擔心萬分地望著自己孫女。第一次開始後悔自己圓執地要來上香,如果歐陽暖一個回答不好,得罪了大公主,恐怕歐陽家都要被一起牽連了!

歐陽暖聲音清冷淡淡笑道:“回稟大公主,外祖父學力既到天分不如張大師天資高,學力稍欠。外祖父在世的時候常對小女講,他半生書法不過是用生硬手腕.東塗西抹,並無什麼好字,全賴他謹慎罷了!不若張大師天生人筆合一、才華橫溢、是真正的書法名家。可惜兩位都早已仙去。如到現在,當眾一較高下方可成一樁人間美事。”

    周太君差點笑出來,世人皆知老侯爺生性嚴謹,書法亦是如此。張大師筆隨心至,才華縱橫,她卻說要是兩人真正一較高下才能分出長短。分明是吃準了大公主現在沒法把人拉出來比較!當真是狡猾得很呀!只是她雖圓滑,話卻半點沒有胡說。老侯爺的確是過於追求字體嚴謹。而張大師又過於隨心所欲。這兩個人的特色,她都十分明了。便是大公主也不能說她錯了。
   
大公主聞言一楞。片刻臉上浮現出一絲譏嘲:“老侯爺一生正直無私,倒生了個這麼會說話的外孫女,當真是不容易。我問你誰高誰低.你卻嘮叨這麼多.是欺我不善言辭嗎!”

大家都沒想到大公主這麼難纏,這下都看向歐陽暖。尤其是蔣氏之流更是露出看好戲的神情。去年賞花宴上一位工部尚書家的千金,無意中說錯了一句話得罪了大公主。大公主竟命人將她扣起來打了足足二十個扳子又關了三天。直到工部尚書大人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跪求到聖上那裏,大公主才勉為其難地將人放了。人家可是堂堂工部尚書的千金。大公主卻當成自己奴才,半點臉面也不留。說出去簡直是匪夷所思。然而誰又敢說什麼呢。全天下的人都是他們皇家的奴才,這一點是母庸置疑的。如今歐陽暖要是得罪了大公主,當真要吃不了兜著走。更重要的是,聽說那位工部尚書的千金到十八歲了都還沒許出去。想來也是,誰那麼膽大妄為敢娶得罪皇家的女子呢?又不是嫌命長了。

歐陽暖臉上卻看不出有多緊張害怕。她淡淡地回答道:“大公主要小女分出兩位的高下。並非小女巧言令色,實在是張大師少結構。外祖父乏生動,互有短長而已。”

她清麗寧靜的面龐,從容平和的表情,溫柔的眼睛裏那閃閃動人的光亮。使原本心中突生惱怒的大公主心頭突然敷上冰雪一樣。躁亂頓時化盡,無比清爽,原先湧起的怒氣竟不知不覺消了三分,只是還有些余熱:“哦?你仔細說說。。。說得不好,休怪我翻臉無情。”

什麼叫好?什麼叫不好?合乎公主心意就是好。惹她不高興就是不好。這裏的界限是最難把握的。歐陽暖心中嘆了口氣娓娓道來:“外祖父字畫圓勁,筆筆中錦。他自言謹慎,實際是說揮毫時若不膽大,則心手不能相忘。寫出來的字欠缺自由,這是外祖父性格所致,非人力可以改變。反觀張大師亦是如此!如果非要讓他中規中矩寫字,只怕大師會拂袖而去。不是不願,實是不能。所以他們二人各有所長,不可放在一起比較。縱然公主要怪罪.小您也只能實話實說。”

大公主聽了這些話,默然半響,靜靜望著歐陽暖。臉上竟是喜怒莫辨冷冷道:“那你猜猜我聽了你的話,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李氏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生怕歐陽暖再說話,趕緊上去跪倒道:“大公主.孫女言行無狀沖撞了大公主,請看在我的面上。。。”

大公主美目一沉,當即翻了臉冷聲道:“歐陽老夫人這是綺老賣老。逼著我饒了你這個會說話的孫女兒?!”

李氏跟無數貴人打過交道,誰也沒大公主這麼不講理的。說好話她不愛聽,說壞話她聽不得,不說話她說你活膩了。這就是天之驕女,她不必講理!她活了半輩子,第一次被嚇出了一身冷汗。當下叩頭不止,周老太君看了不忍,急忙勸慰道:“大公主,您饒了歐陽老夫人吧!她年歲大了! ”
   
陶姑姑垂下眼,自從駙馬都尉和小郡主相繼去世,大公主的性情越發古怪。那位被懲罰的工部尚書千金原本知書達理、青春活潑,很得大公主青睞,可惜她竟不自量力,開口替一個本該處死的丫頭求情。大公主當即翻了臉。照陶姑姑看來,大公主喜歡新鮮事物。新鮮人。但是一旦她膩味了誰、討厭了誰,那人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她今天寵愛一個人,明天就可能時那人恨之入骨,誰都不能例外。更何況她尤其討厭別人威脅。本來歐陽小姐還沒說錯什麼,這位歐陽老夫人卻仗著年紀大亂說話,反倒替孫女闖禍了!

果然興兒突然“嗷”地大叫,噗通一聲從大公主懷裏滾落在地,頸部雪白的皮毛竟然少了一塊。旁邊的丫鬈趕緊把興兒抱了下去。大公主順手抓起案桌上青銅鼎環上的一枚銅錢往空中拋去。只見銅錢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發出一聲脆響落在案幾的桌腿邊。

“你去看看.這錢幣要是正面朝上就饒了你們。要是背面朝上兩位都要重貴二十。”

“請大公主開恩,祖母年邁。如果真是背面朝上,請您容許歐陽暖替祖母挨下所有責罰。”歐陽暖低下頭面不改色地道。二十板子是小,失去體統是大。一個名門千金被長公主當眾貴罰,傳出去這輩子都別想擡起頭來。但如果祖母為了自己求情一起被連累,所謂的孝順之名就成了天大的笑話。還會連累無辜的弟弟,大公主這麼做分明是故意給自己難堪。歐陽暖正是清楚這一點才毫不猶豫地全部擔著。

“那就不好說了,這是天意!”大公主冷冷一笑。

蔣氏使了個眼色,林元柔會意。三步兩步上前要探頭去看那銅幣是正面還是反面,就站在她左側的朱凝玉卻故意絆了她一腳。隨後迅速擋在她身前,朱凝碧瞅準時機飛快地跑上去看清了銅幣的同時,一把將銅幣抓在手掌心裏。再回過頭的時候臉色帶了三分古怪地看著歐陽暖。

歐陽暖靜靜望著這位朱小姐,不知她會有何反應。朱三夫人搖明了是和林氏一路的,自己受到大公主懲戒正中對方下懷。可想而知朱凝碧是不可能會幫著自己,還要盡快想個應對之策!正在這時候卻聽見朱凝碧大聲道:“回稟大公主,是正面。”

她攤開手,雪白的手掌上攤放著一枚銅幣。的確是正面朝上,林元柔一瞬間失去冷靜叫起來道:“不可能.我剛才明明看見。。。 ”

朱凝玉一把捂住她的嘴巴笑道:“林小姐肯定看錯了,我瞧著也是正面朝上。”

歐陽暖低下頭,嘴角露出一絲微笑。剛才出言相助,這兩位小姐都記在了心裏。由此可見,朱家小姐的心性還不算太壞。雖說就算銅幣反面朝上她也有辦法脫罪,但到底要麻煩一些,這樣效果更好。

林元柔惱恨地盯著朱凝碧。朱凝碧揚起驕傲的小下巴,我最困窘的時候你不也沒出言幫我嗎?我現在才不會幫著你。

這位朱小姐雖然腦袋不機靈,性情莽撞了些。卻還有些撲素的知恩圖報意識。這一點是歐陽暖沒有料到的,也是令陶姑姑很驚訝的。她看了看堂下這幾位暗潮洶湧的小姐們,心中有些啼笑皆非。大公主歷經風雨變幻。這一場表演實在是小兒科,卻十足有趣,她想了想低聲道:“大公主,既然您開了金口便饒了他們吧。”

大公主冷眼瞧著。早把一切看在眼裏,聽了陶姑姑的話,半天沒有說一句話。也沒說是原諒還是不原諒,陶姑姑瞅準機會:“行了!行了!歐陽小姐,磕一個頭好了。”接著又吩咐丫鬈:“你們還不快攙歐陽老太太起來。”
   
等攙了起來,李氏又請過罪感激地說:“多謝公主寬宏大量。您的恩德我們祖孫實在感激不盡!”

“好了,不必再行禮了。你過來,我看看你!”大公主卻很厭煩地揮了揮手.沖著歐陽暖招招手。

李氏又緊張起來,卻再也不敢隨便說話了。周老太君看出了一些端倪,拍了拍李氏的手,示意她先不要著急。其他夫人小姐們也被這個喜怒無常的大公主整怕了。常人發怒還有個預兆。這位說翻臉就翻臉,那是一點面子也不給的。現在看她一副平和的樣子說話不免都露出吃驚的神情。

歐陽暖很穩重地走到大公主身旁,肅然侍立。大公主卻突然伸出手來握著她,偏著頭盡自打量。完全變了剛才冷面的模樣,看得殿上的其他人面面相覷。看了半天,大公主忽然轉臉問道:“你看她像誰?”

一直垂首站在一旁的陶姑姑擡起頭來,神情嚴肅地望著歐陽暖,看了一會她答道:“奴婢不敢說。”

“不要緊!怕什麼?”

“那奴婢就鬥膽了!”陶姑姑答道,“歐陽小姐跟大公主當年有點兒像。”聽這一說,歐陽暖迅速反應過來趕緊跪了下來,“小女怎麼敢跟大公主比!”她心中詫異萬分,面上十分惶恐地說。

誰也想不到,剛才還疾言厲色的大公主親手把她扶了起來。還看了陶姑姑一眼,陶姑姑立刻會意吩咐丫鬟拿個矮凳給歐陽暖坐。又不讓她謝恩,她也無法行禮。因為一只手一直被大公主握著。等矮凳來了,她只能緊挨著大公主的座位坐下。其他的夫人小姐們看的完全呆住了。大公主不叫坐,連周老太君都沒有坐下的權力。這小姑娘剛才還差點被大公主杖責.怎麼轉眼加?

    大公主不說話,望著眼前的少女。心裏浮起一片沒來由的淒涼,想起女兒。仿佛隔得非常非常遠,只看到一個模糊的影子。而那個模糊的影子,還帶走了她的所有歡樂!如今除了權力和別人的恐懼,她兩手空空還有什麼?轉到這個念頭,她將歐陽暖的手握得更緊了。

歐陽暖望著大公主,有什麼念頭在腦海中一晃而過。就在這遲疑不定的時候,再凝神看時大公主的臉色又變過了。變得很平靜,忽然放松了她的手看著她問道:“你從小在京都長大?”

“回大公主的話,小女是在京都長大。”

“從前沒有見過你。”大公主說,“你這樣的丫頭,要是見過了,我應該不會忘記才是。”這是誇獎的話,歐陽暖不能說自己以前深居簡出,怯懦無為。只是低著頭輕輕回一聲:“是!”

大公主又問她有沒有兄弟絮絮不斷地,讓歐陽暖感到驚奇。不知她何以有這麼大的興致來閑聊?

惠安師太打點好外面的準備事宜,走進來卻發現這裏情景詭異。大公主拉著歐陽暖在說話。其他人面露窘迫,站在一邊不知所措。惠安師太深知這位大公主素來是旁若無人慣了的,歐陽暖卻一定很不習慣便上前笑著道:“公主。該開席了。”

大公主點點頭,這才吩咐傳膳。四個小師傅擡上金潦桌面一具,上面擺著會席,椅旁設有兩墩。上面各列燒素豚、燒素鴨一具。大公主獨坐方桌。陶姑姑和另外三位姑姑隨桌侍候、布菜。大公主僅稍飲一口茶水,其他人才敢端起自己跟前的茶杯。大公主微嘗主菜,旁人才敢拿起調羹飲了口湯。  
  
歐陽暖回到下席,坐回其他小姐中間。卻看到他們大多投來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光。便全當做看不見,轉而欣賞面前的整桌素席。寧國庵的全素齋是十分有名的,桌上擺放了香菇面筋、八寶炒糖菜、栗子雞、燒肝尖、辣雞丁、素燒羊肉、素腸、松仁小肚等。看起來是滿桌的雞、鴨、魚、肉.色香形俱佳,令人讒涎欲滴。可所有的鮮活葷菜全是素食,只是形似而已,歐陽暖嘗了一口。心想不知歐陽爵現在哪裏?可有人準備午飯?要是早知道惹出這麼多事情來,還不如一早勸祖母下山。

陶姑姑卻突然說道:“請鎮國候府二夫人來伺候大公主用膳。”

蔣氏一聽,手裏的筷子“啪”的一聲掉在桌子上。陶姑姑看了不免搖頭,這裏論品級是周老太君位份最高。但是她年事已高,歐陽家老夫人剛剛得罪了大公主,那邊的朱三夫人又出自宣城公家。大公主十分不喜,這才喚了蔣氏上去伺候。原本在大公主用膳前,陶姑姑就暗示過她,她卻當做沒聽懂。現在還當眾失態,簡直是不知所謂!在世人眼中,大公主怎麼無禮都是可以的。因為她身份尊貴,而其他人卻絕對不可以!

蔣氏深深畏懼這位大公主。這時候只覺得腿發軟站都站不起來,卻聽見一道請亮的女聲道:“陶姑姑。我娘身休不好怕是不能很好的詞候,還是我來吧。”

歐陽暖一瞧,卻是林元柔站了起來。林元柔見歐陽暖看向自己,挑釁地看了她一眼。怎樣,不是只有你才會討好大公主。我比你還要強!她施施然走到大公主身邊,親自為大公主端起盤子。大公主冷冷看她一眼,突然問道:“你端的這碟是什麼?”

林元柔一楞,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惠安師太。惠安師太微笑,站在下首的小師傅小聲提醒道:“林小姐.是異味卷果。”

“回稟大公主,是。。。”林元柔趕緊回答。

“我還沒聾呢!不必重復了,什麼做的?”大公主又突發奇想地問道。
   
林元柔完全語塞,不知所措地望向身後的小師僂。小師僂無語半天,剛想要繼續提醒,卻聽見惠安師太輕輕咳嗽了一聲,立刻閉上嘴巴不吱聲了。林元柔眼珠子亂轉大聲道:“這個。。。這個歐陽小姐一定知道!”她篤定歐陽暖不常出門想把這場火燒到對方身上,引走大公主的怒火!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歐陽暖站起來面帶微笑道:“不知大公主是否允許小女為您介紹?”

大公主的目光在林元柔和歐陽暖之間逡巡一番,露出一個頗有深意的笑容道:“說來聽聽。”

“這一種餐點是選用果肉、棗泥、山藥、蜂蜜、白糖、桂花等原料。用油皮卷好蒸炸,再用蜜漬。上盤後,加青紅絲、金糕條,撤上白糖制成。大公主可以嘗一嘗,味道也很好。”歐陽暖微笑著說道。

惠安師太看了歐陽暖一眼,心中暗暗詫異。她哪裏知道歐陽暖為了討好李氏,幾乎學遍了所有的齋菜呢?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為了讓祖母高興,歐陽暖花了常人難以想象的心思。這一點,是林元柔萬萬想不到的。她眼中的得意凝注,嫉恨難忍地盯著歐陽暖。大公主揮了揮手,對林元柔道:“你退下吧。”說完她向歐陽暖招招手示意她過去。

這時候,一個小師僂捧著一個紅漆木托盤進來,托盤裏放了一把古色古香的陶壺,旁邊是兩只栩栩如生的荷葉杯,十分精致小巧。惠安師太微笑著說:“請大公主嘗嘗。”

歐陽暖走過去,提起陶壺向荷葉杯裏註入。淡綠色的清亮的水泠泠作響,一股清香在殿內四周散開了。

大公主喝了一口茶,只覺得清香沁入心脾,非常甘美,問惠安師太:“這茶是怎樣烹煮的?倒是又香又清醇。”

惠安師太微微笑著望向歐陽暖:“這一回歐陽小姐還能猜出來嗎?”

大公主順勢望向歐陽暖.“稟大公主,”歐陽暖親切地笑著,像是一個孩子一樣帶了點頑皮道:“小女聽說惠安師太珍藏著一種水,輕易是不拿出來待客的。據說沖茶的水是每年冬天持地從松針、竹葉上掃下來的雪攢在壇子裏,所以沖出來的茶葉味道持別。”

“歐陽小姐猜得不錯,”惠安師太贊許地點點頭道:“你再喝一口試試看?”說完,她望向大公主。見對方並無不悅的意思,才親手為歐陽暖倒了一杯茶。歐陽暖接過來,不過用嘴唇碰了碰茶水,便笑開來,“想必師太在烹茶時候,又添了松仁、佛手和梅花三味。水滾三道煎成。”

“這丫頭真是靈巧!”大公主的臉上終於露出和煦的笑容,向陶姑姑說道:“太後總向我炫耀。說她身邊的蓉丫頭聰明伶俐天下第一,這一次回去我可要跟她老人家說我見了一個比蓉丫頭分毫不差的暖丫頭。有機會可要讓你們倆站在一起比一比才有趣!”

眾人聞言一楞,大公主口中的蓉丫頭可不是平常人。就是太後身邊的蓉郡主。她的父親柯明山初封信安伯。後封新城侯,再晉英國公。戰死沙場後追封中山王,唯一的女兒柯蓉更是被帶入宮中由太後親自撫養。這位蓉郡主不但柔美恬靜,氣質高貴,更是聰明機智,舉止優雅。詩詞歌賦無一不通,是太後跟前的紅人。據說太後早已有意將她許配給明郡王,只可惜燕王妃突然去世明郡王出征,賜婚才不得不就此擱置下來。

大公主居然將歐陽暖和這位極有盛名的蓉郡主相提並論,如此高的評價連陶姑姑都大吃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道:“是呀!奴婢也從未瞧見過歐陽小姐這樣玲瓏的姑娘。”

歐陽暖微微低頭道:“大公主謬贊。歐陽暖愧不敢當,蓉郡主風華絕代。世所罕見,暖兒不敢與之相提並論。”

大公主搖頭笑道:“你不愛說話。反比起那些滿嘴抹蜜的人更靠得住。不過我還是要考考你,你可知天下最好的茶是什麼?”

歐陽暖還沒有回答,惠安師太便打起道:“大公主就別拿小孩子開心了。宮裏的玉泉茶,不是天下頭一份嗎?”

歐陽暖點點頭說:“師太說的不錯。宮中玉泉茶的確是天下一絕,只是我聽說在千裏之遙的夢香山上有一種茶葉叫做香山雲霧。此茶甘芳清冽,香沁肌骨,味厚而濃,飲一小杯如同飲酒,就會沈醉終日,是當世第一奇茶。只是夢香山山高水遠,聖上體恤民情不願勞民傷財這才免去了連年進貢。”

大公主似乎很有興致,又問道:“你小小年紀,怎麼知道這些的?”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我外祖父的一位友人從遠方來,為他帶了一些茶葉。聽外祖母說,外祖他喜悅之極。每天一杯,但凡沖泡,便覺濃香四溢,連站在院裏的隨從們也是直咽口水,有時喝的興起還像個孩童一般滿嘴嚷嚷:好茶!好茶!”

她說的惟妙惟肖,仿佛老侯爺的音容笑貌近在眼前。大公主忽然想起那個古板的老頭子從前還曾經在金殿上當眾頂撞過自己的父皇不免笑了起來道:“老侯爺的確是這種性格.你說的沒錯。”

歐陽暖和別人不一樣,她說話並不刻意討好。也沒有一絲一毫的諂媚,說出來的話卻叫人聽了高興這讓大公主覺得很新奇。

用完素齋,惠安師太對歐陽暖道:“歐陽小姐,麻煩你為大公主換茶。”歐陽暖望了惠安師太一眼。立刻意識到對方有話要說,見大公主仿佛沒聽到的樣子,她屈膝行禮後跟著惠安師太走出大殿。

到了避人的地方,惠安師太笑著道:“剛才發生的事情貧尼都聽說了。暖兒你受委屈了。”

她不說女施主卻直呼暖兒,歐陽暖的心中一熱。知道對方是外祖母很要好的友人,持意行了長輩禮,才輕聲道:“上一次多謝師太相助。”

“傻孩子,老太君求貧尼的事。便是拼了一死也要幫她辦成,更不要說這種小事。”惠安怖太搖頭慈藹的面目帶上一絲悲憫。

“師太,”歐陽暖從懷裏取出一串佛珠,雙手捧著遞給她“我知道您經常面見太後和宮中貴人,不稀罕這些東西。但是如果什麼都不送,暖兒又心中過意不去。想來想去沒什麼可送的,這是暖兒親手串的佛珠,請師太收下。”

惠安師太接過佛珠,放在手中仔細端詳。只見這串佛珠乃是金黃香龍楠木所制,金色雲紋似漫天雪花隱育千層,靜觀思緒萬千又禪意亦然。變幻無窮,盡顯遠古之氣,更神奇的是竟有“射髓”紋出現,可見絕非凡品。她仔細一看,每一個佛珠上都刻著長長的經文,更知道絕非一時一日之功,心裏頓時說不出的感動:“謝謝你有此心了!”

“您千萬別這麼說。如果不是您,恐怕暖兒姐弟都要有一場劫難!”歐陽暖說的真心實意。惠安師太點點頭道:“你是難得的好孩子。上天不會讓明殊蒙塵的。說來,貧尼還要先恭喜你。”

“師太說笑了,暖兒何喜之有?”歐陽暖一見惠安師太的神色,就精到與大公主有關。果然聽見惠安師太說道:“常人能得到大公主看一眼都不可得。暖兒如今卻能得到她的青昧實為罕見,貧尼有一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師太是外祖母的好友。也是暖兒的長輩,您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歐陽暖的眼中流光溢彩,不知不覺引人迷醉。惠安師太暗暗點頭,擡臉望著遠處的青灰色大殿慢慢道:“暖兒。這些話,你外祖母總舍不得與你說。因為她還當你是個孩子。貧尼卻不得不代她說。我們這些老人,總有一天要走的。沒辦法一直護著你,你要保護弟弟。又要報仇雪恨,一切都要靠你自己。想想貧尼當年的事,都是自個兒討的不怨別人。生就這個命,貧尼認命。但是你不同,你有美貌有才華有心計有智謀。你可以走得更高、更遠!”

    歐陽暖若有所思地盯著惠安師太,總覺得她話中有話。
“外廷有多少炬赫一時的名臣將相。他們費盡了心思向上爬,然而大公主一句話,他們就可能人頭落地。憑借你現在的身份,要尋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並不難,只是要一飛沖天,卻還需要助力。”

“師太怎麼知道暖兒想要一飛沖天?”歐陽暖心中侵入一股涼意。

“你一心一意為你那個弟弟著想,自然要為他找一個絕佳靠山。身為女子,不能在朝為官也不能拋頭露面,最好的方式就是聯姻。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貧尼不與你說那些虛言。你外祖是鎮國侯,父親又是吏部侍郎,將來想要嫁給公侯之家自然不難。只是你並不甘心於此。”

“師太,我。。。” 歐陽暖沒有想到惠安師太一個外人,又是出家人,竟然和自己說這些話。一時之間倒真是驚訝了。

“大公主是你最好的階梯,你要抓住她。讓她喜歡你,很快就能進入第一流的權貴之中,到時候你就不再是一個吏部侍郎的千金。而是大公主的寵兒。不要說那些公侯之家,便是郡王親王又有什麼嫁不得?!”

歐陽暖靜靜望著惠安師太,露出一個奇異的笑容慢慢說道:“師太知道暖兒的心意?”

惠安師太笑了,笑的很神秘:“貧尼不會看錯人的。你曾經說過,為了你弟弟什麼都敢幹,是不是?你想要將那些仇人徹徹底底踩在腳下。最快的捷徑就在你眼前,你會放過嗎?”

歐陽暖垂下眼睛,掩住漆黑瞳孔裏的流光溢彩道:“只怕師太過於看重暖兒了。”

惠安師太哈哈大笑。竟全然不似往日的平靜祥和,她的眼睛裏面飛快地閃過一絲光亮:“看沒看錯。暖兒你自己心裏最清楚。”她與老太君不同,老太君過於心疼孫女兒。總以為歐陽暖是個小汝孩兒,而她卻清清楚楚看明白了。她喜歡這個有野心勃勃的少女,也欣賞她睚眥必報的性格,毫不吝嗇助她一臂之力。

惠安師太以為歐陽暖所作所為,全都是出自少女的野心。卻不知道,這個年紀小小的女孩子心中正在燃燒著足以焚滅一切的烈焰。她依照自己的心意繼續說下去.只是神色卻已經鄭重起來:“記住!陪伴大公主不是好差事,是跟女閻羅打交道。要千萬小心。”

看到歐陽暖眼睛亮晶晶的望著自己。惠安師太微微一笑,卻轉了別的話題:“當今太後持別喜歡煙袋。蓉郡主深諳此道,貧尼有一次與她閑談她與我說。點煙時持別有講究,紙眉搓得太緊火頭悶,不容易點火。相反,松了又容易飛火星兒。太後喜歡抽南方出的煙絲,青條兒。。。這種煙絲不能濕也不能幹。濕了容易滅,幹了嗆人。貧尼覺得很奇怪.就問蓉郡主怎麼樣才知道煙絲幹濕呢?她回答說,這得靠她的一雙眼睛。看顏色聞味道,她練就這身本事,足足練了五年。一日不曾倦怠,所以太後身邊一日都離不開她。旁人都覺得蓉郡主是運氣好才得到太後青睞,卻從無一人沒想到這一小小袋煙裏頭有這麼多學問。太後生性慈和。很好說話!然而大公主卻性情乖張,喜怒無常。比太後要更難討好。所以你要做的肯定比蓉郡主更為艱難,你可明白貧尼的意思?”

歐陽暖認真地聽著.鄭重點頭道:“多謝師太提點,暖兒明白。”

惠安師太笑道:“貧尼早就說過,暖兒是世間難得的聰明人。”自己如此開誠布公。然而至始至終,歐陽暖都沒有向她敞開過心扉。甚至沒有提到過一句想要攀附大公主的話。小小年紀心機竟深不可測,當真是世所罕見。這樣的少女若是一朝躍上枝頭,只怕會給這個王朝帶來不可預料的變動。歐陽暖微微笑著,素白如玉的臉上,一雙晶瑩美目除了清澈。再也映不出什麼來,惠安師太心中覺得快意,臉上的笑容也就變得更加和煦。直到此刻.歐陽暖徹底確認,這位面孔悲天憫人的惠安師太,最是個唯恐天下不亂的性格。或許,內心深處和自己一樣,隱藏著深深的怨憤!”

“師太,大公主還在殿內等候,暖兒先行一步。”

“去吧。”惠安師太揮揮手。歐陽暖向她行了禮.轉身要離開。然而惠安師太卻突然叫住她。歐陽暖站住,慢慢轉身,回頭露出一個笑容,正想問:“師太叫我有什麼事?”話沒出口,惠安師太突然低聲說了句前後不搭界的話:“暖兒.你會不會怪貧尼多事?”

“沒有?”歐陽暖一時楞在那兒,想了想說道“暖兒知道師太是為我好。”

“不!”惠安師太打斷對方,“貧尼不單單是為了你。剛到寧國庵的時候.貧尼的師傅曾經說過我。表面上恭順,心裏最是桀驁不馴的。從前我只是嘴上討她好,心裏恨她入骨。總覺得她處處難為我,專挑毛病。只要看不順眼,不是用撣子抽我。就是讓我跪著,一跪就是半天。夏天衣服單薄,有時連膝蓋都跪出血來。但是她死後,卻將衣缽傳給了我,而非向來心地仁善的慧心怖姐。你可知道為什麼?”

“師太。暖兒不知道。”歐陽暖這句話說出來,卻像是在鼓勵惠安師太繼續說下去一樣。

“實話跟你說了。師僂說惠心師姐自幼跟著她,當真是一心向佛、心如死水。功德修為都遠勝於貧尼,但有一樣東西她沒有。就是貧尼身上有一股不服輸的氣焰,惠安卻不在乎這個。師博說,要讓寧國庵長長久久昌盛下去。既要能向皇家低頭,又要能保持著這股氣。話說回來,正是因為貧尼一直憋著這口氣,才肯向他們低頭。這一點,師姐是不如貧尼的。她瞧不上這些權貴們,哈哈。。。”惠安這樣說著,眉間湧上一股陰郁。

別人瞧我們不起,我非要活出個人樣兒來。惠安師太要說的就是這種氣。
   
“從第一次見到你,貧尼就知道,你我是同一種人。這都是命,告訴你,興許有一天貧尼走了,你還活著。想起我今兒跟你說的這些話,說不定能品出點味兒來!”惠安師太停頓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道“你去吧。”

歐陽暖看著窗惠安師太單薄的側影。深知她一定有許多苦處深藏在心裏,不願也不好說出來。她突然生出一股柔情,想留在這兒陪她說說話。她正想說什麼,惠安師太突然揮揮手說:“你去吧.公主在等著你。”

惠安師太以為自己年紀小,卻不知道她所說的一切歐陽暖都能夠明白。因為她早已是兩世為人,惠安師太所說於她而言字字錐心。對方是為了拼著一口氣讓那些欺侮過她的人看看。離開家族也能過得風光,然而自己這口氣,卻是要活著將那些人生吞活剝!

歐陽暖微微一笑,轉身離去。

進入齋堂,她放好精致的蓋碗,在碗裏放了滿滿一把茶葉,用小銅壺裏的溫開水過了一遍。然後再用大壺裏滾開的水沏了二遍。蓋上碗蓋悶了一會兒,這才用托盤送到大公主身邊的茶幾上。

大公主端起來嘗了一口,皺起眉頭道:“這又是什麼茶?”

“大公主。這茶是暖心熱補的。暖兒鬥膽,放了一些姜、蒜、棗.構杞,淮山。想來對公主身體有益。”

“誰準你自作主張的!”大公主故意沉了臉.眼睛裏卻帶了驚訝。

歐陽暖臉上沒有一絲驚慌,慢慢道:“暖兒剛才在靈仙殿,看見陶姑姑為公主也求了一支簽,殿內小師僂也向她問起公主鳳體是否安康。這才鬥膽在茶中添加了一些精料,請公主原諒。”

大公主有內熱,身子虛。陶姑姑的確在靈仙殿為她求了一支簽,只是。。。歐陽暖竟然註意到了。陶姑姑吃驚地睜大眼睛望著眼前從容不迫的小姑娘。卻聽到大公主緩和了語氣道:“你倒是古靈精怪得很。”轉眼就喝了茶。那邊的蔣氏和林元柔,看著歐陽暖的表情恨不得將她一口吞掉。

用完齋飯,大公主請惠安師太到大殿接著講經。所有夫人小姐也隨侍在側,就在這時候,歐陽暖看見紅玉神色驚慌的在殿外探頭。她微微一皺眉,向陶姑姑告了罪,出了殿門。紅玉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語氣從未有過的失措:“大小姐。大少爺沖撞了泰王世子。。。”

    “你說什麼?!”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8:57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10:13 PM 編輯

057  秦王世子不好惹

歐陽暖一把抓住紅玉的手,目露焦急:“怎麼回事!”

“大少爺。。。大少爺的小廝剛才來報信,說大少爺無意之中闖進了獵場,放跑了奏王世子的獵物,惹得世子爺大怒,當場就綁起來了!”

歐陽暖神色為之一變,一旁的方嬤嬤聽了頓時眼淚都要掉出來了:“大小姐,這可怎麼辦呀!”

歐陽暖的雙拳死死攥在一起,大腦一刻不停地轉動著。她沉聲道:“紅玉,你進去將此事稟報給祖母,就說我已經先行趕過去了,讓她再想辦法。”“大小姐,京中早有傳言。泰王世子向來暴戾無情,您孤身一人可千萬去不得。不如去求大公主!”紅玉急切地道。

歐陽暖望了一眼殿內,大公主正閉目聽惠安師太講經,倒是陶姑姑向這裏看過來。歐陽暖目光一凝,迅速回過頭,抓住方嬤嬤的手,低聲道:“方嬤嬤,你去替我向大公主身邊的陶姑姑告罪。就說家中有急事,我已先行返回!”

不可以去求大公主!大公主與歐陽家不過萍水相逢,伸出援手的可能性不大。再者她行事強硬,與秦王一系向來不睦,若是讓她為了自己的弟弟強出頭,從此之後歐陽家就得與奏王結下仇怨了!最重要的是,現在爵兒的詳細情形還不知道,若是貿然請大公主出手,萬一徹底惹怒了泰王世子。爵兒的性命可就。。。而且此行危險。紅玉和方瑭嫉都不可隨行,只有自己親自前往,歐陽暖不再想下去,飛快地向外走去。

“快!去圍場!”歐陽暖迅速上了馬車,閨閣千金的儀態一絲不亂。心中的焦急卻無法掩飾,讓歐陽家的車夫嚇了一大跳。只是他從未見過大小姐如此疾言厲色的說話,下意識地猛地一抽鞭子,馬車飛快向前跑去。

奏王世子射圍的地方在寧國庵的西北方,面積非常遼闊,約摸有方圓一二十里。裏面有一半是森林,林中的村木多半是很高大的喬木。村蔭極其濃密,村林中有各色野獸,皇孫公子們厭倦了京都裏的宴樂便會到這裏來散散心。這一點歐陽暖是知道的,然而今天卻是明郡王出征的大日子,她以為所有的皇室子弟都該在朝。卻沒想到秦王世子竟挑在這樣敏感的時機出京。一路上馬車跑得飛快,一直進入廣大的射圃,攔查的兵士還沒來得及詢問。車夫便飛快地甩了一鞭子沖了過去,只余下察寥黃土飛揚。

當泰王世子那張漂亮的彩滌鐵胎寶弓指向歐陽爵的時候,突然有一輛馬車沖了進來。一個少女從馬車裏跌跌撞撞地跳下來。在所有人眨眨眼的瞬間,少女已經擋在了歐陽爵的身前。

一旁的軍士大聲呵斥:“什麼人!?”這喝聲驚天動地,含著無邊惱怒。

歐陽暖擡起頭,因為跑得太急,發髻不知何時摔斷在地。她卻絲毫顧及不到名門閨秀的儀態,任由狂風吹著她的青絲四散飄揚,拂著她的衣衫獵獵作響。隔著百步的距離,她的眼睛水盈盈地對上了人群最顯貴的位置——秦王世子肖天燁郁怒的雙眸。

四目相對!

在這個時刻,歐陽暖知道自己不能露出絲毫的怯懦之態,她燦然一笑。這一笑很美麗。然而這種美麗竟掩不住她濕潤的雙眼,掩不住從她眼中漸漸滾下的兩行淚水。

淚眼中,她隔著百步距離,當著幾百人,一眨不眨地望著肖天燁。在淚水滾過唇角時,她再次沖著肖天燁燦然一笑。笑容還凝滯在臉上,她已開了大聲道:“求世子饒恕舍弟!”

這幾個字,她是一字一字緩慢地大聲地說出來的。在最後一個字說完時眼淚從她那睜得大大的眼中流出,順著白玉般的面頰,瑩潤的下巴,緩緩滲入衣襟。有幾滴.更是這麼滾入飛揚的塵土間轉眼便不復見。

這時的歐陽暖,是絕美的。她牢牢擋在歐陽爵身前,青絲飄散被寒風吹起的衣襟鼓著風呼呼飛揚,明明不斷流出淚水,卻強迫自己露出笑容。仿佛是凝聚了所有的美麗,在一瞬間開出的曇花般燦爛!

只有這一個機會。歐陽暖告訴自己,一定要抓住,眼淚要流的柔弱,求饒的聲音要婉轉,臉上的微笑要打動人心!

“姐姐!”歐陽爵的聲音在顫抖。沒有想到自己的一時魯莽,竟然要自己的姐姐擋在他身前,替他擋住所有的傷害,他用力想要推開歐陽暖,“姐,這是我的事,你快走!”

“住嘴!你要還認我是你姐姐,就不許再說一個字!”歐陽暖頭也不回,刻意壓低聲音道。語氣裏卻沒有半分的驚慌失措,亦沒有一點的柔弱之態。若是與她對峙的那幾百士兵聽見她此刻說話的語氣,會覺得與面前這個柔弱的少女判若兩人!

“求世子饒恕舍弟!”歐陽暖又大聲說了一遍。

原本蓄勢待發的軍人們的手都頓住了,明明害怕的要命,明明都流下了眼淚,卻還是死死將自己的弟弟護在身後。這樣柔弱的美麗少女。這樣驚心動魄的美麗,令這些最愛馬上馳騁、原上射獵,喜歡聽野獸中箭時的嘶叫,喜歡看血淋淋的殺生壯景的士兵們動容,他們不由自主地都望向面無表情的肖天燁,等待著他的決定。

肖天樺年紀約莫十六七歲.面色稍顯蒼白,唇色也是極淡。眉宇間似蘊淡淡輕愁,雙目中如有清淺水霧。而臉上神情更有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當真是飄然出塵,清雅難言。歐陽暖一生之中,從未見過男子有這般的美貌.然而她知道,這個面容俊美的秦王世子有多麼的冰冷無情,京都裏到處流傳著關於他生性暴虐、殘害無辜的傳說。但她不能不賭一把,時間在這一刻仿佛凝滯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肖天燁翕動了一下嘴角,好像在冷笑,他的眸子亮晶晶的滲著寒意,唇角微微上彎,鬢邊的一僂發絲掠過清雋的眉眼拂過頰邊。帶給人幾分看似極多情實則卻極無情的錯覺,他揚聲對身邊的侍衛長玄景說:“又來了個狡猾的丫頭!”

他的眼睛裏有孩童般清淺的水霧,美麗得可以溺下城池。然而說出的話卻冰冷的沒有一絲人的氣息。歐陽暖知道自己的所作所為沒有打動這個男人,但也無妨至少贏得了一絲緩沖的時機。她直起脊背大聲道:“歐陽暖代鎮國候府和歐陽侍郎向奏王世子問安!世子殿下,舍弟年幼無知,不知殿下在此狩獵,沖撞之處請您見諒!”

玄景一楞,不由自主望向歐陽暖。看到她那雙溫柔、美麗的大眼睛,這位殺慣了人的侍衛長第一次覺得心裏發軟,眼裏發熱。他只能低聲道:“世子,屬下聽說歐陽侍郎家有一位名動京都的千金歐陽暖,是鎮國候府寧老太君的嫡外孫女。看來就是她了,您是不是  。。。 ”高擡貴手四個字還沒說出來,肖天燁淡淡望了他一眼。玄景不敢再說,低下了頭。

“掌嘴!”

玄景腦門嗡得一下,心裏有說不出的慌亂。他跪倒在地,自己從很小就陪伴在世子身邊,他雖然冷酷無情,暴虐到了極點。然而對自己當眾處罰,這還是第一次!

“怎麼?還讓我自個兒動手嗎?”肖天燁冷淡的語氣中透著威嚴。

玄景自己揮起胳膊,巴掌接二連三地落在他臉頰上,動作越打越重越打越狠,很快嘴角就見了血絲,臉上青了一大片。

“你服不服?”肖天燁冷聲道。

“屬下罪該萬死!服!服!”玄景一直打一直打。打得整張臉都皮開肉綻。天樺的眼睛裏沒有一絲動容冷冷道:“滾下去。”

玄景退了下去,別人都不明白他為什麼挨打,不免都面面相覷。唯有百步之外的歐陽暖看得分明,她突然明白過來。這位秦王世子是個什麼樣的性子:他不能容許任何人多言,哪怕是自己親近的屬下。

肖天燁冷冷望著歐陽暖,並不因為她美麗的容色而有絲毫的動容,聲音如同在冰窟裏:“你的寶貝弟弟放跑了我的野鹿。還說我暴虐無德,你說我該不該殺他!”

“世子,舍弟不過十歲。經驗尚淺,難免言行失據。至有輕率胡言,請世子寬恕!”這是不裝柔弱了?肖天燁的嘴角劃過一絲興味,淡淡道:“小小年紀就。出狂言、招人笑話,王侯面前,有損皇家威嚴,這樣的人難道不該殺?”
   
“意氣之言,不可認真”;歐陽暖咬緊牙關,一絲不讓。

“言須三思,久有古訓!”肖天燁重新舉起了弓箭.對準歐陽暖。

“他是個人,人必有錯!”歐陽暖與他目光直視,沒有半分退卻的意思。歐陽爵在身後要走出來,被歐陽暖一把拉在身後。

“人錯失財亡家,君錯失江山而亡天下,他沒有活下來的價值!”肖天燁拉開了弓弦.微微閉上一只眼。

“不過是一時過失,世子就要誅殺朝廷命官獨子?秦王殿下正是廣招賢才之際,世子竟要與鎮國候府為敵,與吏部侍郎結仇?”歐陽暖的眼神淩厲,語調耐人尋味。

肖天燁的手指頓了頓,露出一個笑容.道:“誰說我殺的是歐陽侍郎家的兒女,我殺的不過是闖進獵場的賊人!”

只要人一死,肖天燁大可以椎說是歐陽暖姐弟自己闖進了獵場,被兵士無意之中射殺,縱然真要結仇他也毫不畏懼!

“縱然舍弟千錯萬錯,世子爺也不可以在今日殺他,”歐陽暖的聲音清亮有力,帶著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原本的柔弱一掃而空!她的身上根本就不存在柔弱這種東西。一切都只是用來蒙蔽對方的假象。既然柔弱沒有用,她就換一種方式!

“哦?有何不可?”肖天燁擡起眉毛,歪了歪頭,神情比孩童還要天真,眼底的殘酷卻一表無疑。

“今天是太祖孝貞顯皇後的祭日,世子要在這樣的日子狩獵也就算了。但你真的要殺人嗎?”

     肖天樺的眉頭終於凝成了一個結側頭問:“這丫頭說誰?”一直靜靜觀望這一幕的謀士何周策馬上來恭敬道:“世子,是太祖的孝貞顯皇後。”
   
     肖天燁顯得非常意外,因為這種對先人的祭祈非常繁雜,全都由宗人府屬下的禮司通知有關部門。太祖的孝貞顯皇後不過是他第一任皇後,還是死後追封的。她的祭日算不上什麼大事,因此肖天燁對此不知道一點兒也不奇怪。

    “日子沒錯吧?”肖天燁心中不由一動。

還不等何周回答,歐陽暖已經揚聲道:“寧國庵的佛堂裏供著大歷皇室列祖列宗二十位皇後主子的神像,歐陽暖都記著日子呢!敢問世子殿下,要在這樣的日子裏殺人嗎?您身份尊貴。什麼時候想要處置我們姐弟,歐陽暖都悉聽尊便。但若是將來有心人追究起來,問您是蔑視孝貞顯皇後,還是蔑視太祖爺?您該如何回答!”

何周是奏王身邊的出色謀士,一直伴隨世子身邊。這時候他聽了歐陽暖的話立刻皺起眉頭道:“世子!此二人不可殺。”

    “哦?”
   
“世子。且不提太祖皇後祭日一事。她剛才提到了寧國庵,據屬下所知,今日長公主殿下也駕臨寧國庵,更有不少貴族女眷伴駕,這位歐陽小姐只怕是。。。”

肖天燁臉上卻露出一絲微笑:“與我何幹?”

何周噎了一下,他素來知道這位世子爺鬧起來不顧一切的壞脾氣。趕緊勸道:“王爺正值用人之際,他們畢竟是吏部侍郎的家眷。又與鎮國候府有瓜葛,若是因一時之氣殺了人,被大公主抓住了把柄反倒不美。依屬下看,不如做個順水人情放了他們,回去也好和王爺交代。”

肖天樺臉上的笑容越發親切。何周幾乎以為自己勸說成功,卻聽到這位主子淡淡道:“這倒是提醒我了。好玩的法子多得是,也不只殺人這一種。”
   
何周心中暗暗叫苦,心道這位歐陽大小姐太聰明。反倒激起了世子爺的征服欲,這回真是闖了大禍了!

他們說話的聲音不大,可是周圍除了寒風的聲音外,這幾百個士兵竟然無一聲咳嗽,死一般的寂靜。肖天燁的聲音,聽在歐陽暖耳裏,卻已宛如雷鳴。

歐陽暖握緊了拳頭.道:“世子想怎麼樣?”

肖天燁嘆了口氣道:“猜不出的。。。你們永遠猜不出的。”這低沉而冷漠的語聲中,竟帶著一種說不出的懾人之力。

歐陽暖盯著他的眼睛,從前她聽說過肖天樺暴虐無情的傳言。但在她看來,傳言只是傳言。如今她卻相信,那一切都是真的。因為此刻她只覺得那雙動人的眼睛竟全不像是人類的眼睛,沒有一絲正常人應有的感情。

簡直像是毒蛇、野獸與妖魔的混合。

肖天樺笑道:“我一向喜歡聰明人,你很好。我不得不承認這是件出乎意料之外的事。”

歐陽暖冷冷道:“多謝世子誇獎。”

肖天燁冷冷道:“只可惜你做出的事卻都是傻事。”

歐陽暖挑眉望向他,半點也沒有驚慌的神色。甚至連心中湧現出的厭惡也都隱藏的很好,肖天燁揚聲道:“任何要和我作對的人,不是瘋子就是白癡。因為我最討厭自作聰明的人!”

肖天樺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歐陽暖,這是他第一次這樣看著一個女人。不!她還不算是個女人呢,不過是個少女。

歐陽暖的臉上卻全無懼色,目中也全無恐懼,有的只是冷嘲與堅定。

她大聲道:“世子既然討厭聰明人,就請對著我來。饒過舍弟!歐陽暖感激不盡!”

肖天樺縱聲大笑道:“真了不起,你為了你弟弟竟真的能不顧生死。後面那個小孩,你倒是個幸福的人。”

歐陽爵攥緊了雙拳,嘴唇都咬出了血絲。他這時候才明白,自己為姐姐招惹了一個怎樣的大麻煩。這個肖天燁,分明是個瘋子!竟然不顧厲害關系,一意孤行要殺了自己!他不由自主大聲喊道:“肖天燁,你有本事殺了我,放過我姐姐!”

肖天燁道:“晚了,是她自己送上門的。不過,殺人也是種遊戲,我若是這樣殺了你們,豈非就變得無趣之極。”

     歐陽暖忽然一笑道:“你當真的殺了我們,你一定會後悔的。”
   
    肖天燁道:“可惜我從不後悔。”

歐陽暖冷笑了一聲,對於正常人可以講道理,以說厲害。但是這個泰王世子分明是個瘋子,他根本不顧什麼利害關系。連朝廷命官的兒子都照殺不誤,甚至連他父王的大業都不在乎!她沒有什麼再說的了!祖母自私,侯府四分五裂。京都遙不可及,半點也指望不上。現在只能拖延時間,但願陶姑姑能明白自己所說那些話的意思!

肖天燁悠悠道:“我想了想。其實歐陽小姐你說的也沒錯,在這種日子殺人的確不美。可要是這麼放了你們,我晚上會難受的睡不著。”

你睡得著還是睡不著跟我們有什麼關系,歐陽暖第一次覺得跟瘋子對話是如此困難:“世子有什麼條件?”

“我給你們一個時辰,你盡可以在這個圍場裏到處跑。一個時辰後,我會帶著人馬去追你們,若是被我捉到,自然是亂箭射死。到時候我就說是你們誤闖了獵場,射死也與人無尤。”

“世子在與我們開玩笑?你帶著上百人馬,我們不過區區兩人。除非定下時限,否則世子還是在此殺了我們比較快!”歐陽暖冷靜地望向對方。
   
  肖天燁也看著她,目光中帶了十足的興趣道:“就以一炷香時間為限,在一炷香的時間內,我找不到你就放了你。決不食言,如何?”

   歐陽暖沉聲道:“但願世子守信。”

   何周卻十分著急,這丫頭知不知道天高地厚。世子帶來的可是秦王府的精明強將,個個以一敵百。這獵場再大,這麼多人馬一柱香的時間也能翻出底朝天來了。更何況兩個大活人怎麼藏匿!這位歐陽小姐難道腦袋壞了。
   
   歐陽暖何嘗不知道這一點,她的目的不過是拖延時間而已!如果不答應,這個世子當場變臉殺人,只怕自己姐弟難逃一死!跟這樣暴虐成性的人是沒有絲毫道理可講的!

“歐陽小姐,開始吧。”何周大聲道。

      歐陽爵拉著歐陽暖,拼命地跑進了村林裏。

      剛剛肖天燁的視線裏消失,歐陽暖就大聲道:“好了,不必跑了!”

      歐陽爵嚇了一跳,失聲道:“姐姐,我們只有一個時辰呀!如果一個時辰後他們開始追擊怎麼辦?我們當然是跑得越遠越好!”

      歐陽暖沉聲道:“我和你體力不濟,跑得越快體力越是難支。若是快跑,無論如何也跑不遠的。說不定立刻便要倒下,那反而中了對方的計策。”

      歐陽爵幾乎要急紅了眼睛,深深悔恨自己不該一時魯莽跑進這裏來沖撞了泰王世子。他不由自主地道:“姐姐,都是我的錯。。。”姐姐高貴端莊,她只是深閨中的女子。竟然被自己連累的要與奏王世子對峙,更被逼的到處奔逃,根本不該是這樣的!

      歐陽暖看了他一眼道:“傻孩子,事到如今自責有何用,只要好生利用。一個時辰也不算短。”

      歐陽爵道:“那麼現在我們怎麼辦?”

     就在這時候歐陽暖聽到歐陽爵肚子裏咕嘟一聲響,不免微笑道:“現在沒有吃的,你只能忍耐。不過我們可以去尋找水源,多喝一點水,饑餓也比較容易忍耐了。”

歐陽爵吃驚地瞪大了眼睛。這時候還有閑工夫去找水嗎?只是他早已習慣了服從歐陽暖的決定,當下點點頭表示同意。

肖天燁手裏端著精美的酒杯,正在出神。

一個士兵快步奔來,跪倒道:“啟稟世子。屬下已發現他們了。”

何周一楞,望向肖天燁。對方卻露出一個殘酷的笑容道:“我可從來沒說不派人監視他們。”

何周此時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人家一個嬌弱的高門千金,被自家世子逼得疲於奔命。傳出去當真是天下奇聞,哪兒有這樣的道理啊!就在這時,士兵道:“屬下遵照世子的吩咐,早已埋伏好了。瞧見他們時,他們好像已經走了很遠,但卻好像還似精神飽滿,一點也瞧不出什麼異樣。”

肖天樺道:“他們難道沒有驚慌奔跑?”

士兵楞了一下道:“沒有。倒是慢慢走的,像是遊山玩水一樣,一點也不著急。”

肖天燁滿臉不高興。何周嘆道:“想不到這位歐陽小姐女流之輩竟然還有這等見識,以他們此時的體力,若是全力狂奔,只怕用不著一個時辰便要倒下去了。”

肖天燁淡淡道:“你好像很欣賞她?”

何周駭白了臉垂首道:“屬下不敢。。。她就算厲害,又怎能比得上世子神機妙算。”

肖天樺默然半晌道:“現在她去了哪裏?”他的話裏,早已將歐陽爵忘得一幹二凈。唯獨看得見歐陽暖。

士兵想了想道:“像是要去找水喝。”

肖天燁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道:“那就替我送她一份大禮。”

士兵低下頭去,何周在心裏嘆了一口氣。世子聰明絕頂,平日裏應當不會如此為難一個小丫頭,只是今天卻不同,正逢明郡王領兵出征。世子也許是心情不好。唉。。。也怪這位歐陽家的大少爺,實在是太倒霉了。。。

那一邊,歐陽爵擔心地問:“姐姐,萬一他們就守在水邊上等著甕中捉鱉呢?”

歐陽暖笑了,臉上十分平靜,眸子閃閃動人道:“他到底是奏王世子。總不會在眾人面前出爾反爾。暗中派人盯著倒是有的。何況他正要借此顯示他的手段,要叫我敗得心服口服。”

溪水旁靜悄悄的,溪水緩緩流淌著。在陽光下熠熠發光,果然沒有絲毫的異狀。歐陽爵高興極了,撲倒在地捧起溪水就要喝。

突然溪水上遊有人咯咯笑道:“快點快點,世子等著咱們呢!”

只見遠處有幾個年輕美貌的丫鬟,正拿著竹鞭子驅趕一群動物,豬、馬、牛、羊成群結隊地跑過來,在溪邊飲水撒尿。

歐陽爵大怒地跳了起來,手裏棒著的水灑了一身。大罵道:“你們在幹什麼!這水是人要喝的!你們太過分了!”

其中一個圓臉的丫鬟哈哈笑起來道:“我家世子吩咐,歐陽小姐若要喝水,就請喝這些畜生的尿水好啦!”

歐陽爵恨得磨牙跳腳道:“這麼個大男人,欺負我們一個弱女子一個小孩子。太不要臉了!”

奏王世子不但聰明,還很惡毒。這樣的主意都想得出來。歐陽暖搖搖頭,只是對於她來說,這種侮辱又算得上什麼?!他們一定不知道,當那些惡毒的言辭、無數的掃把磚塊打在自己身上,當冰冷的江水淹沒頭頂。當一腔癡情被醜陋真相湮滅的那一刻,什麼樣的羞辱對於她而言都不過是小兒科。歐陽暖輕輕伏下身子,動作優雅地棒起一掬溪水,喝了下去,而且還喝了很多。

所有丫鬈都看的呆住了,其中領頭那一個駭然道:“你。。。你敢喝這種水?這水裏有尿你知不知道?”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這溪水一直通往山下的湖水,若說是尿水。你家世子爺也天天喝。”

“你、你敢這樣侮辱我們世子爺!”

“沒什麼不敢的。請回去告訴你們世子,他的這份大恩,歐陽暖沒齒難忘!來日必將厚報!”歐陽暖臉上笑的溫柔甜蜜。神情鄭重,那幾個小丫鬟面面相覷了一陣子,拎起裙角飛快地跑了,連竹鞭子都丟在了地上。

這種羞辱,換了世上任何一個閨閣女子,只怕都會立刻拿繩子吊死自己。縱然不覺得難堪,也絕對不會真的去喝!這世上竟然有歐陽暖這樣的高門千金。這是她們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的!

“姐姐,你怎麼可以。。。”

歐陽暖看著她們落荒而逃的背影,露出一絲冷笑。轉身對著木呆呆的歐陽爵道:“爵兒。狠時能狠,忍時能忍。這種人才是真正厲害的角色,姐姐一向護著你愛著你,不讓你受一點委屈。如今你卻也該知道,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會捧著你的!你不是想要建功立業嗎,這點委屈都忍受不了,以後就再也不要跟我提這四個字!”

歐陽爵望著自己的姐姐.像是第一次認識了她,默然片刻後像是突然發了狠。蹲下了身子拼命喝水,一直喝到肚子鼓起來為止。才抹了一把嘴巴,擡起臉道鄭重道:“姐,我絕不會讓你失望的!”

歐陽暖點點頭,心裏卻不覺得有半分悲傷。反而充滿了力量,肖天燁算得了什麼?不過一條瘋狗,慢慢等著瞧吧!

聽了丫頭們的回稟,何周著實嚇了一跳囁嚅道:“天下間怎麼有這樣的女子?”

肖天燁嘆道:“歐陽暖能夠名動京都,果然不是尋常女流之輩!何周若是換了你,能做到嗎?”

何周面紅耳赤地搖搖頭道:“不能。屬下情願渴死。”

肖天樺哈哈大笑道:“若換了我在那情況之下,也會喝的。”奏王世子著實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尤其是此刻他臉上露出笑容,更是神采飛揚。然而說到這裏,他神情突然一肅,似是默然出了神。

所有人都不敢再說話了,負責監視的士兵很快過來說道:“世子。他們喝完水,又繼續往前走了。”

何周皺眉道:“時間已過去三分之一。他們居然還不著急逃命?”這位歐陽大小姐,年紀不大,卻擁有常人難及的勇氣與力量,此刻她到底打的什麼鬼主意?

正在這時候,領頭的士兵又接到信鴿。走過來的時候卻面如土色,吞吞吐吐不敢說話。肖天燁皺眉問道:“到底怎麼了?”

“世子。他們不見了!”

什麼?肖天燁一躍而起,大怒道:“你們那麼多人怎麼看著的!一個個都是瞎子嗎?”

“屬下有罪!。。。是因為那小姐突然大聲嘲笑世子您是無信之輩。還說不追擊居然派人埋伏。她還嘲笑暗衛都是無能之輩,連兩個弱小的人都不放心口屬下 。。。一時惱怒,想一個時辰後也定能追上他們,就私自撤了大多數盯梢。只留下一人遠遠看著後。。。再找人就不見了。”

那士兵面無人色,連連磕頭,紙條上寫著人是憑空不見的,這怎麼可能,所有人都垂下頭去再也不敢看泰王世子一眼。

“拖下去!”肖天燁冷笑道,迅速有人將那士兵拖了下去。他又道:“好!很好!她縱然躲到地下去,我也要將她挖出來。她若能活到明天,我就跟她姓!來人!”

何周看著肖天燁在片刻之間,已經將五百人的士兵隊分成十隊,分作十路撥查。圍獵場中每分每寸的土地,都絕無遺漏之處。

“世子,要不要留下一些人在這裏!”何周不放心道。

肖天燁冷臉道:“不必!你們全都去找。哪怕將這裏翻個天來,也要把歐陽暖找出來。誰能找到賞金千兩,找不到人頭落地!”

何周心上一抖,知道這個世子爺最是陰狠毒辣的。趕緊低頭應聲,飛快策馬離去。隨行的丫鬈也都跟著離去。生怕世子的雷霆震怒波及到自己。一炷香時間過去,兩柱香時間過去。。。距離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很久。沒有任何消息傳回來,找不到人。始終找不到那兩個人!肖天燁越想越不對勁。卻覺得腦海之中有什麼關鍵之處遺漏了。。。他一邊想.一邊信馬隨意地走。突然覺得一陣心慌氣短,被迫走到平日裏歇腳的宮殿才停下。

這一座宮殿的面積比尋常的宮殿都小,只在狩獵的時候稍事休息。正殿只有三間屋子,建築陳設也是非常的簡單。他剛走進去,便聽見一陣笑聲,想到這裏只留下了兩名侍衛看守,頓時皺起了眉頭。

其中一個侍衛笑道:“世子真是難得,竟然派姑娘你過來打掃屋子。”
   
只聽到另一個溫柔的聲音笑道:“是呀!世子說狩獵太累了,讓奴婢過來先準備好一切呢!說起來世子箭術真是厲害,今天收獲頗豐呢!”

這聲音!這聲音分明是那個該死的。。。歐陽暖!但是這怎麼可能?外面大批人馬在瘋狂的撥索,她卻躲在這裏?怎麼可能!

“姑娘你這麼漂亮,以前怎麼從來沒見過你呀!”

“奴婢進王府不久,還是第一次跟著世子爺來狩獵。兩位當然不曾見過,兩位跟著世子爺多久了呀?”那聲音和氣,溫柔、慢條斯理,卻聽得肖天燁一股無邊的怒氣湧上來。

“唉!這可有年頭了,我也是看姑娘你年紀小不懂事才跟你說的,別看世子斯斯文文、秀裏秀氣的,他可是個厲害的人物,你要離他遠一點才是。”
   
“真的嗎?奴婢瞧著世子很和氣啊!”

另一個侍衛嘆道:“姑娘你年紀輕輕的怎麼會看人,世子殺人那才叫不眨眼呢!”

少女咯咯笑道:“好可怕呀!兩位大哥盡是嚇唬奴婢!”

   聽到這陣清亮的笑聲,肖天燁再也忍受不了。迅速奔入內殿,大聲道:“你竟然躲在這裏!”

兩個侍衛一下子都驚呆了,不知道世子爺怎麼會突然沖進來。肖天樺不想再看見這兩個蠢貨,大聲呵斥道:“滾出去!”

兩人奇怪地對視了一眼,再不敢耽擱,跌跌爬爬地出去了。

歐陽暖微笑著望向肖天燁。燦若朝陽的笑容讓對方覺得無比刺眼,她卻笑得越發燦爛:“世子,你來晚了。現在。。。時間早已過去了。”

肖天樺定定地看著她。歐陽暖笑道:“世子再看,我的臉上也開不出一朵花來。”

肖天燁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道:“你們怎麼跑出來的?”

歐陽暖拍了拍手掌,歐陽爵從後面窗戶翻了進來。臉上露出頑皮的笑容道:“世子想知道?我就大發慈悲告訴你。姐姐激走了你的人,然後帶著我一起跳進小溪。”

肖天樺忍不住道:“好好的路不走,為什麼要在水裏跑?”

歐陽暖笑笑問道:“世子既然出來狩獵,想必帶有獵犬吧?”

人走過的地方,都難免留下氣息。這氣味人雖聞不到,卻難逃過久經訓練的狼狗鼻子,唯有在水中行走,才能逃過獵犬的追蹤。人一入水,縱有氣味,也被水流沖走了。

肖天燁道 “當真什麼事都被你想到了。”

    歐陽暖謙虛道:“哪裏!還要多虧世子送來了代步的工具,免於我們姐弟徒步辛苦。哦!對了,你家的侍衛也很懂禮。竟還幫我烤幹了裙擺。”好在她穿著樸素,還特意摘下了那顆紅寶石領扣,否則真的難以騙過別人。
   
   肖天燁何等聰明,一下子就想到了其中的關鍵。自己送去的牛馬,只怕是成了他們的坐騎。獵犬到了溪畔氣味突然中斷,士兵們自然會想到他們已躍入水中。自然要到對岸繼續追蹤,誰知他們卻是騎著牛馬躲進了自己休息的宮殿。但這樣一來他們便再也追不著了,他不由自主冷笑一聲道:“你們後來躲到這裏來,就不怕我回來發現你?”

歐陽暖微微搖頭道“世子爺這麼討厭屬下自作主張,自然更厭恨我們的突然失蹤。不把人找到你是不會甘心回來休息的,世人都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世子該不會連這句話都沒聽說過吧?”

一言一語之中,她竟然已經摸透了肖天燁的性格。

“世上沒人敢耍弄我!”肖天燁突然上前一步,狠狠攏住了歐陽暖的手臂,雙目赤紅如血“別擺出這副裝模作樣的表情。。。我看你能撐到什麼時候!”

     歐陽暖倒退一步,一旁的歐陽爵不想對方突然發狂,猛然跳起來撞向他胸口。

一聲低哼,鉗制歐陽暖的力量陡然松開。歐陽暖擡眼卻見肖天燁單手捂胸,露出無比痛苦的模樣。他恨恨看歐陽暖,面孔慘白,陡然身子一顫,悶聲嗆咳。血沫濺出唇邊,觸目驚心。

歐陽爵大驚失色,拉著歐陽暖就要往外跑,就快跑到門的時候,兩人忽聽身後一聲哀哀呻吟。

歐陽暖下意識回頭望去,只見肖天燁捂胸顫抖,仿佛忍受著極大痛楚。似乎用盡了力氣才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卻一時沒抓住,瓷瓶咕嚕嚕滾出去好遠。他目露絕望,身軀蜷縮如嬰孩,喉中發出低啞呻吟,臉色慘白近乎透明,似乎下一刻就要斷氣。

“姐姐。這種瘋子,不必管他!”歐陽爵見歐陽暖突然頓住腳步,皺眉望著肖天樺,以為她在遲疑,趕緊說道。

肖天樺絕望地看著這對姐弟。剛才他還勝券在握,將對方的性命牢牢握在手中。現在他卻生死一線,原本任人宰害的羔羊已經徹底掌控了勝局,可惡!

歐陽暖沒有一絲一毫的心軟。事實上,除了對老太君和爵兒她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有絲毫動容,她只是在權衡要不要救這個人。

如果他死在這裏,自己姐弟能否脫得了幹系?

   冤家宜解不宜結。尤其此人是權勢滔天的秦王世子!的確不能讓他死,歐陽暖一橫心快步走過去將那瓷瓶撿起來。肖天燁已沒有擡手的力氣,歐陽暖猜到瓶中就是救命的藥丸,只得將瓶湊到他嘴邊,將藥灌進他口中。
   
“姐!他怎麼了?”

“可能是心疾。”歐陽暖低聲回答。

  肖天燁喘過一口氣,依然面色慘白,整個人依在她身上。蹙了眉,微微喘息。卻只是定定望著她,眼神從未有過的奇怪。

   歐陽暖毫無畏懼地與他對視。肖天燁的嘴唇已經幹裂,卻自始至終不說話,歐陽暖嘆了一口氣,對歐陽爵道:“你去取一點水來。”

   歐陽爵站在原地不動彈。歐陽暖靜靜望著他,他皺眉道:“好啦好啦!我全聽你的。”然後跑過去倒了一杯水。

歐陽暖用帕子沾了水,輕輕潤濕肖天燁的嘴唇,動作十分輕柔:“世子,你我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卻苦苦相逼。如今我們救了你一次,也請你高擡貴手饒過舍弟。”她又說了一次,眼神無比堅持。

肖天樺的眼神卻突然變得冷淡無比冷聲道:“馬上滾。”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抱歉了世子,外面那麼多人,我們很難出去。恐怕還要麻煩您與我們一起滾。”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8:58 AM

058  被毒蛇世子盯上了

    肖天燁冷笑:“你是什麼意思?”

歐陽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淡淡道:“意思就是。要請世子殿下送我們一程。”

肖天燁掙扎著想要坐起身,卻猛地捂住胸口,額頭上湧出大滴的汗珠,厲聲道:“不要妄想,你們走不出去的!”

歐陽暖神色古怪地望著他,似是惋惜似是惘悵低聲道:“世子這樣苦苦相逼。莫非還有別的原因?”

肖天燁面色一變,眼神更加陰沉,卻始終沒有說話。歐陽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面露茫然之色的歐陽爵身上,心中的猜測慢慢成形。

喧鬧呼吒之聲便在此時傳來。

肖天燁突然站了起來,他的角度已能夠清楚地瞧見一道人影快速奔進。沿路試圖阻攔的侍衛們被打得人仰馬翻,根本減不緩他絲毫來勢,竟被他直沖了起來!

“衛峰,你放肆!我的屋子也是你能擅闖的?”肖天燁一眼認出此人乃是大公主手下一等侍衛首領,立即怒斥道“你要幹什麼?”

衛峰不言不語,視線一掃,看到歐陽暖姐弟站在一旁。立刻走上前去沉聲道:“歐陽小姐,大公主命屬下前來迎接!”

肖天燁驚怒交加,突然兩根手指曲起在唇邊呼哨數聲。片刻之間殿內湧入無數侍衛。肖天燁冷聲道:“抓住他們!”

侍衛們將歐陽暖他們團團圍了起來。內裏的侍衛執著長劍,外圍的侍衛則拉開了弓箭。

“衛峰。你竟敢闖入這裏,未免太過膽大妄為。立刻放下人,也許看在姑母情面上,我不會追究。。。”

衛峰冷冷瞧了他一眼,還是理也不理,徑自向前邁步。侍衛們也不由地跟著移動,寒光閃閃的長劍帶著一種懾人的威勢。

到了這個地步,肖天燁還不肯放過自己姐弟,絕非只是一時興起這種原因。只怕。。。爵兒看見或者聽見了什麼或者是肖天燁以為爵兒在故意竊聽。。。若果真如此,事情就麻煩了。歐陽暖在電光火石之間已經想清楚其中的利害關系,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肖天燁下意識地以手撫住心口,他在猶豫。衛峰是大公主身邊十分信賴綺重的侍衛首領,不但武藝高強,更只聽大公主一人調遣。一般的場面根本鎮不住他,若是真要亂箭齊發將他們一起射死在這裏大公主追究起來父王那裏的確很難交代。但若是不困住他,讓他這樣帶著人沖了出去,事情一樣會鬧得不可開交。

眼神落在歐陽暖的身上,肖天樺的目光中劃過一絲極端復雜的神色。似乎矛盾之極,最終他的薄唇輕輕抿了起來.從齒間迸出了兩個字:“放箭!
   
在肖天燁的眼中,世上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衛峰立即大聲道:“我是大公主手下一等侍衛。誰敢隨意射殺!”

侍衛們本都已經蓄勢待發,聽見這一句卻都面面相覷。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肖天燁。

肖天燁立即向前趕了幾步,高聲道:“他要刺殺我,立予射殺!”

侍衛們不再猶豫,當即搭箭入弓,一時箭矢如雨。歐陽暖眼明手快,早已拉著還在楞神的歐陽爵避到柱後。

衛峰上前一步抽出長劍,飛足踹翻一個侍衛,一時劍光如雪,擊落了第一波箭攻。乘著空隙.突然翻身躍起,在空中幾個縱躍。左劈右砍,專朝侍衛密集之處落足,打亂了弓箭手的站位。大多數侍衛們又不是他的對手,一團混戰中只見他的人影猛地沖天而起一掠一沖!

肖天燁原本還在觀察,卻突然覺得頸上一涼,一道冰涼的瓷片落在他喉嚨。寒氣逼人“都住手!”歐陽暖的聲音不大卻足以讓所有人都停住了手。

肖天燁做夢也想不到這種變故,更想不到自己這樣的男子竟然會被一個小姑娘劫持。不由氣得全身顫抖,咬牙怒道:“歐陽暖,你竟敢。。。”

“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歐陽暖淡淡一笑。笑容中透著一股冰冷的甜蜜“誰讓你都將所有的註意力放在他身上呢?”

“歐陽暖,你想怎樣?”肖天燁冷聲道。

“世子殿下,暖兒不過是求您放我們姐弟安全離開。這個要求不算過分吧?”

肖天燁目光寒冷如冰,哼了一聲道:“如果我說不呢?難道你敢殺我不成?”

“世子殿下想拿性命跟我賭麼?”歐陽暖的聲音依舊溫柔,像是在說今天很晴朗適宜賞花一樣,然而肖天燁的臉色卻越來越難看。他面如寒霜,胸口不停地起伏著。顯然是正在激烈思考。衛峰也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嬌滴滴的歐陽小姐。心道大公主莫不是說錯了吧?!這丫頭還需要自己救嗎?就在僵持的時候,門口突然傳來高亢急促的傳報聲:“大公主到。。。”

歐陽暖微微一笑,快速放開了肖天燁退到一邊。手中的碎瓷片被不著痕跡地輕擲於地。

太公主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而站在她身邊的,除了行色匆匆的陶姑姑以外,還有一臉震驚的歐陽家老太太李氏。

“這是怎麼了?”大公主嚴厲的目光環視一圈“天燁,你擺開這麼大陣仗是在迎接我嗎?”

肖天燁揮了揮手,所有的侍衛們立刻如潮水般退開。他自己快步上前盈盈拜倒:“姑母,不知您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請見諒!”他說話的時候,神情已經恢復平常。聲音清亮,恭敬有禮,風度極好。儼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原來的狠辣瘋狂竟在此劑全數消失了。

歐陽爵在旁邊看的目瞪口呆。他實在不能理解,一個人怎麼會變臉如此之快!

大公主冷冷問道:“歐陽家的少爺和小姐怎麼了?為什麼被你扣了?”
   
歐陽暖腳步輕快,帶著歐陽爵已走到大公主身邊。肖天燁望了她一眼,沉聲道:“歐陽少爺只是誤闖入獵場,歐陽小姐來尋他。我便將他們二人帶到此處稍事休息。正待去稟報姑母,您就尋來了。”

誤闖?這怎麼可能?李氏的臉上露出十分震驚的神色,拉過歐陽爵上上下下查看一番,發現並沒有損傷,這才放下了心。

“那這滿院的侍衛是來做什麼的?暖兒,難道有人敢故意傷害你們不成?說出來,我替你作主。”大公主顯然並不相信這套說辭。

“哦!這侍衛麼。。。”肖天燁搶先笑道,“是歐陽少爺說要觀看侍衛們演練劍陣,我才命他們進來。”

大公主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突然一聲嗤笑:“天燁在跟我說笑話嗎?你不將他們姐弟二人送回去。反而在這兒看什麼演練。。。別說是你,就是你父王都不敢在我跟前耍嘴皮,你敢將這套說辭說給你父王聽嗎!”

“如何回稟父王,是我自己的事。怎敢煩勞姑母為我操心口!”肖天燁軟軟地頂了回去。

“大公主,請您放心。”歐陽暖語調柔和。但話意似冰.“世子殿下只是太好客,他留著我們也沒有別的意思。只是那些侍衛們可能產生了誤會,以為我們是刺客。。。”

肖天樺胸口一滯,咬牙忍著沒有變色。

大公主冷笑一聲:“那些場面話就不必說了,全都跟我進來!”

所有的侍衛們都留守在外,眾人不得已跟著大公主進了內殿。大公主坐在椅子上,面如寒冰道:“究竟是怎麼回事?”

歐陽暖挽裙下拜,仰著頭道:“請公主殿下為我們姐弟作主。”自己不可以去求大公主。但大公主主動幫忙,便是另一種說法。再加上經過剛才一番變故,肖天燁都還不肯放棄殺爵兒。那就一定要依靠大公主的力量給他施加壓力!

“歐陽小姐,起來。快起來,有事慢慢說。。。”一旁的陶姑姑看著大公主的臉色,趕緊上前去攙扶,然而人卻沒攙扶起來,歐陽爵也跟著跪倒。
   
歐陽暖跪著沒動,直視著大公主的眼睛道:“秦王世子殿下以今日爵兒誤闖獵場為名要殺了他。我匆忙得到消息趕來,百般求情殿下都不肯改變主意。獵場本是皇家場地,卻並不是禁地。爵兒縱然犯了錯,卻也還不到當場處決的地步,此事還想大公主明察。給爵兒一條生路。”

她言辭簡潔直白,並無一絲矯飾之言反而聽著字字驚心。李氏的臉色越發難看,簡直都不敢去看大公主的臉。

“為了這個就要殺人?”大公主更顯驚訝.“我今日請你們留下陪伴,原本是一片好意,卻不想鬧出這種事情來!當真是胡鬧!天燁,你僅僅為了歐陽爵誤闖獵場就要當眾殺他,可有此事?!”

“姑母,歐陽公子的確誤闖獵場,我也不過是與他開了個玩笑。歐陽小姐突然來到,見到這場景難免產生誤會,之後我只是讓人護送他們來這裏休息。。。莫非是因為招待不周?二位覺得受了怠慢?”

大公主見他推的幹凈,不禁冷笑了幾聲道:“衛峰,你怎麼說?”

衛峰誠實道:“屬下趕到這裏要帶人走。世子爺命令侍衛們圍攻,並下令放箭。”

原本面色十分平靜的歐陽暖心中卻一頓。自己姐弟是苦主可以說話,然而衛峰卻是大公主的人。一旦出來作證,大公主的立場就不再客觀公正了。“我派人前來,你竟然也敢刀劍相向?”大公主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美目現出無限的淩厲。

“我請二位在這裏稍事歇息。他闖進來二話不說就要帶人離開,我自然是要命他們救人的。”

歐陽暖悠悠嘆了一口氣道:“公主,也許世子一時看錯。沒有認出這位是您身邊的人也不一定!”

“認不出來?歐陽小姐也太單純了。衛峰跟著我十多年,京都有誰不認識他是長公主座下侍衛統領。天燁,你才多大年紀?就老眼昏花了嗎?”大公主秀眉一挑,冷冷道。

肖天燁不慌不忙地笑起來道:“姑母要是不信。可以招那些侍衛進來問一問,看看衛統領有沒有自報家門?”

大公主怒道:“這裏上上下下都是你的人。你否認,誰敢舉發你?”
   
肖天樺臉上卻一絲慌亂也沒有,淡淡道:“這裏的人雖然是跟著我來的,但連我都是您的晚輩。他們身份地位低微,長公主面前,誰敢欺瞞?”
   
他利齒如刀,句句難駁。大公主早已按捺不住怒氣.斥道:“你還真是狡言善瓣,敢做不敢當麼?可惜你怎麼抵賴也賴不過事實,難不成是別人無緣無故誣陷你?”

歐陽暖看著肖天燁,越發佩服此人。若說心狠手辣臉皮厚,此人若認第二,只怕無人再敢認第一。林氏、歐陽可與他比起來,當真是小兒科。弟弟無緣無故招惹上這種人,實在是大大的不智。

肖天燁神色淡然地道:“我也不明白歐陽小姐為何會無緣無故編出這個故事來。就如同我不明白皇姑母無憑無據的,為什麼立即就相信了外人。而不肯相信我一樣。難不成要姑母是因為父王的事情遷怒到我身上。。。”

衛統領心頭一沉,頓時明白自己做錯了一件事。自己應該自始至終旁觀,而不該插言作證的。本來是歐陽暖姐弟狀告肖天燁,但自己一插手作證似乎突然就變成了大公主也故意卷入這場紛爭之中。這樣一牽扯起來,搞不好就變成秦王與太子之爭。

肖天樺又徐徐道,“既然衛繞領要說話,不妨說個清清楚楚。你進來後可看見有人要殺害歐陽家姐弟嗎?或者請大公主查問歐陽小姐,我可對她有半分無禮之舉?”

衛峰想不到這位世子爺如此嘴利便道:“那是因為我來的及時,你還沒來得及做什麼。。。”

肖天樺正在這裏等著他,聞言冷冷一笑,安然道:“衛統領堅持認為我心懷不軌。我不願爭辯;姑母更親近歐陽小姐和衛統領。而非我這個親侄子,那是我們政見不同的緣故。我也不敢心存怨慰。但請問歐陽小姐,你。。。聲聲我要殺害令弟,他身上可曾有傷?我若真是要殺了你們,怎麼還能讓你們好好站在此地向姑母告狀?”

大公主氣得雙手發涼,只怕戰場上千萬的敵兵,也比不上面前這位侄子的言談令她心寒。正想怒罵回去的時候,歐陽暖不慌不忙的聲音在旁邊響起:“世子殿下。是非曲直其實並不難分瓣,只要將你的五百將士分開關押,分別派人審問,總有人會說實話的。”

肖天樺全身一震,難以置信地轉頭瞪著歐陽暖。

“衛統領見情況緊急,只得失禮,想要強行將我們帶走。”歐陽暖理也不理他,仍是繼續道,“世子為了阻攔我們,竟下令侍衛亂箭齊發。此事所有侍衛都已看見,只要現在公主殿下任意提取三人分開關押,讓他們說出具體細節。若是真如世子所說只是留我姐弟做客,歐陽暖甘願向世子磕頭認錯。”

大家全都呆成一片,肖天燁更是沒有料到歐陽暖竟有這種膽量。一時心亂如麻,面色如雪。

“你還有什麼話說!”大公主面沉似水,已是怒不可遏。

肖天樺一咬牙道:“既然歐陽小姐和衛統領。。。聲聲指責我有過錯,我不敢再辯。也不敢要求什麼證據,只求姑母聖斷。若是您也認為我有過錯,我自當認罰,絕不敢抱怨。”

他這般以退為進,大公主倒有些遲疑。李氏憂心仲忡地望著面前的兩位顯貴,大公主素來行事強硬,秦王世子性格暴虐。這兩人已經很麻煩了.背後的太子與泰王之爭更是可怕,歐陽家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吏部侍郎,卷入到這樣的爭鬥中去,豈不是在烈火上煎烤。。。

歐陽暖聞言,睜大一雙清麗的眸子,看著大公主道:“公主,您與世子才是一家人,千萬不要為了替我們主持公道傷了皇室和氣。世子說的對,今天這件事不過誤會一場。爵兒誤闖獵場在先,世子一時惱怒才要動手。全是爵兒不對,世子沒有錯,請您別責怪他了。”

“爵兒,你聽見沒有?”歐陽暖輕聲道.“不過是誤會一場,你與世子道個歉便是了。”

歐陽爵看自己姐姐一雙長長的睫毛沖自己眨了眨,立刻醒悟過來。豆大的淚珠一顆一顆的往下掉,咬著嘴唇卻不出聲,濡濕著一對大大的眼睛,只哽咽道:“世子,都是我的錯,您別和公主殿下爭執了。她是你的姑母呢,這樣不好。”

     歐陽暖點點頭,一臉欣慰的看著歐陽爵道:“爵兒。早該如此,祖母也在呢。她是長輩,今天便是你沒錯也要認錯的。不能讓她為你擔心呀。”
   
這話說的軟綿綿的,就像是在肖天樺的臉上抽了一巴掌!歐陽爵不過一個十歲的孩子,卻知道敬重長輩。明明自己沒有錯也要認錯,自己這麼一個皇室公子,卻對著姑母洋洋得意地爭辯,更是半步不讓。歐陽暖這麼說,分明是。。。

李氏見歐陽爵哭的可憐,只當他是小孩子不懂事,還勸道:“傻孩子哭什麼?只是無意闖進來罷了,便是錯了世子爺大仁大義也會見諒的。。。”
   
    肖天燁一聽,心頭猛的一冷。

歐陽暖滿臉擔心,憂心鐘仲道:“世子,爵兒不過一個孩子。縱然真的做錯了什麼,他既然道歉了,就請您大人大量放過他吧!”

肖天燁被歐陽暖盈盈的目光逼迫便咬牙道:“他可不止誤闖。還放跑了我要送給皇祖父的野鹿!”

歐陽暖輕輕點頭道:“那爵兒是不對。只是今日正逢太祖孝貞顯皇後的祭日。實在不適宜狩獵,改天我會讓爵兒親自狩一頭野鹿賠償給世子。”大公主一聽,勃然大怒道:“太祖先皇後的祭日你也跑出來殺生,當真是瘋了嗎?別說今天沒抓住,就算抓住了送到皇上跟前,豈不是當眾告訴人家你在太祖先皇後的祭日裏跑出來狩獵?”

肖天樺心上一顫,遲疑道:“那。。。。不光如此,歐陽爵還與我發生了一些口角,才激得我惱了!”

歐陽暖聞言,委屈道:“爵兒,這就是您的不對了。有什麼要緊的口角,非要和世子爺爭辯?”她一臉難過的委屈的道:“姐姐平日裏怎麼教你的,不論世子再生氣,你也要忍著。你總要想想,爹爹為官做人何等謹慎。咱們做兒女的不能為父親分憂,難道還要給家裏抹黑嗎?世子什麼身份?你又是什麼身份?。。。”

歐陽暖說不下去了,聲音哽咽難言,轉頭掩面似乎十分難受。大公主氣極,一掌打翻了一個茶碗,粉碎的瓷片四濺在地上。她仿佛勃然大怒,臉色鐵青。鎮不住的手腕發抖,沖著肖天燁呵斥道:“你聽見沒,白長了這幾歲,還不如個姑娘家懂事!歐陽公子不過是個十歲的孩子,縱然說了什麼得罪你的話,你也該看在吏部侍郎的面子上寬恕。可你呢?動不動刀刻相向。這哪裏還有半點皇家風範!你是想要禦史告到皇上那兒,參你個濫殺無辜的罪名嗎?”

肖天樺一楞,立刻意識到歐陽暖同樣一招以退為進。表面在責備歐陽爵,實際上每一個字都直指自己仗著是皇族子弟欺負他人,她真是好玲瓏的心思。須知陛下最痛恨的就是王子犯法。莫說是自己,去年代王去聽戲,與平民發生口角,縱容侍衛打傷了人。禦史一狀告到聖上那裏,代皇叔竟然被聖上剝奪了親王爵位。要不是太後為他求情,只怕還要送到宗人府去問罪,他剛想要開口分辯。。。

歐陽暖卻比他動作更快。突然跪倒,正色道:“公主息怒,是暖兒不好。原本看到爵兒差點沒命十分氣憤才一時。出妄言。今天的事情不過誤會一場,實在怪不得世子的。尋常人家發生口角,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但大公主是長輩,世子是晚輩,你們二位更出身皇室,今天的言談爭論若鬧到陛下面前。被有心人加以利用挑撥,就會一發不可收拾!請公主三思!”

   肖天燁有些發楞,他向來能言善辯,這是連皇祖父都稱贊過的。可是到了歐陽暖面前那些機心卻仿佛毫無用武之地,原本他想要說大公主仗著是長輩幫著外人欺負自己這個晚輩,這樣大公主為了避免矛盾惡化只能對此事放手。然而歐陽暖卻趁機反將他一軍,說他仗著是皇族子弟欺壓官家幼童。不知不覺讓歐陽爵這個闖禍的變成了苦主,在他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又說自己與大公主鵲蚌相爭,小心讓他人汪翁得利。這樣一來,就算父王得知,也只會命令自己賠禮道歉。。。這樣的歐陽暖,令他忽然覺得遭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望著歐陽暖那挺拔的姿態,清麗的面龐,冷傲倔強的表情,和那雙如同燃燒著火焰般的激烈的眼睛。肖天燁突然覺得神思一陣恍惚,胸口如同被什麼碾軋了一下似的,疼痛莫名。他當機立斷,露出十分愧疚的表情道:“歐陽大小姐當真是知書達理,深明大義。我自愧不如!今日之事的確是一場誤會,是我太過偏執。現在我向歐陽家鄭重道歉,不日還將送去禮物聊表心意,請姑母原諒我一時糊塗。”

大公主早已經想到其中的利害關系。一方面事情鬧大會加劇太子和秦王兩派的矛盾,另一方面傳出去只會對歐陽暖姐弟不利。只是肖天樺始終不依不饒令她十分惱怒,才會十分震怒。現在看到這種情景便緩了口氣,點頭道:“你知道錯就好!”

歐陽暖低下頭,心道你說深明大義的時候要是不咬牙切齒,我就更高興了。

李氏一看事情有這樣的轉折,立刻放寬了心。在她看來能不得罪秦王世子,又能討好大公主,這才是兩全其美的事情。奈何剛才肖天燁卻咄咄逼人,非要將歐陽爵治罪不可。她實在是擔心極了,卻沒想到暖兒能在三言兩語之間就將事情周旋到這種地步,真是出乎她的預料之外,連聲道:“多謝公主主持公道,多謝世子爺寬宏大量。暖兒爵兒,還不謝過二位!”

歐陽暖和歐陽爵向大公主和肖天燁施禮。大公主微微點頭,陶姑姑面露微笑。只有肖天燁似笑非笑,比哭還難看。

事情告一段落,大公主和李氏先行上車。歐陽暖和歐陽爵兩人走在後面,就在她快要離開內殿的時候,肖天燁突然追出來揚聲道:“我送二位一程。”

大公主仿佛沒有註意,也沒人回頭。

  “你今天還真是出盡了風頭。”肖天燁望著歐陽暖,冷冷說道。
   
  “ 我已經放下了,世子還在念念不忘嗎?”

  “從未有女子敢這樣對我。你今天所作所為,我永生不忘。”

  “我只要晚來一步,爵兒就會死在你手上。到時就算我再勉力拼沖,只怕也救不出他,你可知道?”歐陽暖語聲淡淡,卻神色肅然道,“若是你傷我弟弟一根汗毛,憑你是親王世子還是天皇貴胄。哪怕窮盡一生之力,拼個魚死網破,我也要活剮了你!”

    自她開口以來肖天燁便察覺到她身上有股隱忍的怒氣,原本以為她只是害怕自己窮追不舍。現在看這樣子,竟是沖著自己要對歐陽爵下手來的。“你敢對我說這種話?”肖天燁臉色突然微微轉白。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即便我身為女子,手無縛雞之力,卻也有最珍愛的人。你若是一意孤行,非要置爵兒於死地,我也不會束手待斃!”歐陽暖冷笑一聲,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說道。

旁人只看見他們在說話,卻不知道他們二人說了什麼,卻都看到秦王世子一張漂亮的臉變了顏色。

“不管世子要在獵場做什麼,都與我們姐弟無關。但若是你非要為難我們,歐陽暖卻也不是怕事之輩。從今往後,我要爵兒平平安安、一生無憂。哪怕我的弟弟少了一根毫毛,我都會記在你泰王府頭上!”

肖天樺有些怔忡,慢慢轉動著眼珠。半晌方道:“你的意思是,哪怕是歐陽爵發生了意外,你也要記在我頭上?”

“難道不是嗎?”歐陽暖緊緊地盯住他的眼睛,“我的爵兒乖巧聽話,從不惹是生非。他得罪之人無非是泰王世子,真的受傷生病也一定是與你有關!若真有那一天,我便要找你一命償一命。讓秦王殿下也嘗嘗痛失愛子的滋味!”

看著歐陽暖咄咄逼人的臉,肖天燁的神情變了。他實在是想都沒有想到歐陽暖居然會這樣愛護弟弟,簡直是豁出性命在保護他。一個小小的官家少女,哪裏來的這種氣魄與膽量?竟然敢與自己這個世子叫板!在他的生命中,這是第一個敢戲耍他的女子,也是第一個敢當眾挑戰他權威卻還能全身而退的女子!他相信,她所說的一切都是鄭重其事的。若是將來歐陽爵真的有所損傷,她會窮盡一生之力不死不休找自己報仇雪恨。

“你確信自己有這樣的力量?”肖天燁冷冷望著她。

     歐陽暖淡淡一笑,眉眼溫柔,語氣冷凝:“世子大可一試。”
   
   “你敢威脅我?”

   “這話你今天已經說過兩次了。”歐陽暖臉上的笑容更加謙卑,說出的話卻半點也不含糊:“明郡王今日出京,大多皇孫公子都去送行。世子選在此刻出現在獵場,只怕是在等什麼人吧。”

肖天燁的眼睛寒光遍布,冷聲道:“你竟然胡言亂語,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世子知道不知道並不重要。你說若是讓人聽說秦王世子在這裏召見什麼人,說什麼不想讓人知道的話,被歐陽侍郎家公子聽見所以才急著殺人滅。這樣的風聲。。。”

“不過是流言蜚語,皇祖父不會相信的!”

“自古以來人的心思啊!其實是最深不可測的,你永遠都不能說。自己把握住了另一個人的想法,所以既使是曾經親密無間的父子,也可能會被流言侵蝕。陛下雖然信任秦王殿下。可世子別忘了,太子才是陛下最信賴的人,到時候。。。”

肖天燁的怒火因為歐陽暖冷淡的表情而燃燒得更旺。滿腔怒意更是洶湧難捺,忍不住一把抓住了歐陽暖的手臂,將她猛地拉到自己面前,憤恨的吐息幾乎要燙破對方那冰涼的皮膚。

“你聽著。歐陽暖!”肖天燁的聲音仿佛是從緊咬的牙根中擠出來的一般,”你敢散播這些流言蜚語,我就能讓你歐陽家頃刻覆滅!”

歐陽暖冷冷望著他:“我知道你們這些皇孫貴胄。不憚於做最陰險最無恥的事情。我也知道你們這些人射出來的冷箭,連最強的人都不能抵禦。但我還是要警告你。我絕不允許你把爵兒也當成棋子,隨意擺弄隨意犧牲!如果你敢動爵兒一下,我會叫你秦王府多年籌謀徹底結束。你聽懂了嗎?”肖天燁的心頭湧起一股熱潮,唇邊也露出了一絲慘然的笑。父子親情、兄弟之愛。這些東西皇家根本沒有,他的心早就涼了,血也涼了。但歐陽暖對弟弟的愛護,卻如同烙入骨髓裏,令人難忘。

在他顫抖的視線內,突然出現了歐陽爵憤怒的臉。少年充滿殺機的一口撲上來.狠狠咬在肖天燁的手腕上!

“住手!”肖天燁難忍劇痛,頓時松了手。歐陽暖沉下臉來,擋在肖天燁身前厲聲道:“爵兒。我跟你說過的話你全都忘了嗎?什麼時候能不再這樣莽撞,你闖的禍還不夠嗎?”

“可是他。。。”歐陽爵雖然立刻椎開,可是一雙大大的眼睛裏卻充滿了受傷。

“爵兒!”歐陽暖斥道“你要時刻記得自己的身份!快跟世子殿下道歉!”歐陽爵身體微顫,緊緊地抿住了嘴,俊秀的臉珊著,倔強地扭向一邊。肖天燁甩了甩手,皺著眉道:“算了。”

“不行!”歐陽暖面沉寂似水“他必須要記住這個。爵兒,你道不道歉?”

歐陽爵沒有想到姐姐竟然這樣堅持,不由臉憋得通紅,胸口一起一伏,牙咬得臉頰兩邊的肌肉都扯緊了。簡直就是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歐陽暖嘆了一口氣,心裏又軟了下去。緩緩邁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低聲道:“聽姐姐的話,向世子道歉。。。”她可以得罪對方,不過是仗著自己是弱女子。肖天燁不能當面翻臉。然而爵兒卻不同,將來還要在朝堂上立足,真的和肖天燁結下仇怨,實在沒有好處。

“快去跟世子殿下道歉。”

歐陽爵垂著頭想了半晌,突然擡起雙眼,狠狠地瞪了肖天燁一眼,硬硬地道:“我不要!”

他的表情十分認真,語調肅然道:“誰敢欺負姐姐,我就跟他拼命!所以,我不道歉。”

歐陽暖看著他,凝神沉思了片刻道:“你先去前面,姐姐還有話和世子說。”歐陽爵怔了怔“萬一他再欺負你。。。”

“世子是什麼人,怎麼會欺負我這樣一個小姑娘。”歐陽暖淡淡道“祖母今天已經受了很大驚嚇。你還一定要讓她更難受麼?”

歐陽爵不由地一呆,終究一步三回頭地走開了。

歐陽暖道:“世子爺。我相信秦王府有能力讓歐陽家覆滅,可你能堵得住天下悠悠眾口嗎?秦王府是貴重的瓷器,歐陽家不過是無足輕重的瓦礫,猛地撞過來誰會破損?殿下正是關鍵的時候,名聲非常重要。爵兒只是個孩子,什麼都不懂。就當今天我們從未來過獵場,你我從未相識,讓所有的不愉快都過去。這樣不好嗎?”

肖天燁眉頭緊攢,卻又深知她說的沒錯,只覺得很不舒服,難以描述那種厭惡的感覺。

歐陽暖凝視著他每一絲的表情變化,語調依然冷淡:“今天為了脫險,我還挾持過您,世子心裏不痛快,歐陽暖非常理解。我知道你的底線在哪裏,所以不會觸犯它。但我也有我的手段和行事方法。殿下恐怕也要慢慢適應一下。再者,不光是你討厭我,我也很厭惡你。只是為了大業,世子犧牲一點個人的感受,忍下這口氣,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該說的都被她說完了,肖天燁認真凝視著她道:“今天的事情我不會再向歐陽爵追究,但你若是下次敢故意裝作不認識我,卻也絕不可能!”
   
     歐陽暖一楞。擡眼卻看見肖天燁眼中流光溢彩,似乎頗有深意,頓時心裏一驚低下頭:“多謝世子寬宏大量,歐陽暖就此告辭。”

“不客氣。”肖天燁淡淡道“你對歐陽爵,還是不要過於溺寵。他的性情這樣耿直,並不適合官場。不如早些送入軍中磨練,讓他知道什麼是男兒氣概。否則像你這樣,小小年紀卻學的滿腹機謀,未必是什麼好事。。。”歐陽暖頭也不回,快步走了出去。

肖天燁的目光,從剛才起就一直像釘子一樣紮在她的身上,等她的身影都消失了,還朝著那個方向不肯將視線收回。

歐陽暖追上去,卻只看見大公主站在原地等候,她心中一凜,慢慢走過去:“多謝大公主今日為我姐弟解圍。歐陽暖終身不忘。”

“剛才我在聽惠安師太講經,你是不是很想過來向我求救?”大公主淡淡地一笑。驕傲的眉眼有著一絲冷意“為什麼又忍著沒說呢?”

歐陽暖低了低頭,默默無語。

“其實你是算準了我會來救你的吧。”

歐陽暖被她說中,卻也並不吃驚。這樣長期浸淫權術之中的人,想要在她面前裝神弄鬼既沒有必要又是白費力氣。歐陽暖索性一口承認道:“是。”“你好大的膽子!”大公主徹底冷了臉,滿面寒霜地道。

“因為我與公主萍水相逢。公主殿下沒有義務為我救爵兒。我只能賭一賭,若是公主垂憐,我們姐弟自然沒事。若是不然,便是我們的命!”歐陽暖慢慢說道。

大公主心中因為這兩句話,原本的怒氣竟消失大半。只是轉念一想.眉尖一動,心中突然疑雲大起徐徐問道:“歐陽爵到底做了什麼,惹怒了天燁。他並不是個沖動的人,今天這樣大張旗鼓,必定另有原因!”

歐陽暖搖搖頭道:“具體的原因暖兒的確不知道,況且此時既然已經過去。我們姐弟並不方便再牽扯其中,公主可以自去查一查。”

大公主淡淡一笑道:“我越是大張旗鼓地問罪,他就會把越多的恨意放在我的身上。自然暫時就沒心思找你的麻煩了。這一點,你也早就算好了吧!”

歐陽暖低頭笑道:“公主殿下會擔心秦王世子憎恨您嗎?”

大公主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道:“他麼。。。只是小輩,我倒還不放在眼裏。只是歐陽暖,我必須提醒你。肖天燁年紀不大,卻端是心機深沉、手段十分毒辣。事情絕非你想的這樣簡單。你今天所作所為,實在太過引人註目,只怕他徹底盯上你了。。。”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8:59 AM

059  大小姐奇貨可居

  大公主緩步上了轎子,歐陽暖目送她離去后便聽到有人大叫“姐姐”歐陽爵飛奔著沖了過來,一疊聲地叫著:“姐姐你沒事吧?剛才嚇死我了!”   

“你都這麼大了,還這麼不穩重。什麼大事情就嚇死你了?天下比這個大的事情多的是。”歐陽暖嘴裏斥責著,手上卻愛憐地為弟弟理了理跑亂的發絲。“剛才姐姐說你,生氣了嗎?”

“才沒有呢!我怕姐姐吃虧嘛!”歐陽爵撒著嬌道“秦王世子不是好人,你以後少搭理他,咱們快回去吧。”

歐陽暖笑著用手點點他:“遇到事情就知道驚慌。你也要想一想,若是沒有大公主來,今天咱們該怎麼辦?”

“你姐姐說得對,你也不小了。從今往後記得不許再惹是生非。”就在這時候,李氏走過來。姐弟兩人趕緊向她行禮,李氏嘆了口氣,看著歐陽爵說道“爵兒。秦王世子可不是好招惹的人,你怎麼會得罪他了?”

“祖母。今天我本來只想在田野之間轉轉,不知怎麼卻無意之中闖入了獵場。。。”

“爵兒。當著祖母的面你也敢撒謊,獵場明明有侍衛看守你一個小孩子怎麼進得去?”歐陽暖皺眉,剛剛大公主帶著李氏一路進了獵場,怎麼會看不到守衛站在門口,他說自己誤闖,說出來豈不是讓李氏心生懷疑嗎?
   
“聽見沒?還不老實說!“李氏故意沉下臉道。

歐陽爵臉一紅,不好意思道:“其實我們是從後山進去的。因為我聽說這裏面有珍奇的野獸,一時好奇才偷偷溜進去。但是我先前並不知道秦王世子會在裏面狩獵啊!”

“嗯!以後還是盡量少和這些人打交道為好,”李氏聽完了解釋,長長松了一口氣,“雖說大公主今天幫你們解了圍,可她也是喜怒無常不好得罪的。今天可把我這個老骨頭折騰慘了。好在剛才我和惠安師太說上話了,也算咱們沒有白來寧國庵一趟。。。”說到這裏,她似乎突然意識到孫女孫子都在跟前,欲言又止地住了口。

看到她的表情,歐陽暖就知道此事必然與林氏腹中的孩子有關系。她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不露聲色地道:“祖母。您臉色不太好,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李氏一楞,這才覺得自己後背都被冷汗濕透了。四肢冰涼、渾身發冷,旁邊的張媽媽趕緊過來攙扶她:“大小姐。老太太一聽說大少爺被扣下了,真是心急如焚,急慌慌就趕過來了 。”

歐陽暖點點頭,看著李氏蒼白的臉色關心地道:“祖母,我們還是先回去,再請大夫來瞧瞧。”

李氏點點頭,一行人上了馬車,回到歐陽府。

回去當夜李氏就病了,病得很重。時不時的發低燒,燒的渾身滾燙,幾乎昏死過去。大夫來瞧也說兇險的很,老人家最怕這種來勢兇猛的寒癥,一個弄不好怕是要過去,這下可把壽安堂所有人都嚇壞了。

歐陽暖日夜照看老太太,每個藥方子都要細細推敲,每一碗藥都要親嘗。本以為李氏很快會好轉,沒想到這一回她整整折騰了三天三夜,仍然逃不出可怕的高熱和半昏迷狀態。

李氏陷入昏迷,無數猙獰的鬼臉,總在她身邊盤旋。她想大聲喊叫,用雙手椎開那死死纏繞著她的可怕夢魘。但實際上,她連手指都無力動一動,嘴唇翕動得幾乎不能察覺。輕輕的氣息吹出勉強可以聽到的字:“不要。。。啊!不要。。。走開、快走開。。。”忍過一陣劇烈的頭痛,她的額頭滿是冷汗,跌入更深的昏迷。

在她的夢中,洪水咆哮著。不知從何處狂奔而來,勢不可擋,沖垮了壽安堂,沖走了歐陽府的一切。李氏急切地叫著每一個人的名字,兒子,孫子,孫女。。。然而除了茫茫的一片洪水。什麼也沒有,甚至沒有一個人影。洪水終於漫上來,在她頭頂轟響著,滾滾而過,她渾身發寒、大汗淋漓。一個冷戰使她從昏迷中驚醒過來,竭力張開雙目,只見屋子裏燈火熒熒,十分昏暗。床邊坐著一人,雙手支著下顎,閉目養神。

“呃。。。” 她輕輕一呻吟,床前的人立刻驚覺。連忙出去取來一把熱乎乎的紫砂壺,一手抱著李氏,一手小心地餵茶水。李氏從勉強睜開的眼縫裏看了看,斷斷續續地說:“暖兒。。。你還在這裏。。。 ”歐陽暖連忙溫柔地低聲說:“祖母,您且放寬心,大夫都說您不要緊的,養養就好。”

李氏費力地搖頭:“不!我難受。。。我自己覺得都睜不開眼!怕是熬不住了。。。”歐陽暖撲通一下跪在床前:“祖母.您千萬別這麼說!您怎麼也不能走!暖兒情願替您生病。爵兒不能沒您在。。。”豆大的淚珠順著歐陽暖的臉頰滾了下來,說不出的情真意切。

李氏勉強裝出個笑臉:“傻話!怎麼就你一個,在這裏?”

歐陽暖說:“爹爹下午來看過您了!爵兒也一直守著您,剛被我勸走。張媽媽說是出去看看熬藥的火候到了沒有。”

李氏點點頭,剛想要說些什麼,卻覺得歐陽暖的臉越來越模糊。直至又陷入黑甜的昏睡,她也沒來得及表達內心的恐懼情緒。

這一昏睡就又是一夜過去。早上的頭一束陽光射進屋子,窗外清晰的鳥鳴聲將李氏喚醒了。她覺得神誌很清醒,身上也舒服多了,只是沒一點力氣,她喊了一聲:“張媽媽!”

聲音雖輕,在一片寂靜的屋子裏卻很震人,床前、矮凳上、門口、走廊頓時人影晃動。歡聲笑語器器率卒地透過窗根:“老太太說話了。。。”“老大太醒啦。。。”原本和衣躺在軟榻上的歐陽暖猛地驚醒。上前去為李氐掀開了帳子,眼淚盈盈地笑著道:“祖母,您可算醒過來了。。。 ”

張媽媽也露出笑容:“老太太,大小姐在您床邊上守了三天三夜了。”

“我的好孩子! ”李氏忍不住喊了一聲,歐陽暖俯下身子。李氏把她樓在懷裏,兩人一起落淚了。張媽媽一面擦淚,一面叫人去稟告老爺。歐陽治聞訊奔來,正趕上祖孫倆親熱地談著話。歐陽治臉上露出喜悅的神色說:“老太太,您可把兒子嚇壞了!您要是再不好,兒子可怎麼辦!”說心底話。歐陽治巴不得李氏活的越長越好。這一次她突如其來的病倒,大夫說老太太年紀大了,恐怕有性命之憂。將他確確實實嚇了一大跳,生怕李氏突然死了自己要辭官回鄉丁憂。這一去可就是三年,誰知道三年京都會發生什麼變化?!等他回來以後黃花菜都涼了!

李氏笑道:“虧得有暖兒這麼細心的照料!對了,怎麼不見其他人?”

歐陽暖微微笑著道:“李姨娘持地去廟裏給祖母您祈福去了。”

李氏點點頭,臉上帶了一絲笑容道:“也是她有孝心口。。。”說完,她看著歐陽治問道:“你媳婦呢?”

歐陽治一楞,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歐陽暖臉上恭順如昔,輕聲道:“這幾日下了大雪,壽安堂忙成一團。沒人去福瑞院報信,娘可能還不知道祖母您病了。”

李氏的面色霎時陰沉下來,像是堆上了滿天的烏雲,不滿地白了歐陽治一眼。

“不知道?”她口中重復一句,眼睛轉向張媽媽:“三天了,她也該著人來問問吧?”

張媽媽不敢看李氏飽含不滿與憤怒的臉,低下了頭道:“奴婢已經派人去通知過了。可是夫人一直沒有過來,也沒打發個人來問一問。。。 ”

李氏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一次都沒有?”

所有人都不說話了,歐陽治都不知道該如何解釋。林氏因為李氏將可兒關起來的事情一直鬧脾氣,將福瑞院的門關的緊緊的,絲毫也不關心壽安堂這裏發生了什麼。

歐陽暖笑著安慰道 “祖母,娘懷了身孕。或許是怕凍壞了弟弟才很少出門,或者雪天路滑。。。”

“哼!你總是在幫她說好話,也不想想她是怎麼對你的!”李氏眼睛裏浮現深深的厭惡,“現在這個女人越發放肆了,連我都不放在眼裏,她這是向我這個老太婆示威啦!”她慢慢閉了眼,冷冷道:“婆婆生病了不聞不問,全京都也沒有這樣的兒媳!”

“祖母千萬別生娘的氣。她這一次也是疼妹妹,一時想不開,顧念不周全罷了。您想想,娘以前對您總是孝敬多年,一直很盡心。也該原諒她這一回。。。”

李氏一聲長嘆,打斷了歐陽暖的話:“你不用說了,這個女人自從懷了孕越發不識大體。半點人事不懂啊!”“暖兒。好孩子,你又太懂事了。偏偏懂事的這麼少。。。”

歐陽治暗暗咬著牙根,鼻翼劇烈地翕動著,一股紅潮忽然湧上他的臉龐。染上他的雙顴和眼睛,黑黑的眉毛在眉間結成了疙瘩。他咬牙切齒道:“這個婦人太無禮了,惹急了我休。。。 ”

他話說了一半,李氏重重咳嗽了一聲,歐陽暖笑道:“祖母,我去看看藥煎好了沒有?”

李氏點點頭,歐陽暖為她蓋好錦被,才直起身子,轉身走出門去。

李氏一直看著孫女走出去,才嗔道:“你說話也不註意些。惹急了你怎樣?這些話能隨便說嗎?”

你自己還不是當孩子的面抱怨兒媳婦不孝順,歐陽治臉色一紅。有些訕訕的,卻不敢當面把這話說出來。只好輕咳一聲轉移話題道:“老太太。聽說您是出去敬香受了風才染病的,以後還是多加保重才是。”

李氏搖頭,嘆息一聲道:“不僅是如此.這一會出門著實遇到了不少事情。”她看了張媽媽一眼。張媽媽立劑會意.將在寧國庵和獵場發生的事情對歐陽治說了一遍。

這些事情,歐陽暖早已簡要匯報過了。只是並未提到大公主對她青睞有加和秦王世子故意為難的事。歐陽治聽著張媽媽說的版本,越發驚訝道:“大公主出面解了圍?真的嗎?”

李氏點點頭道:“沒錯,人都說大公主極難討好。我瞧著她倒是很喜歡暖兒。否則也不會親自駕臨獵場說項。但是經過此事,我倒是覺得。暖兒如今也大了,生的又如此出色,你也該為她的婚事籌謀一二。”

“暖兒才多大?!老太太也太心急了。”歐陽治其實早已經在算計這個。聽到李氏這樣說,卻故意露出吃驚的模樣。李氏冷笑一聲道:“心急的只怕不是我,另有其人吧?我壽宴那一天,你那好夫人持意邀來什麼蘇家夫人作客。又三番兩次表現出持別的親近,總不能是惦記旁的吧?她指望著別人都是瞎子嗎!”

“老太太放心。兒子還是知道輕重的,莫說是我們這樣的人家。就算是普通的官家嫡女,也斷沒有隨便許給商人子的道理。那怕他們說破天去,兒子也不會糊塗!”

李氏點點頭道:“只怕你那媳婦不肯死心。暖兒這一回在大公主面前都露了臉,你更要上點心才是。”

歐陽治聽到這裏,猶豫著說道:“老太太。您的顧慮不是沒有道理,自從上次壽宴,不少人明裏暗裏來打聽暖兒的事。前日我參與飲宴,宣城公府的朱大老爺倒是流露出讓朱大夫人見一見暖兒之意。照兒子看,頗有三分意思。”

“宣城公府?快別提了。那家人我很是瞧不上。這次上香碰見那朱三夫人,面上總是笑嘻嘻的。。。說話卻是別有用心。暖兒嫁過去只怕還沒當上家,就被這三嬸子擠兌的沒地方站了。到時候你這個老子又能得到什麼好處?”“不至於吧?老太太,宣城公還在世。這三房一向是面和心不合的。將來老太爺一走,分了家也就是了。朱大老爺身子又不好,爵位還不都是他兒子的。到時候暖兒嫁過去就是宣城公夫人,我琢磨著倒也還是可以的。”

“哼!那家人外邊看起來光鮮,內裏卻汙穢不堪。也是他家倒霉。若是太皇太後還在世,不至於被冷落這些年。不過他家子弟也不上進,我聽說那長房的朱公子年紀不大還未定親,屋裏竟有三四個丫頭收了房,實在是不像話!你縱然只考慮前程,也要想想爵兒。他們姐弟情深,爵兒又是個重情重義的。要是知道姐姐嫁給這樣的人,還不怨恨上咱們?”李氏慢慢說道,張媽媽不由自主看了她一眼,心裏卻知道李氏這是借著大少爺說項。實際上張媽媽也多少看出來了,大小姐盡心盡力的服侍,李氏縱然心硬如鐵,也實在是有些感動的。

歐陽治想了想,有點不好意思道:“老太太說的是。只是朝中不少公侯之家要不就是空有架子早已沒落,要不就是家底厚實但子弟沒出息。兩者皆有的自小都是定好了親事的。我家暖兒要是早點開了竅,只怕現在早就許出去了!”

“你還好意思說,這都要怪你那個好夫人。她生怕別人不知道歐陽家有個二小姐,一有機會就到處顯擺。反倒成天把暖兒藏著掖著。現在不但把可兒慣的不像個樣子,她自己也深受其害,當真是不像話!你也別光想著公侯之家,好些的官宦人家之中可有合適的嗎?”

“這個。。。尚書廖大人也與我提過。”

“尚書大人?”李氏皺眉道,“這倒不好辦了。”廖遠是歐陽治的頂頭上司,回絕別人可以,若是得罪了廖遠,那是大大的不智。

歐陽治顯然也明白這一點,他的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道:“我以暖兒尚未及並為由含糊過去了。橫豎她現在年紀還小,也不急著選婿。可廖大人這一提親,我們卻不得不盡快籌謀此事。一旦暖兒年紀到了,要麼應了廖大人家這門親事?若是不應也得有個說法。”

“你的意思是。。。”李氏望著自己的兒子,表情有些微妙。

歐陽治嘆息了一聲道:“廖大人畢竟對我多有關照。若是他始終不肯斷了這念頭,恐怕我也真要將暖兒嫁過去了。”這些日子他翻來覆去想了又想,要攀附王孫公子確實很難。廖家就不同了,畢竟廖遠是自己的頂頭上司,將來大有助益。只是這樣一來,才貌雙全的暖兒就有些可惜了。他總覺得自己的長女拿來巴結廖家多少有些浪費。

李氏靠著一個鴨蛋青金錢蟒的靠枕。張媽媽遞來白瓷浮紋茶盞,李氏接過來淺啜一口:“那廖公子的確是不錯的。與我家也是門當戶對,按說暖兒過去也不會受什麼委屈。只是暖兒才貌雙全,眾人皆知。配給一個吏部尚書家,多少有些可惜了。再者說。。。”她若有所思地看了歐陽治一眼道:“再者說,那次壽宴我聽人說。那廖大人似乎和秦王走得很近,可有此事?”

歐陽治一楞,似乎有些出乎意料:“與秦王走得近?老太太的意思是?”

李氏淡淡笑了笑道:“你做了這許多年的官,應該比我這個老太婆明白才是。當今太子殿下性情敦厚,身子孱弱。秦王殿下素來強硬,更兼軍功赫赫。然而你別忘了,太子膝下還有個皇太孫。他雖然是個皇孫卻一直頗得聖上青睞。現在聖上身子還硬朗,將來萬一。。。太子和秦王到底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廖大人也太心急了些。”

    歐陽治點點頭,他還以為李氏對朝堂之事一向不關心。有些驚訝道:“這一點我也想到了。只是秦王殿下的勝算畢竟大一些,就是我也動過這樣的念頭。。。怪不得廖兄吧?”

李氏搖頭道:“我以前對這些也是不在意的。橫豎與我家沒有多大關系。只是這一次去寧國庵出了這檔事,我就覺得秦王世子喜怒無常,十分可怕。像你這樣的官員暗暗結交些人將來多留條路也就算了。可千萬莫要牽扯進立儲大事中去。老太君前些日子壽宴之時,也暗暗提點過我。京都裏頭那麼多公侯伯府,誰都不敢隨隨便便摻和進去!廖大人如今這樣親近秦王,我也知道秦王很有可能壓過太子。可是,可是。。。”

“可是畢竟還沒蓋棺定論!”歐陽治點頭道,深以為然。他前段時間的確是急功近利了些,攀附權貴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就算不能押對寶,至少要明哲保身才是。

“你這樣想就對了,儲位之爭豈是鬧著好玩的。廖大人本已經富貴雙全,非要參加這個賭註又是何必?所以,廖家的婚事咱們不能答應。他廖家願賭,咱們可不能賭。要是弄個不好,咱們全家被牽連也是有的。”李氏沉吟著道。

歐陽治聽得連連點頭,暗道姜總算是老的辣。其實這些道理稍有些腦子的人都明白。只是什麼也抵不過爭權奪勢之心。一旦自己扶持的王爺登基,那就成了大大的功臣。到時候何止是榮華富貴,位列公侯都未可知!這樣的誘惑,也難怪那麼多人明知道其中有無數荊棘.也要披荊斬棘地一條道走到黑!

李氏淡淡道:“這些事情我早已謀算過,暖兒能夠得大公主的喜歡,未必不是大好事,對她結一門好親事也是大有助益的。”

歐陽治臉上露出遲疑之色道:“可大公主與太子也走得很近。”

“大公主畢竟是先皇後的嫡公主。先皇後去後,大公主就是在如今這位皇後膝下撫養。與太子的情分當然非同一般。但她畢竟是女子,又是聖上唯一的嫡長公主,就算將來秦王登上大寶,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對這位長姐如何。況且京都裏頭想要攀附大公主的小姐們多了,這和老爺們的政見立場完全是兩回事。所以暖兒得到大公主的青睞對我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李氏慢慢說道,看著歐陽治笑起來道,“想不到婉清那麼個孤高的性子,居然給你生了這麼個聰明伶俐的丫頭,倒也是難得。總不能隨便許一個人家,你為官多年,心裏可有什麼合適的人選沒有?”

     歐陽治笑道:“這個。。。暫時還沒有。暖兒這樣的才貌,若是嫁入普通官宦之家多少有點可惜,再者身份上不高,廖兄那裏我也不好說道。”
   
     公侯之家不行,普通官宦人家也不行,李氏把眼睛一橫道:“瞧你這個意思。莫不是想要讓暖兒嫁入。。。”她突然不說了,用手指了指天上,皇家。

歐陽治被說中了心事,有點訕訕的道:“老太太。暖兒是我的長女。我如何會委屈了她,當然要盡量讓她有門好親事了。若真能成了。。。我們也跟著臉上有光。將來爵兒的前程也都有望了。”

李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道:“你這個念頭,我倒也是有過的。只是一直覺得很難,但如今暖兒和大公主走得近,這事也就成了一半了。剩下的就要看你這個父親如何籌謀。只是人選上。。。 ”

“這個兒子曉得,不會隨隨便便就定下的。好在暖兒年紀還小,咱們看準了形勢再說。”

母子倆一邊說著一邊敘話,倒是越發投機了起來。張媽媽在一旁看著暗自嘆息,老太太終歸是心狠的。剛剛才說廖大人攀附秦王多有不智,可轉臉卻討論起該如何讓大小姐嫁入王府。說到底只是嫌棄廖府還不夠格。

歐陽暖借著看藥,卻出了壽安堂一路向歐陽爵的院子而去。那日之後,爵兒就一直郁郁寡歡的。歐陽暖深深知道弟弟是太過內疚才會如此。只是對於她而言,縱然歐陽爵真的惹了麻煩她也會想方設法為他解決。

趁著歐陽爵上學的功夫,歐陽暖已命人準備了許多很有趣的東西。她有信心歐陽爵一定會因此高興起來,所以早早便前去布置。

歐陽爵下學回來竟看到自己的院子大變了模樣,不由得十分吃驚。轉眼看到歐陽暖正站在廊下,忙過去問道:“姐姐。你這是幹什麼?”

院子裏不知何時準備好了兩個光滑鋥亮的鐵環,環的圓經比普通男子的手腕更粗大一倍。通過兩條繩子懸掛下來,歐陽爵走過去特意比試了一下,竟發現那鐵環桂的和自己的肩膀一樣高。他向它們仔細看了好一會,實在想不出它們究竟是一種裝飾物,還是一種用具,更猜不出是做什麼用的。

歐陽暖笑而不語輕輕拍拍手,便有人將院子裏的小側門椎開了。開門的小廝自己又側著身子退了下去。原先種在側門外的竹林,此刻竟然已經變了樣子。竹竿高高矮矮地直立著。最高的比一個成年男子要高,最低的離地只有半尺的模樣。而這些竹竿本身的粗細,也各有不同。最粗的比人臂還粗,最細的卻只有大拇指那樣大小。它們的式樣,更是奇持到了極點。有的是筆直的,有的是彎曲的,有的是頂上削尖的,有的還結著一個因兒。它們的距離從十來丈遠近的地方起始,一直到墻根為止,遠遠近近的都有。歐陽爵看了,簡直越發驚奇,不明白姐姐為什麼要讓人將好好的竹林砍成這樣。

“這便是箭道!那些豎立著的竹竿,都是練習射箭的人所用的箭靶。”歐陽暖微笑道。“從今天開始,你每天可認定一支不同的竹竿作為射箭的目標。這些竹竿之中,距離遠的、太高的、太矮的、或彎曲的、便比較不容易射,你必須先從近的,直的,不高不低的練起。由易而難,逐漸的進步。等你有一天練習到無論哪一支竹竿都可以接連射中三箭,優秀的箭術就算是練成了。真正到了那一天,不要說你大表哥,便是整個京都也未必有誰能勝過你!”

歐陽爵目瞪。呆地望著歐陽暖,簡直有些不敢置信。姐姐什麼時候準備了這些東西?為什麼他一點都沒有收到消息?姐姐又是從哪裏懂得這麼多事情的?

歐陽暖不知道他心中的驚訝,又指著那兩個鐵環說道:“爵兒你是初學者,為了讓射出去的箭有準確的方向,便不可不講究射箭的姿勢。註意兩條臂膀的部位。既不可太高,也不能太低。也就是必須使那張弓擎得恰到好處。話雖然很簡單,學習起來,卻委實非常不易。必須你自己下苦功,這兩個懸空的鐵環便是一件絕好的鋪助品!你試試看。”

歐陽爵聞言,將兩手從鐵環中穿過去,恰好使他的肩膀給鐵環吊起。一旁的小廝趕緊過來仔細打量著他的身高,持意把那兩條系著環的繩放下了一些,調整好高度,然後再把弓箭遞給他。歐陽爵一楞,突然明白過來,姐姐是讓他就在這兩個鐵環的牽制之下,一次一次的學習。他用力射出了一箭,箭就從這側門穿出去,還沒碰到一根竹竿就掉了下來。

“不必心急,剛開始只是確保你能有正確的姿勢。再過段日子,你受鐵環的束縛而由習慣成為自然了,就可以脫離了鐵環,專心學習箭術了!”    “可是,姐姐你為什麼突然準備這些呢? ”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你闖進圍獵場,不就是想要親身感受一下嗎?姐姐明白你想要什麼。等你練好了真正的箭術,一定讓你得償心願!”

只要是歐陽爵想要的,歐陽暖都會想方設法為他得到。這是她上輩子欠這個孩子的,如今她不顧一切也要保護好他。

“姐姐。。。”歐陽爵黑亮的眼睛裏滿滿的感動,卻不知道說什麼好。

“大少爺,不止這些呢!你看那邊!”一旁的小廝插嘴道,滿眼的興奮。

歐陽爵順著他的手指望過去,瞧見院子裏有一匹形態很生動的木馬在一個墻角裏矗立著。它的大小高低,和真正的活馬一般無二。四條腿像是柱子一般深深地植在磚土之下,它的背上居然還配有一副完整的馬鞍。

“我知道咱們家有真馬。只是你功裸多,每天出去郊外遛馬確實不可能。這一匹木馬便是專門給你平時練習騎術用的!你也見過明郡王的隊伍,你可看到那些士兵上馬的迅速和敏捷?箭術和騎術缺一不可,希望你能記住這一點。不要只顧著箭術忘了騎馬的技術。”

如果爵兒將來總有一天要離開自己,奔赴他心中的勝地,不管是建功立業也好,行軍打仗也好,這些終究有一天會用得著。歐陽暖心中這樣想道,口中卻道:“你要好好練習,但是功課也不許耽擱,聽見了沒?”

歐陽爵興奮的黑色眼睛閃閃發亮,用力的,像是小狗一樣地點頭。說的時候口氣中自然透出一股鄭重之意:“姐姐。你的心意爵兒都明白。”

“不,你不明白。我支持你只是因為你喜歡,不能因為我希望你一生平安就一輩子困住你的羽翼。總要讓你自己學著去飛翔,僅此而已。”歐陽暖心中黯然,臉上的笑容卻越發親切燦爛。

紅玉在一旁咋舌。為了置辦這些東西大小姐當真是費盡了心思呢!她白天在壽安堂照顧。閑下來就研究古籍上的法子,畫了樣子給工匠日夜趕制。不過短短三天就將這些全都完成,連方嬤嬤都說大小姐直是太疼愛大少爺了,放眼京都這樣的姐姐也是沒有第二個的。

福瑞院

王媽媽端來一杯熱騰騰的茶,小心翼翼地道:“夫人.您去壽安堂看看吧.奴婢聽說老太太有三天起不了身了。”

“看什麼看!那老太婆關了我的女兒,還叫我眼巴巴的上趕著去看她.真當我是好惹的.惹急了我,就去砸了那家廟!”林氏余怒未消,滿臉都是不悅,重重將茶杯磕在小條幾上.臉色陰沉地要滴下水來。

“夫人,千萬別說這種氣話,這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呀!豈不是讓大小、姐看了笑話!”王媽媽忙擺手,急急的勸道.“你這麼一來,與老爺夫妻還做不做.將來日子怎麼過?”

林氏咬牙道:“那你說怎麼辦?誰想到那個軟骨頭似的歐陽暖變得這麼厲害。先後給老爺送來了李姨娘和嬌杏兩個小妖精,偏偏這兩個老爺寵愛的很。如今一個月連我房門都進不了一次。我說什麼他都不聽,可兒還被關在家廟裏求救無門,真憋屈死我了。”

“夫人且喝杯茶消消氣。”王媽媽溫言細語道,“想當初夫人剛嫁過來的時候,這府裏裏裏外外的人都盯著。夫人您上上下下打點,對老太太孝順有加,對大小姐和大少爺視如親生,對老爺溫柔體貼。這些年來越過越順心,別說老太太待夫人是客客氣氣的,老爺當初與夫人也是恩恩愛愛。老奴說句不當說的話,若是夫人還跟當初一般小心,也不會這麼容易著了大小姐的道。您畢竟是她的娘,身份在那裏擺著,她敢當面對您如何嗎?那是不敢的,一個孝字也要壓死她。可是二小姐太沖動了。夫人您不勸著竟然也跑到老太太那裏去鬧,這可壞了事了。再說您往日裏那般溫柔體貼地對待老爺,如今卻為了二小姐和您肚子裏的這個少爺,一次兩次的給老爺臉子看。時不時的下老爺面子,老爺如何與你貼心,如何不起外心?”

林氏頹然靠在椅背上,想起這些年的風光得意,不由得一陣心酸,也是自己太大意了。冷不防斜裏殺出個李姨娘來,接下來她便一步錯步步錯。直讓李姨娘一天天坐大,不知何時起,歐陽治與她越來越淡漠,貼心話也不與她說了。在這府裏頭,最重要的就是要籠住男人的心,他要是肯幫著自己,如今在這府裏也不會舉步維艱。

王媽媽放心了,拿起一旁的茶水又遞過來:“夫人是心竅玲瓏的人,本用不著老奴多嘴多舌。可您哪知道那些個狐貍精的鬼城伎倆,就說嬌杏那件事。就算夫人想要將嬌杏嫁給苗管事的兒子,也無需那麼心急。橫豎只是個丫頭,怎麼拿捏都行。偷偷打發了也就是了,但是夫人偏偏先驚動了這丫頭。後來又鬧到了老爺那裏,老爺既然動了念頭。夫人大不了同意將她收房也就罷了,偏偏您死活不肯,最後硬是鬧出個姨娘來,豈不是全中了大小姐的計?”

林氏聽了默然無語,臉上的神色幾乎已經是後悔不已。

王媽媽繼續說:“夫人,如今老爺和您離了心,您也要越發當心了。當兒媳婦的自然該在婆婆面前立規矩,晨昏定省也是應該的。您這個月卻一次都沒去過。讓下人們說您規矩不嚴禮數不周,這豈不是得不償失?再者,這次老太太生了病,您一直不去看望。這說出去便是大大的不孝,夫人您可千萬要想清楚了!”

      “我去了看她的冷臉?你不是不知道她有多不待見我肚子裏這個孩子,何必!”林氏忍不住道。

      “不論老太太如何過分,您總是要把禮數孝道給盡全了的。這樣旁人也說不出您什麼呀!”

林氏不言語了。這句話正中要害,王媽媽看林氏眼色閃爍不定,知她心中所想,便繼續勸說:“您可知道,大小姐天天在那裏守著,如今府裏誰不說她孝心有加。夫人您這是白白送了好名聲給大小姐啊!就連李姨娘也隔三岔五的借著各種機會去給老太太問安,噓寒問暖的,這次還說上山為老太太祈福!您若是只顧著和老太太置氣吵鬧,平白便宜了大小姐和李姨娘從中取利,您甘心嗎?”

林氏點點頭,眉頭漸漸舒展開,沉吟道:“你說的是,是我疏忽大意了。”

王媽媽連忙添上最後一把火:“夫人今日想通了就好。前頭的事咱們一概不論,往後可得好好謀刮謀劃,不可再稀裏糊塗叫人算計了去才是。老太太越是對您沒好臉色,您越是要笑起來,這樣還顯得您賢惠溫和。日子長了,下人們也會說老太太刻薄,您再找別的機會除掉那些個狐貍精,老爺的心也就攏回來了。”

林氏點點頭望著明明滅滅的燈火出神道:“明日我也該去給老太太請安了。”

王媽媽趕忙笑道:“好。老奴這就去準備。”

      “等等!”林氏頓了頓,突然道:“還有,你幫我去下個帖子。就說請蘇夫人上門一聚。”

    “夫人,您這是?”王媽媽心道你還在謀刮那件事啊!果然聽到林氏冷笑一聲道:“老爺想讓我死心。哼!沒那麼容易!等著瞧吧!”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9:00 AM

060  狹路相逢狠者勝

    歐陽爵在陽光下很認真地練箭,時不時好奇地回過頭看看坐在廊下繡花的歐陽暖。最後終於忍不住跑過去問道:“姐姐,你在繡什麼?”

歐陽暖笑了笑,歐陽爵便過去看她究竟在繡什麼,越看越覺得奇怪,道:“這是什麼花樣?為什麼我從來沒有見過?”

黃色的緞面上,奇持的花樣一行一行地排列著。歐陽爵只覺得這些花樣看的十分陌生。而且每一種都是用不同顏色的絲線繡成,歐陽爵指著其中一個六角形小盒子的花樣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六角玲瓏盒,民間有一句話叫,盒合所謂和合。是說這個盒子裏頭的東西是永遠富余的取其諧音。”歐陽暖輕聲回答。

原來如此,歐陽爵仔細瞧了瞧,驚喜地指著第二個淺黑色的圖案道:“啊!這個我認識.這是唱戲用的鼓扳。我看過那些人用繩子拴著拍擊它發出聲響,姐姐為什麼要把這個繡成花樣呢?而且我見過的都是紫色的,又怎麼會是這個顏色?”

“鼓板的意義是,整齊有度取其齊整之意。因為你所看見過的鼓板多半是用紫檀木做的,所以它們的顏色總是深得像墨一樣的紫色。可是我要繡在黃緞上面配上紫色顯得俗氣,換用淺黑色更合適。”

歐陽爵點點頭,繼續看下去,很快高興地指著第三個圖案說道:“啊!這是牌坊!”

紅玉站在旁邊撲哧一笑,實在忍不住說道:“大少爺真是的。這可不是牌坊,這是鯉魚跳龍門的龍門呀!”

這個龍門歐陽暖幾乎把所有亮麗的顏色全用到,匯聚得如同彩虹一般,實在是美麗萬分。歐陽爵臉上有點不好意思,確實沒有人會去繡牌坊的畸像不太吉利。他指著旁邊的小魚道:“那這就是鯉魚嘍!”

歐陽暖點點頭道:“沒錯,魚的含義是昌盛。”其實有句話她沒有說。原本這裏她打算繡上兩條相並的小魚,一條雌魚,一條雄魚,一起遊動象征夫婦和好,子孫昌盛。然而歐陽暖轉念一想,大公主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女兒,看到這樣的繡品只怕觸景生情,索性只繡出一條魚來,這樣一來,就必須更用心,更精致。

紅玉解釋道:“大少爺,為了這條魚,大小姐費了不少心思呢!這魚的其他部分都是用灰色絲線所繡的。而魚鱗是用一種發光的銀色,光是找這種絲線就花了不少時間,還要找工匠去用銀粉染線才能做出這樣光彩奪目的效果。”

“果然看起來栩栩如生。”歐陽爵仔細盯著那閃閃發光的魚鱗看了半天,不由自主贊嘆道,接著他的目光又落到其他東西上。“旁邊這只仙鶴的身子是純白色,頭頂是紫紅色,這樣濃艷的色調,真是美麗得無法形容了。姐姐真的很會花心思,難怪別人都說你聰明靈巧、秀外慧中。”

歐陽暖莞爾一笑道:“你應當看得出鶴的用意,但你認得出最後三樣是什麼嗎?”

鶴的壽命長,寓意長生不老,這個歐陽爵是知道的。他的目光隨著歐陽暖的問話落到靈芝和松村上。這兩種物品的含義當然是吉祥和堅韌,只有最後一樣白玉色的物品,他無論如何都看不出是什麼?只好老實道:“姐姐,最後這一樣我可猜不出來。為什麼像是一個三角鼎缺了一角?”

歐陽暖笑了道:“這是磐,遠古時期的一種樂器。如今只有皇室的樂師才會用,這樣的樂器敲的人不能用力過大。必須輕輕地敲,才能發出清越而溫和的聲音來。即便是百種樂器一起使用,也能很容易將這種樂器的聲音分辨出來,據傳聽上去是很美妙的!寓意,卓卓爾不群。這黃緞上的八樣東西都有祝福之意,是為八寶圖。你能明白嗎?”

歐陽爵默然佇立良久,久到歐陽暖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才突然說道:“這幅繡品是要送給大公主的,是不是?”

歐陽暖含笑點頭,眼睛瑩瑩發亮。歐陽爵低下頭去道:“姐姐,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為了我,你也不需要去攀附這些權貴。”

“人在世間行走沒有誰能不低頭的。大公主待我們有恩德,這份恩德並不是送一件繡品就可以解決的,我也只是聊表心意罷了。”歐陽暖這樣輕松地說道,紅玉卻知道並不是這樣。大小姐一邊照顧老太太,一邊自己動手設計木馬鐵環吩咐工匠們去做,還要抽出時間來繡這樣八寶圖,足足有三個晚上不曾合眼了。為了做好這幅八寶圖,她幾乎尋遍了所有吉祥如意的象征物。繡品拆了又繡,繡了又拆,便是京都最優秀的繡娘,也絕不會在一件繡品上花這樣多的心思。這一切都是為了誰,沒有人比紅玉更清楚。在大小姐的眼裏最重要的人就是大少爺。

歐陽爵眼睛一熱,垂下頭不說話良久才道:“根本不是這樣的!姐姐全都是為了我!要不是我誤闖獵場得罪了肖天燁,姐姐也不需要去向大公主低頭!”

紅玉一楞,也順著歐陽爵看向歐陽暖。大小姐卻頭也不擡,繼續認真地繡著自己手中的黃緞,半點看不清她的表情。直到她將磐上頭的最後一針繡好,才伸手拍了拍歐陽爵的頭。似乎表示嘉許:“你明白我的一片苦心就好。大公主雖然脾氣不好,個性難以捉摸可究竟心地不壞。且她真正是幫了咱們,讓你能從泰王世子手中逃下一條命來,這便很好了。莫說是一幅繡品,就是她要姐姐的眼珠子,姐姐也不會說一個不字。”

歐陽爵一震,黑亮的大眼睛裏不知不覺蓄滿了淚水。歐陽暖笑著望向他道:“你是個男孩子,不要動不動就掉眼淚。這些姐姐能幫你擋著的,姐姐都會幫你擋。但有一天,姐姐護不住你了,一切都要靠你自己的時候你還能掉眼淚嗎?誰還會心疼你的眼淚呢?”

歐陽爵用力擦掉了快要流出來的淚水,把眼睛都擦紅了。歐陽暖嘆了口氣,目光看向庭院。若有所思地道:“一直以來姐姐都盡心盡力護著你,可是這一次我才明白我護不了你一輩子。咱們那位姨娘,瞧著慈眉善目手段卻厲害。這些年爹爹屋裏的不知出了多少人命,發賣了多少人。一旦有女子懷孕就會不明不白的消失,你知道嗎?那也是咱們的弟弟妹妹,可是誰會去護著他們?”這樣的環境誰不願意當嫡子嫡女?誰又願意變成連性命都無法保障的庶子庶女?可生活的逼迫下,即便是嫡子嫡女,又有幾個能始終保持單純無暇明媚無憂的生活?

歐陽爵靜靜聽著,他慢慢懂得了歐陽暖的意思。

“我的弟弟長大了。”歐陽暖臉上似乎在笑,眼睛裏卻有淚光,“我相信你什麼都明白,姐姐再拼命,也只能在後院保護你不被人所害。前面的風雨還只能你自己去承擔。”

歐陽爵靠到歐陽暖身邊,只覺得有一股溫暖柔和的香氣,心裏說不出的親近便低低道:“姐姐。以後爵兒再也不會這樣魯莽,讓你為我擔心了,凡事一定會忍著。絕不會再給你闖禍。”

沉默了片刻,歐陽暖又開口了,這次口氣卻是前所未有的肅然:“你誤解了姐姐的意思。姐姐不是叫你什麼事都忍著,凡事要區分輕重,無礙大局的小事你都可以忍耐。哪怕別人當面甩你一耳光,你都要咬緊牙關忍著。可是只要妨礙到大局。。。爵兒,你要記住。真到了那個境地,便是你死我活、寸土必爭。你若一味忍耐,死的便是你自己,當年娘要不是一味忍耐,也不會死的那樣早!”

歐陽爵心頭一震。娘就是折在面善心惡的林氏手裏,才會白白賠上一條性命!

狹路相逢,狠者勝。

歐陽暖希望歐陽爵能夠明白這個道理,對待無礙大局的小事,根本不用放在心上。但是一旦那人真正擋了你的路,就要毫不留情地徹底鏟除!

紅玉望著大小姐,第一次意識到她的苦心。若是直接和大少爺說這些話,大少爺年紀小又剛受到挫折,心裏正難過著未必會聽得進去。但她先是做了好多讓大少爺歡喜的東西,又持地將花繃拿到這裏來,特意引起話題說自己想要說的話。大少爺在感動之余自然比平時更能聽得進去,大小姐這樣靈巧的心思,當真是找不出第二個了。

歐陽爵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撫摸黃色緞面上那只活靈活現的鯉魚,輕聲道:“姐姐。我前天早上看見那人,她平日裏都要裝作十分親熱的樣子來與我說話,但前天她卻一臉冷冰冰的,連話也不肯和我多說。她對我雖然沒有多說什麼,可我覺得她心中一定對咱們恨透了,姐姐你要小心才是。”

歐陽暖知道他說的是林氏,笑了一笑道:“她的心胸向來狹窄,一局輸了一定要在另一局上扳回來。我猜著,她過幾日一定會邀請蘇夫人來聚一聚。總而言之一句話,她就是不讓我們有安生日子過,歐陽可如今日子過的有多憋屈,她也要在咱們身上討回來。”

歐陽爵皺眉道:“聽說歐陽可在家廟中日夜啼哭吵鬧,就怕祖母會心軟放了她。。。”

歐陽暖微笑著拿起黃色緞面對著陽光瞧了瞧,臉上帶了點滿意,口中淡淡道:“祖母那邊,自然不用怕的。畢竟目前爹爹的前途才是最重要的。”言下之意是說,為了爹爹的前途,作為被天煞孤星克到的歐陽可做出點犧牲算得什麼?祖母壓根不會放在心上。

歐陽爵低聲道:“莫非姐姐還有其他主意?我瞧著林氏一臉冷漠,不知她什麼時候突然翻臉?姐姐一定要提前做好應對。”

歐陽暖臉上笑的很溫柔,轉臉對著紅玉道:“你去告訴李姨娘,一定要好生招呼好妹妹,讓她在家廟裏專心念經為娘祈福。”

紅玉楞了楞,歐陽爵卻已經聽懂了。立刻道:“你還不明白嗎?我聽說,歐陽可雖然住在家廟裏,一應用度卻還是按照小姐的待遇。她雖然是咱們家的二小姐,這一回卻是祖母罰她。未免外人說閑話。。。你就照著姐姐的話吩咐,李姨娘應該知道怎麼做才是。”

紅玉立刻意識到大少爺所言的意思,嘴角微微翹起道:“是,雞鴨魚肉什麼的太葷腥,對祖宗不敬。若是還繼續往家廟裏頭送,老太太知道一定會生氣,不如早些斷了好。”

歐陽暖這是要斷了歐陽可的一應用度,讓她在家廟裏頭過苦日子。只是這樣一來,也就是將歐陽可逼到了絕境。還不知狗急跳墻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歐陽爵雖然贊同,卻有些擔心地道:“姐姐,你可是有了什麼想法?”歐陽暖沒有回答,卻輕聲對紅玉道:“妹妹在家廟裏身邊如今只留了一個丫頭,想必是孤單的很。秋月正好也在受罰,就讓她一同照應妹妹吧。這樣想必娘也能放寬心好好養胎。”

秋月做了歐陽可的替死鬼,一輩子都要不見天日,早已恨毒了歐陽可。這一次歐陽可進了家廟,林氏第一件事就是想盡方法把她們隔開,歐陽暖卻要將秋月送去照顧歐陽可。這樣的心思不可謂不深沉,恐怕夫人知道非要氣的吐血不可。紅玉低下頭,掩住微微上翹的嘴角道:“是的。大小姐,奴婢立刻就去辦。”

歐陽爵還想要問什麼,歐陽暖卻拿起黃緞子問他:“你說這條鯉魚,用金色的絲線會不會更好看些?”

“不會。我覺得還是這顏色更好些。”

紅玉輕手輕腳地離開了院子,直奔李姨娘的居所而去。

很快,李姨娘身邊的親信丫頭佩兒領著一幹媽媽們替歐陽可照料生活。進了家廟,歐陽可漠然地看著眾人,臉上什麼情緒都沒有,眼睛裏的怒火卻是無法遮掩。

佩兒臉上露出笑容道:“二小姐,我們姨娘怕您這裏缺人照料,持意將一個人送過來。她是您用慣了的,想必能好好照料你。”

秋月從門外低著頭走進來,身形瘦的像是一根枯柴。歐陽可的臉色這才變了,突然把頭上戴著的金慧拔下來塞給佩兒:“我不要她,替我換個人!”

佩兒皮笑肉不笑地將簪子還回去,道:“二小姐的東西奴婢如何敢收,您還是自己留著吧。姨娘回稟了老太太,她老人家是同意了的。況且人已經送到,無論如何是不能退的。”

歐陽可臉色大變,再也忍不住怒斥道:“狗奴才,你和我拿什麼喬!我說不要就是不要,送來了也給我送回去!你當李姨娘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我告訴你,我才不怕她!我是這府裏堂堂正正的二小姐。她不過是個姨娘,在我面前都還是半個奴才。就是仗著我娘養胎才能暫時代管家務,難不成真以為自己是女主子!”

佩兒臉色頓時變得難看起來,自從李姨娘掌了家事,連帶著她也跟著水漲船高。底下的丫頭媽媽們誰不巴結討好,便是大小姐也從未對自己說過一句重話。可這歐陽可卻張口閉口狗奴才,也不看看自己現在什麼光景。哼!她冷冷看著歐陽可,聲音冷然道:“二小姐。老太太讓您是來思過的,不是來享福的。您的確是主子,可這些話也不是奴婢對您說的,是老太太的意思。您何必拿我這個奴婢出氣呢?”

歐陽可臉色刷的一下白了:“我不信!我要見祖母!我要見我娘!”說著她就要沖出去,佩兒一把攔住她:“二小姐,請您不要讓奴婢們為難!”說著,沖旁邊的媽媽們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上去拉住歐陽可不讓她往外跑。

歐陽可對著上來的人又踢又打又罵。還咬了一個媽媽一口。那媽媽慘叫一聲終於松了手。歐陽可雖然沒有受到傷害,卻依舊又是驚懼又是憤怒。她長這麼大,還從來沒人這樣對過她。以前她有個下人無不奉承的親生母親林氏,有個寵愛她的爹爹歐陽治,祖母雖然嚴厲卻也從未呵斥過她。她早已養成了目中無人,無法無天的脾氣性格。只有她欺負人的,何曾有人敢欺負她的?歐陽可咽不下這口氣,大叫一聲道:“冬荷,你是死人啊!”

冬荷是林氏防止歐陽可受委屈送進來陪伴的丫頭。生的十分潑辣爽利,這時候看到二小姐吃了虧,立刻一頭沖過去罵佩兒道:“你又是什麼東西?連給我家小姐提鞋都不配。不知好歹的東西!你敢動我們小姐一指頭看看。回頭把這裏的事都稟報了夫人老爺,看看以下欺上是什麼罪名!”

佩兒被冬荷撞得一個趔趄,不由大怒,雙眼一瞪,冷笑道:“二小姐亂發脾氣你也不知道勸著,居然在這裏火上澆油。當這家廟是什麼地方?二小姐說什麼做什麼奴婢不敢反駁,你是哪根蔥?當我不敢收拾你!”

歐陽可使了個顏色,冬荷知道這是二小姐要自己給對方一點顏色看看。立刻沖上去用力拉扯佩兒的頭發,嘴裏不停地罵她以下犯上、不知好歹,佩兒尖叫一聲道:“你們還不快拉開她!”

媽媽們不喜歡刁蠻的冬荷,也看不慣狐假虎威的佩兒,樂的看笑話。一個媽媽站在那裏大聲喊:“哎呀!小姑奶奶,這是什麼地方,怎麼敢這樣瞎鬧呀!”卻光是喊著,一點也沒有上去幫忙的意思。

正鬧騰間只聽“哐當”一聲響,兩人纖纏之間不小心撞倒了香案,一尊白玉菩薩落地開了花,玉碎得一地都是,眾人都驚呆了。

冬荷驚天動地一聲哭號:“快來人呀!二小姐竟然被人欺負至此,就連小姐給老太太的壽禮也被人砸了!這可怎麼好啊!哎呀!我沒活路啦!和你拼了算了!”

歐陽可冷眼瞧著,臉上露出滿意。就是要鬧大,要讓所有人都知道,最好把爹爹和祖母都引來。讓他們來看看自己在這裏過的什麼日子!讓他們看到李姨娘借口管家是如何欺負自己的。自己就算犯了錯也是歐陽家的千金小姐,如今連個丫頭都敢到自己跟前鬧騰。哼!到時候在背地裏搗鬼的歐陽暖肯定吃不了兜著走!然而她轉眼瞧去,卻看到秋月一雙冷幽幽的眼睛正瞧著自己,不由得心裏一冷,那些得意半點都沒了。

冬荷十分潑辣,佩兒居然抵不過。硬生生被她抓散了頭發,臉上都多了好幾道血痕,冬荷還是不依不饒,沖上去撕打她:“賠我家小姐的觀音來,你個黑良心。想害死我家小姐。想害死我。反正我都活不了了,就和你拼了。”

佩兒也知道闖了禍,只能拼命道:“不是我砸的。明明是你故意撞上去的,還想冤枉我!這裏這麼多雙眼睛都是看得見的,你隨隨便便就冤枉人!”冬荷一口唾沫吐在她臉上:“我呸!你算什麼,你家姨娘算什麼?小門小戶出來的,也敢算計二小姐。不得好死的東西!”

聽到她辱罵自己的主子,佩兒終於著急了,血紅了眼睛撲上去,二人頓時扭做一團。佩兒發了狠,居然也挺有力氣。冬荷原先仗著撇潑占來的上風立刻沒了,兩個人一時打得難分勝負。房間裏可是遭了殃,許多東西都被砸壞。其他媽媽們放了歐陽可,假意上前拉架,屋子裏亂成一團!

佩兒大吼一聲:“還不快去請李姨娘過來?”

李姨娘正在聽人回報這幾日府裏的情況,突然聽得外面一陣嘈雜,接著門被拍得震天響。有人炸雷似地喊起來:“哎呀呀,不得了啦!二小姐發了瘋,她身邊的冬荷正在和佩兒姑娘拼命呢!請姨娘快過去瞧瞧!”

李姨娘一路心急火燎趕過去,卻在花園裏撞到了剛剛從松竹院出來的歐陽暖。李姨娘忙過去請安道:“大小姐,聽說二小姐正鬧騰呢。是不是回稟了老太太 。。。”

“祖母這兩日正不舒服,你現在去豈不是讓她老人家也跟著生氣,我去吧!”歐陽暖淡淡道,黑玉般的眸子帶了笑容,卻叫李姨娘看得心中莫名安定下來:“好,就請大小姐代為做主。”

二小姐雖然失了勢,可身份在那裏搖著。自己一個姨娘根本壓不住歐陽可,大小姐是長姐。又是老太太跟前說一不二的人物,只有她去,才能鎮得住場面。李姨娘心中暗自竊喜,不用自己動手就能解決事情,這當然是皆大歡喜。

歐陽暖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麼,也不戳破,微微一笑道:“李姨娘,帶路吧。”

前腳踏進歐陽可的房間,就看見冬荷還捂著嘴跪在地上痛哭不已。還不停地打自己的嘴巴,說是自己沒有用,連小姐送給老太太的壽禮都看不好,看見丫頭當面欺負小姐,自己也沒能力管,不如死了好雲雲。

“這是怎麼了?在家廟裏鬧成這樣,是要氣死祖母嗎?”歐陽暖緩緩走進來,一路媽媽們都趕緊跪下行禮。

佩兒一看到大小姐來了,顧不得自己滿身的狼狽忙擠上去辯解:“大小姐。您可來了,奴婢可沒法管了。。。”

“說的什麼話!”李姨娘皺眉道,“讓你帶人來伺候二小姐,怎麼會鬧成這樣!”說著看了一眼二小姐,驚呼“哎呦,這是怎麼了?怎麼成了這副樣子?秋月,快服侍二小姐梳洗。這個樣子叫外人看見了可了不得!”佩兒還要說什麼,李姨娘一個眼色制止了道:“還不快去把冬荷姑娘攙起來。”
   
   佩兒不甘不願地站在原地,不肯動彈。

  “讓她跪著!”歐陽暖冷冷道,眾人都吃了一驚。不由自主都望向一向溫和平靜的大小姐,卻聽到她冷笑道:“娘是讓她來照顧妹妹的,她卻在家廟裏跟人鬧到這個地步!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連祖母的壽禮都摔了,要她做什麼?這是欺小姐年幼,欺祖母不知道,不把主子當回事呢。若不是娘懷孕要行善積德,我就能先替她和妹妹處置了,不知死活!出去跪著!”話說到後面,語氣冷漠萬分。

冬荷驚疑不定地睜大眼睛,對著歐陽可求情:“二小姐,奴婢一心為了您啊!您一定要幫幫奴婢!”

歐陽可冷笑一聲,對著歐陽暖冷漠高傲地道:“怕什麼?你是我的丫頭,是娘親自賜給我的。沒有我的吩咐,誰敢動你!”

歐陽暖淡淡道:“妹妹,你什麼時候才能懂事?祖母讓你來是吃齋念佛,為還未出世的弟弟祈福的,你卻在這鬧成這樣。你還想不想出去?或者你是覺著這個家廟很好,預備安心在這裏呆一輩子?如果你說一個是,我不但饒了這個不懂事的丫頭,而且讓她在這裏陪你一輩子!”

歐陽可吃了一驚,花容失色道:“你胡說,爹爹不會不管我。娘也會救我出去的!”

歐陽暖淡淡一笑道:“祖母說要將你送進來,爹爹說了一句話你可知道?”

歐陽可的脊背不由自主竄起一股涼氣,上前半步看著歐陽暖道:“說什麼?”

“他說最好關個一年半載,什麼時候妹妹懂事了什麼時候再出來。”歐陽暖微微笑著望向歐陽可,果然見她臉色變得越發慘白,咬緊了嘴唇不說話。

“妹妹。還要為這個丫頭求情嗎?你要是想求情,我這就去回稟祖母和爹爹,說你舍不得這個砸了祖母壽禮的丫頭。。。”

歐陽可顫抖著嘴唇,眼光憤恨難忍,終究還是低下了頭狠狠道:“休說是死個把小丫頭,姐姐願意的話,就是死上三兩個,也跟捏死幾只螞蟻似的。算什麼?冬荷由得你處置就是了。”

李姨娘心裏緊繃著的弦.漸漸松了。歐陽暖三兩句話,就將歐陽可的軟肋拿捏住了。二小姐原本是想要將事情鬧大,然後去老太太跟前告自己一狀,但是現在冬詩和佩兒爭執起來,卻無意之中砸了老太太的壽禮。這就太過分了,如果鬧到老太太那裏,大小姐隨便說兩句話,只怕二小姐出來的日子就遙遙無期了。

換句話說,二小姐能不能出去,還拿捏在大小姐手中。識時務者為俊傑,歐陽可怎麼可能為了保住一個丫頭而妨礙了自己的前途呢?出賣丫頭保全自己的事情她已經做了一次了,當然可以做第二次。

冬荷立刻明白過來,舉起手往自己臉上使勁兒地打:“奴婢錯了!奴婢是豬油蒙了心,不知天高地厚,做錯了事。以後再不敢了,求大小姐饒恕。”屋裏屋外一時安靜之極.只有她的求饒聲和打在臉上的劈啪聲。

歐陽暖淡淡望著她,紅玉冷聲道:“聽不見大小姐說什麼嗎?拖出去。”冬荷嚇得不行,張口要喊饒命。李姨娘臉一陰,一眼瞪過去,一個婆子一把捂住她的嘴,幾人七手八腳的將她拿定拖了出去。

看著拼命掙扎的冬荷,歐陽可目瞪口呆,屋子裏頓時一片死寂。

秋月冷冷站在邊上看著,始終沒丁點反應。她是當年林氏親自挑選,再親自教導出來,專為照顧歐陽可準備的。她跟著歐陽可多年,早已是獨擋一面的大丫頭,吃穿用度比外面普通人家的姑娘好了不知多少倍。見慣了富貴,眼光和心思自然也就要高許多,該想的不該想的,都想了一些。其中想得最多的,就是為自己謀一個好出路。比如說,作為小姐的陪嫁,當通房,然後順利做姨娘。所以她一直為了歐陽可盡心盡力,以圖為自己謀一個好前程。然而最終卻被自己一直伺候的主子莫名其妙給賣了。這一生都要關在這個家廟裏,不要說原先的美好想象全都化為泡影,連靠自己月銀生活的家人也都失去了來歷。。。她心中委實是恨透了林氏母女。

歐陽暖看了秋月一眼道:“從今天起,你就在這裏好好伺候二小姐。”秋月低下頭,應聲道:“是,大小姐。奴婢一定盡心盡力。”

歐陽可看著秋月那張面無表情的臉,無意識地打了個冷戰。

歐陽暖走出房間,李姨娘試探著問:“大小姐,冬荷這丫頭。。。”

    “從今天起,就罰她去浣衣。對老太太和爹爹那裏怎麼說,李姨娘應當
知道吧?”

“當然。是她無意中打碎了老太太的玉觀音,二小姐將她趕出了家廟。”李姨娘微笑著回答。歐陽暖點點頭道:“妹妹年紀還小,很不懂事。她這裏就有勞李姨娘費心了。”

“是,大小姐。但凡二小姐有什麼不好的舉動,我都會派人去向大小姐稟報。”李姨娘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

歐陽暖淡淡道:“姨娘說的這是什麼話,妹妹身子弱,我是怕她身子不適,有個頭疼腦熱的就不好了。”

“大小姐說得對。我會著人好好照顧,二小姐要是有哪裏不舒服;一定去聽暖閣告訴大小姐。”李姨娘立刻作了更正,紅玉帶著笑容望了這位姨娘一眼。她果真是以大小姐馬首是瞻,而且一點就透。

說到底,歐陽暖不過是給了她足夠的甜頭。李月娥也不愚蠢,知道投桃報李罷了。歐陽暖微笑著道:“那就勞煩姨娘了。”

“大小姐客氣。”

李姨娘一回頭,就吩咐外面一個小丫頭道:“暗地裏好生看著二小姐,若是出了什麼差遲仔細你的皮!”

半夜時分,歐陽可突然睜開了眼。卻看到秋月睜大了眼殊子定定站在床前看著自己,她嚇得當場從床上坐起來,失聲道:“你。。。你幹什麼?”秋月披頭散發的,赤著腳,一副冷冰冰的樣子:“奴婢怕二小姐做惡夢,在這裏守著。”

“你。。。你走開!”歐陽可看她這副陰死陽活的樣子就害怕,大聲呵斥道。

秋月看了她一眼,默默走到一旁去了。然而歐陽可過了一個時辰口渴醒來,秋月竟然又坐在她的床頭,冷幽幽地望著她。又是一輪反復,秋月竟然像是刻意折騰她一樣,不管怎麼呵斥都趕不走。

接連鬧騰了兩個晚上,歐陽可又怕又累,可是實在熬不住,終究睡著了。最後卻是被一滴滾燙的東西給燙醒了。她一抹臉上,驚叫一聲坐起來。秋月竟然端著燭臺坐在她床頭.滴在她臉上的居然是蠟燭的油!老天爺!歐陽可再也忍受不了,大聲呵斥:“不要坐在這裏,去給我倒杯水喝。”

秋月冷冷地道:“這麼晚了,二小姐喝水做什麼?不睡覺麼?”

歐陽可一楞,當即冷下臉道:“叫你去你就去,問那麼多做什麼!”

秋月的目光還是幽幽的,女鬼一般滲人。只是多年的習慣使然,她終究還是不情不願地去了。歐陽可卻從背後爬起來,猛地用瓷枕頭狠狠砸了秋月的頭,只聽到一聲悶哼,秋月頭上血流如註,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歐陽可一把丟了瓷枕頭,心裏也害怕得要命,她原本並不想這樣的。只是這些天沒好吃的也沒法睡覺,整天身邊還有這麼個心懷怨恨的丫頭。今天是蠟燭油,怎麼知道明天不是刀子?歐陽暖這是要害死自己。她不能坐以待斃,這幾天她想盡辦法給娘送求救的消息,卻無論如何都傳不出去。這回她自己偷偷跑出去,只要見到了娘,她一定能給自己想到辦法!這種擔驚受怕的鬼日子,她一天也不想過了!

歐陽可看也不看例在地上的秋月一眼,探身打開窗子,從桌上爬上窗臺。從窗臺滾落到外面的花圃裏,把手臂都掉青了。她強忍著一身火辣辣的刺痛.扶著墻站起來。心中暗暗發誓,將來翻了身,一定要將這種恥辱千倍百倍地還給歐陽暖。看著周圍滌黑的一片,她咬了咬牙,下定了決心,轉身飛快地向黑暗處走去。在她走後不久,一個小丫頭從走廊處走了出來,提在手中的燈籠閃了閃。她輕聲對旁邊的媽媽說:“快去稟報。.就說二小姐跑了!”消息傳來的時候,歐陽暖正在為八寶圖繡上最後一針,她連頭也不擡,淡淡的道:“天色太黑,你們是眼花了吧?”

報信的蔡媽媽一臉肯定道:“大小姐,肯定不會錯。二小姐打傷了秋月,跳窗子跑了。”

“妹妹一個閨閣千金,好好在家廟裏祈福,怎麼可能跳窗子逃跑?滑天下之大稽。你們不過是看到了一兩個小賊,不趕緊去抓居然還空口白牙說是妹妹!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歐陽暖放下手中的針,神色平穩地道。

蔡媽媽一臉迷惑地望著大小姐,不明白她的意思。紅玉輕聲道:“不過是個賊子.抓住了打一頓就是了,媽媽何必大驚小怪。”

蔡媽媽一楞,看了大小姐一眼,卻見她的眸子明亮只是微笑。然而眉目卻如春花般盛放,有種動人心魄的驚艷,她心中一驚,頓時低下頭去:“是,奴婢立刻吩咐底下人務必抓住這個小賊。”

歐陽可路上遇到好幾撥巡夜的婆子,嚇得她心驚肉跳,好不容易來到福瑞院門口,正想要敲門讓丫頭放自己進院子卻突然聽見平地一聲雷響:“誰在那裏?”

她驚覺不妙,正要開口回答,一個巴掌已經呼嘯著落到了她的臉上,接著是重重的一棍子招呼上來。

她畢竟年紀還小,又多日擔驚受怕,身子再也撐不住。一個踉蹌匍匐倒地,她倒抽一口涼氣,卯足了勁拼命想喊出那一聲:“是我。。。”

然而那使棒子的人根本沒給她機會,劈頭蓋臉地打下來,大聲呼喊:“快來人!有賊!”

歐陽可怎麼甘心,拼命想要掙紮著爬起來推開那些人。無奈人家早有準備,一把堵住了她的嘴巴。拖到陰暗處就是一通狠狠地打!原本巡夜的丫頭媽媽們越來越多,尖叫聲斥罵聲此起彼伏,將歐陽可全部的辯解聲全數壓在了下面。

福瑞院的丫頭聽到聲音,開門出來查看,卻被人擋住了路,蔡媽媽陪笑道:“不好意思。巡夜的婆子發現了一個小賊,問話不回答就是拼命跑,大家正捉住了教訓呢!驚擾夫人了!”

王媽媽在裏頭大聲問了一句:“怎麼回事?這裏是什麼地方,怎麼敢在這裏鬧?”

守門的丫頭大聲道:“巡夜的人抓到了偷東西的小賊呢!媽媽去睡吧,不礙事的。”

王媽媽點點頭,半點也不知道那邊被打得半死的人就是自家夫人心疼的二小姐毫無留戀地轉身回屋子了。

歐陽可急得要死,眼淚都痛得掉了出來。奈何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足足被打了半天,幾乎沒了哼哼的力氣,巡夜的媽媽才揮手道:“送去給老太太處置吧。。。”

    等林氏得到消息趕到壽安堂的時候,歐陽可渾身臟汙的躺在榻上。像是一條死狗一樣連哼哼都不能了。林氏一眼就認出了自己的女兒,當下血液轟的一聲一下子竄到頭頂,尖叫一聲昏了過去。。。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9:01 AM

061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

    事情鬧大了。巡夜的丫鬈婆子們打的是二小姐,這出戲不但驚動了李氏,更驚動了歐陽治。李氏當即命人去叫李姨娘。想了想,又特地派張媽媽把歐陽暖請了過來。

丫鬟們將歐陽可擡到偏房,立刻著人去請大夫來看。

正屋裏,負貴巡夜的蔡媽媽一臉害怕地跪在堂下。林氏一醒來就狠狠給了她一個大耳刮子:“你竟然敢打二小姐,這是瘋了嗎?”

她一副要將人生吞活剝了的表情,嚇得蔡媽媽連連磕頭道:“老奴哪裏知道那是二小姐呀!二小姐好好在家廟中吃齋念佛,怎麼會突然跑到夫人院子門口?縱然真是要出來,也是丫鬟婆子們陪著。怎麼會一個人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呀!”

林氏厲聲道:“滿口胡言亂語!可兒是堂堂正正的二小姐,她想什麼時候來看我還需要你這個媽媽批準嗎?分明是你受了人背後攛掇,百般迫害可兒。還趁著她來找我的當兒故意捉住她毒打一頓!當真是該立刻殺了你。”
   
蔡媽媽是李姨娘當家後提撥上來的,並不是林氏的嫡系。聽了這話叩頭不止,對著李氏和歐陽治呼喊道:“老太太、老爺。奴婢是冤枉的啊!當時二小姐被我們撞上,我們問話她也不回答,還踹了去拉她的丫頭一腳。這才發生了這種事情,奴婢們不小心傷了二小姐,的確是罪該萬死。可誰也想不到二小姐會深更半夜在福瑞院門口窺探啊?!求老太太、老爺看在奴婢們也是一片忠心耿耿的份上,饒了奴婢們吧!”

守夜的丫鬟媽媽們足足有二三十人。大多數也不過是看著捉住了賊上去渾水摸魚踢了一兩腳好讓主人以為自己也盡心盡力守護家宅了。但是蔡媽媽這樣一說,卻是將所有人都卷了進來。她一個人可以撒謊,難道這麼多丫鬟媽媽們也都撒謊了嗎?誰會想到一個嬌滴滴的名門千金三更半夜不睡覺跑到主母院子門口去?被當做小賊抓住了又能夠怪誰!

林氏聞言也不禁一股怒氣上湧,王媽媽趕緊扶住她:“老太太、老爺,夫人身子不適,請容老奴說幾句。蔡媽媽,我來問你。你發現二小姐的時候就在夫人院子門口,為什麼不先稟報夫人反而擅自將人打了一通?哪裏有不先看清楚臉就下狠手的道理?你這分明是受人指使、故意為之!”

一旁站著的李姨娘連忙道:“蔡媽媽是我見守夜的人手少,回稟了老太太以後剛剛上任的。王媽媽說她受人指使,到底是何意?”

王媽媽冷哼一聲道:“李姨娘到底是為了守夜,還是別有目的天曉得?!”

歐陽治大怒,幾乎要拍案而起。一旁的老太太卻重重咳嗽了一聲,歐陽治疑惑地望向李氏。李氏搖了搖頭,示意他靜觀其變。

歐陽暖微微笑著站起來道:“娘。您且先息怒,這天色太晚,產生誤會也是再所難免。一家人有話好好說,何必爭執呢?”

李姨娘見有臺階下,趕緊道:“沒錯,蔡媽媽已經說過,問了二小姐是誰她偏偏不回答。非要站在院子外頭窺視,這才不由分說糾纏起來。怎麼就成了蓄意傷人呢?更不用提王媽媽還說背後有人指使,這樣說實在是太過分了!”

林氏語音森然:“什麼叫窺視?自己的女兒站在院子外頭就是窺視?巡夜的人不問清楚就敢隨便動手,這是歐陽府的規矩?還是李姨娘你定下的視矩?把我的可兒傷成這個樣子?你們賠得起嗎!”

歐陽暖點點頭道:“娘說得對。蔡媽媽不問請楚就動手的確是很不妥當,只是就不要再提受人指使這種話了,反而傷了和氣。”

林氏忍不住,連連冷笑道:“好好好!。。。好一個大仁大義的大小姐。你不幫著你妹妹說話,反而幫這個下人。難不成你和他們是一夥兒的!”
   
歐陽暖臉上露出驚愕之色,不敢置信道:“娘。您說的什麼話?我只是說一句公道話。妹妹是奉祖母之命去家廟裏閉門思過的。好端端的怎麼會突然跑出來?就算是來看您,為什麼不回稟了祖母白天再來非要晚上獨自一人跑出來?這件事說出去誰會相信,我歐陽家竟然有這樣的小姐?”

李姨娘也委屈道:“是呀夫人。此事當真是一場誤會,您千萬不要多想。”

林氏冷笑道:“說得真好聽。你們早就預謀好了,分明是蛇鼠一窩,誠心針對我可憐的女兒!”

歐陽暖的眼睛眨了眨,長長睫毛上就沾了淚珠:“娘。我也是您的女兒呀!難不成看見妹妹受傷暖兒不心疼嗎?只是事情總有個黑白分明。蔡媽媽他們縱然有錯,也只是太心急了些,沒問清楚就直接拿人了。您若是有氣,直接懲處就是了。畢竟妹妹受了傷,您心疼她我們都能理解。可是再怎麼樣您也不能。。。聲聲說這是別人早有預謀的呀!果真有預謀,誰會想到妹妹半夜三更會偷偷出門?誰又會未蔔先知在福瑞院等著她?又怎會算到妹妹見了人會一言不發轉身就跑?這一切都是巧合,是誤會。娘非要將它往陰謀上引,豈不是叫家宅難安?叫祖母和爹爹寒心?”

林氏心裏恨得殺人的心都有了,大聲道:“什麼誤會,什麼家宅難安。你們把可兒打成這樣,一句誤會就能全抵消了嗎?”

李氏重重咳嗽了一聲,冷聲道:“你還好意思說。我讓她閉門思過,她倒好半夜三更跑出來。惹出這種事,把臉都丟盡了,你還想怎麼樣?要我殺了這些丫鬟媽媽們給你出氣?”

林氏昂聲道:“老太太,可兒是您的親孫女。她現在躺在那裏生死未蔔,您卻不幫著她。反而幫著這些下人說話,他們以下犯上傷了主子,難道不該全部杖斃?這件事要是傳出去,成什麼體繞!”

李氏冷哼一聲,歐陽暖輕聲道:“娘。您這幾日都沒來向祖母問安,她老人家正生病呢!您縱然有氣,也別向祖母發。有什麼都跟我們說好了,有任何做的不妥當的地方,暖兒都向您賠不是了!”

這話一說,頓時燎起了歐陽治強壓的怒火,他臉色鐵青,勃然大怒道:“體統?你還好意思說什麼體統!老太太病了,暖兒端茶遞水,伺候飲食,三更睡五更起。而你這個兒媳婦不要說伺候湯藥,就連面兒都沒露過,你有什麼資格說體統!下人們這樣沒大沒小,不懂尊卑,都是你這個主母做出來的好榜樣!”

林氏一楞,頓時反駁道:“我這兩日也來過。只是張媽媽每次都說老太太心情不好不見我,這怪得了我嗎?”

“這兩日?老太太病了多少天了,你這幾日才想起來看一眼?老太太昏迷醒過來第一句話就問你去哪裏了?伺候婆婆是你兒媳婦的本分,現在你連自己的本分都做不到,就算是鬧到侯府,你也是沒理的!”歐陽治喘著粗氣,怒氣沖沖道。“我問你!你懂得說上下尊卑,可懂得何為婦道孝道?老太太縱然生你氣,不想見你。你哪怕是跪著求也要求到她原諒你。你倒好,關了門索性當作老太太不在!這是你的孝道嗎?正是因為你這樣,才鬧得一家大小不得安寧!”

歐陽暖輕聲勸慰道:“爹爹千萬別生氣,不過是一場誤會。娘,您快向祖母認個錯,事情也就過去了。”

林氏恨意滿漲,大聲道:“你們這般苛待可兒,居然還想我認錯,我告訴你們,休想!”

歐陽治大聲呵斥:“你再這樣,休怪我無情!”他聲色俱厲,儼然一副怒到了極點的樣子。然而歐陽暖卻十分清楚,歐陽治這個人是標準的軟骨頭,要想讓他下狠心休了林氏,一是要她犯下大錯,二是要她背後的後臺土崩瓦解。所以她知道,這一番作為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罷了。

林氏也知道這一點,只是她向來高高在上,哪裏聽得慣這種威脅的話。看到曾經和顏悅色的丈夫對著自己這般嚴厲,她剛要發怒旁邊的王媽媽卻重重拉了一下她的袖子。林氏立刻醒悟過來,收了怒容,原本發紅的眼眶落下滾滾淚水,掩著嘴唇哭道:“老爺真的這般不待見我們母女嗎?可兒是您的親生女兒啊!她被人打成重傷,您當真要不鬧不問,任由兇手逍遙法外嗎?“

這個時候,簾子忽然掀開。玉梅恭敬走到李氏身邊,大聲回稟道:“大夫看過了,說二小姐只是受了皮外傷,養一養也就好了。”

   林氏當場變了臉色,大聲道:“從哪裏請來的大夫?一派胡言,可兒半條命都沒了。什麼皮外傷?!我不信!老爺!老爺!”她滿面是淚水,一副楚楚動人的模樣,哀聲道“可兒那麼小的一個人兒,怎麼禁得起五大三粗的婆子們這樣折騰。老爺您去看一眼吧!我看了心都痛了,她是您的親生女兒啊!您親過疼過抱過的,當初還說過。。。”

歐陽暖輕聲道:“是啊!爹爹,妹妹是去閉門思過的。可是剛才丫頭說,她不知為何跳窗逃跑,一切還是等妹妹請醒之後再問吧!說不定是家廟裏的日子太清苦,妹妹身子嬌貴受不了呢?況且如今妹妹傷也傷了,不如爹爹親自去好好安慰她一番。只是下頭的丫鬟媽媽們可一定要管好,不能讓她們出去亂說話。。。 ”

好好的在家廟裏吃齋念佛,居然熬不了苦日子半夜逃跑。這還不算,被人捉住了不聲不響痛打一頓,如今一副死狗的樣子躺在那裏簡直是丟盡了臉。歐陽治一聽這話頓時火氣上揚,原本有些微動搖的神色瞬間變成了冷漠無情:“看什麼看!要是我再姑息,今後只怕有樣學樣了。從今日起,蔡媽媽立刻降為粗使婆子。其他人一律罰半年俸祿,另派人給二小蛆治傷!”
   
每個人都只是懲罰,一個都沒有趕出去或者發賣,這是怕一個弄不好事情傳出去。

李姨娘試探著問:“那是不是讓人去二小姐的院子收拾收拾,她好久沒回去了。。。”

“收拾什麼!送她回家廟養傷!任何人不得允許不準探視!”歐陽治怒氣沖沖地道。

林氏當場差點一頭栽倒,王媽媽用盡全力撐住了她低聲道:“夫人,您千萬保重身子。”

“爹爹,家廟怎麼能好好養傷呢?是不是暫且放了妹妹出來,等養好傷再說。”歐陽暖微笑道,聲音很溫和。

李氏輕聲咳嗽一聲道:“讓她養傷吧。家廟就不必回去了。”

“祖母仁慈,妹妹一定會感念您的恩德。”歐陽暖溫言道,只有將歐陽可放出來,讓林氏天天看著受傷的女兒才是錐心之痛。

“好了好了。。。既然老太太發話,就讓她在外頭養傷,都散了吧!”歐陽治不耐煩地揮手。

林氏猛地擡頭,看見歐陽暖正一臉同情的望著自己。心中的一腔憤恨幾乎壓抑到了極點,恨不得撲上去撕裂了歐陽暖,卻礙於情勢不能發作。身子都壓抑的渾身顫抖,王媽媽越發擔憂。夫人懷著身孕,就該修心養性,卻沒想到接二連三的出事。這還怎麼能安心養胎?她趕緊在林氏耳邊道:“小少爺要緊,夫人。。。”

林氏咬緊牙關,臉上的肌肉幾乎痙攣。卻還是被這一句話提醒了,強行壓下快要沖出口的鐵腥味道:“我去看看可兒再走。”

歐陽暖知道,如今林氏承受的是鈍刀害肉之痛。她微微一笑道:“娘快去吧。妹妹想必正盼著您呢!”

林氏鬧了一場沒有結果。又十分擔心歐陽可,只能帶著人離開,歐陽治也起身道:“兒子回去了。老太太早些休息吧。”今夜他歇在嬌杏那裏,半夜被從溫暖的被窩挖出來。早已經積累了一腔的惱怒,歐陽暖垂下眼眸道:“爹爹慢走。”

屋子裏只剎下歐陽暖和李姨娘,李姨娘還望著歐陽治的背影出神。歐陽暖已經走到李氏身邊道:“祖母。今夜的事情是不是嚇著您了?”

李氏不在意地搖了搖頭:“我沒事。”她的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只是這口氣咽不下,一直想要找機會教訓林氏。她就這麼找上門來,正好出氣,如今歐陽治當面罵了她一通。李氏只覺得自己心裏反而暢快了許多。她拉著歐陽暖的手道:“你說這麼多做什麼。。。那些人都以為是別有用心,從今往後別理睬就是了。”

歐陽暖沉痛地道:“妹妹脾氣大。她對我又有心結,我多說兩句娘會覺得我是苛刻她。難免又要鬧起來給祖母添堵;叫我不管她,她又是那樣的性情,將來難免吃虧。我怎麼能不急?只是娘理解不了我這番苦心罷了。”
   
李氏點頭道:“可兒那丫頭的確不懂事,相貌才情不及你也就罷了。便連脾氣都不及你好,又鬧出了那許多事情。將來許人也是件困難的事情,我將她送進去,實在指望她閉門思過。等到那件事大家都淡忘了,再放她出來也好。誰知她卻半點也不休會我的苦心,竟然受不了清苦的日子自己跑出來。還被人當成賊人捉住打了一頓,你說世上哪裏有這樣的千金小姐,傳出去簡直是丟盡了歐陽家的臉面!有這樣的孩子,當真是家門不幸啊!”

歐陽暖聞言,柔聲勸李氏:“祖母再擔憂。也要先把身子養好了才是。”說著接過張媽媽手裏的湯藥,輕輕攪動試過了溫度才親自詞候李氏服下湯藥。

見李氏用完了湯藥,歐陽暖退到一旁。看了一直站在那裏的李姨娘一眼,李姨娘立刻從自己的思緒裏面反應過來。眼疾手快地從桌上取了清水給李氏教。。。又從填潦盒子裏拿了果脯餵給李氏。

從李氏屋子裏出來,李姨娘小聲道:“大小姐。聽說二小姐的肋骨被打斷了幾根,連腿骨都斷裂了呢!”

歐陽暖的語氣中仿佛帶著一點擔憂:“是啊!也不知會不會留下禍患,萬一影響到妹妹的腿,以後可就麻煩了。”

李姨娘心中在為這位大小姐暗暗叫絕。這大小姐平日裏看著溫柔沉默,沒想到一出手如此狠辣。整場事伴,環環相扣、絲絲入戲。從布置人手到寸寸相逼。一步一步引歐陽可入甕,自編自導自演,實在是太厲害了!

想到歐陽暖如今不過十二歲,就已經如此狠辣利落,將來她若是真的有所行動.只怕林氏也不會有什麼好下場!李姨娘這樣想著,不免也跟著覺得有些膽寒。她無論如何也不能想象,一個少女怎麼會有這樣深沉果斷的心思!如今的大小姐,已經不再步步隱忍。她是用實際行動告訴別人,順她者昌,逆她者亡!

這時候就聽見歐陽暖低聲道:“爹爹寵愛王姨娘,剛才姨娘傷心了?”
   
王姨娘說的是王嬌杏,自從歐陽治納了她,一個月有半個月都是宿在她那裏。嬌杏慣於逢迎、善於諂媚,又懂得風情。不惜施展各種手段留住歐陽治,反倒顯得李月娥這個小家碧玉遜色了不少。李姨娘原本是專寵,現在要平白分出一半去給王嬌杏,當然十分不樂。只是她沒想到自己的那點心思居然被一個少女當場點破,一時有點語塞,不知該如何回答。

歐陽暖一雙清麗的眸子淡淡散發著奪目的光彩道:“以前府裏年輕美貌的姨娘多得是。留到現在的卻察察無幾,姨娘是聰明人,知道什麼人是你真正的依靠?什麼東西握在手上才最有用的是不是?”

李姨娘一楞,明白大小姐這是在提醒她。老爺的寵愛不過是一時的,得到老太太的歡心才能在府裏站的長久。在老太太在世的時候,能夠多掌握府裏的權力,為自己謀取更多的利益才是正經的。

歐陽暖又輕聲道:“姨娘進門也不久了,爵兒還盼著你給他添個弟弟呢。”

李姨娘一聽,頓時喜形於色道:“多謝大小姐吉言。便是將來我真的有了兒子,也絕不會跟大少爺爭奪什麼的。。。”李姨娘心中十分清楚。如今有了大小姐的支持,有李氏的信賴,縱然她李月娥只是一個姨娘,也足夠在歐陽家站穩腳跟了!

爭奪?歐陽暖淡淡一笑,歐陽家的一切,她們姐弟都不稀罕。只是李姨娘想要在林氏的眼皮子底下生出兒子,還要靠她自己過五關斬六將了。。。
   
李姨娘看到歐陽暖嘴角淡淡的笑容,真如明珠螢光,美玉生暈。心中的喜悅不知為何突然就淡了。面前這個素雅的女孩身上,透著一種鎮定。一種居高位者的淡然,自己一直以為和大小姐是合作者的關系。可是如今她卻覺得經常不知不覺之中被對方牽引著走了。

被送回自己院子的歐陽可躺在床上,身上密密的纏著藥布巾子。出氣多,進氣少,林氏斜綺在床邊猶自哭泣輕聲道:“都是娘不好。沒能教你忍耐,一味要你爭強好勝,如今卻變成了這個樣子。”

歐陽可慘白著小臉,恨聲道:“祖母和爹爹都是心狠的。我受了這樣的委屈。。。他們竟問也不問,甚至不來看我一眼。”

王媽媽也擦淚道:“二小姐莫急,老爺適才是礙著老太太的面子。二小姐受了傷,老爺心裏也是疼的。這不,剛給二小姐請了最好的大夫。還吩咐開了倉庫取人參出來呢。”

歐陽可聽了,臉上的憤恨稍微平息了些。林氏冷冷的笑了兩聲:“要是往日老爺早就過來了。今日居然卻看都不來看一眼,當真是好狠心!他如今所有的心思都在那一對狐貍精身上。哪裏還會想到我們母女的死活!再加上那惡毒的歐陽暖在旁邊煽風點火,我們早就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了!這一次可兒受傷,你真當是意外嗎?”

歐陽可一驚道:“娘。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林氏掠了掠鬢發,嘴角含冷意:“你這個傻丫頭。人家千方百計送了秋月進去圖什麼?還不是攻心之計!你原本讓秋月擔下了那件事,心裏一直憂懼,又怎麼肯把秋月這樣對你心懷憤恨的人留在身邊?自然要鬧一場的,只怕你身邊早已有人盯著。你剛跑出來她那裏就知道了。那些守夜的人平日裏都是四處巡查,今夜怎麼就這麼巧都跑到福瑞院門口來,還正好抓住了你!他們逮著人,自然不會給你說話辯解的機會,立刻下了狠手!你想想看,若是背後無人指使,誰有這樣的膽子在我院子門口打你!”

王媽媽想了想道:“夫人的意思是,這都是李姨娘的布置?”

林氏哼了聲:“她算什麼?不過是被人當擋箭牌使了!這裏頭名堂多著,你沒看到如今府裏人人唯大小姐馬首是瞻的姿態嗎?就連老太太凡事都要先請她來壽安堂坐著,你們還不懂嗎!”

“是歐陽暖!一定是她!”歐陽可一下子想從床上爬起來,卻引起胸口和小腿部一陣劇烈的疼痛,不由大叫一聲。汗涔涔地滴了下來,林氏趕緊上去扶住她:“別動,快別動!你是要急死我嗎!?都傷成這樣了你還想要怎麼樣!”

歐陽可疼的臉上出了豆大的汗珠,咬牙切齒道:“我要去找她算賬!”
   
林氏恨鐵不成鋼地看著她:“找她算賬?你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過她的眼睛!只怕你現在去,連小命都要送在她手裏!”

王媽媽想到歐陽暖的可怕,也生生打了個寒戰,勸說道:“二小姐。夫人說得對。大小姐如今怎麼看怎麼邪乎?!她的聽暖閣老奴都要繞著走,您就別去找晦氣了!好好養傷才是。大夫說您傷的不重,只是皮外傷,可是傷筋動骨也要一白天呢!”

“皮外傷?”林氏冷哼一聲,面上全是怨毒之色.“什麼皮外傷?那些媽媽平日裏都是幹粗活的。手上拿的還都是棍棒,表面上看不出什麼來,只怕內裏也有傷處。你看可兒連爬都爬不起來,這是皮外傷嗎?你明日去請錢大夫來,他們請來的人我信不過!在我院子門口把我的親骨肉打成這樣。歐陽暖真是狠透了!”

一切發生在在福瑞院門口,在林氏看來,這才是歐陽暖最狠毒的地方。她不在別處抓人,非要等到歐陽可跑到了福瑞院門口才著人拿住她。這是在殺雞做猴。告訴林氏有一把鋼刀隨時懸在她頭頂上!當真是欺人太甚!

“娘!我不甘心!我不要這樣忍了這口氣!那些人是怎麼打我的你知道嗎!?”歐陽可把裙子掀起來,卻見到身上一塊塊都是青紫,她鼻涕眼淚橫流哭的快要斷氣道:“娘。你要給我報仇,一定要報仇!”

林氏原本就越想越恨,越想越覺得歐陽暖心狠手辣,再不動手簡直沒活路了。又心疼自己女兒受了這麼大的罪過。剛想要發誓替她報仇,結果王媽媽在旁邊看了,立刻輕聲咳嗽了一聲。林氏反應過來,今天這件事可以說是歐陽暖下了套子等著可兒來鉆。但若是可兒懂得忍耐也不會發生這種事。偏偏可兒太不懂事,事事爭強好勝,半點虧也不肯吃。不知道自己的斤兩也敢上去和歐陽暖鬥陣,沒出息的東西!自己沒本事,只會哭喪著臉卻不知道算計,若是不借機會給她一點教訓只會越發助長了她這種無法無天的氣焰,將來還不知道要闖下什麼禍事來!

    林氏把心一橫,忍住心痛教育歐陽可道:“可兒,你年紀不小了。不能再像以前一樣不知道進退!你知不知道今天若是歐陽暖成心要你死,你根本就沒有命在!她大可以讓那些婆子們直接打死你再來稟報。可是她到底留了你一條命!這是她在警告你,警告娘。警告咱們不能再試探她的底線!你呢?你已經有了刁蠻無理的名聲,又接二連三鬧出這種事來,這樣以後還怎麼嫁人!經過這件事你一定要知道教訓。人前人後該遵守的現矩一定要遵守。
她是你的長姐,是歐陽家的大小姐。你心裏再恨她,臉上也要恭恭敬敬。不許再讓別讓人拿了錯處去。這幾日你就好生在屋子裏養傷,也要好好反省反省,若是想不通改不好,不要說你爹爹不饒你,我也不饒你!”

歐陽暖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娘,都是歐陽暖故意招惹我。她這樣害我,你居然還說是我的錯!我不改!我不改!我沒有錯!你一定要把歐陽暖趕出去,把那些丫鬟媽媽打死給我出氣!”

林氏騰地一下站起來剛要發怒,王媽媽趕緊安撫住她,小心翼翼到歐陽可身邊勸慰道:“二小姐,您千萬要體諒夫人的苦心。她一聽說您受了傷,連心火都急上來了。這家裏如今只有夫人心疼你。你若是再這樣哭鬧,連夫人都惱了你,還有誰會幫你?!”

歐陽可一楞,聲音立刻小了下去,只覺得身上的疼痛更甚。幹脆直接把臉埋進了被襟,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林氏緩了一口氣,只覺得這個女兒爛泥扶不上墻。若論心機不是歐陽暖的對手,連腦袋也不靈光的很。可這有什麼辦法呢?都是自己太寵愛她了。她嘆息一聲,終究舍不得。低下聲音道:“如今你受了傷,旁的事情都不要再想了,好好養傷才是。你的仇娘總有一天會給你報的。娘會讓歐陽暖比你慘一千倍一萬倍!你今天斷了一根肋骨,娘會將她抽筋扒皮.你等著看吧!”
   
“真的?”歐陽可擡起臉淚汪汪的模樣。

林氐鄭重地點點頭道:“娘向你保證。只是你也要答應娘,從今往後再也不許這樣魯莽。以後不管別人再如何挑撥刺激你,你也不能這樣做事不知輕重!今天這情形多危險,你若真是沒了命,當真是要讓娘活活傷心死。”

歐陽可點點頭,卻因為動作過大不小心帶動了傷。疼的一陣哀叫,林氏忙上去安撫她,歐陽可得到保證,擔心起自己的傷勢:“娘,我身上會不會留下疤痕?”王媽媽在旁邊輕聲道:“二小姐,這玉肌膏的效果十分好,您過些日子就能完全康復的。身上也一點疤痕都不會留下。”

歐陽暖走到花園裏,卻看到蔡媽媽正畏畏縮縮往外走便出聲留住了她。

蔡媽媽心中忐忑的站在燈影裏,帶了幾分驚慌,小心翼翼的問:“大小姐還有事要吩咐奴婢?”

歐陽暖沉默的看著蔡媽媽,一直看到她不自在。訕笑道:“大小姐,您看著奴婢做什麼?”

歐陽暖微微一笑:“我在想,今日媽媽受委屈了。你不過是盡心盡力想要為主人家抓住賊子,誰會想到那是二妹妹呢?唉。。。你也真是冤枉,家中的下人不少,最難得的卻是像你這樣的忠勇之人。今日卻被降為了粗使媽媽,月例也要少很多吧?”

蔡媽媽囁嚅道:“奴婢慚愧,都是奴婢太莽撞才惹來的禍事。”

歐陽暖道:“也不全是你的錯,妹妹自己也有不是的地方。不過她到底是小姐,媽媽著人打傷了她。也的確是有了錯處,難怪祖母和爹爹生氣。罷了,等過些日子祖母消了氣,我去替你說一說。讓你還回園子裏來,再替你尋個更好的差事,可好?”

蔡媽媽大喜過望,忙跪下叩頭道:“多謝大小姐恩典。”

“這倒不必,今日只不過是一場誤會。李姨娘那裏我已經說過,媽媽的月錢還是一分不少的。今天的事,媽媽還是多擔待些吧。不要怪罪二妹,她只是年紀小不懂事罷了。”歐陽暖臉上帶著微笑,十分親切。紅玉走過去,不著痕跡遞過去一個沉沉的錢袋道:“蔡媽媽。且好好歇息一段日子吧。 ”
   
蔡媽媽簡直高興地合不攏嘴,連連叩頭謝恩。然而歐陽暖卻已是走得遠了,有原先跟著她的媽媽眼紅嘲諷她道:“真是哈巴狗。就會搖尾巴。”
   
蔡媽媽冷哼一聲站起來,啐了一口道:“你懂什麼!這府裏到底是誰的天下,你還看不清嗎?不長眼的東西。。。”說完,她抹了一把嘴巴,將錢袋藏起來。得意地想到,果真聽大小姐的吩咐是沒錯的。不但有賞錢拿,將來還有更好的前程等著自己。不像跟著夫人,不但沒好處,出了砒漏還得自己擔著,當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歐陽暖回到聽暖閣,紅玉輕聲道:“大小姐。何必要當著人家的面擡舉那蔡媽媽?”

歐陽暖淡淡一笑道:“你說若是今天我對蔡媽媽說的話傳到了林氏耳中,她會怎樣?”

方媽媽一直站在旁邊,本來也很納悶,這時候聽了突然明白過來:“大小姐是要激怒夫人?”

“激怒她?”歐陽暖搖頭,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我只是想看看,狗急了是怎麼跳墻的。”

林氏外柔內剛,她今天吃了這麼大一個虧一定會想方設法找回場子來。只是不知道會做出怎樣的舉動來,對於這一點,歐陽暖倒還是抱持著期待的態度。

林氏很平靜地忍耐著,一直到了半月後的一個午後,張媽媽才來請歐陽暖去壽安堂。方媽媽奇怪道:“這時間老太太一般都在午睡,怎麼今日要大小姐作陪呢?”

張媽媽滿臉帶了笑容道:“蘇家夫人來了,夫人說是請大小姐作陪。”
   
“哦?”歐陽暖的笑容淡了下來,林氏當真是不死心呀。她站起身淡淡道:“紅玉.為我更衣。”

到壽安堂的時候,歐陽暖身著一件銀錯金雙鳳織錦短襖,下著淺碧色輕柳軟紋束腰長裙,只束著一條素白半月水波腰封。外披竹葉青鑲金絲飛鳳紋的大毛鬥蓬,真是明媚鮮艷之極,看得蘇夫人一雙眼睛都錯不開.

祖母李氏坐在上首座位上,林氏坐在老太太下側,蘇夫人坐在另一邊下首。

歐陽暖微微一笑,難為老太太在外人面前還要對這個很不待見的兒媳婦作出親熱的模樣。緩步上前給她們見了禮,然後立到李氏後邊去。

蘇蕓娘也站在蘇夫人身後,穿著一身淺玫瑰紅繡嫩黃折技玉蘭長裙,手腕上各戴著一對金絲鑲粉紅芙蓉玉鐲子。見了歐陽暖進來,便一臉艷羨地看著歐陽暖身上的華麗鬥篷。在京都,並非只要有錢就什麼都能買到的。。。
   
李氏靜靜道:“蘇夫人太客氣了。上次壽宴已經見過禮,今天又來看望。”

蘇夫人這才將眼光從歐陽暖身上略微移開,對著李氏微笑道:“老夫人說的哪裏話。我早年嫁去江南,多年來京都的故人已不剩下多少。難得與婉如投緣,便經常往府上跑。老太太不要煩我才是。”

李氏還未說話,林氏已經帶了笑容道:“姐姐說哪裏話。你是稀客,我請還請不到呢!老太太是最愛熱鬧的人,巴不得有人來煩擾,以後你可一定要多多上門來玩才是。”

蘇夫人的笑容越發燦爛道:“只要你們不嫌棄。我當然會時常上門來煩擾,正好蕓娘這孩子與貴府大小姐特別投緣。一直鬧著要來,說要向大小姐討教討教書法呢!”

歐陽暖垂下眼睛淡淡道:“蘇夫人謬贊了。暖兒平日裏不過是陪著弟弟練寫字而已,哪裏稱得上什麼書法。蘇小姐若是有心,不如去請個名師。”林氏嗔怪道:“暖兒太謙虛了。娘還剛剛跟蘇夫人誇說你字寫得好,讓蕓娘經常上門來呢。你這麼說,豈不是拆娘的臺。”

歐陽暖微微笑道:“娘說的哪裏話。暖兒不過是不想耽誤了蘇小姐而已。”

蘇夫人笑道:“大小姐如今芳名遠播,聽說連大公主對你都頗為贊賞。莫不是瞧蕓娘蠢笨不願教導?”

歐陽暖不慌不忙道:“蘇夫人客氣了。往往盛名之下其實難副,蘇小姐既然一心向學,暖兒倒是知道幾位名師可以介紹給她。”

蘇蕓娘最討厭寫字畫畫這種東西。原本蘇夫人說這些話就是為了讓她有機會與歐陽暖親近,這時候聽到歐陽暖根本不肯教她,反而還要介紹什麼名師頓時著急了道:“娘,歐陽小姐不肯就算了吧。我倒是想求她教我繡一條帕子呢!”

書法不成就另辟蹊徑,這對母女賊心不死。李氏心中不悅,臉上卻沒有表現出來。

蘇夫人又笑道:“常聽說大小姐心巧手活,針線上也很是了得。我這丫頭卻是蠢笨的,繡個鴛鴦活像是只鴨子。明日我就讓人送她來這裏,學學大小姐。還望你不吝賜教,幫著我好好管教這個丫頭才是。”

這是想要登堂入室了,李氏眼睛突然睜大,還真沒見過這樣厚臉皮的!聽蘇夫人話中之意,還想讓蘇蕓娘住進來不成!

果然,林氏聞言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道:“這樣最好,暖兒性子太靜了。有個人陪著她我才放心,正好聽暖閣還有房間。想必暖兒不會拒絕,是不是?”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9:02 AM

062  二小姐變成落湯雞

歐陽暖輕描淡寫道:“若是這樣,蘇小姐怕是得等一等。”

蘇夫人鬧言,挑起眉頭道:“大小姐,剛剛請你教書法,不願意就罷了,這次不過是讓你指點一下蕓娘的繡活,怎麼也拒絕呢?外面都說大小姐溫柔嫻淑,便是這般推諉麼?還是瞧不起我家?”

歐陽暖一臉為難道:“瞧蘇夫人說這話。我實在是不得空的,這次去寧國庵敬香,大公主多有照拂,祖母提醒我也該送一份回禮。我便繡了一幅要送給大公主,我人又笨,手又慢,剛剛繡了一半呢。若是停下來去教蘇小姐,只怕會耽誤很久。蘇夫人是長輩,總會休恤的。”

李氏眼睛一亮:“送給大公主的?”

歐陽暖微笑道:“是呀,祖母說要送回禮。孫女覺得大公主府上再珍貴的東西也有了,應該瞧不上那些古董玉器,不若自己動手來的有心意。”
   
李氏點點頭贊道:“是該如此,這一回大公主對你贊譽有加,你也該投桃報李才是。”

蘇夫人一楞道:“那到底什麼時侯能做完?要不然,我讓蕓娘來幫忙也好。”

歐陽暖眨了眨美麗的眼睛,無辜道:“蘇夫人引剛才說過蘇小姐不擅長繡活的。而且送給大公主的東西自然要多費心思。蘇小姐於繡活不精,只怕也幫不上什麼忙。若是讓她留下,我又沒空陪著,她還會覺得悶呢!說起來要是妹妹在倒是還能陪陪蘇小姐,真是可惜。”

林氏臉色古怪,歐陽可如今躺在院子裏養傷,天天痛的哭爹喊娘,哪裏還有心思來陪伴蘇蕓娘。心裏恨得不行,嘴上卻只能笑著道:“暖兒心靈手巧。想必也用不了多少時日,到時候再接蘇小姐來就是了。”

歐陽暖認真道:“娘說的是。爹爹早已說過,還有幾位大人親自上門來求百壽圖。暖兒趕完了給大公主的繡品,還要抓緊時間描摹新圖。時間算下來,沒有一年也有半載。只是不知道,到時候蘇小姐還在京嗎?”

蘇夫人臉上一紅,頓時有些訕訕的。心中卻被歐陽暖的這個軟釘子頂的十足惱怒。林氏趕緊笑道:“既然如此,那也沒什麼。姐姐經常帶著蕓娘來也好,我就愛熱鬧。看見蕓娘這孩子就歡喜呢!”

蘇夫人的臉色這才好看些,繼續陪著林氏敘話。

蘇蕓娘走到歐陽暖身邊很自來熟來摸她身上的鬥蓬,嘴裏笑道:“這件鬥篷真漂亮,我從未見過呢。”

歐陽暖將身子微微側開,李氏冷眼看著,一句話都不說。蘇蕓娘見歐陽暖臉上淡淡的,並不搭理自己也不難受,只自顧自說話。李氏聽著頗有些煩,站起身道:“婉如陪著蘇夫人小坐吧。我身子有些不爽利,先回去歇著了。”

歐陽暖微笑道:“那我扶祖母進去。”

林氏趕忙道:“暖兒,你怎麼這麼急就走了。蘇夫人還在這裏,你現在就走多沒有禮數。”

李氏聽著就把臉沉下來了,蘇蕓娘連忙上前去拉住歐陽暖,巧笑請兮道:“老太太,讓暖兒姐姐陪陪我吧。我身邊都沒有姐妹,看見她就願意多說說話呢!”

李氏本想發作的話一下子都頓住了,她自持身份,自然不肯跟一個小女孩子置氣。歐陽暖看出來她的為難笑笑道:“既然如此,張媽媽你扶著祖母進去吧。我陪蘇小姐再坐坐。”

李氏點點頭,深深看了林氏一眼,直看得她低下頭去才帶著張媽媽轉身走了。

梨香院

丫頭夏雪躡手躡腳進了屋子,輕聲在歐陽可耳邊道:“二小姐。聽夫人身邊的丫頭說,今天夫人宴請蘇夫人來了府上呢!”

歐陽可聽了目光一亮,拉住她急切問道:“蘇哥哥可來了?”

夏雪一臉茫然,歐陽可恨鐵不成鋼道:“就是蘇玉樓,蘇公子!”夏雪搖搖頭道:“回稟二小姐,奴婢不知道。”

歐陽可想了想道:“扶我起來!”她一直躺在床上養傷,這些日子才剛剛好一點。夏雪一聽頓時急了“使不得啊!二小姐,大夫說您百日內絕不能下床的。若是誤了自己的身子,夫人怕不要活活打死奴婢!”

歐陽可壓根聽不進去,蘇玉樓美好的容貌和儀態這些日子一直在她腦海之中揮之不去,她勃然大怒道:“你怕我娘打死你,就不怕我嗎?”夏雪想起二小姐平日裏懲罰丫頭的狠辣手段,心裏十分害怕。跪下苦苦哀求道:“二小姐。您千萬不要為難奴婢,真的使不得啊。。。”

歐陽可卻不理會,硬是自己爬了起來,掙扎著起床道:“不用你廢話,有什麼事我自己擔著。去替我梳洗更衣,要最漂亮的那套石榴紅萍金絲雲錦緞扣身襖裙!”

夏雪知道勸不住,戰戰兢兢地去了。

當歐陽可一身鮮亮的出現在壽安堂正廳門口時,林氏先跳了起來,“你這丫頭怎麼出來了!”話一出口她突然驚覺自己說錯話了。畢竟外人不知道歐陽可受傷的事,不免看了一眼蘇夫人。看到她臉上雖然有驚訝,卻沒有什麼持別的表情,這才放下心來。當著客人的面她不敢表現的太過分,只能使了個眼色叫身旁的丫頭去攙扶歐陽可。

歐陽可一身石榴紅萍金絲雲錦緞扣身襖裙,頭上戴著金色珠管,玲瓏的立體瑚蝶金墜搖搖發顫,手上戴著金線絞紋鏈。這樣一身鮮亮的打扮平日裏當然美麗,只是現在卻突顯得她一張小臉全無血色,一副病懨懨的樣子。
   
歐陽暖站起身,微笑著過去扶她道:“妹妹大病未愈,怎麼出來了?”歐陽可恨不得一把甩開她的手。可是想起林氏的囑咐,只能深深吸了一口氣笑道:“姐姐。我聽說蘇姐姐也來了,想來看看她呢!”說完,她向蘇夫人和蘇蕓娘看去,臉上很快露出失望的表情。

歐陽暖掩飾住嘴角的一絲嘲諷,淡淡道:“妹妹倒是與蘇小姐十分投緣。既然如此,就多坐坐再走吧。”

歐陽可話都說出了口,此刻看到蘇玉樓並沒有來,心中已經是十分的失望。只是不好表現出來,更不好立刻轉身就走,只能留下來陪著說話。但是剛一挨著椅子,就覺得胸口和小腿的傷處隱隱作痛。

林氏看了心裏很著急,心道這丫頭也太不爭氣了。聽說蘇夫人上門立刻眼巴巴趕了來,叫她實在是說不出什麼來了。只好死死瞪著歐陽可身邊的丫頭夏雪,像是要在她臉上挖出一個洞來。

蘇蕓娘關切地問道:“二小姐怎麼了?上次見面不還是好好的嗎?”

歐陽可臉上的笑容一僵,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反而是歐陽暖笑著道:“妹妹本來是好好的。只是前些日子偶感風寒,本以為是小病,結果越拖越是厲害,竟至臥床不起了呢。好在有娘悉心照料,這才好些了。”蘇蕓娘臉上神色微妙,與蘇夫人對視一眼,都表現的很是吃驚。歐陽可卻像是沒聽到一樣,期期艾艾地道 “蘇哥哥毗今天沒來嗎?”

這話一問出口,不要說林氏臉色大變,連蘇夫人臉上的笑容都有些諷刺。蘇蕓娘望望一臉期待的歐陽可,又看看面色平靜正低頭喝茶的歐陽暖,心中疑惑不已。這究竟是怎麼了?為什麼這本該由大小姐問出來的問題卻從歐陽可的口中問出來。。。不過也是正好。她正愁歐陽暖不問,現在有人代問了更好。她笑瞇瞇道:“哥哥當然也來了,說是去松竹院找歐陽公子討教射箭之術。”

跟歐陽爵討教射箭之術?歐陽暖嘴角似笑非笑。蘇玉樓箭術超群,什麼時候需要和爵兒一個小孩子討論什麼箭術了?這還真是有趣。

蘇蕓娘看了蘇夫人一眼,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道:“暖兒姐姐,上次來的匆忙,也沒好好參觀一下貴府,能不能帶我四處看看?”

這是想方設法要去松竹院吧?。。。歐陽暖不動聲色地望著她,還沒開口說話,歐陽可立刻道:“我這些日子一直臥病在床,都好久沒有見到哥哥了呢。正好蕓娘姐姐想要參觀,姐姐,我們一起去松竹院好不好?”

歐陽暖看了林氏一眼,只見到她臉上的那副表情十分精彩。如果不是蘇夫人在場,只怕林氏會拎著歐陽可的耳朵叫她滾回去。。。歐陽暖淡淡笑道:“妹妹身上好了嗎?外面風大,你還是回去歇歇比較好吧。”

蘇蕓娘也面露擔憂道:“是啊,二小姐身子不爽利,還是多休息。”
   
“我現在身上全好了呀!”歐陽可生怕他們不讓自己去,立刻站起來。不小心牽動了傷口疼的嘴角的笑容都扭曲了。她走到歐陽暖身邊,嬌嗔道:“姐姐,讓我去好不好?”

也難為她了,明明恨透了自己還要在外人面前作出一哥姐妹情深的樣子。歐陽暖心中微微嘆息,林氏那樣的人竟然生的出歐陽可這種女兒,也算是天道循環,報應不爽。她臉上帶了笑,輕聲道:“娘。妹妹這麼想去,您看呢?”

林氏冷了臉道:“可兒,你身上還沒好。哪裏也別想去!來人,送二小姐回房!”

歐陽可面色一變,臉上的笑容也冷淡下來,口氣很僵硬道:“娘,我只是想出去吹吹風。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林氏冷冷看著她,那目光像是要將她吞下去。歐陽可縮了縮脖子,卻是出乎意料的堅持,看來美男子的魅力遠遠超過林氏這個母親的權威。歐陽暖垂下眼簾,遮住了眼中的流光溢彩。

蘇夫人見場面尷尬,忙笑道:“婉如,既然可兒想去就讓她去吧。你要是不放心,多找些丫頭跟著也就是了。”

林氏如同啞巴吃黃連,真是有苦說不出。當著蘇夫人的面只能苦笑道:“我這個女兒啊!就是太活潑,總是想著往外跑。也怪我,這些日子總是拘著她。她想要出來走走也是在所難免的,罷了。你們好好跟著二小姐,若是她少了一根毫毛,我拿你們是問!”林氏冷冷對著歐陽可身邊的丫頭們說道。

蘇蕓娘抿起了嘴唇,剛才她冷眼看過去,老太太李氏和蘇夫人根本沒有說上幾句話。反倒還很有幾分不耐煩,大小姐對自己母女不冷不熱的,只怕對哥哥根本沒有什麼意思。倒是歐陽夫人對自己母親十分親熱,好像時撮合大小姐和哥哥很熱心。。。還有這位突然出現的二小姐。雖然臉上笑盈盈的,可是和她大姐之間的氣氛總是怪怪的。最奇怪的是她上次看到歐陽可還是健康活潑的不得了,如今說一句話卻要歇上半天,連坐都坐不穩。仿佛身上有針刺一樣,臉色更是蒼白的好像有些病懨懨的,這一家子真是讓人覺得很奇怪。

出了壽安堂,歐陽暖帶著蘇蕓娘慢慢在前面走著,一路向她簡單介紹沿途的景致。蘇蕓娘漫不經心地聽著,一直拼命打聽松竹院在哪裏。

歐陽可身上的傷還沒好,自然走得很慢,不自覺便落在了後面。她輕聲問旁邊的夏雪道:“你看我娘今天請蘇家人來是不是別有用意?”

夏雪略微知道自家小姐心意,只得揣測著歐陽可的喜好道:“奴婢猜測夫人是想要將大小姐許過去,不過這大多是夫人自己的意思。我看蘇夫人對大小姐沒什麼意思,倒是很關心小姐你的。你一進來蘇夫人就關切的問候,她對大小姐也沒這麼熱切呢!”

歐陽可道:“上次蘇哥哥來,你也在的。你有沒有看到他像是多看了屏風幾眼,他是不是知道我在後頭?”

夏雪那時候地位不如秋月,只能在外頭詞候,所以根本沒有看到。卻不好說,只能順著歐陽可的意思“那是自然的,二小姐生的這麼美。再大些還不迷倒了全京都的公子。”

歐陽可聽得很滿意,笑紅了臉。心中終於有了點舒坦,冷哼一聲,“歐陽暖不過是比我年紀大些,蘇夫人才看中了她。要不然就算她想嫁給蘇哥哥,只怕還沒這個資格。哼!我看到她就覺得礙眼!不能讓她順利見到蘇哥哥!”新仇舊恨湧上心頭,歐陽可忽然一笑“我倒是有個辦法。”便在夏雪耳邊說了幾句。

夏雪聽著臉上逐漸失去了血色:“小姐,這可使不得!”

“有什麼使不得!你若是不敢,我就叫別人來。只是以後你就滾出歐陽府!”歐陽可發狠道。

夏雪咬著嘴唇,猶豫地看了大小姐纖細美好的背影一眼,只能道:“奴婢盡力幫二小姐攔著紅玉姑娘吧。”

歐陽可這才點點頭,突然提高聲音道:“姐姐,我走累了。我們在前面矮腳亭歇一歇吧。”

歐陽暖站住,微微笑著回頭看向歐陽可,一直看的她有點心虛低下頭去,才道:“那就歇息一下吧。”

涼亭前面引了一池水,冬日裏池水周邊結了冰。底下仍有暗泉歸油流動,丫頭們在涼亭裏的石凳上鋪了軟墊,蘇蕓娘舒舒服服坐上去,看了涼亭裏的對聯她輕聲吟道:“百代光陰如過客,片刻靜坐似神仙,這亭子裏的詩提的好。”

歐陽可臉上的笑容有點僵硬道:“是姐姐寫的。”

蘇蕓娘露出驚喜的神色道:“大小姐當真是聰明的不得了,這句子果然是靈氣逼人呢。說起來也真是巧了,我哥哥也喜歡寫詩呢。”

歐陽可的臉色變得更難看,歐陽暖微微一笑。從前的她是真的很喜歡詩詞書畫,然而林氏卻說女子無才便是德,讓她放棄了這些。轉而去學女紅,這句詩也是小時候留下來的。重生一回她將琴棋詩畫重新撿了起來,只是如今的她再也不愛這些了。在她看來,一切不過是可以利用的籌碼。而非個人愛好,蘇小姐想要讓她覺得和蘇玉樓興趣相投,只怕是要失望了。

蘇蕓娘見歐陽暖臉上只是淡淡的笑容,並沒有要繼續追問的意思,難掩臉上的失望之情。

歐陽可再也坐不住了,突然低下頭重重咳嗽了起來,夏雪忙對站在旁邊的丫頭吩咐:“你去給二小姐取伴披風來,你去將二小姐的藥取來。你去回稟夫人,就說二小姐受了風好像有些不舒服,你。。。”轉眼間,將四個丫頭都打發走了。

蘇蕓娘看著,臉上露出奇怪的神情。歐陽暖看著雖默不作聲,嘴角卻勾起一絲諷刺的弧度。這娘倆在做壞事之前倒真是出奇的一致。也是,誰會當著眾人的面作惡呢?總是要背著人的!

歐陽可對夏雪使了個眼色,夏雪走到紅玉身邊,笑道:“紅玉姐姐,我有話跟你說呢。”

紅玉看了一眼歐陽暖。歐陽暖仿佛沒聽見似的,低頭喝茶。紅玉猶豫了一下,跟著夏雪走開。

歐陽可見人走開,剛才那陣咳嗽像是沒發生過一樣,照常與蘇蕓娘說笑。過了片刻,她起身走到欄桿上,探身出去道:“我記得以前裏頭有錦鯉,冬天卻都不見了呢。。。”

蘇蕓娘少不得提醒她一句“二小姐,這欄桿矮,你小心跌下去。”
   
“不會的。。。”歐陽可嘴角帶笑,回頭對歐陽暖道:“姐姐,你快來看這裏好像有一條呢!”

歐陽暖眉眼不動,微微笑道:“妹妹真是個孩子,你自己看吧。”

歐陽可見她不上鉤。哪裏肯輕易放過,幹脆突然作出痛苦狀,直接哎喲一聲道:“姐姐。我的腳又痛了。哎呀!好像都站不起來。姐姐,你快來攙我!”

歐陽暖連忙站起來走過去攙扶她,蘇蕓娘坐在旁邊沒有動。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剛才還好好的,怎麼突然之間就這樣了?她還有些不明白,卻見歐陽可突然伸出手來用力拉住歐陽暖,似乎要借助她的力氣站穩。可是她還沒看清到底是怎麼回事,就看見歐陽可趴在欄桿上的身子猛地向前一傾,自己反倒整個人直直栽入池中。

“可兒!”歐陽暖驚呼了一聲,回頭大喊道:“妹妹落水了,救命啊!”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蘇蕓娘嚇得尖叫起來,也跟著大聲喊道:“救命啊!”

  夏雪和一旁的紅玉站在遠處說話,一時聽得喊聲,皆花容失色,慌張起和來。

正廳裏,林氏正和蘇夫人說話,林氏道:“上次壽宴一見,蘇公子當真是一表人才,姐姐真有福氣。”

  蘇夫人笑著“玉樓是很爭氣”,頓了頓又道:“婉如,如今你也懷了身孕,這回可要生個兒子出來,壓過他們姐弟的風頭才是!”

  林氏笑臉頓時有點僵硬,如今自己肚子裏是天煞孤星這回事只怕在京都裏權貴因子裏傳遍了。蘇夫人到這裏已經有段日子,卻說出這種話,很明顯是不知道的。只能證明蘇家根本不為權貴,夫人們的圈子所接受。她只好道:“這也要老天爺肯幫忙才是,想必你也看出來了。我們家這位大小姐當真是個厲害的。”

蘇夫人笑了,不厲害你也不會這麼急吼吼地把我從江南找過來。不厲害哪裏還輪得到我家玉樓?她臉上帶著真切的關懷道:“姑娘再厲害,嫁出去到了婆家還不是要看婆婆丈夫的臉色過日子?妹妹也太高看她了。你且放心,將來你的日子一定會越過越順心口!”

林氏臉上露出微笑,瞬間明白了蘇夫人的暗示。她輕輕看了一眼周圍,蘇夫人明白她是提醒自己這裏還是在壽安堂。也並沒有要說出口的意思,岔開了這個話題“一會兒我們也去松竹院看看吧。孩子們都在那裏,說不準已經聊起來了。”

林氏道:“聽說蘇公子那一手射箭絕技當真是少有,今天我可是有眼福了。”

正說到這裏,就有一個媽媽急匆匆進來悄悄在王媽媽耳邊說了幾句。王媽媽臉色頓時變了,看了一眼林氏。林氏心裏一沉.忙問道:“外面可是有什麼事?”

王媽媽急忙道:“小姐們玩耍,不知怎麼二小姐竟落到池塘裏了。”

林氏頓時變了臉色,“騰”地一下站起來,可兒身上還有傷!那。。。蘇夫人趕緊跟著站起來:“快去看看!”

    歐陽可在水裏大叫道:“姐姐。。。你要淹死我。。。”她原本是想要推歐陽暖下來,到時候她就不能跑去松竹院勾引蘇玉樓。況且天寒地凍的,歐陽暖掉下來一定會受風寒。然而她的手才伸過去,就被歐陽暖輕輕一閃避開來。自己用力過猛反而失去平衡,一下子栽進池子!為今之計只能裝作淹了水的樣子,她不停的嗆水,一副要死的樣子,只等別人將自己拉上去。再將所有罪過推在歐陽暖身上!說她蓄意推自己下水,誠心要淹死自己!

蘇蕓娘跑過來,緊張地拉著歐陽暖大聲道:“快!大小姐,快下去救二小姐啊!”

歐陽暖作出要救人的樣子,剛剛解開最外面的披風。卻突然似想起了什麼,面色古怪起來,蘇蕓娘急切道:“怎麼了?”

歐陽暖看了池子裏的歐陽可一眼,突然大聲道:“妹妹。不用掙扎了!直接站起來吧!”

歐陽暖見歐陽可還在掙扎著,根本沒聽到自己說什麼。便向已經趕過來的紅玉打了個手勢,紅玉擼起袖子,從欄桿處探出身去,一把抓住歐陽可的頭發,倒勁往上拉。借著水裏的浮力,她一下就把歐陽可拉得向上浮起來。
   
   這時候不遠處打掃院子的媽媽丫頭們也都趕了過來,大家一起幫忙把歐陽可拉了上來。歐陽可伏在欄桿邊上吐出幾。歐陽暖脫了自己身上的披風,拿了過來給她披住。

林氏就在此刻趕到,一看到這情景立刻撲過來哀呼一聲:“我的可兒,你這是怎麼了!”她上上下下檢查,看到歐陽可除了臉色蒼白些,倒是沒有大礙。歐陽可渾身發著抖,一把抓住林氏的手腕,淒厲道:“娘,姐姐要淹死我!”

這下子,所有人都震驚地望向歐陽暖。

歐陽暖滿臉詫異道:“妹妹,這是怎麼了?你怎麼會這樣說?”

   歐陽可大口喘著氣道:“姐姐,你怎麼這麼狠心?這池水那麼深,你是成心要淹死我?我哪裏得罪你了。。。娘,你一定要為我做主!”

蘇夫人睜大眼睛,問蘇蕓娘道:“究竟怎麼回事?”

蘇蕓娘也是一臉疑惑,歐陽暖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道:“妹妹不小心掉下了池塘,好像。。。神智有些不清楚了。。。蘇小姐在旁邊應該也看到了,我怎麼會無緣無故推妹妹下去呢?”她看著蘇蕓娘,眼中似乎有暗彩流過。

蘇蕓娘一楞,她自然是想要討好歐陽暖的,立刻輕聲道:“是啊。我的確是看見了,是可兒小姐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歐陽可氣的說不出話來,林氏厲聲道:“暖兒。你還在狡瓣,這池水那麼深,你是要淹死你妹妹嗎?就算人不是你推下去的,你明明會水,為什麼不下去救她?”

歐陽暖臉上終於露出些微的詫異道:“娘,你真是誤會了。這池水原本是很深的,只是前些日子爹爹說池泥太多,讓人將水抽了大半。妹妹摔下去許是沒註意,人要是站起來,水只沒過膝蓋而已。”

林氏一楞,歐陽可臉上更是青白交加。不敢置信的回頭望了望那池水,旁邊的丫鬟媽媽們聽在耳中,一時之間都低下頭去,掩飾住臉上忍不住的笑容。

簡直是可笑極了,這世上還有比二小姐更蠢笨的人嗎?明明是自己掉下去,非說大小姐要淹死她。怎麼會有人那麼傻?誠心害人會選擇在這裏嗎?她自己在池水裏泡了那麼久,居然沒有發現池水只到膝蓋。猶自折騰不已,簡直是匪夷所思。其實他們不知道,歐陽可傷的正是小腿。她一直將腿蜷曲著,身子也佝僂著。拼命想要作出自己淹了水的樣子,當然沒有發覺到異樣。

歐陽暖故意眼神一厲:“夏雪,夫人再三關照,你是怎麼照顧二小姐的,居然還跑到旁邊去聊天!”

夏雪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林氏一口氣出不來惡狠狠地上去就是一巴掌:“還不快把二小姐扶起來!”

歐陽可雖然披著披風,卻感覺到寒風侵襲進來。她嘴唇凍得發紫,身上都是薄薄的冰渣子,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戰,寒氣進到心口,只覺得五臟六腑疼痛難忍。尤其是小腿,仿佛有一種撕心裂肺的疼痛!她大叫一聲:“娘,我的腿!我的腿!”

林氏的臉色陡然變了,尖叫道:“快!快擡二小姐回去!找大夫!找大夫來!”

蘇夫人和蘇蕓娘都面面相覷的看著,不知道究竟怎麼了。她們哪裏知道歐陽可的腿本就受了傷。傷筋動骨也要一百天,更何況小腿差點都斷了呢?為了照顧她,錢大夫費盡了心思。原本只要她老實在床上好好躺著休養,過些日子就會好的。可是她偏偏要下床,還在冰冷的池水裏面浸了那麼久,當然會傷勢加重。林氏顧不得和歐陽暖再算賬,面色發白地命人擡著歐陽可回梨香院去了。

蘇夫人和蘇蕓娘簡直是料想不到這一幕,正想要開口問清楚歐陽可究竟哪裏有毛病,卻看到歐陽爵從木橋那邊走了過來。身邊那位翩翩公子,不是蘇玉樓又是誰?蘇蕓娘快步走過去道:“哥哥。二小姐揮下池去了!”歐陽爵聽了臉色大變,跑過來上上下下拉著歐陽暖反復檢查:“姐姐,你有沒有怎麼樣?”

歐陽暖看到弟弟的臉色都變了,立刻柔聲安慰道:“我沒事的,是可兒掉下去了。不必擔心。”她一擡頭,卻撞進一雙明亮的眼睛裏。蘇玉樓穿著銀白暗花綢直掇,腰間系一根碧綠色絲絳。掛一塊荷花鴦鴦紋玉佩,看上去長身玉立,文質彬彬,瀟灑風流,他正定定盯著歐陽暖瞧,歐陽暖冷冷看了他一眼,蘇玉樓一楞。

歐陽暖淡淡道:“蘇夫人,妹妹出了事。娘想必也沒有心情招待您了。請您今日先回去吧。改日定上門賠罪。”

蘇夫人一看目前這情況,知道自己不便久留便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二小姐的情形如何,請一定派人告知。”

歐陽暖微微福了福,轉身道:“紅玉,送客。”
   
“是,大小姐。”

直到歐陽暖走得遠了,蘇玉樓還在看她的背影。蘇蕓娘悄悄拉了他的袖子一把道:“哥哥,走吧。”

蘇玉樓點點頭,臉上還帶著些微的疑惑。他為什麼覺得這位歐陽大小姐對自己十分厭惡?這怎麼可能?他們以前並沒有過節才是?也許是她不習慣見到生人的緣故?蘇玉樓這樣思忖著,轉身和蘇夫人一起離去。

他的身後,已經轉過走廊的歐陽暖突然回頭冷冷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姐姐,怎麼了?”

“沒事。我們去壽安堂吧。”

路上,歐陽暖將詳細情形說了一遍給歐陽爵。歐陽爵點頭道:“歐陽可這是咎由自取!”

因為涼亭距離壽安堂很近,李氏已經得到了消息,此刻看到歐陽暖。 臉上不動聲色,只是慈祥地道:“暖兒可有受傷?”

“沒有,祖母放心。只是妹妹好像傷著了。”

“唉。可怎麼得了,這一回豈不是要病上加病。張媽媽,派人去看看二小姐,有什麼消息來回稟。”

張媽媽應聲去了,李氏又關心地問道:“怎麼這樣不小心,弄成這樣。不是說是去松竹院嗎,怎麼還掉進了池子裏去?”

歐陽暖道:“我本來是和蘇小姐、妹妹一起走。後來妹妹說累了,要去涼亭休息。我們便稍微停留了片刻,妹妹說池子裏面以前養了鯉魚說要看一看。誰知欄桿太低,竟掉下去了。。。 也是我不好,沒有看好妹妹。”

   紅玉在一旁也善解人意地道:“老太太,怪不得我們小姐。當時蘇小姐也在,都看的很清楚,是二小姐自己掉下去的,可是她上來以後非要說是咱們小姐。。。”歐陽暖面容一肅,立刻喝止道:“紅玉,不得胡言亂語!”

歐陽爵卻在此刻恰到好處地“沖動”說道:“祖母,二妹非要一口咬定是姐姐推她下去,而且還說姐姐要害死她!”

老太太卻已經聽出了弦外之音,嘆息道:“暖兒。你也不必瞞著我。這也不是頭一回了,誰會相信呢?可兒這個孩子自己總是闖禍。還每次都想要栽在別人頭上,真是被豬油蒙了心。她以前不是這樣的,怎麼越變越糊塗。”正說著,玉梅已經端來萎湯給歐陽暖喝,李氏道:“外面風大,喝杯姜茶驅驅寒吧。”

歐陽暖眼中瑩瑩光彩流動,臉上感動道:“多謝祖母關懷。”

李氏點點頭,親切地笑道:“傻孩子。祖母什麼時候都是相信你的,你且放心好了。”

歐陽爵黑亮的眼睛閃閃發光道:“祖母信了,只怕別人不信呢!”

“不信?那池水前些天剛剛抽掉,李姨娘為此事還特意回稟過,根本淹不死人。她非說暖兒要淹死她,誰會相信?”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只要祖母相信暖兒就好。”

李氏點點頭,搖頭嘆息道:“可兒這個孩子。。。真是太讓我失望了。怎麼會變得和她娘一樣淺薄無知!”

追雲樓

蘇玉樓一個人在房間裏作畫,蘇夫人走進來蘇玉樓趕緊給蘇夫人行了禮。

蘇夫人招手道:“過來,陪我說說話。”

蘇玉樓走過來,在蘇夫人身邊坐下,蘇夫人看著兒子的臉,仍舊是俊美如玉的樣子。唯獨唇角微微上揚著的,像是在淡淡地微笑。

“你心情很好?”

蘇玉樓頓了一下,問道.“娘怎麼這麼問?”

蘇夫人道:“我看你今天去了一趟歐陽府,倒是心情很好。。。”又嘆了口氣“你妹妹說你看不上歐陽家的小姐。可是歐陽家大小姐是個難得的美人,又是那種性情,不怕你看了不喜歡。娘只是擔心。。。”

蘇玉樓楞了楞,似是看著旁邊的綠色盆栽出神,好半天才道:“娘心裏在擔心什麼?”

蘇玉樓心裏到底都想了些什麼?連蘇夫人這個做母親的都摸不清。要說他也是眼界很高,這些年府裏長得漂亮的丫鬟也是不少的,他一個都看不上。似乎真的打定主意要娶個十全十美的仙女回來。平常她讓他去相看那些貴族小姐,他心裏一直是很反感的,表現出來的雖然不說十足抵觸,卻也是有些微妙的不情願。但這一次讓他去歐陽府,他卻真的去了。回來後還那樣高興,倒真是讓她有些奇怪。。。

蘇夫人淡淡說道:“其實目前看來還好。”雖然跟之前預想的稍有不同。。。只如果林氏能夠掌握歐陽府的大權將大小姐一手操控在手裏,這門婚事自然更有把握些。如今看來,林氏的威風卻大不如前。而這個大小姐的聲望地位都很高,要想將她許給自己的兒子實在是十分困難。

    蘇玉樓道:“娘不必心急,凡事總要慢慢籌謀。”

這意思是。。。蘇夫人目光盯著蘇玉樓“之前問你。你還不承認,現在總算說了。你是當真喜歡這個歐陽家大小姐。”

蘇玉樓微微皺起了眉頭:“喜歡不喜歡,娘不都已經選定了嗎?”

蘇夫人嘆了口氣道:“總是要你心裏喜歡,這樁婚事才圓滿。”說著,她站了起來。走到桌前道:“你在畫什麼?”

蘇玉樓緊走幾步要去收起那幅攤開在桌面上的畫,蘇夫人道:“墨剛幹,你是要毀了這畫嗎?”

蘇玉樓笑了,果真不準備再遮掩.反而大方道:“娘要看就看吧。”

蘇夫人看過去,眼睛頓時一亮。畫上的女子清麗雅致,恍若仙子。尤其是那雙眼眸似流淌的溪流,透著一股的堅韌和從容。畫上畫的就像歐陽暖真人一樣,尤其是那雙流光溢彩的眼睛令人難以忘懷。

蘇夫人轉過頭看看兒子臉上的神色,頓了頓,然後頗有深意地微微一笑又道:“娘猜得沒錯,你果真是看上了歐陽暖。”

蘇玉樓淡淡笑道:“娘不也是這樣?歐陽治雖然只是個吏部侍郎,但歐陽暖卻有個侯府做外祖,身份自然高了一籌。娘不是一直希望在京都找個助力?這不是現成的嗎?”
       
蘇夫人微微一笑道:“傻孩子。娘原本是為了你的前程考慮,但終究是要和你過一輩子的,總要你喜歡才好。”

蘇玉樓輕咳一聲,不說話了。倒是去瞧那幅畫,臉上流露出幾分留戀。。。蘇夫人看到這裏,哪裏還有不明白的。心中打定了主意,面上一片冷意道:“真心想要得到這位歐陽小姐,你也要有所行動才是。”

蘇玉樓一楞,猛地擡頭看向蘇夫人。。。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11:17 AM

063  大公主的賞花宴

歐陽可在梨香院裏哀嚎了整整一夜,錢大夫看過後說二小姐的傷。原本無礙,偏偏浸濕冰水,以後難免留下後患。聽的林氏幾乎肝膽俱裂,卻又無可奈何強自忍耐。

轉眼冬去春來,歐陽可身上的傷。幾乎好了泰半,唯獨留下了左腿一點瘸。無論如何都無法痊愈。林氏幾乎偷偷請遍了京都名醫,但每一個人看到歐陽可的左腿都說治不好,林氏大受打擊之余,心中越發對歐陽暖恨到了骨子裏。

歐陽可就此瘸了的消息傳到壽安堂,換得李氏一聲輕輕的嘆息:“可惜了這個孩子。”

歐陽可畢竟是歐陽家嫡女,容貌也不俗。若是能安分守己、平安長大,嫁個官宦人家總是不成問題的。到時候也是歐陽家的一個助力,偏偏如今弄得跛足。今後議親,只怕是大大的不利。誰會甘心情願娶一個跛子呢?

嫁不出去給家門添恥,這才是李氏最擔心的。至於歐陽可的幸福,半點也不在她的考慮範圍之內。涼薄至此,歐陽暖早已在預料之中。只是卻也感嘆,當年自己額頭受傷。祖母同樣是不聞不問,不過可惜自己將來不能在權貴圈子裏為歐陽家增光添彩,並不曾為自己的人生考慮半分。這樣的祖母,實在是令人心寒。歐陽可今日落到這種下場,全是她自己一手造成。若是她不對蘇玉樓抱有期盼,安心在梨香院裏養傷或者她沒有起壞心眼想要將自己推落池中,也不至於落到如斯境地。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

歐陽暖問道:“張媽媽。以後妹妹行走可有障礙?”

張媽媽臉上的表情有些惋惜道:“聽說行走無礙。只是,再不能跳舞了。亦不能跑,而且雖然可以正常行走,瘸足卻是能看出來的。”

李氏搖了搖頭道:“我早說過,可兒早晚要被那個天煞孤星給克了。那女人還固執己見,當真是不知所謂。”

歐陽暖看了李氏一眼,她手中的佛珠子捏的死緊眼中隱約有厭惡的光芒閃現。

就在這時候,玉梅捧了一張燙金帖子進來。臉上的笑容足以驅散一室的晦氣:“老太太。大公主派人送來一張帖子,說京郊別院裏的花開得正好,要請咱們府上的夫人小姐們過府賞花。”

“當真?”李氏一下子從椅子上站起來。老臉上的褶子都驚平了,見眾人都驚楞地望著自己才意識到自己高興的失態了。不過也難怪,長公主每年總會辦一兩次詩會或是賞花會。此等盛會,到場的不止有公卿夫人,高門貴女,狀元探花等。更可能有不少皇孫公子出席。因此一帖難求,多少人擠破頭想求得一張帖子。歐陽家雖然也算是高門,可向來與大公主並無來往。往年是得不到這種帖子的,然而今年大公主居然親自派人送來。怎麼不讓李氏高興。因為她明白,這張帖子意味著歐陽家就此進入了頂級的貴族社交圈子。

李氏精明的很,大公主往年可是從未給自家發過帖子,她與對方也不過是在寧國庵匆匆見了一面。過程絕對算不上愉快,人家發了帖子自然不是給自己這個老太婆的。她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歐陽暖身上,笑的越發親切:“暖兒。此去可要好好打扮一番。”說完,又轉頭對張媽媽道:“你去把錦繡閣的師傅請來,替大小姐好好訂制幾套春裳。”

    “祖母。過完年之後已經做了四套春裳,暖兒從中挑選一套就是了。”歐陽暖連忙推辭。
“你真是個傻孩子,大公主的賞花宴怎可以馬虎。你出去代表的可是我們歐陽家的臉面!可不能叫那些人笑話了!張媽媽,捧我的首飾匣子來!”
   
“是。”張媽媽笑吟吟地去了,過了不多會兒就捧了一個檀木鏤空雕花匣子來,笑著道:“大小姐看看。這個匣子裏可有合心意的。”

匣子一打開,就見到各種慧釵、珠翠、金勝、步搖、挑心、掩鬢等等。。。安靜的躺在匣子中。名貴的美玉,璀璨的寶石,金碧輝煌,照得人眼花繚亂。一時間,大家的眼睛都閃亮了起來。屋子裏的丫鬟們都睜大了眼睛看著。歐陽暖看了一眼,便知道這些東西的材質做工都是頂好的,絕對價格不菲。最重要的是,式樣都是時下在貴族小姐們之中流行的。李氏一個老太太,在穿著打扮上早已沒有以往那麼費心思,怎麼會有這些東西?除非是她早有準備。。。歐陽暖微微笑道:“多謝祖母。那暖兒就挑一樣。”

歐陽暖走過去,挑了一只鏤空雕花古木掐銀絲的長管。李氏瞧著太素凈,搖了搖頭道:“這個不好。”她站起身來,走到匣子裏翻了半天。挑出一只花瓣狀的五彩碎玉金步搖來。華美而輕靈,她親自替歐陽暖戴在鬢間笑道:“這個正配我們暖兒。不必挑了,全帶回去吧。”

歐陽暖心中早已預料到了,臉上卻露出吃驚的神情道:“祖母厚愛。暖兒心領了,只是這些東西實在貴重暖兒不敢領受。”

李氏手裏摸索著一只碧皇蝴蝶花鈾,帶著笑容道:“原本就都是為你準備的,收下吧。跟祖母還客氣什麼呢?”

歐陽暖又推辭再三,見李氏實在堅持,這才輕聲地道:“多謝祖母。”說完了,她又猶豫地望著李氏道:“祖母,妹妹這一次可與我同去?”

李氏皺起眉頭道:“她去做什麼?大公主可沒有請她一起去。況且如今她一瘸一瘸的,是要去丟臉嗎?你可知道到時候會有多少人參加?若是讓大家都知道歐陽家有這麼一個瘸腿女兒,將來連你的婚事都會受到影響。暖兒,你可不要犯傻!”

“只是。。。妹妹到底年少。從前這樣熱鬧的場合從來都不會缺席的,若是這次不告訴她,豈不是又要鬧了。。。”歐陽暖臉上露出猶豫和不忍的神色。

李氏搖搖頭道:“不管如何我是不會讓她去的,平白丟人現眼不說。還會為我家招來不少閑話,若是人家問起好端端的腿怎麼就受傷了?難不成告訴他們是天煞孤星克的嗎?好歹歐陽家還要臉的,你不用擔心了。你娘和可兒那裏我會去關照的,那一天你帶著爵兒去就行了。”

回到聽暖閣不過半個時辰,錦繡閣的高繡娘便到了。請歐陽暖選好了式樣和顏色,允諾一定在賞花宴之前做好送到。歐陽暖賞了一個梅花形金徒子,高繡娘喜笑顏開地道:“多謝大小姐體恤。您放心,我會給您日夜趕工一定不會誤了時辰。這次公主的賞花宴,大小姐一定能夠艷壓群芳!”

歐陽暖微笑道:“那便多謝高師博了。”

旁邊的紅玉笑道:“高師博,想必最近錦繡閣生意十分紅火吧。”

高繡娘臉上的笑容十分真誠:“是啊!各位千金都在趕制新衣裳,聽說這次不單是賞花宴,有不少皇孫公子也要到場,熱鬧得很。是京都之中難得的盛會!”說完,她神秘地對著歐陽暖笑道“大小姐,聽說明郡王也要出席呢。各家小姐都興奮得很,要爭相目睹他的風采!”

歐陽暖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幾日前明郡王歸京的情形,爵兒早已兩眼放光地對自己形容了無數次。

此次平叛,明郡王命人率千名鐵騎,奇襲南疆蠻王的軍營,燒盡糧草輥重。南蠻王向外逃竄,明郡王親率三千鐵騎迎面痛擊。南蠻十萬軍隊潰退千里,他陣前斬殺南蠻大將三十人,包括蠻王世子也命喪他的手下,令叛軍元氣大傷,明郡王威名遠震南疆。

不過十日,又出危情。靈州刺史周寧屯兵自重,勾結南蠻逃竄部署,自立為王。明郡王奉旨征討,一面將敵軍前錦阻隔在凝山關。一面繞道瓊州,強行在崇山峻嶺中開出棧道,出其不意直襲叛軍心腹,沿途遭遇逃竄的南蠻叛軍。南蠻王用詐降之計屠殺大歷將領十一人。明郡王一怒之下一律斬殺,將南蠻滅族,乘勢大破靈州將周寧以及偕同叛亂的官員上百人梟首示眾,歷時三月。明郡王夷平南疆叛亂,以赫赫功勛揚名天下。大軍凱旋回朝,朝野振奮,皇上原本決意親自出城迎候。卻因年事已高,只得命皇太孫率領百官出迎。代天子稿賞三軍。

大軍回朝的盛況,歐陽暖無緣得見,她只知道歐陽爵對這位明郡王的幢憬和崇敬已經到了無法言說的高度。同時她也很請楚,明郡王得意自然就有人失意。譬如那位陰郁的秦王世子。。。

高繡娘出去的時候歐陽爵正好走進來,晶亮的眼睛閃閃發光:“姐姐,公主的賞花宴,祖母說我也能去,是真的嗎?”

歐陽暖的手指在白玉管上輕輕拂過,故作漫不經心道:“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嗎?姐姐體諒你,跟祖母說你就不必去了。”

“啊!”歐陽爵臉上明顯露出沮喪的神情,連眼睛都黯淡下去。可是瞅瞅歐陽暖,卻又不敢開口請求,歐陽暖看他一眼笑道:“這麼容易就放棄?你不想見見你心中傾慕的大英雄?”

“姐,你騙我!你會帶我去的是不是!”歐陽爵一蹦三尺高,眼睛裏充滿了喜悅。歐陽暖輕聲嘆息道:“看來你還當真很喜歡那位郡王了。”

“這是自然的”歐陽爵挺起胸膛用力點頭,像是要讓歐陽暖也感受到他滿腔的傾慕。

歐陽暖微笑道:“他身邊的親信謀士那麼多,只要人不是太蠢都不至於大敗而歸。你何必如此在意?”

“姐姐,明郡王此次出征,首日到達南疆便攻占三城。燒了敵軍糧草之後,只用三千人先後擊潰了二萬,五萬,七萬,八萬,最終是十萬南蠻士兵。。。此次南征,他連平十二城,歷經大小十七戰,所向無前,絕非是靠什麼謀士將領替他沖鋒陷陣的!”

歐陽暖笑道:“這些話我聽你說了有,恩,一、二、三七遍了吧?!聽到我的耳朵都要長繭子了。也許這位明郡王生的三頭六臂也不一定,你見了他可能要害怕!到時候不要找姐姐哭鼻子。”

“姐姐!我才不會!”歐陽爵鄭重其事“我將來一定要向明郡王一樣領兵出征!”

歐陽暖點點頭道:“那也是將來的事,你要先把書讀好。”

歐陽爵看著桌子上琳瑯滿目的珠寶,不由自主有些失望,他看著歐陽暖道:“姐姐,你不知道學院裏的那些豪族公子,只是來混日子的。他們整天只知道享受亭臺樓閣、車馬遊船、珍異珠寶、錦衣玉食。根本都不是來讀書的,跟他們在一起什麼也學不到。”

歐陽暖手裏拿起一個水晶鑲翠玉的華盛把玩,眼中似有光華無限,口中卻淡淡道:“爵兒,爹爹送你去讀書,一方面是要你謀個好前程,另一方面是要你去結交貴人。你看著別人都是在走馬鬥狗,遊樂快活。可是你哪裏知道他們背後都在打些什麼主意?你身邊的這些貴族少年出身權貴,背後關系盤根錯節沒一個是省油的燈。你在學院裏讀書,他們越是表現的荒誕不羈,你更要勤勉。學得本領,留心別人做的一切,留心天下事。常言道,世事動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你要學習一切,留心一切。。。”

歐陽爵聽到這樣的話,心中其實有些抵觸。他很厭惡那些貴族公子身上的驕奢習氣,更厭惡他們互相攀附勾結的醜惡嘴臉。只是。。。他知道姐姐說的沒有錯。這些日子以來,他親眼見到姐姐搜集大公主的詩詞文章,刻苦模仿大公主的字體。姐姐本來就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大公主所有的文章詩詞無不熟透於心,終日細細摩習。她摩習的是大公主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她要進入大公主的內心世界,借以博得公主的青睞。

“姐姐,這樣真是太累了。學院裏那些教習們雖才高八鬥,讀書萬卷卻也心胸狹窄,互相看不起。有時看別人家背黑鍋,既使不是幸災樂禍,也是明哲保身,很少仗義執言。見到有權勢的人即使不是阿諛奉承,吹拍逢迎,也總想套近乎。。。難道姐姐你一個女子,也要這樣勉強自己嗎?”歐陽爵眼睛裏有微微的銀光閃過。

方嬤嬤看著大少爺,心中不免有些感嘆。大小姐如今越發厲害,可是這大少爺。。。脾氣性子卻都很像過世的夫人。正直是正直,無奈過分清高自持,終究不是好事。

“勉強?”歐陽暖臉上竟然露出一絲淡笑道:“什麼是勉強?田野中有人終日勞作、汗流浹背只求一家溫飽而不得。我們錦衣玉食,得享富貴,不過付出一點又算得了什麼?這就叫累嗎?在這個世上,天下是皇家之天下,官府是皇家之官府。只要討得聖上之歡心就行了。他是真命天子,天下的人沒有一個敢違抗他。他說的話叫聖諭,他說的話就是金口玉言。他說你無罪就無罪,即使你罪大惡極。他說你有罪你就有罪,即使你全然無辜。既然榮辱系於君王一身,那所有人都會想法接近他、討好他。但討好談何容易?你以為這些皇族會無緣無故的喜歡你嗎?爵兒,你要記住。為了保住大局,施展抱負便是要你去學一條狗,你也要照辦。”

    歐陽爵被這一番說辭震得有些驚呆,他想不到深閨之中的姐姐竟然有這樣的見識。但是她所言,與他所學的那些聖人之道完全背道而馳。。。

歐陽暖淡淡道:“你說你的同學都是驕橫的貴族子弟,那麼你就學著在他們身上試驗自己的涵養和耐力,鍛煉自己如何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你的教習都是表面清高背後攀附權貴的小人,你就要在他們面前試驗自己的洞察力與陷媚討好的能力手段。我要你從他們的每一個行動每一種表情裏面學到他們的心思!如果有一天你能做到讓每一個人都喜歡你,贊賞你,我便讓你從軍。”

“姐姐,從軍只需要毅力和實力!”歐陽爵睜大眼睛,黑亮的瞳孔裏映出歐陽暖明媚的容顏。

“實力?他明郡王若只是個寒族子弟,憑什麼執掌帥印?憑什麼號令比他資歷更高的將領?只怕他連發揮自己才幹的機會都不會有!你和明郡王比起來又是什麼呢?你沒有強有力的燕王做後盾,也沒有皇長孫為你在朝堂上彈壓政敵。你就算上了戰場也只能從小將坐起,打仗你得沖在前面,還沒摸到功勞的邊就不知道身上會多幾道傷。這就是你所謂的建功立業?”歐陽暖淡淡地說道,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歐陽爵。

“我。。。”歐陽爵語塞。他突然意識到,姐姐所說的話,是她一直都想說卻從未說出口的。

“前朝有一位軍神,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最後卻是死在自己人的手裏,你可知道他是怎麼死的?”

“姐姐說的是陳雲之?”歐陽爵皺起眉頭道:“他迎敵出戰,百戰百勝,卻招惹自己人的妒忌。一次被敵軍追擊的時候守城將領拒開城門,他不得已只能力戰而亡。。。”

“所以,便是你本事摘天,也需要通達人情世故。若是他一早打點好一切,謀算好人心,還會落得如此下場嗎?作為一個將才,不僅要有領兵打仗的能力。對上對下都要有非凡的領悟力和操控能力,否則不但不能為國爭光,只會連累自己身死害家人白白傷心。姐姐逼你通曉人情,是不想將來為你做傷心人。你明白了嗎?”

歐陽爵也看著自己的姐姐,陷入了深深的沉默之中。他在思考姐姐話中的意思,也在想自己真的上了戰場到底能做些什麼?建功立業,若是沒有足夠強大能力和背景,自己連一展才華的機會也沒有。他一直不屑攀附權貴之流,然而姐姐卻是在告訴他,只要能夠達到目的,攀附權貴只是一種手段。只要能夠得到一展所長的機會,向別人低頭又算得了什麼!這不是他所想的忍耐。而是寸土必爭、步步為營!姐姐的語氣雖然嚴厲,卻沒有一個字不是真心為了自己著想。他想通了關鍵之處,猛地擡起頭認真望著歐陽暖道:“姐姐,總有一天我會達到你的要求。”

歐陽暖淡淡微笑:“我等著那一天。”

歐陽爵離開後,歐陽暖站起身,走到精雕細刻著雲朵仙鶴的橢圓窗前。那窗上蒙著綠瑩瑩的亮紗,令已經走到院子裏的歐陽爵背影也多了一絲明朗的氣息。。。看著弟弟的腳步變得越發輕快。歐陽暖臉上露出微笑,眼底卻不知為什麼有一絲悲傷。

   “大小姐?!”方嬤嬤擔憂地望著她。

歐陽暖回頭。漆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留念輕聲道:“嬤嬤。你說爵兒是不是很像娘?外祖母說過,娘也是這樣寧折不彎的性子。”

“所以夫人才去的這樣早,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這世上,從來都容不下過分幹凈的人。。。”小姐讓大少爺去迎合這個世道是希望他更通達人情世故,立身於世。

“大小姐。您並沒有錯。您所說的一切都是為了大少爺好。”方嬤嬤這樣嘆息道。

歐陽暖看著自己的一雙手,輕聲道:“染滿鮮血,步步為營。這樣的生活真的適合爵兒嗎?”

十日後。

如雨過天睛般清澈的天水碧。對襟、平袖、收腰,月季花蝶紋織金絳邊,胸前釘一顆白玉扣,十分明麗也不過分素凈。歐陽暖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微微笑了笑。鏡子裏的美人便也露出微笑。令人神為之醉,魂為之奪。紅玉贊嘆道:“小姐。人都說蓉郡主美貌無雙。依奴婢看,那是因為您深居簡出,從未出席熱鬧的場合!他們見識淺薄罷了。”

歐陽暖笑著搖搖頭.道:“蓉郡主能得到太後青睞絕非一般尋常女子,不得妄加議論。”

“是。”紅玉推了旁邊還在瞪大眼睛傻傻盯著歐陽暖的菖蒲一把“還看什麼呢?馬上就要去公主府了,你可千萬機靈點,別闖禍!”

菖蒲望望歐陽暖,又望望紅玉。吐了吐舌頭道:“奴婢才不會呢!奴婢一定好好保護大小姐!”

方嬤嬤看著牙齒伶俐的紅玉和憨傻忠誠的菖蒲,臉上露出擔憂的表情。歐陽暖輕聲道:“嬤嬤還在擔心什麼?”

方嬤嬤嘆了口氣道:“小姐。還是讓奴婢跟著您去吧!不然奴婢真的不放心。”

“嬤嬤的腿寒癥還沒全好,這時候跟著出去不是白白受罪嗎?您聽我的話,不要出去了。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方嬤嬤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小心翼翼擦掉了眼淚道:“一眨眼功夫,小姐已經到了可以參加大公主賞花宴的年紀了。天上的夫人要是知道,一定會高興的。”

紅玉聽到臉上露出嘲諷的表情道:“只怕還有一位夫人要氣破了肚腸呢!”

歐陽暖搖頭道:“好了,不要再提不相幹的人。咱們走吧。”

歐陽爵早已經在院子裏等候。他繼承了林婉清的清麗,更添了歐陽治的翩翩風度。容貌自然是好的,身上竟沒有孩童的浮躁之氣,反而是溫和平靜的。比起平日裏的他又多了一份穩重。因尚年幼,這種氣質尚籽合著人見人愛的靈氣,讓人望之眼睛便無法移開。

他上來拉住歐陽暖的手,眼睛裏隱隱有光彩流動:“姐姐。”

歐陽暖點點頭,拉著他的手去壽安堂拜別了祖母,隨後走出歐陽府,上了馬車。

福瑞院

歐陽可砸了白玉瓶裏的梅花,氣的滿臉通紅:“娘,他們太過分了。大公主的帖子我連看都沒看一眼!”

林氏冷笑一聲道:“可兒。你祖母現在將咱們母女當成仇人,這麼好的機會怎麼會讓我們出現?莫說是你,連我她都沒有知會一聲,是打定了主意只讓歐陽暖姐弟兩人前往。”

“可是。。。以前有這樣的事情,祖母從來不會這樣的!”歐陽可跌坐在椅子上,滿面沮喪頹唐之色。

林氏走過去,撫了撫她的鬢角微笑道:“不去想這些煩心事。來,看看娘為你定做的鞋子。”

王媽媽捧著一雙綴著碩大夜明殊的繡鞋走上來,歐陽可楞楞望了一眼。林氏親自蹲下了身子替她換上道:“你走來試試看。”

歐陽可一聽到走這個字,立刻就露出厭惡憎恨的表情。只是她不得不忍耐著站起來,走了幾步.驚訝地回頭望向林氏。林氏臉上露出柔美的笑容道:“這雙鞋子看起來和普通繡鞋無異。裏面卻大有乾坤,你穿上了這雙鞋,走路一點都不會有問題的。”

這雙繡鞋一雙高一雙低,角度和高度都正好。貼合二小姐的腳,走起路來十分平穩,彌補了二小姐左腳跛了的不足。旁人粗粗望去,也看不出什麼異樣。林氏為了這雙鞋不知道費了多少力氣才做好。

歐陽可自從腿腳不靈便之後,就再也沒出過門。她十分憎惡別人看自己的那種幸災樂禍的眼神。如今得了這雙鞋,她反復走來走去,臉上忽而露出喜悅忽而又是興奮。最後卻變成了惱怒,她一把甩了鞋子道:“難道要我一輩子穿著這個粉飾太平嗎!娘,你說過為我報仇的!歐陽暖害的我變成了這個樣子,你要讓她在賞花宴上大放異彩嗎!”

林氏微微一笑,不慌不忙地將鞋子重新拾起來,遞給歐陽可道:“傻丫頭,快穿起來吧,娘早就打算好了,哪裏還要你擔心。”

“娘,你這是。。。”歐陽可臉上露出疑惑的表情。

王媽媽臉上露出笑容道:“我的好小姐。夫人早就安排好了,您只管放心養傷,且容她再得意一回,等著瞧她最後的下場吧!”

大公主此次設宴,並不在京都的大公主府。而是距離京都很遠的別院。歐陽府的馬豐一路行來,歐陽暖和歐陽爵在豐中下了一路的棋,倒也沒有覺得路程遙遠。

到了別院門口,歐陽爵率先下了車,立刻回頭攙扶歐陽暖。歐陽暖的一只腳剛剛落地,便聽到一聲嗤笑:“怎麼歐陽侍郎家也得到請帖了麼?”
   
歐陽暖擡頭望去,一個身形頎長的人走了過來。他身穿淡紫常服,微笑時神光離合,雙目有如古潭靜水,瑩潤澄澈,正笑吟吟的看著歐陽暖。此刻的他身穿華服,光彩照人,卻比他一身騎射戎裝之時更加令人不敢直視。
   
“見過世子。”歐陽暖下了馬車,盈盈施了一禮。歐陽爵也跟著低下頭,恭敬行禮。小臉上一臉嚴肅,半點看不出是什麼心思。

“世子殿下。”歐陽暖的臉上浮現出笑容.“真是巧呀?”

“哪裏!我是聽說歐陽小姐也要來,特來向小姐表示歉意的。”肖天燁笑的溫柔。歐陽暖不禁柳眉輕挑:“秦王世子從沒有錯,又何來歉意可言?”

“即便我從不認錯,也要被你逼得不得不低頭。這樣的本事,足夠讓天燁佩服的了。”他這一番話說的別有深意,似乎是真的在向歐陽暖示好,似乎又有暗諷之意。可待要駁他又找不到可駁的地方。

“姐姐,我們早點進去吧。”歐陽爵站在旁邊,小臉繃得緊緊的。

“這位是?”肖天燁凝目看了他兩眼。一副不認識的模樣,只待侍衛湊過來小聲說了兩句什麼,才露出一副恍然的表情。“啊!原來是歐陽公子。請恕我眼拙,上次在獵場雖然也是見過的。但你還真是沒給我留下什麼深刻印象,外人一向只知有歐陽家有個了不起的大小姐。不知道有什麼歐陽大少爺的。遇到危險都讓姐姐扛了,歐陽公子真是有福。平時愛做什麼?繡花彈琴嗎?”

既便是有些城府的人,也受不住他這刻意一激,然而歐陽爵黑玉一般的眼睛只是閃了閃,就又低下了頭,拉住歐陽暖的手就要往裏走竟似沒有聽見一般。

肖天燁一挑眉,兩步擋在兩人身前,不讓他們走過去。

“世子爺真是閑了,”歐陽暖看著他,臉上帶著燦爛的笑容道.“明郡王馳騁沙場為國立功。可惜在沙場之上從未見過世子的蹤影,可見同樣是不喜歡露臉的。不知平日裏有何消遣?是不是和我們爵兒一樣喜歡繡花彈琴?”

肖天樺目光一冷:“我本就是遊手好閑的人,不打仗也沒什麼。況且我也沒有一個如此能幹的姐姐,處處護著我。。。”

歐陽暖只覺得歐陽爵的手心漸漸發涼,卻握的更緊了。臉上笑容滿面,親切道:“世子說的哪裏話,您是天潢貴胄。素來高高在上,何必和我們這樣的普通人過不去,豈不是自貶身份?”

“普通人?”肖天燁一雙眸子深不見底笑道.“你也叫普通人?。。。算上牙尖嘴利,你可以說打遍天下無敵手了吧。也不知道旁人如果知道這樣美麗端莊的歐陽家大小姐其實是個什麼都幹得出來的潑辣女子,臉上會是什麼樣的表情!”

歐陽爵猛地擡起頭,一雙眼睛燃燒著熊熊怒火。他咬住嘴唇要說什麼,卻終究什麼也沒有說。他深深知道,不可以給歐陽暖惹麻煩。忍住!忍不住也要忍!

歐陽暖皺了皺眉,肖天燁擺明是挑弄爵兒生氣,甚至想要逼得他當眾失態惹人嘲笑。自己若是攔著,等於是長他的威風,滅了爵兒的銳氣;若是護著,只怕那人更要說爵兒受姐姐翼估毫無出息;若是靜觀其變,只怕弟弟舌上遠非那人的對手。。。然而,自己真的插手。。。一個高門千金在大公主別院前與秦王世子作口舌之爭,才是大大的不明智。

正在她眉睫微動,心中猶疑之際歐陽爵踏前一步,低聲道:“世子殿下,我曾經得罪過你,萬分對不住。從今往後爵兒再也不會像上次那樣無禮,凡是您到的地方爵兒會退避三舍!絕不會再有冒犯!我姐姐只是女子,足不出戶,與世無爭。請您高擡貴手,不要再為難我姐姐。”

見他能這麼快就按捺住自己的情緒,不再被肖天燁一激就蹦起來。歐陽暖的唇角已輕輕上挑,連肖天燁都吃驚地望著歐陽爵。

站在肖天燁身後不遠處的何周靜靜打量著眼前這個少年。只覺得他身上竟一絲一毫的魯莽之氣都沒了。世子爺這樣激將,他都沒有上當。小小年紀居然還能說出這樣冷靜的話來,便是成年人也未必能做到如此審時度勢,真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歐陽暖的身上,卻見到她依舊是一副沉靜的面孔。不由得暗自感嘆,歐陽家到底什麼樣的風水,竟出了這樣一對出色的姐弟!

肖天樺卻沒有望向歐陽爵,反而牢牢盯著歐陽暖。見她臉色平靜,半點也沒有發怒的意思。他持別不高興,覺得十分堵心,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下來道:“看來歐陽小姐這是要從此將我當做陌路人了?”

他還擋在路中間,半點也沒有要讓路的意思。歐陽暖嘆了一口氣,正要說話卻聽有人揚聲通報道——明郡王到!

原本馬車絡繹不絕,人群熙熙攘攘的別院門口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面容俊朗的黑衣侍衛們策馬相隨,一個個面無表情。腰間懸掛著長刻,在耀眼的陽光下竟也閃著森森寒光。

一個年輕男子下了馬,他披著杏黃色鳳雀古紋鬥篷。一雙又細又長的鳳眼,高貴而華麗,漆黑的眼瞳裏深不可測。高貴得仿佛不應出現在這個塵世中。風輕吹起他的發絲,他就這麼立在那裏,向歐陽暖他們所在的方向投來一瞥。

歐陽爵楞了楞,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就是自己憧憬的對象。他從小走到哪裏都被人誇贊容貌出色。此時方知道,跟這個男子比起來,自己什麼都不是。

歐陽暖聽見不遠處有人從馬車下跌落的聲音,有人在喃喃道:明郡王。。。

身後的侍衛們也紛紛跟著下馬,明郡王向肖天燁他們所在的方向走過來。

肖天樺不由自主握緊了雙拳,心裏只恨不得在明郡王那張俊的不可思議的臉上揍一拳才好。

他的臉色很不好看,明郡王越走越近,眼看就到了肖天燁的跟前。

然而,他卻行雲流水的從這位尊貴的世子殿下肩旁擦過,刺繡著鳳雀古紋的鬥篷翩然揚起,帶起一陣微風。

明郡王對蓄勢待發的秦王世手完全無視。。。

看到這個場景,不知為什麼,歐陽暖突然很想笑。因為想笑,她就真的笑了笑。

歐陽暖這一笑,如清月撥開雲霧,滿空生輝,明艷亮麗地連天地都為之陶醉。即便是歐陽爵和紅玉他們平日看多了她的笑靨,已不再如開始般驚艷。但仍是被她瞬間綻放的飛揚神采所盅惑!便是肖天燁,也完全忘記了剛才的不愉快,沉在她這個突如其來的笑容裏。已經走過去的明郡王卻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停住了腳步,回過身來。他看著歐陽暖,似乎在回憶,身旁的侍衛輕聲問道:“郡王,怎麼了?”
   
明郡王搖了搖頭,轉身大步離去。

肖天燁看著歐陽暖,意識到她在章災樂禍,臉上的表情立刻變得很不愉快。歐陽暖輕聲笑道:“宴會很快就要開始了。世子爺,我們失陪了。”進了府門,自然有人一路引他們去了宴席之上。

一路走過,花園內古木參天,怪石林立,環山銜水。亭臺樓榭,廊回路轉,景致更是千變萬化,別有一番洞天。此時時辰尚早,早晨的霧氣還未完全散開,鮮紅的桃花,粉白的杏花。各色月季,原本籠罩在霧氣之中。一時太陽升起,光芒驅散了霎氣,各種花蕊更加嬌艷爛漫。一陣微風吹過,花兒繽紛的落下。隨著清涼的露珠,飄蕩在歐陽暖的肩頭,她微微一笑,輕輕拂過,卻不知自己也成了畫中一景,引人驚嘆不已。。。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1:28 PM

064 國色美人各有芳華

    “爵兒。裡面如今多是女客,你去花園裡走一走吧。待會兒姐姐來找你。”經過剛才的事情,歐陽暖已經能夠放心讓歐陽爵單獨一個人了。

歐陽爵點點頭,還有些心不在焉的。歐陽暖知道他剛剛見到心中崇拜的大英雄,只是沒想到英雅居然如此年輕俊美,還有點回不過神。也許在這個孩子的心中,明郡王就該是三頭六臂的吧。。。歐陽暖想了想,不由自主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她讓小廝陪著歐陽爵離開,自己帶著紅玉、菖蒲等人隨引路的丫鬟進了花廳。

大公主還未來,大廳其它客人早到了,一個個衣衫鮮亮,花容妍麗,團團圍坐。歡聲笑語中,見得歐陽暖進去,一時靜了一靜。有幾位夫人早看著歐陽暖,竊竊私語道道:“這是誰家的女兒?好標緻!”

歐陽暖恍若未覺,去尋侯府眾人的身影,見沈氏和林元馨並蔣氏母女坐在另一席。林元馨正對自己微微招手,面露笑容。

“你這孩子,這麼一打扮,真是和你過世的娘親很相像。”沈夫人似是一怔,回過神來有些感嘆。

沈元馨一身激灧綠色長裙,梳一個流雲髻,額上貼一朵鑲金花鈾,耳上的綠寶耳墜搖曳生光,氣度十分的雍容沉靜。她站起來拉住歐陽暖道:“適才我們還說,聽說公主今年也給歐陽府上下了帖子。就是不知道二姑母會不會讓你來。。。”她說著,止了後面的話只笑道:“好在你來了。”

林元柔此刻坐在一旁,穿一色縷金百蝶穿花桃紅雲緞裙。頭上紅翡滴珠鳳頭金步搖的流蘇輕輕垂下,恰如一枝紅艷艷的桃花。原本她自以為才貌雙全,更兼費足心思打扮過。此次一定能壓過眾人,這會一瞧歐陽暖的模樣,只覺心口如有一隻爪子在撓著分外難受。一時之間,連笑容也勉強起來了道:“怎麼不見二姑母和可兒妹妹?”

歐陽暖臉上微微笑著,恰似破雲而出的溫暖日光,明媚間照耀滿堂春光:“娘身子重了。再加上妹妹久病未癒,她心裡放心不下,便讓我和弟弟來了。”

蔣氏的眼睛裡划過一絲冷笑,口中淡淡道:“暖兒當真是識大體,會說話。”

歐陽暖抬起眼瞼,謙虛道:“二舅母過獎了。”

林元馨拉著歐陽暖坐下,輕聲在她耳邊道:“暖兒妹妹,別人都在看你呢!”

歐陽暖微微笑道:“不,他們是在看侯府漂亮的千金們。”

林元馨笑了道:“妹妹不必謙虛。別人都精心打扮過,誠心要來爭奇鬥艷的。妹妹身上沒有什麼金銀珍寶之類的華麗飾物,反顯得綽約多姿、淡雅飄逸。有如青娥素女.難怪別人這樣盯著你。”

歐陽暖望進林元馨眼中,卻只見一片坦誠並無一絲嫉妒之意,不免笑道:“我看不然。也許他們是聽說了那個傳言,都要一睹侯府小姐的風采,生怕將來就瞧不見了 。。。”

林元馨臉上一紅,美麗的容貌平添三分艷麗,輕聲道:“連你都拿我玩笑。”

歐陽暖望著她女兒嬌態,不免嘆息:“皇長孫的確是好,只是姐姐也要有心理準備。。。”

林元馨的笑容黯淡下來,表情卻帶了一股平靜。刻意壓低聲音慢慢道:“妹妹,你想說的姐姐都明白。其實。。。娘也對這一門婚事並不歡喜。”
   
“姐姐這般容貌家世、人品才學。大舅母自然想要給你挑最好的郎君。”林元馨一愣。眼因不由自主有些發酸,她眨了眨眼睛,強作出一絲微笑:“榮華富貴,皇室尊榮,我求的卻不是這些。”

歐陽暖很明白對方的心意,她曾經也是這樣想的。不要榮華富貴,不要高貴門庭,只要嫁這世間上待她最真心的男兒,和他結成連理平平安安白首到老便是幸福了。然而,蘇玉樓那樣輕易辜負了自己。歐陽暖垂下眼睛,掩住了眸中的冷光。皇長孫是太子的繼承人,將來極可能坐擁天下,卻未必是天下間最好的男兒。至少,他不能專心待一個女人。馨表姐這樣柔弱的女子,終究是要陷入一群豺狼的爭鬥中去。將來未知結局如何。。。

就在這時候,一張嫩嫩的小手攀上歐陽暖的裙襬。不滿兩週歲的小女娃,一雙小胖手用力擎著歐陽暖的衣服,用奶聲奶氣的嗓音親切地喊:“姐姐!”

歐陽暖心頭一顫,低下頭去看著眼前嫩的像是豆腐一樣的小女娃,露出吃驚的神色。

“這是雪兒。”林元馨笑著解釋道”娘如今將她帶在身邊養著。”

林元雪,歐陽暖臉上的笑容變得驚訝了。這個孩子是大舅舅的庶女,往日她一直沒有見過。只知道這是大舅舅一個通房所出,倒是沒想到竟然是個這樣玉雪可愛的孩子。

這個長著紅潤的圓臉蛋、眼珠烏黑的漂亮小娃娃突然張開兩隻小手喊道:“姐姐,抱抱!”

大家愣住了,歐陽暖也是一怔。因為赴宴,所有人都是一身的華服。就連沈氏都只是讓媽媽代為抱著孩子。要是自己真要抱孩子,衣服會引起褶皺,待會兒別人見了難免會覺得禮數不周。

林元馨輕輕拍了雪兒一下說:“不要鬧!”

歐陽暖的驚訝不過是一瞬間,卻很快伸出雙臂,把林元雪接在自己懷中。孩子的直覺是最準確的,她能很清晰地判斷人們時他的態度。是真喜歡她還是假裝喜歡她或者是厭惡她。林元雪偎在歐陽暖懷中,全身貼在她香噴噴的身上,雙手緊緊摟住她的脖子。一張嬌嫩的小臉親親地貼到歐陽暖的面頰上。

懷中一團溫暖、嬌嫩的小身體,脖子上繞著兩條柔軟的小胳膊。面上貼一張散發著溫暖的奶香的小臉蛋。這一切,表示著絶對的信賴和無比的依戀。除了弟弟,這世上再也沒有與自己血脈相連的孩子,歐陽暖從未體會過這種感覺,不免發自真心的微微笑著,輕輕拍拍雪兒的後背,十分愛惜。

這位歐陽大小姐居然真的伸出手去抱一個孩子,毫不畏懼被這孩子弄皺了衣服。人們瞪大眼睛望著他們倆,驚訝得說不出話。就在這時候,大公主到了,她看到這一幕,臉上卻升起一種極端複雜的神色。

眾人見到大公主,紛紛起身上去行禮。

“都去花園吧。”大公主淡淡說了一句,快步向外走去。像是身後有什麼人在追趕她一樣。陶姑姑擔憂地望了她一眼,心中升起一種憂傷。大公主想必又想起了去世的小郡主了。。。每次看到歐陽暖,大公主似乎都會想起那位郡主,引起傷心的事情。然而她卻還是給歐陽暖下了帖子,這兩人之間,究竟是怎樣的一種緣分。

花園裡早已擺好了宴席,大公主領人往園子裡走。

園子裡百花籠在一片明亮的晨光中,呈現各種鮮艷的美態。隨著腳步聲,一群丫頭先進了園子,數名花匠在花海中擺弄一會,看看整齊安妥,這才各自退下了。

大公主舉辦宴會,歷年來除了各王府的世子郡王、公侯府的公子少爺、還有當朝狀元榜眼探花在場,當真是風流齊聚、權貴雲集。是京都難得一見的熱鬧,人人均十分期待。

這一年的賞花宴也是如此,除皇長孫有事未能出席外。燕王府明郡王肖重華,泰王世子肖天燁,晉王世子肖凌風,周王世子肖清弦,允郡王肖清寒,楚王世子肖皚山,齊王世子肖子棋,魯王世子肖漸離,蜀王府永郡王肖月明都各自代表其父出席。這些皇孫貴冑均是身穿華服,個個年輕俊美之極。又各有各的氣度,此時齊齊在場,一時滿堂華彩,令人不敢直視。

花園裡,男賓離女賓的位置刻意保留了一些距離。不遠不近,恰好遙遙相望。按照慣例,便是兄弟姐妹,男女也是要分席而坐的。所以歐陽爵被安排在男賓那一邊,歐陽暖則陪著沈氏她們。

鎮國侯府兩位公子皆未到場。歐陽爵便獨自坐在一邊,只見滿座個個都是尊貴之極的人物,又看場面十分有趣,心裡也覺得熱鬧歡喜。

忽見一個華服少年走到自己身邊,低聲說道:“歐陽公子,那邊和鎮國侯夫人坐在一起的是你的姐姐嗎?”

歐陽爵一時不明他話中所指,又見他衣飾華貴,尤其是一雙眼睛,又大又亮,撲閃撲閃。便轉頭向女客那邊望了一眼,卻見到幾個少女都坐在鎮國侯夫人身邊。一時眼花繚亂,不免問道:“您說的是哪位?”

少年笑道:“那個一身天水碧衣裙,胸前釘一顆白玉扣的姑娘。。。”
   
歐陽爵嚇了一跳道:“啊!那的確是我姐姐歐陽暖。”

少年喜笑顏開,正要套近乎,腦袋上卻吃了一個爆慄:“清寒,你又打什麼鬼主意!要是還給我胡鬧,姑姑的宴會從此再也不讓你來了。”

肖清寒不高興地模了摸腦袋,對敲打他的那名較為年長的儒雅少年埋怨道:“哥,我就是問問,哪裡胡鬧了。。。”

“少來。你一見到漂亮姑娘就走不動路,快回你位置上去。”

歐陽爵一怔,這一對兄弟莫非就是周王世子肖清弦和允郡王肖清寒麼?這麼想著,卻見到肖清弦抱歉地對自己一笑,接著將少年狠命一扯,兩人這才入了座。

肖天燁從另一桌過來,笑眯眯的遞過來一杯酒。歐陽爵不善飲酒,更沒想到時方竟主動遞給自己酒杯。卻不能當眾拒絶,只能勉強喝了一杯說道:“世子。從前有些事情是我太莽撞,還諸你多多原諒。”

肖天燁拍掌笑道:“好!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歐陽公子果真精進不少。”

歐陽爵低下頭,心道姐姐所言果然如此。這位秦王世子性情暴虐,喜怒無常。剛才還一臉怒容,轉眼卻言笑晏晏,當真是不可捉摸,是需要敬而遠之的人物。

那邊被拉回座位的肖清寒笑道:“這位歐陽公子,好像以前沒有見過呀?”

歐陽爵連忙回答道:“是,這次是第一次得到大公主的帖子。”

他這樣坦白,倒顯得一番赤子之心,引得剛才沒有注意他的幾位貴人一起向他望過來。

大公主的帖子自然千金難求,肖清寒哈哈一笑道:“你真好玩,說話這麼老實!”

歐陽暖曾經提醒過歐陽爵。凡是不知道的問題或者不好回答的問題,不如裝傻充愣或者實話實說,反正這些貴人都是人精,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不能討人喜歡,至少不招人討厭,無功無過即可。

歐陽爵想到姐姐的捉醒,臉上便有些赧然之色。

肖清寒又問道:“你家姐姐以前也從來沒見過呀!”他話音剛落,忽然低聲慘叫.說道:“肖月明你這隻豬,你踩我做什麼?”

被點到名的永郡王肖月明生得面如冠玉、目如朗星。他淡淡一笑道:“歐陽公子,我可要提醒你,我們這位允郡王可是出了名的喜歡美人。你可千萬不要透露歐陽小姐的什麼消息給他,否則被他盯上可是麻煩事!”

“你壞我名聲!”肖請寒炸毛,眼睛睜得老大,向肖月明撲過去。肖月明一手架住,歐陽爵見到他們二人身份尊貴,居然也鬧成一團,忍不住微笑。

肖清寒見歐陽爵在笑,便放開了肖月明,轉而笑道:“我為人善良,宅心仁厚,風評又好。歐陽公子公子不必緊張,只要你給我介紹一下你的姐姐認識就好了。”

肖月明強忍笑容,正色說道:“允郡王說的是。只是你每次看到美人就會把君子風度都忘了。發揮你那纏人的功夫把人家美人追的到處跑!你忘了,蓉郡主一看到你臉色就黑了。。。。哈哈!”

“哈哈!蓉郡主是個大美人沒有錯。就是太裝腔作勢了呢!需知道這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終有一天會有比她更美貌多才的女子!到時候她這京都第一美人的稱號還能保得住嗎?”肖清寒眉飛色舞地說道。

肖月明冷笑道:“京都這些小姐們,如武國公府蘭馨小姐,南安公府明熙小姐,威北侯府碧瑤小姐,崔翰林府幽若小姐等,都是才美之名在外的京城名媛。你今天也都瞧見她們了,哪一個能和蓉郡主比肩的?你倒是在京都找出一個比她更出色的我看看?”很顯然,肖月明是蓉郡主的忠實擁護者。
   
肖清寒嗤笑一聲道:“你自己去看看,那不是就有一個!”他指著對面的歐陽暖道:“我敢說她一定不比蓉郡主遜色!”

肖月明睜大眼睛,仔細盯著對面的歐陽暖看了半天。的確找不出一絲可挑別的瑕症來。一時語塞,最後勉為其難道:“她麼?年紀太小了吧?”肖清寒表示不屑。反而對歐陽爵道:“我看你姐姐極出色,就是年紀太小了。你讓她好好努力,認真地長,將來一定超過柯蓉!”

姑娘家的成長又不是種菜,居然說好好努力,認真的長。。。這群皇孫當真是匪夷所思。歐陽爵素來知道自己姐姐美貌,偶有出門都會引來許多百姓圍觀,卻並沒有意識到歐陽暖在京都權貴之中也能引起這樣多的議論。但是他能敏鋭的意識到,這位允郡王只是玩笑,並無惡意。所以臉上只是笑道:“郡王的好意,歐陽爵一定轉告家姐。”

肖清寒還沒說話,秦王世子肖天燁卻冷笑一聲道:“只怕允郡王沒見識過這位歐陽小姐的厲害呢!見識到你就不會這樣說了!”

歐陽爵淡淡垂下眼,當做沒有聽見這句挑釁的話。反而肖清寒淡淡道:“怎麼,秦王世子見識過?”

肖天樺看了歐陽爵一眼,微笑道:“總比你這樣一句話都沒說過的陌生人要熟悉。”

肖清寒把臉一沉,就要發怒。肖清弦卻已經拉住了弟弟,微微搖了搖頭。肖月明臉上的笑容也淡了,他們之中有一種奇怪的,刮拔弩張的氣氛在流動。

就在此刻,歐陽爵卻聽見上首一直沉默低頭喝茶的明郡王道:“宴會要開始了,各位請安靜些吧。”

    聲音淡淡的,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震懾人心的力量。原先的那氣氛一下子就凝滯了,所有人都閉上了嘴巴。只有肖天燁的聲音依舊帶著一絲冷漠:“怎麼?明郡王這是捨不得蓉郡主被人議論,還是對歐陽小姐別有興趣?”

肖重華淡淡瞥了肖天燁一眼,似笑非笑的神情令人突然心驚。縱然是肖天燁,都被他身上那種與生俱來的壓迫氣勢給震了震。

良久無言。

一旁的肖清寒摸了摸鼻子低聲道:“為啥我覺得重華哥最近幾年越發可怕了啊。。。”

這裡的男賓在議論。那邊的女客們自然也將目光時不時投向這裡,所有人的目光,無一例外都盯在明郡王的身上。

他穿著袖口藏青紗滾邊的銀色常服,一點深紅的單衣,腰間深紅博帶。披風上是大幅的鳳雀古紋刺繡,頭上僅束白玉的髮冠。從歐陽暖的角度,可以看到時方英俊精緻得彷彿畫像一樣的側臉,濃密的長睫毛漂亮得不像男性該有的,薄薄的嘴唇唇角微微抿起看上去很高傲。

在座的所有公子們都是風流俊俏的人物,可有明郡王在眾人竟皆宛如陪襯。這世間有人竟俊美如此。。。

歐陽暖當然看見不少名門閨秀彷彿喝醉了酒一般的神情,不由得暗自搖頭。這世上紅粉骷髏最可怕,換了男人也是一樣。蘇玉樓一張美男子的皮就矇騙了自己多年,眼前這位明郡王更是甩出蘇玉樓幾條街,還不知要引來多少女子心碎神傷。

橫豎不過是一張皮罷了,又算得什麼呢?歐陽暖低下頭,嘴角勾起微妙的弧度似是嘲諷又似是悲憫。懷中的林元雪似乎感受到了她心中的情緒,伸出小手來撫摸她的臉。歐陽暖便又微笑起來,引得林元雪好奇的睜大眼睛盯著她。

這時候,所有人就聽到大公主揚聲道:“光是賞花自然無趣。我持地向太后討了恩典,為大家請來一位貴賓。”說到這裡,大公主不著痕跡的看了歐陽暖一眼。似乎十分高興的樣子,歐陽暖卻被這一眼看的起了不好的感覺。

果然,話音剛落就看到一個美人兒盈盈從花叢中走了出來。眾人看清眼前的少女,都是一愣,只覺得眼前的人兒太光彩眩目了:柳眉鳳眼,玉肌雪膚;光燦燦的金步搖綴著點點水鑽。垂向前額,彷彿閃爍在烏雲間的星光;玉色羅裙高系至腰上長拖到地,鮮艷的裙帶上繫著翡翠九龍珊和羊脂白玉環;長長的、輕飄飄的帛帶披在雙肩,垂向身後,更映出那瀟灑出塵的婀娜風姿。

“公主又拿我取笑。”那個美人微笑道,聲音極為輕靈。

林元馨愣了愣,打量了一番那個美人,又回頭看了看歐陽暖,暗暗尋思:暖兒已經是清麗無匹。跟她比起來,卻雅嫩了些,少了幾分風情。

“她是誰家的小姐?”旁邊一位夫人驚嘆“真正國色天香了。”

“她是蓉郡主。”沈氏笑道。林元馨情悄和歐陽暖咬耳朵:“聽得明郡王回京了。沒承想蓉郡主也這麼快就出席賞花宴,果真太后要賜婚的傳言是真的呢。”

一時眾人紛紛上前拜見。歐陽暖看著眼前這個盛裝少女,臉上突然露出了一絲微笑。大公主說要讓她和自己站在一起比一比,倒還真是說到做到。她看了大公主一眼,卻見到對方向自己眨了眨眼睛,頗有深意。

歐陽暖低下頭和林元雪拉手指玩,半點沒有和這位美人兒站在一起比一比的意思。就聽到林元柔在旁邊譏諷道:“以為自己美貌,看看人家蓉郡主,才當真是艷壓群芳。”

的確如此。蓉郡主當的這四個字,絶時的艷麗無匹。只是歐陽暖也十分清麗,與她各有芳華罷了。

林元馨不滿地看著林元柔,淡淡道:“蓉郡主今年有十六了吧?我們暖兒還未及笄,假以時日,只怕比蓉郡主要更勝一籌。”

林元柔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眾人因著這位美人的出現,驚艷太過,連男賓那裡都起了一陣騷動。
   
“怎麼?開始後悔剛才大放厥詞了?”肖月明見到自己心中的大美人。十分高興地提起白玉酒杯,添酒笑問。

“也不能這麼說”肖清寒反駁道“蓉郡主的確是艷壓群芳。只是歐陽小姐要是肯與她站在一起比一比,也就未必了。”

肖月明只當他死撐,笑的更開懷。

正座上,大公主臉上帶著笑容道:“蓉兒也不必謙虛,旁人來都為我帶了禮物。只是不知道你要送些什麼?”

柯蓉臉上的笑容如同明月生輝道:“公主殿下,蓉兒來的匆忙了些,沒有準備禮物。便為公主和諸位賓客獻曲一首,未知可否?”

大公主點點頭道:“太后曾與我說過,蓉兒琴到興處,能引來百鳥起舞,百獸肅穆,虎兔共臥。可惜我一直沒能耐下性子好好聽過,今日就為大家彈奏一曲吧。”

“是。”蓉郡主謙卑地低下頭回答道。

接過身旁的人遞過來的琵琶,柯蓉只盈盈一笑。便素手輕抬,開始演樂。她彈奏的曲子是時下最為流行的曲子清平樂。正因為是大家熟悉的曲子,更能顯示出人的技藝是否達到爐火純青、樂以載情的程度。柯蓉的琴音洋洋流暢,引人入境。使聞者莫不聽音而忘音,只覺心神如洗,明滅間似真似幻。

    她秋波輕閃,如蔥玉指重拔絲絃。和著琵琶聲輕聲吟唱起來:桃之天天.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
桃之天天,有蔑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   
桃之天天,其葉芩芩。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這一首清平樂,配上桃天的詩句竟然是這樣的和諧,倒真是意想不到。

歐陽暖側耳傾聽,只覺得那琵琶聲如清泉流過石頭,如碎雨打著芭蕉,如旭日照著晨雪,如明月籠罩滄海;那歌聲如沙漠裡響起駝鈴,如竹林中黃鷂在啼鳴,當真是出神入化。

一曲既終,肖月明臉上的神情越發痴迷道:“清寒,這回你沒話好說了吧!這世上還有哪位小姐能奏出這樣的曲子?你說的那位歐陽小姐能嗎?願賭服輸!你要承認蓉郡主這京都第一美人和第一才女的身份!為她正名!”肖清寒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立刻盯住歐陽爵。

姐姐當然可以!如果換了以往的歐陽爵一定會這樣說。然而在歐陽暖再三提醒他要謹言慎行之後,他深深記住了這句話,所以只是淡淡微笑道:“我姐姐雖然擅長古琴,可惜與蓉郡主還是無法相比的。”

肖清寒果然沒話好說,摸摸鼻子不說話了。然而這句話,竟引得一直默然飲茶的明郡王肖重華的注目。在他印象之中,歐陽爵這般年紀卻懂得韜光隱晦,倒也難得了。

歐陽爵肯退讓,未必人家就願意讓他們退讓。大公主聽完了曲子,反倒微笑道:“果真是天下難尋。只是我聽說歐陽小姐也擅長琴曲,不知可否與大家彈奏一首?”

歐陽暖倒是沒想到自己被點到名。她的手被林元雪拉著,一時之間還有些愕然。沈氏連忙將林元雪帶到一邊去,對歐陽暖使了個眼色。

歐陽暖輕輕拍拍裙子上的褶皺,從容不迫地站了起來,走到堂下,與蓉郡主僅一步之遙。

原本還在竊竊私語的人們突然之間安靜了下來,所有人的眼珠子都一眨也不眨地望過去。歐陽暖一直坐在那裡還不覺得,這樣和蓉郡主並肩而立,這才顯出兩人皆是容顏如玉,令人心折。

蓉郡主當然是明眸皓齒,國色天香。歐陽暖年紀很小,卻已出落的清雅靈秀。楚楚動人,她身穿如雨過天晴般清澈的天水碧長裙,月季花蝶紋織金縧邊,盈盈的纖腰上扣一條流光如潤的琥珀腰帶。風一吹,長裙上的羽紗隨風飄動,煞是好看。

這邊諸位公子看的嘖嘖稱奇,肖清寒挑眉道:“怎麼樣?我說歐陽小姐是美人吧!你們竟都沒看出來!”

誰看不出來!在座的誰都不是瞎子,只是誰都沒像你一樣親口說出來!肖清弦無奈搖頭,對於這個弟弟表示很無奈。瞧他一臉驕傲,不知道還以為歐陽暖是他妹妹呢!只是大公主讓歐陽暖也在人前表演技藝,還不知到底是什麼意思。若說是抬舉她,卻又不該在蓉郡主表演之後,豈不是要讓她當眾出醜?可是看大公主神情,卻又絶非厭惡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是這位歐陽小姐如果機智,應當拒絶吧。。。

不光是肖清弦這樣想,所有人恐怕都是這樣想的。然而歐陽暖的選擇卻讓他們十足驚訝。

歐陽暖揚聲道:“小女技藝菲淺。但既公主命我,不敢推脫。”

這句話卻引來所有人的側目,已有蓉郡主珠玉在前。這位歐陽小姐是要何等自信,才敢應下這樣的邀約,當真是不知死活。

蓉郡主看著歐陽暖,臉上卻是善意的笑容,她退到一邊坐下。

大公主命人送來一把焦尾琴,歐陽暖手下一撥,輕輕試了試琴音。果然金聲玉振,非同凡響。是一把音色極佳的好琴。

“此曲早已丟失。歐陽暖只能從古書中拾取零碎片段,敬請諸位品鑒。”她揚聲道。

樂音一起,竟是金戈冰河之聲。玄起處風停雲滯,人鬼俱寂,唯工尺跳躍於琴盤,思緒滑動於指尖,情感流淌於五玄,天簌迴蕩於蒼天,仙樂裊裊如行雲流水,琴聲錚錚有鐵戈之聲。

一直沒有向這裡望一眼的明郡王肖重華突然抬起頭。他看向場中的歐陽暖,這種狂放悲悵、激昂鏗鏘的曲子,竟然出自一個少女之手!

    肖天燁也同樣死死盯著歐陽暖。只覺得這首琴曲時而如醉後狂吟,時而如酒壯雄心,
起承轉合一派豪邁。在樂符細膩柔美的清平樂後演奏,更令人一掃痴迷,只覺豪氣上湧!

一曲終了,許久鴉雀無聲。園中,纖蘿不動,百鳥不語。

歐陽暖緩緩起身襝衽為禮,人群凝滯片刻後,頓時采聲大作。

大公主看向蓉郡主,微笑問道:“蓉兒,歐陽小姐的琴曲你以為如何?”柯蓉美目流轉,似乎深深望了歐陽暖一眼。揚聲道:“歐陽小姐指下竟有如此風雷之色,當真難得。蓉兒平日很少佩服別人,今日也要甘拜下風了。”
   
“歐陽小姐一介女流,竟能奏出如此狂放不覊的曲子,令人敬佩。”肖清寒不自禁地地嘆道。他轉頭問肖月明道:“你可服氣了嗎?”

肖月明似乎這才從怔忸之間回神,冷冷看了他一眼:“行了吧你。人家又不是你什麼人?值得你上蹦下跳為她這樣說話嗎?”

“哼,你就是死鴨子嘴硬!”肖清寒翹起嘴角。倒了一杯酒送到肖月明的眼前道:“願賭服輸。你要自罰一杯!”

諸位王孫公子都微笑著看向他們。肖月明倒也爽快,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肖天燁看著歐陽暖的方向,冷冷一笑。蓉郡主已有琵琶絶技,歐陽暖卻懂得另闢蹊徑,別出心裁選擇了這樣的曲子,她若是普通女流之輩,他肖天燁豈不是成了傻子?

一片熱鬧中,只有明郡王眼簾低垂,凝望住桌上玉杯中微碧的酒色。端起來一飲而盡,和酒嚥下了喉間無聲的嘆息。一首如此慷慨激昂的曲子,為何其中竟有無邊無際的怨恨。。。”這位歐陽小姐,當真令人費解。

“郡主客氣,不是暖兒琴技出眾。而是這首曲子十分出色,只可惜暖兒只得到零碎片段,未能全部成曲,實乃一伴憾事。久聞郡主擅長譜曲,未知能否請您相助?”

蓉郡主點頭道:“的確是可惜,我倒是可以試著將未完的曲子譜出來。”說完,她竟主動離座來到歐陽暖身前,與她相視一笑。逕自在琴前坐了,略微一沉吟,十指在琴絃上稍一撥弄。未久,一首新曲已成。蓉郡主將琴曲彈奏出來,果真承接上歐陽暖先前所斷之處,而且接的十分巧妙。眾人無不感嘆郡主才高八斗,只有歐陽爵掩住了唇邊的笑意。姐姐明明早已譜出了完整的曲子,卻偏偏將這樣出風頭的機會讓回給蓉郡主。這世上誰人又有這樣的胸襟氣魄?

若是今日歐陽暖表現平平,會引得眾人恥笑。若是她一力壓過蓉郡主,又會結下嫌隙,這是一個兩難的局面。唯有各有千秋,平分秋色才能勉強維持不敗之局。所以歐陽暖另闢蹊經。選擇與蓉郡主完全不同的曲風和表現手法,並且將被眾人稱讚的機會讓給了蓉郡主。如此一來,原本蓉郡主可能由此產生的不滿也能稍稍平息。大公主微微一笑,將這一切盡收眼底:“這樣說你們二人是分不出伯仲了?”

歐陽暖笑道:“不。是蓉郡主更勝一籌,暖兒可不能譜出這樣的曲子。”
   
蓉郡主也搖頭道:“蓉兒彈奏不出這樣的風雷之曲,甘拜下風。”

這兩個人,倒有些惺惺相惜,眾人不覺莞爾。再看她們二人,更覺容貌美麗,姿態高雅,一如綻放的國色牡丹,一如夏日荷塘幽靜蓮花。

“我之前對太后保證過,一定要找一個可以與蓉兒比肩的才女。你們兩人互相推讓,怎麼分出高下?高下未分,又何必表演?既然兩位對樂曲都這樣感興趣,我特設了一個遊戲。若是輸了的人,要當眾為大家再展你們拿手的絶技,你們二位願意吧?”大公主固執地說道。

歐陽暖和蓉郡主相視一眼,在對方臉上都看到苦笑。這位大公主,是非要逼她們二人分出高下才甘心了。

陶姑姑起來解說道:“此遊戲名為,聽音瓣器。有樂幃在簾幕之後奏音,兩位小姐分辨此音為何種器樂所出,答對最多者為勝出。”

在座的都是通曉樂律之人,皆好熱鬧。難得看到兩位美人竟技,頓時一片贊同之聲。

陶姑姑輕輕拍擊手掌,果真在村林之間搭設了一個硃紅色的簾幕。人群中慢慢安靜下來,每一個人都凝神細聽。少頃,簾內傳來第一聲樂響。不過停滯片刻,蓉郡主微笑道:“箜篌!”第二聲響過,歐陽暖笑道:“排簫!”第三聲響過,蓉郡主緊接著道:“瑟。”第四聲過去,歐陽暖凝目後復又睜開道:“岳。”第五聲響過,兩人幾乎同時說出“築”這個字。

接下來,笙、橫笛、梆鼓、奚琴、花邊阮、竹相等樂器相繼奏過。大公主連戰場上的號角都拿出來了。實在是越來越難也越來越激烈,眾人雖然都擅長音律,卻漸漸已經迷糊,根本分不清究竟是什麼樂曲發出的聲音。

第二十八聲後,有片刻的寂靜。蓉郡主和歐陽暖一時都沒有說話,眾人莫名跟著覺得緊張起來,一時之間望望這個望望那個。

只有歐陽爵放下心來,姐姐贏定了。這分明是姐姐形容過的,百種樂器之中也能清晰分瓣出來,清越而動聽的。。。
“磐!”滿座寂靜,只聽到蓉郡主輕輕吐出這個字。頓時眾人激動起來,果然還是蓉郡主更高一籌!

歐陽暖微笑站起道:“郡主才高,暖兒不得不佩服。”

蓉郡主臉上的笑容十分謙虛,眼中卻有如釋重負的神色。若是當眾在這裡輸給一個往日藉籍手機的小女孩,她第一才女的名聲也就成了笑話。多年的苦心經營也就毀於一旦。。。只是,這個女孩當真不知道最後這一種樂器是什麼嗎?她仔細望向歐陽暖,卻見到她眼睛黑白分明,一片澄澈。這才略略放下心來,想到或許是自己在宮中多年,太過容易猜疑別人,當下站起來親熱地挽住歐陽暖的手道:“不,是妹妹讓我。”

見那裡似乎惺惺相惜,肖天燁冷笑一聲:“歐陽暖這丫頭又在裝蒜了。”
   
歐陽爵充耳不聞,帶頭使勁兒給蓉郡主鼓掌。他是這裡唯一知道真相的人,更加覺得自己姐姐非同凡響,手都拍紅了!

“好了,既然歐陽小姐輸了,就該願賭服輸。為大家再奏一曲。”肖月明站起身,朗聲道,一時引得無數小姐望過來。歐陽暖微微笑道:“如君所願。”

就在此時肖天燁站起身,面帶微笑道:“歐陽小姐,你的琴技大家已經領教過了。未知可否有其他技藝?總不能只會彈琴吧?”

    他這句話彷彿是玩笑,聽在歐陽爵耳中卻十分刺耳。他強忍住心頭不悅,向歐陽暖望去。。。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 04:1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3 10:21 PM 編輯

065 聊贈美人一枝春

    已有那樣精彩的琵琶曲和古琴曲,再拿出什麼樣的表演也無法打動人心了。肖天燁就是篤定這一點,才會說出這種話,故意激怒歐陽暖。

不要說歐陽暖,就連沈氏都覺得秦王世子此番是故意與人為難,不免皺起眉頭。林元馨的臉上現出三分怒容,剛要說話歐陽暖卻笑道:“這是自然,只是卻要蓉郡主相助,不知郡主是否願意。”

蓉郡主美目微微彎起笑道:“歐陽小姐需要我做些什麼?”

“既然秦王世子不許我再奏一曲,暖兒又並無其他準備,只好為大家寫幾幅字了。”歐陽暖微笑道“只是寫字尚且需要時間,諸位空等未免無趣。久聞郡主舞技傾城,卻一直無緣得見,可否請您表演一曲?”

蓉郡主鬧言,望向大公主笑道:“未知公主意下如何?”

大公主環視眾人,見大家臉上都露出期待興奮的表情,不由點了點頭。歐陽暖微笑:“如此,便有勞郡主。”

蓉郡主站起來,笑容一如既往的柔和高貴:“歐陽小姐請。”

蓉郡主平日在宮中,外人無緣得見其舞技。而歐陽暖又很少涉及這類場合,兩位美人同時表演,當然值得期待更是引人遐思。眾人拍手叫好,場面一下子熱烈起來。

“娘。暖兒真是傻,這樣好的機會怎麼能讓給蓉郡主?”林元馨在沈氏旁邊輕聲嘆息。

沈氏看了看歐陽暖,又聽見長女在旁邊的嘆息。心中不免搖了搖頭,若論心機深沉,馨兒遠不及暖兒。將來嫁入太子府,還不知道會是何種結局。這樣一想,原本喜悅的情緒立刻沖淡了許多。

一旁的林元柔冷笑一聲道:“久聞蓉郡主舞技傾城,她的書法又算得了什麼!真是不知死活,自取其辱!”

蔣氏挑高了眉,看了自己女兒一眼,淡淡道:“但願如此吧!”

男客那一邊,肖清寒走過去點了點歐陽爵道:“你姐姐是怎麼回事?讓她表演還特意捎上柯蓉,是覺得蓉郡主的名頭還不夠大怎麼的?我剛才可是下註賭了你姐姐會贏的。賭註一千兩黃金呢!還有一對我持別心愛的海東青!”

    歐陽爵無奈地看著對方閃亮的眼睛道:“允郡王。我姐姐向來不愛出風頭的。。。”
“啊?那我豈不是註定要輸?”肖清寒睜大眼睛,頓時愁雲滿面。
   
肖月明還沒來得及嘲笑他,卻聽一個人突然說道:“只怕未必吧?!”歐陽爵向說話的那人望去。只見肖天燁悠悠然坐著,手中拈著一朵無意之中飄來的花瓣。正漫不經心地碾碎,另一只手還端起桌上的酒杯輕啜一口,仿佛完全沒被外面的嘈雜所打擾。在察覺到歐陽爵緊盯過來的目光後,他擡起眼睛微微地回了一笑,淡淡淺淺的。卻讓人突生一股奇怪的感覺。片刻後,他似乎想起了什麼,突然問道:“明郡王以為呢?”

要說起來,這位秦王世子也是一個容色絕佳的美男子。當然,要是他不那麼討人厭的話,歐陽爵心中想道。

明郡王卻在聽下屬向他回稟事情,明顯對這一切都沒有留意,這時候輕輕掃過來一眼:“何事?”

一陣沉默。。。溫度陡降,所有人目不斜視,無語凝噎。。。

大概被這麼明目張膽的當面無視,對於一向被高高捧著的秦王世子來說還是難以忍受。肖天燁的臉色白裏透青,青中帶黑。。。幸虧貴族的教養讓他沒有爆發,不過淡淡冷哼一聲,別過臉去。

就在此時,聽見樂聲響起。

    眾人的視線成功的被吸引到蓉郡主的身上,只見她羅衣從風、長袖交橫。隨著樂曲響起,舞動腰肢.口中輕聲吟唱:君若天上雲,依似雲中鳥。相隨相依,映日浴風。

    君若湖中水,像似水心花。相親相憐,浴月弄影。

人間緣何聚散,人間何有悲歡,但願與君長相守,莫作曇花一現。

這曲踏歌原為古詩之中的情愛之曲。後經蓉郡主親自譜成曲子又編出一套舞蹈,去掉了情詩之中的纏綿,保留了古詩中的韻味。令人聽之心動,望之生情。在柯蓉唱到浴月弄影的時候,她突然擰腰向左,拋袖投足,筆直的袖錦呈”離弦”之勢,就在”弄影”的當口,長袖猛然右墜,身體又忽而至左,袖子橫拉及左側。嬌軀連同雙袖向右拋撤出去,左右往返。若行雲流水,似天馬行空。而所有的動作又在一句“但願與君長相守”的唱詞中一氣呵成。仿若一位年輕的少女在春遊踏足一般,清新、俏麗。說不盡的風流婉轉,動人心魄。恰好此刻園中的鮮花多得鋪天蓋地,一陣風吹過來。那千片萬片花瓣飄飛的夢幻般的美景,合著美人之舞與動聽的曲子,讓人看得瞳目結舌目不轉睛,完全被迷住了心神。

大家都被蓉郡主勾去了心神,卻依舊有人註意到,此刻歐陽暖那邊早已開始。她靜靜地站在一棵桃村下,薄薄的輕紗微微飄起,衣華如錦,人美如玉。明明身在熱鬧凡俗之地,她卻仿佛立在靜謐書齋,絲毫也不曾為眼前令人眼花繚亂的美景亂了心神。
一節舞畢,蓉郡主輕輕歇了舞蹈。停下來望向歐陽暖,眾人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歐陽暖看了眼望向她的眾人,絲毫沒有膽怯之色。停了筆微笑道:“請諸位一觀。”

丫鬟將那幅字拿起,面向眾人。只見那清雅的花箋之上寫了一首詩:“絕代有佳人.遺世而獨立。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寧不知傾國與傾城,佳人難再得。”

筆致嫵媚,墨香馥郁。

這是一首在坊間十分流行的詞。大公主凝神望去,不由點點頭道:“好一手管花小推。當真有衛夫人當年遺風。蓉郡主,請你再舞。”

第二節,柯蓉已換了一支舞蹈。纖纖素手,輕舞飛揚,旋轉如水中氤氳月。盈盈淺笑回眸間,柔若垂柳般的腰肢,蓮步輕移,發如流蘇,徐徐舞動。曲風比第一首更為柔美,舞姿比剛才的那首踏歌更為旖旎多情,令人不得不暗嘆她的婉轉心思。

歐陽暖看著蓉郡主,心中微微一動。又蘸了濃濃的松煙之墨,在一張素箋上寫了下去。待蓉郡主一節舞完暫歇,丫鬟將字展給眾人看時,贊嘆之聲四起。只見那素箋之上,寫下幾行字:“華筵九秋暮,飛袂拂雲雨。翩如蘭苕翠,婉如遊龍舉。低回蓮破浪,淩亂雪縈風。墜餌時流盼,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飛去逐驚鴻。”大公主笑道:“好一句飛去逐驚鴻!當真寫出了蓉郡主的花容月貌,繪出了此舞的輕盈步調。”

蓉郡主臉上露出粲然一笑,輕聲道:“驚鴻。。。驚鴻,這二字最妙。歐陽小姐形容當真貼切。此舞我早已編出,卻一直無法找到一個貼切的名字。從今而後,便叫它驚鴻舞。。。”

歐陽暖微微含笑道:“郡主喜歡就好。”

沈氏暗暗點頭道:“老侯爺書法的清奇之意,盡在暖兒筆意之中。如果他老人家還在世,見到今日暖兒的書法也當高興地痛飲三杯!”

這邊肖月明感嘆道:“這位歐陽小姐,當真長了一顆七竅玲瓏心。她倒像是極知道蓉郡主的心意。”他不知送了多少禮物,也未博得美人一笑。這個歐陽暖不過驚鴻二字,便引來郡主首肯,叫他情何以堪?

肖清寒低聲問道:“歐陽公子,你姐姐也懂舞曲嗎?”

何止是懂?歐陽爵笑了笑,沒有回答。姐姐練舞他曾親眼所見,姐姐起舞之時,紅玉總是吹笙伴奏。一次歌舞正酣,忽然起了大風,姐姐隨風揚袖飄舞,好像要乘風飛去。自己竟然看得入神,生怕姐姐被風吹走,撲上去用力拉住她。一會兒風停了,姐姐美麗的的裙子也被他抓皺了。光說這樣翩若驚鴆的舞姿,姐姐絲毫不遜於蓉郡主。然而她卻沒有在此刻展現,將這樣的機會毫不留戀地出讓。。。這其中的用心良苦,歐陽爵深深明白。

第三節,蓉郡主再起。除了樂聲,整個花園裏一片寂靜。她一因因的旋著,上下翻飛著,長裙擺了起來,衣袖也滑了下去。寬寬的衣領托出她旺盛嬌艷縱橫無匹的美麗。她的發髻一點一點亂了,遮住了她的眼睛,發絲一根根飛揚。她是那樣妖冶的舞著,氣息越來越急促。整個人像雪花空中飄搖,象蓬草迎風飛舞,連飛奔的豐輪都覺得比她緩慢,連急速的旋風也遜色了,左旋右旋不知疲倦。千因萬周轉個不停,似乎這不停的旋轉會隨著這風將她托起,徹底飛旋而去。

誰也想象不到,蓉郡主這般嫵媚的女子,居然也舞出如此激動昂揚的舞步。只有大公主的嘴角帶起一絲淡笑,柯蓉終究還是認真了麼。被一個還這樣年輕的小女孩引起了好勝之心啊!就連自己都看出歐陽暖是有意相讓,更何況聰明無匹的柯蓉呢。。。

待她舞歇,又一幅字展現在眾人之前時,很多人已是張大了。合不攏來,原來那張古箋上竟是一張狂草。那字休飄逸瀟灑,左馳右鶩,千變萬化,極詭異變幻之能事,真有揮毫落筆如雲煙之致。眾人已經再也顧不得文雅,都紛紛離席上前,細細觀看。這一張狂草最後一行字力透紙背,筆意縱橫,飄忽靈動,幾欲破紙而去。大公主默默看著,心想:“這筆法當真是得到張大師書法真諦。她竟和我寫的一模一樣,只不知她獨自練了多久?”

肖清寒瞪大眼睛道:“她寫的什麼?我一個字都看不懂。。。”

眾人鬧言大笑。皇室子弟誰不是精通文墨各有所長,唯有這位允郡王自小受寵。聽說那位周王妃愛若珍寶,周王每次想要管教,王妃都會出來護著。所以文不成武不就,好在他並不是世子。將來也不需要繼承王爵,所以縱然於文字一方面不精通。倒也沒有大礙,只是現在當眾這樣說出來,實在是讓人莞爾罷了。

肖清弦無奈地瞪了弟弟一眼,輕聲道:“果然好字。難得的是取法乎上,得乎其上。融會百家,了無痕跡。歐陽小姐身兼數家之長,實在令人佩服。”

肖月明看到這一張狂草,也不免點頭說道:“歐陽小姐如此之才,卻只是個女子,實在可惜。”歐陽爵搖頭一笑說道:“爹爹也有此言,可是姐姐常說,不論男女,為人處世都是一樣的。不求通達顯貴,但求無愧無心,沒有什麼可惜的。”

“小小年紀,倒也不易。”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這一句話說出來,所有人都望向明郡王。

肖天燁放下酒杯,剛要說什麼,明郡王看了他一眼。肖天燁一楞,被那個冰冷的眼神凍在了原地,諷刺的話胎死腹中。

肖清寒吐了吐舌頭,悄悄對歐陽爵道:“嘖嘖,你姐姐能得到重華哥的一句誇獎當真不容易。他從不誇人的。”

    呃!這句話被明郡王用那種冷冰冰的語氣說出來。當真是聽不出半點誇獎之意,歐陽爵身上抖了抖。覺得這位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的郡王當真是與他想象的不同,能夠決勝千裏殺人於瞬間的少年統帥難道不應該是那種雷厲風行。熱血得不得了,大碗喝酒大。吃肉的豪爽類型嗎?為什麼是這樣的。。。歐陽爵產生了一種幻想破滅的感覺。

   最後一曲,蓉郡主的舞蹈重回柔美。畢竟個性使然,她生性嫵媚。婉轉多姿,勉強為慷慨之舞已經到了極限。況且三支舞蹈已過,她也微微疲倦,便舞了一曲宮中盛行的淩波舞。柔軟的舞姿,輕盈的舞態,似空中浮雲,又似晴蜒點水。眾人只覺她的舞姿時而是一曲舞鸞歌鳳,時而是殘月落花煙重,時而是花光月影宜相照,時而又是一江春水向東流。猶如龍宮中的仙女在波濤上飄來舞去,真可謂“淩波微步襪生塵,誰見當時窈窕身”。實在美麗絕倫,讓人嘆為觀止。然而眾人贊嘆之余,卻已經看慣了這樣柔美的舞蹈。都將眼睛放在了那邊的歐陽暖身上,不知她還能拿出些什麼叫人驚奇的東西。

這一次卻不是書法,而是畫畫。歐陽暖輕輕拈筆在手,丫鬟為她調好了顏色。蓉郡主婉轉舞蹈,她卻低下頭飛快作畫。

待到畫好給眾人看時,有人不由得微顯失望。只見那宣紙之上,竟是滿紙怒放的鮮花。雖說濃淡有致,花色鮮妍。將這一個花園的美景都勾勒在內,但畢竟有蓉郡主的非凡舞蹈,再看這幅畫未免覺得平凡。

沈元柔露出笑容,團扇悄悄掩住嘴邊的嘲諷,吃吃笑道:“只是一幅百花圖?倒沒什麼出奇。”

丫鬟將宣紙轉了過來,眾人都是驚呼一聲。原來那背面也有畫,眾人都睜大了眼睛。古來只有雙面繡,怎麼可能有雙面畫!仔細一瞧,這畫卻不是直接畫在背面.竟是從正面影過來的一位絕代美人。

肖清寒不顧儀態地三兩步跑過去,看了半天。突然指著蓉郡主道:“郡主!是你呢!”

蓉郡主凝神細看,那幅美人圖中的美人兒正翩然起舞。身形婉轉,美妙無比,不是自己又是誰?歐陽暖在自己舞蹈之時,竟繪出了自己的美態。。。她的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容。

眾人也是紛紛驚嘆。

歐陽暖說道:“請借酒杯一用。”

肖清寒見歐陽暖對自己說話,不由得臉一紅。下意識地把一直被自己捏在手中的酒杯遞了過去。

眾人都是驚訝之極。不知道歐陽暖要做什麼,卻見到她微微一笑,一杯酒灑了上去。過得片刻,只見那畫上竟然現出奇異之極的景象。

原來這畫被酒一潑,那美人和鮮花竟然到了同一面。似乎本來便是如此畫的一般,細看之下,仿佛美人就在花叢之中翩翩起舞,若隱若現。

眾人都是震的說不出話來。過了半天,這才不約而同大聲喝彩,無不為眼前這位少女的才華傾倒。尤其她才華橫溢之外,生得又是如此美麗,行止又是如此端方。站在這艷艷鮮花之中,牢牢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便是連蓉郡主都忘了一切,只顧拿著那幅畫口中稱奇,反反復復將畫中妖嬈的自己看了又看,愛惜不已。

過了許久,人群中仍是贊嘆之聲此起彼伏。

歐陽爵卻微微嘆息。早在十日前,姐姐就派人四處尋找一種奇特的顏料,原來是用在這裏。當真是心機巧妙!然而姐姐究竟是早有準備要在賞花宴上揚名,還是猜到會有人故意刁難,他就不得而知了。。。

大公主看著蓉郡主和歐陽暖,微唷道:“原來老天造人。竟然舍得將福澤齊聚到了你們二人身上,我也無法分出高下。既然如此.就請在座諸位對二位作出評點吧。”

歐陽暖微微搖頭。大公主似乎總是要在蓉郡主和自己之間分出高低,其實這又是何必呢?蓉郡主傾國傾城,自己尚未及棄,就算輸了又有什麼了不起?

大公主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手掌道:“來人。取花來分給各位賓客。”
   
女賓們紛紛將手中的花朵投了下去,蓉郡主和歐陽暖眼前的花朵越多越多,幾乎堆成小山一般。

菖蒲悄悄和紅玉咬耳朵:“這不公平的。那些貴婦都要討好蓉郡主,自然要把花送給她了。我們小姐平日裏也不出門,多吃虧呀!”

紅玉瞪了她一眼,示意她不要多嘴。能和蓉郡主比肩已經是難得了,依照她看大小姐並沒有要將對方壓下去的意思。

果然,待花朵一數,蓉郡主要比歐陽暖多兩朵,歐陽暖笑道:“不。該是多三朵才對。馨表姐為了怕我輸了哭鼻子特意給我投了一朵呢!”

眾人立刻就笑了。林元馨輕輕咳嗽了一聲,心道在座的各位千金誰不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蓉郡主的舞蹈雖然艷壓群芳卻也未必就無人能比肩,倒是歐陽暖博采眾長,心思奇巧,比蓉郡主更勝一籌。但她口中卻道:“是呀,我總是要支持一下暖兒表妹的。”

大公主勾起唇角道:“不用那麼早下定論,請男賓也過來吧。”

就在這熱鬧間,肖清寒已經行至歐陽暖身前。他手持牡丹,清朗聲音道:“送給歐陽小姐。”

眾人擊掌起哄,高聲大笑。菖蒲繼續悄悄和紅玉咬耳朵:“人家送的都是桃花,他從哪裏弄來的牡丹?”

“。。。如果我沒看錯?這是太子三天前送給我的極品牡丹吧?!”大公主淡淡說道。

    眾人:“。。。”
肖清寒笑道:“姑姑不必著急,改天再賠給你一盆就是了。”

大公主哼了一聲。肖清弦捂臉,真不想承認這個家夥是自己的弟弟。實在是太丟臉了。

肖清寒恨不得抓過歐陽暖的手問幾句,她為什麼從前都不愛出門?他怎麼從來都沒見過她之類的話?肖清弦已經走到蓉郡主面前,投下了一朵桃花。轉身對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歐陽小姐,舍弟唐突請原諒。”說完,就強拖著肖清寒回去了。

歐陽暖驚詫,不由露出笑容。這周王世子和允郡王,倒真是妙人。

晉王世子肖淩風身形瘦削,刻眉斜飛,薄薄的嘴唇上還帶著笑意。他將手中的桃花投給了歐陽暖,還輕聲笑了笑。似乎別有深意,他走過去後。便站在肖天燁的身邊和他說話,神情倒是頗為親密。

秦王與晉王向來交好,兩位世子也走得很近,只是肖淩風那種笑容,又是什麼意思?

肖清寒臉上露出不屑的表情:“笑面虎。”接著頭上就吃了肖清弦一個爆栗。

歐陽爵看著忍不住笑起來。這時候就看見在席上從頭沉默到尾的楚王世子肖皚山走過去,將桃花投給了蓉郡主。投完了竟不直接回去,反而持意走到歐陽暖身邊對她說道:“你也很好。”說完就轉身走了。歐陽暖微微楞了楞,菖蒲又和紅玉咬耳朵:“這個人長得這麼俊,為什麼都冷著一張臉的?好像別人欠他好多錢?”

“小點聲說話!”紅玉踩了她一腳。

這時候,齊王世子肖子棋和魯王世子肖漸離同時走過來。肖子棋衣衫款款,風度翩翩。看起來十分文弱,一雙秋水眼出奇的清亮文靜,如同良質美玉。他站在蓉郡主和歐陽暖的中間看了半天。手裏的桃花伸伸縮縮,眾人大笑。大公主道:“子棋,你還是這樣優柔寡斷,你願意將花給誰就給誰好了。”

肖子棋想了半天,只望著歐陽暖笑。花卻落在了蓉郡主前面的繡籃中。這人還真不是一般的優柔寡斷。。。歐陽暖垂下眼睛,掩住了眼底的笑意。接著是刻眉星目的英朗少年,魯王世子肖漸離。他很幹脆地走過去,一把將桃花插在歐陽暖的鬢間,動作行雲流水十分流暢,眾人驚楞後一陣哄堂大笑。

若是換了其他閨閣千金,不是尖叫就是要羞惱暈倒。歐陽暖卻起身盈盈笑道:“多謝世子厚愛,歐陽暖愧不敢受。”

肖漸離點點頭,轉身幹脆利落地離開。歐陽暖微微一笑,將桃花自然地取下來,放入籃中。

走到席間,肖清寒一把抓住他:“喂喂。。。不要這麼過分,是我先看中的。”肖漸離一把甩開他的手,冷笑道:“是我先預定的。”

兩人之間有一種詭異的氣氛在流動,歐陽爵心說你們二位都是誰啊?自視太高了吧!姐姐可沒有看上你們,說什麼看中預定,大言不慚!

眼看著男賓們一個個上去投花,晉王世子肖淩風嘆息:“論心思,歐陽暖的確技高一籌。但是論人脈,蓉郡主名揚天下的時候。這場比試,還有看下去的必要麼?”

他像是在自言自語,但卻突然有一個人回答了他的話。

“世上總有預料不到的事情發生。不看到最後,誰知結局如何呢?”肖天燁微笑道。

肖淩風挑起眉頭.“哦?天燁兄到底見解獨持,怎麼我總是覺得你對這位歐陽小姐持別在意?”

肖天燁俊容平靜,一雙眼睛卻一直關註著情勢的變化淡淡道:“我只是想看看,這個狡猾的丫頭到底要幹什麼?”

“哦,我倒忘了。。。聽說秦王世子剛才在門口攔著人家姑娘不讓進。”肖淩風喝了一口酒。打量了一番肖天燁道:“難不成你也看上人家了?不至於吧?”

肖天燁冷笑一聲道:“就算天底下的女人死光了,我也不會看上一個毛還沒長齊的小丫頭。”

肖淩風冷眼旁觀,凝視著臉色陰沈的肖天樺,若有所思:“天燁。。。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我發現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每次當你對一個東西產生強烈的喜愛之情時,會伴隨著產生一種強烈的排斥感。堅決不肯和別人分享這樣東西,甚至連看都不給人看一眼,別人通常怎麼稱呼來著。獨占欲很強,是這樣說的吧?從歐陽小姐當眾表演開始,你剛才的情緒可以說是不愉快、煩躁、暴怒。。。”

肖天樺神色冷傲:“你想說什麼?”
   
肖淩風挑眉道:“我以為你知道。”
   
肖天燁神色怪異:“胡言亂語。”
   
肖淩風微笑,“不必急著否認。那並不是什麼壞事。說實話,我認為這對你是好事。你也到了該立妃的年紀了吧?歐陽小姐麼,倒是小了點。不過養大點再收用也無妨。”

肖天燁嗤笑一聲:“你在勸我相信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狡猾的小丫頭麼?”
   
“當然不。”肖淩風冷靜的判斷“我覺得你就是喜歡。”

肖天燁走出了席位.冷冷道:“瘋子都是傳染的.我要離你遠一點。”他這樣說著卻向女賓那邊走過去。

肖天樺以往和肖淩風對答,都是和氣而機智的,從未有針錦相對的時候。這一次的表現確實有些不同以往。肖淩風嘆了一口氣,只怕這位世子還沒註意到自己的反常吧。

肖天樺走到蓉郡主面前,將那朵桃花投給了她,然後迅速走了回去。看都沒看歐陽暖一眼,衣角帶起一陣風,讓歐陽暖都有些驚訝。她以為,這位世子最後總會奚落她幾句的,誰知竟然一句話不說轉身就走。難道太陽是從西邊出來了嗎?

歐陽爵借口自己是歐陽府的人,參與投花有失公平,不肯投花,這一票就算棄權。

菖蒲繼續跟紅玉咬耳朵:“大少爺變了俟。以前遇到這種情況他一定會把花投給大小姐的。”

紅玉在心裏無奈感嘆,心道以後再也不會帶菖蒲出來了。看起來憨傻可愛,實際上就是個話嘮,每個人走過來都要評判幾句。

接著公侯少爺和狀元榜眼探花們一個個都投了花,丫鬈們合計一番,竟然是平局。

大公主皺起眉頭,突然想起了什麼道:“還有一個人沒有投吧。”

只剩一朵了,還是明郡王手中的。剩下的眼光都聚焦在他手中的桃花上。此時他手中的這枝桃花,可比那庭前什麼名花都貴重,且看是誰能得他青睞,獨占鰲頭。

黑衣侍衛從明郡王手中接過桃花,走到蓉郡主和歐陽暖中間的時候歐陽暖臉上笑容越發燦爛了些。這少年就是當初送來白狼尾的那一位吧?他到現在都不敢看自己一眼,還跟那時候一樣,好像自己是洪水猛獸一樣。太後一直有意撮合蓉郡主和明郡王,這一票不用想都知道結果了吧!眾人都為歐陽暖惋惜起來,只有歐陽暖心裏覺得很滿意。這就是她想要的結果,輸!但是輸的合情合理。

然而,面無表情的侍衛最終將那朵桃花投到了歐陽暖面前的花籃之中,引來眾人陣陣驚嘆。

蓉郡主一直帶著微笑的美麗臉龐一下子楞住了,再看向歐陽暖的時候便帶上了一絲復雜。

歐陽暖的臉上雖然帶著驚喜的笑容,心裏卻將明郡王狠狠罵了一通。為了這一朵桃花,她今天所花的心思算是白費了。

“我家郡王說,小姐年紀小,當得此花。”少年侍衛面無表情地說完眾人立刻釋然。原來明郡王的意思是說,歐陽暖年紀小不容易,所以這一朵是同情分啊!

果然,聽了這句話後蓉郡主的臉色好看了許多。她笑道:“本該如此的,歐陽小姐尚未及笄,卻已經如此非凡,將來還不知有何等造詣。”

歐陽暖心中嘆息了一聲,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真摯道:“是蓉郡主百般相讓才對。”

大公主這時候突然笑起來,笑容燦若朝陽朗聲道:“這回我要去向太後說,京都又多了一位色藝雙絕的名門千金呢!她可不能再說蓉兒天下無雙了。”

蓉郡主雖然還在微笑,臉上的神情卻已經有些異樣。歐陽暖看在眼中,不由自主向明郡王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那個男人。。。故意的。。。

熱鬧看完,大家便各自散開在園子裏賞花。

大公主的園子裏,迎春、瑞香、白玉蘭、瓊花、海棠、丁香、杜鵑、含笑、紫荊、株棠、錦帶、石琳。。。經過花匠巧手,催開於一處,滿滿的花團錦簇,艷麗吐芳。

林元雪小胖手摘了一朵花帶在自己頭上喜笑顏開:“姐姐,漂漂。。。漂漂。。。”

沈氏皺眉斥責一旁的乳母道:“你怎麼看著她的,怎麼能讓她隨意攀折長公主的鮮花?”

林元雪嚇了一跳,手裏的花沒拿好,一下子全掉在地上,花瓣碎了一地。歐陽暖輕聲道:“大舅母.雪兒只是個孩子,而且大公主最珍貴的花全都在那邊的溫房裏。這裏不過是些尋常品種,不礙事的。您看那邊的小姐們不也都在編織花環嗎?”

沈氏看了一眼周圍,果然見到不少小姐們在采摘鮮花編織成花環。這才松了口氣道:“在公主府總是要小心的。”就這時候,有幾位夫人從遠處向這裏走過來。歐陽暖猜測這些人是走過來找沈氏說話的。

歐陽暖看林元雪眼淚汪汪的樣子,摸了摸她的頭輕聲道:“大舅母。我帶雪兒去旁邊玩吧。”

沈氏點點頭,林元馨也想要一起離開。歐陽暖卻搖頭道:“馨表姐,多認識一些人對你將來有幫助的。”

沈氏也十分贊同,所以林元馨只能留在原地,陪著沈氏一起應付他們。歐陽暖帶著林元雪,身邊跟著紅玉、篤蒲和林元雪的乳娘,一直走到人較少的一處地方才停下。她摸了摸林元雪紅紅的小臉道:“不難受了?來,姐姐陪你玩。”

林元雪睜大眼睛,重重點了點頭。紅玉嘆了一口氣,侯府庶女。這樣的稱呼會伴隨雪兒的一生。大夫人雖然寬和,畢竟不是生母。這個孩子,將來會有怎樣的命運呢?然而世間每個人都是這樣。大小姐雖然出身高貴,卻自小喪失母親。不得不在和繼母的周旋下生活,這樣又比身為庶女的林元雪好嗎?只怕處境更艱難得多!

紅玉和菖蒲采來許多玫瑰、月季,插了林元雪滿頭滿身。又把五顏六色的花瓣穿成芳香四溢的花串,戴在她的頭上和脖子上。不大工夫她們四周就堆滿花朵花瓣,招得蜂蝶紛紛,圍著歐陽暖和林元雪亂飛。

林元雪十分喜歡歐陽暖,不肯離開她。總是牽著她的手,或是依在她懷中。似乎這樣她才笑得更開心,最後甚至依在她的懷裏睡著了。

肖清寒一直悄悄註意著歐陽暖,見她離開便也尾隨。此刻見到這番場景,他低下頭想了想,覺得自己開口說話多有不妥。不由悔恨剛才應該將歐陽爵一起拖過來。

正在原地猶豫著,肖漸離卻從他身邊快速走過,手裏還端著一個棋盤。肖清寒一楞.趕緊尾隨上去。

“歐陽小姐,聽聞你精通棋藝,請與我對弈一盤。”肖漸離朗聲道。

他說的肯定,光明正大。讓人一絲回絕的空間都沒有,歐陽暖笑了,這是邀請嗎?這是半強迫吧!旁邊的乳娘趕緊接過睡著的林元雪,輕聲道:“表小姐,我把六小姐先抱回去。”

不過是說話的片刻,肖漸離已經搖好了棋盤。肖清寒走過來一把攬住他說道:“漸離,你跟人家小姐都不認識,怎麼可以這樣唐突?”肖漸離還沒來得及說話,歐陽暖已經笑道:“允郡王不必客氣,只是對弈,無妨的。”

肖漸離笑道:“人家歐陽小姐都不介意,要你多什麼嘴?!”

肖清寒卻只望著歐陽暖點頭微笑說道:“雖然常常聽說,卻是第一次親見。歐陽小姐為人謙和,是那種一眼看去就想和你結識的人。漸離憑了這張臉,也是人見人愛。只有我,恐怕是別人避之惟恐不及,大家都嫌我煩呢!”

歐陽暖微微一笑,很是認真的說道:“雖說和允郡王是初見。但今日得您一朵花,也是要感謝的,怎可回避呢?”

肖清寒聽了這話,哈哈大笑了起來。肖漸離笑道:“好,我執白子。”他連選擇的機會都沒有給歐陽暖,可見平日裏是多麼的高高在上,說一不二的人物。

肖清寒笑道:“漸離,你自詡棋藝天下第一。我的確是有所不及,但若你要在歐陽小姐面前班門弄斧,我可是等著看你的笑話。”

歐陽暖手持黑子,肖漸離持白子。肖清寒端著龍井茶,細啜慢品,茶香淡淡繚繞。只見歐陽暖和肖漸離一步一步,均是出子謹慎。

兩盞茶的時間過去,肖清寒凝神望去,只見那局棋劫中有劫。環環相扣,反撲收氣,花五聚六,端的是復雜無比。只看的幾眼,心中略略推算了幾步,便覺頭昏目眩。原以為自己棋藝本已是不錯,居然面對此局之時心神大亂,足見此局之難。再看歐陽暖和肖漸離,只見歐陽暖面帶微笑,修長白哲的手指拈著黑棋風雅悅目之至。肖漸離卻是額頭微有汗水,雙眉越皺越緊。

    又下得一炷香的功夫,歐陽暖已經大獲全勝。然而她拈著棋子,卻沒有下最後一子。

   肖清寒見她遲遲沒有動作,猜到她是在思考如何贏了對方,卻又給他留足面子。一念及此,肖清寒眼珠一轉笑道:“漸離,你要輸就輸。不要拖泥帶水,給個痛快的!”

肖漸離的眉頭越皺越緊,卻遲遲不吭聲。肖清寒心中冷笑,在美人面前死要面子活受罪,又聽不懂暗示,當真活該!

就在此時,歐陽暖下了最後一子,唇畔露出一絲歉意道:“世子,我贏了。”

肖清寒看著肖漸離還在苦思冥想,不由嗤笑一聲。原本人家可以贏你十子,已經故意放水只贏你三子還不滿足,傻瓜!

歐陽暖的笑容燦爛幾分,陽光映在她白如寒玉的臉龐上,別有一番攝人心魂的魅麗!“再下一局嗎?”她輕聲問道。

“嗯。”原本還在苦思冥想的肖淩風猛地擡頭,緊接著就是一楞,口中胡亂應了。有些著迷地盯視著她清麗的容顏。第一次在這樣近的距離下看她,覺得她比剛才更加動人,美的令人心折!

肖清寒也有點傻眼,抱著茶盞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

遠處的黑衣侍衛金良看見,心中感嘆:“怨不得人家著迷,歐陽暖舉手投足,簡直像是一幅畫一樣。”

就在這時候,他突然看見自家郡王快步向那邊走過去。心中一頓,大呼不好!自家郡王從來都嫌這些名門閨秀嬌弱麻煩。總是敬而遠之,今兒這是怎麼回事!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2 09:45 AM

066 卿本佳人奈何無心

    世人皆知,魯王世子肖漸離是爽朗少年,從來沒有這樣心情不好過。但是此刻他站在旁邊,看著別人鳩占鵲巢。半途把自己看中的小美人劫持過去陪著下棋,他欲哭無淚。換了別人,這個虧他一定不肯吃。但眼前這個人,卻是他得罪不起的。他只能很得體的調整好面部表情。表現出一位世子尊貴寬容的風度。

當時明郡王突然從天而降,站在歐陽暖面前堂晃晃的審視對方許久後,才沖著人家平平淡淡的招呼道:“請小姐與我對弈一盤。”那般氣度,竟若施恩的王者一般。

莫說是丫鬟侍衛們被他這樣的舉動嚇得不輕,就是歐陽暖都楞了一下。思慮良久,才點點頭。

當時肖漸離還想要開口阻止這種不道德的半途攔截的行為,明郡王看了他一眼,竟目光冷淡的淺笑了一下。他的眼神,深沉冷酷中透著蕭索的清淡,淡淡的俯視著隱含威脅。肖漸離立刻了然,這是一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甚至沒有道理可講。

那個瞬間,肖漸離似乎能感覺身後肖清寒緊張得繃緊的神經。幾乎在同時,他哈哈大笑起身讓出了位置,“明郡王請。”

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竟就這麼輕易退讓了。肖漸離覺得從今往後自己在人前壓根沒法混,實在太丟人。但他轉念一想,明郡王終究是上過戰場的軍隊統帥,氣勢上輸給他也不算很失態,只是在美人面前多少有點不甘心罷了。

他那裏胡思亂想著,這邊的棋局已經開始。明郡王肖重華拿著一枚白子,似乎漫不經心地悠然道:“小姐琴技超群,小小年紀也不易。”

歐陽暖淡淡一笑道:“明郡王過獎了。”無數個噩夢之中驚醒,對著窗外無限的黑暗,一局局走來步步驚心。冬日撫琴手都僵冷,夏日靜坐汗濕脊背,一卷卷的古書。一步步的禮儀,說不盡的知書達理,優雅從容。日復一日,夜復一夜,為了復仇她對自己比對誰都殘忍。。。才終於走到今天,區區琴技,又算得了什麼。

肖重華一雙眼睛似大海般深沉,白子落下。口中輕聲道:“是不是過獎,小姐心中最明了。”

心中剎那有千百個念頭轉過,歐陽暖輕輕按下一枚黑子漫聲道:“暖兒不知郡王此言何意?”

肖重華眸中閃過一線光芒,一瞬即逝道:“小姐曲意敏銳,但似心懷別怨恐不是好事。”

除了眼觀鼻鼻觀心的紅玉,旁邊人聽著這兩人一來一往,都面露疑惑。歐陽暖掂著棋子在手裏想了想,很快重重在棋盤上按了下去。這才擡眸,頗感意外地“哦?”了一聲道:“心懷別怨?何以見得?”

這桃村之下,清風徐徐.香氣四溢,隔著世間嘈雜。聞著茶香淡淡,黑白縱橫,倒也是人間樂事。看著歐陽暖臉上還是一副笑吟吟的樣子,眸中卻很有幾分冷意。肖重華心中淡笑,這個小女孩看著和氣。誰能想到心底卻有這般戾氣,竟能將一首狂放不羈的琴曲彈出縱橫怨氣。

“有才而性緩定屬大才,有智而氣和斯為大智。”肖重華下了一子淡淡道,“光有才不定性必有災禍,光有智氣不和傷人傷己。歐陽小姐,好曲子當有好心境,莫辜負好春光才是。”

明郡王三言兩語之間,竟是要勸她放下仇恨?他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局外人,不過從琴曲之中聽出些許,又知道些什麼?仇恨傷人傷己,她會不知麼?只是這世上,你善待別人,別人卻恨不得置你於死地。你好心放過別人,別人卻未必肯放過你。歐陽暖下了一粒黑子,不置可否。

“小姐不贊同?”肖重華似知她心中所思所想。

“山不轉路轉,境不轉心轉。有時非是我放不下,而是別人不肯放下。更何況千人千般苦,苦苦不相同。郡王不是我,焉知我的心思?”歐陽暖含著笑意,淡淡道。肖重華深沉的眸中惋惜一閃而過。而歐陽暖,她表情平淡.仿無所覺。
   
“姐姐!”歐陽爵此刻從遠處走過來,似乎已經找了很久,額上隱隱有細密的汗珠。這時候看見肖重華。略微有些吃驚。立刻有模有樣的行禮,然後飛快地站到歐陽暖身旁去了。

歐陽暖看著他,對肖重華說道:“這是舍弟歐陽爵,他可是仰慕郡王久亦。”

肖重華剛才已經見過歐陽爵。這時候擡起眸子打量了他一眼,歐陽爵立刻站的筆直。那模樣跟被巡視的小將一個模樣。歐陽暖笑了道:“他羨慕郡王在戰場上建功立業。說將來也要效仿,我笑他癡人說夢,他還不信。爵兒,你且問問,郡王肯不肯收你。”

歐陽爵立刻死死盯著肖重華,對方頭戴玉冠,身著華衣,神情卻清淡得很。若處身山林流泉間一般,半點也看不出曾在戰場上浴血奮戰的模樣。他不禁懷疑,眼前這個明郡王,跟那個屏盡南蠻異族的厲害統帥,真的是同一個人嗎?

肖重華右手抵在領下,慢慢思量。聞言又打量了歐陽爵兩眼,重新在棋盤上下了一子道:“懂兵法嗎?”

歐陽爵一楞:“不懂。”

“作戰呢?”“不懂”。。。“謀攻呢?”“不懂”。。。“兵勢呢?”。。。“不懂。。。”“布陣呢?”“呃。。。”“五行八卦?”。。。“用箭?”肖重華幹脆地道:“不要。”

肖清寒看不過去了道:“重華哥你也不要這樣說吧?誰也不是一生下來就什麼都會的呀,總可以慢慢學。”

“戰場之上,容不得人慢慢學。縱然郡王肯給他這個機會,敵人會給這樣的機會嗎?”歐陽暖輕輕一笑,看了弟弟歐陽爵通紅的小臉一眼,心中卻暗自嘆息。她希望他能認請現實,可是真的看到他難受的抓心撓肺,她心中又為他失望難過。所以她輕輕下了一子,含了七分的笑,三分的嬌,柔聲道:“如果將來有一天,爵兒做到您所說的這些,您會收下他嗎?”

歐陽爵剛才還覺得無地自容,滿臉通紅。這時候聽見姐姐這麼說,立劑眼睛亮閃閃的盯著明郡王瞧。肖重華看他一眼,默然良久,最終道:“可以。”

歐陽暖臉上的笑容越發雲淡風輕,對歐陽爵道:“還不謝謝郡王!”

歐陽爵立刻起身拜倒,然後喜滋滋地站起來。肖清寒望了他一眼,心道這世上有人比自己還傻。肖重華此人要求極高,禦下極嚴,想要讓他滿意可比登天還難。何必自討苦吃呢?他卻不知道,歐陽暖此舉煞費苦心,一是讓歐陽爵從此定下心來苦心磨練。二是誆著明郡王許下承諾。依照他的身份和地位,既然已經承諾只要爵兒達到他的要求便收下他,就不會輕易毀諾。其實在歐陽暖看來,明郡王未必是最好的選擇。但歐陽爵如此仰慕他,她也就不得不順從他的心意了。

就在此時,侍衛過來回稟肖請寒說世子在到處找他。肖請寒一楞,便向歐陽暖告辭。走的時候還不忘把一直楞楞看著的肖漸離梢走了。在他的想法中,肖漸離是勁敵不能把他留在美人跟前獻媚。

肖漸離依依不舍,一直癡癡看著歐陽暖。她的側影很美,低頭的時候,修長的頸現出柔美的弧度。因為年紀還小身形略略顯得有些單薄,可是這單薄很襯她柔弱的風流姿態,清麗如春水。連身上如雨過天晴般清澈的天水碧春裳也為她添上了一番嫵媚而含蓄的韻致。

他們二人離去後,歐陽暖不著痕跡地看了歐陽爵一眼道:“爵兒,今日你還沒有拜見過大舅母她們吧?”

只在片刻之間,歐陽爵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轉身向明郡王行禮道:“我先走一步,請郡王恕罪。”

明郡王點點頭,歐陽暖目送歐陽爵離去。她容顏請遠,眉眼卻溫柔。回過神來才發現肖重華看著自己,她微微一笑。掂起棋子的細長手指,晶瑩細膩,肖重華看著,微一瞬有些失神,隨即伸手取子冷聲道:“剛才小姐是在算計我?”當即就在棋杵上落下一枚白子,來勢不善。

歐陽暖自棋盒中取了一枚黑石棋子又按下。邊搖頭嘆息般的道:“歐陽暖不過區區女子,郡王何必如此計較。”

肖重華取白棋應了一手隨口回道:“小姐自己要做睚眥必報的人.卻說我計較?”

歐陽暖笑了:“古人有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郡王高才,竟沒有聽說嗎?”

明郡王勾起唇畔的笑容。從第一次在書齋前見到她,他曾想,這女子冰雪聰明,懂得以心換心。心中一定另有一方與世迥然的天地吧!再次見面,卻見到她步步為營、時時謀算,終究掩不住一身的索然與倦怠。他見多了互相傾軋算計,並不少她一個。卻也心生疑惑,不過一個少女,為何會有這樣冰冷的眸子?他想起父王密室裏的那幅圖,那樣相似的一張容顏。卻是完全迥異的性格,聽聞鎮國候府千金容顏如玉。當年曾冠絕京都,卻是個十分清高孤傲的性子。怎麼會生出這樣的女兒呢?著實令人費解。

歐陽暖臉上帶著笑容,在棋盤上按下最後一枚黑子。本來廝殺得難分難解,甚至白子還有幾分優勢的局面立刻大變。白子兵敗如山倒,再無一絲生機。

這一局,贏得很痛快。紅玉看了棋盤一眼,又看了看那位明郡王的臉色。心道小姐呀!對待魯王世子你尚且給人家留了三分顏面,怎麼對明郡王就如此心狠手辣、不留余地呢?

對上肖重華似笑非笑的眼神,歐陽暖站起身。盈盈而笑道:“郡王都說了我是睚眥必報。這一局自然是半子不讓的。失陪!”說完,她轉身就走。紅玉和菖蒲對視一眼,趕緊跟了上去。

“郡王,這。。。”金良在旁邊看的有點目瞪口呆。

肖重華用原本拿在手上來不及下的白子敲擊了三下棋盤,嘆息道:“卿本佳人,奈何無心?”

歐陽暖的世界太遙遠,也被間隔得太虛無縹緲。旁人縱然費盡一生,只怕也難以窺得一方風景。她如此作為,倒讓他懷疑她真正的溫柔,是否只在歐陽爵面前流露稍許。

剛走過假山,卻突然闖出一個人來。歐陽暖不免吃了一驚!

“小姐不要害怕!我是曹榮!”歐陽暖看了來人一眼,十分眼生。這人年紀不大,相貌也算俊俏。偏偏不但眼睛生的直勾勾的,連面上都帶著點癡纏。身上穿著最上等的絲綢,一條做工精細的腰帶上掛著大大小小十幾件飾物。有玉佩、寶石還有香囊、拇指上戴著個墨綠的大扳指,看起來倒十足的富貴。“小姐不要走!唉,小姐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哪!”見歐陽暖並未停住步子,他急急忙忙上前擋住她的路。

“有壞人說自己是壞人的嗎?”菖蒲沖上去將小姐攔在後面,保護的嚴嚴實實。“這個。。。”曹榮有些微發窘,看著歐陽暖臉上漲得通紅,一時說不出話來。“菖蒲,不得無禮,曹國舅不是壞人。”歐陽暖眼波流轉,十分靈動。看得曹榮目光炯炯,一點都不舍得移開。

“我。。。我。。。思。。。我。。。”曹榮支吾了半天。平日裏對付那些女子的賴皮樣半點都使不出來,生怕嚇到了眼前這個小美人。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樣,他一時口幹舌燥,反而不知道如何應付。這個曹榮是如今聖上最寵愛的玉妃的幼弟。說起曹家,在京都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原本曹剛不過一個從七品的行太仆寺主簿,偏偏生了一個容貌出眾的女兒,長到十四歲,已經出落成一朵花。雖然宮中除皇後外,有貴妃、測已、德妃、賢妃四妃,還有昭儀、昭容、昭暖、修儀、修容、修娛、充儀、充容、充媛九嬪.姨抒、美人、才人二十七人。寶林、禦女、采女八十一人供皇帝享用。但這個玉妃能歌善舞,頗有心計,竟從美人如雲的後宮脫穎而出,成為聖上近年來的愛寵。一個小小的才人得封玉妃,曹家也著著實實體驗了一回雞犬升天的快樂。從一個普通官吏變成了當朝國丈。至於玉妃的這個弟弟曹榮,說起來歐陽暖倒是有幾分熟悉的。前生就是他盯上了歐陽可,百般科纏無休。歐陽可借機避入蘇家,才惹出後來一連串的禍事,歐陽暖看著此刻的曹榮,不免有啼笑皆非之感。

出乎意料的,曹榮突然噗通一聲跪倒“小姐。曹榮對小姐一見鐘情,決定此生非你不娶。萬望小姐成全了此番心意。曹榮對天發誓,如果娶得小姐,再也不去花銜柳巷。不,是再也不尋花問柳。。。以後對小姐一心一意!”“。。。”饒是早知他愛好美色,歐陽暖還是微微一楞。在她的印象之中,此人不過是個欺男霸女的紈絝子弟。誰知道他竟然是這樣子,聽聞曹剛中年得子,十分寵愛。對這個兒子要星星不敢給月亮,才寵出這種無法無天的勁頭,曹家的家教果真如京都流傳的那樣匪夷所思。

紅玉和菖蒲更是目瞪口呆。今天宴會上見了不少權貴,就算是魯王世子,也只敢抱著棋盤請小姐對弈一局。便是連一句傾慕的話都是不敢說的,這世上竟然還有曹榮這樣無禮的人嗎?

歐陽暖嘴角含一縷淺淡的笑影道:“曹公子是覺得歐陽暖美貌?”
   
曹榮連連點頭道:“歐陽小姐自然是美貌的,曹榮心中十分傾慕。”
   
歐陽暖又笑,她的笑容仿佛撥開了重重雲霧,有雲淡風請的清明,卻帶著一絲冷意。然而近在咫尺的曹榮卻根本看不出,只臉上露出更癡迷的神色。

“曹公子見了我尚且如此,要是見了我妹妹豈不是更歡喜?”歐陽暖輕聲道,似嘆息似感慨。

“小姐的妹妹?”曹榮一楞,眼睛裏熠熠閃光。

“是啊!我還有一位如花似玉的妹妹,比我生得美生得好,只是身子弱了些。這一回不得空出來。”桃花如火,照耀著歐陽暖的雙眸。令她清麗的臉上添了幾許柔美嫵媚的姿態。曹榮看得呆住,楞楞道:“比小姐還要美貌的。。。”

“當然!下次我可為公子引薦一二。”歐陽暖笑的從容,卻無人知道她此時見到曹榮,內心那股憤懣抑郁的怒火是如何在熊熊燃燒。

“好,好!小姐千萬不要忘記今日此言。一定為我引薦令妹!”曹榮喜笑顏開,忙不疊地說道。說著就要上來拉歐陽暖的手,歐陽暖微微後退一步,就聽見。。。

“看不出來曹公子這樣深情?在宴會上就如此迫不及待啊! ”一道聲音從背後響起。

“哪個混賬敢管我的閑事!”曹榮話剛說完,一看清來人的臉。他頓時臉色煞白,眼前言笑晏晏的華衣男子正是肖天燁。曹榮再大膽,畢竟不敢得罪皇室。尤其是秦王府這樣實力雄厚的皇族。玉妃曾經再三警告他,誰都能惹,唯獨燕王府和秦王府得罪不起。只是美人面前,他又不想露出怯意。這裏進退維谷,不知道如何是好。肖天燁輕輕一笑,“曹少爺,上次去宮裏見玉妃,你也是這麼跟蓉郡主說的吧?太後怎麼斥你來著,放浪形骸,言行失當!罰你閉門思過百日,怎麼又故態復萌了呢!”他若有若無地看了一眼歐陽暖。仿佛在說,礙事的人就是她一般。歐陽暖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微笑,轉身便走。她一走,曹榮就擦著額頭上的汗珠告退,生怕肖天燁反悔。將侮辱皇族的罪名扣在他腦袋上。

歐陽暖腳下越走越快,可是肖天樺的腳程豈是一個小姑娘可以抵得上。很快他就擋在了她身前,歐陽暖挑起眉頭看著肖天樺。在她眼中,曹榮不過是個紈絝子弟,而肖天燁簡直可以說的上是面目可憎。

“世子這是何意?”“嘖嘖。。。人家誇你美貌,你卻要梢帶上你的妹妹。這是好心還是惡意?”肖天燁嘴角掛著笑意,語調卻微含譏諷“你我不過萍水相逢,世子何必多問?”

不說還好。這話一說,肖天燁臉上雖然還是笑意盈然。眼中卻一片陰沉之色:“萍水相逢?”“難道不是嗎?我早已說過,世子就當那日在獵場上從未遇見過我們姐弟。這樣世子放心,我也無憂。”

肖天樺面容微微一變,湊近她道:“歐陽暖,你剛才對曹榮說的話究竟有何目的?”歐陽暖冷冷道:“縱然我有目的,這又跟你秦王世子有什麼關系?!”

沒有關系?肖天燁眼神閃動,口中卻突然嘆息道:“久聞歐陽家大小姐知書達理,秀外慧中,可外人怎會知道你是一只狡猾的小狐貍,躲在暗處伺機而動呢?我猜你是故意引曹榮對令妹起意,似乎那歐陽夫人並非你的生母吧?”

歐陽暖立刻止步,環目四望,見周圍並沒有人往來。不由稍稍松了口氣,她回身望著肖天燁。嘴角噙一抹清淺而淡漠的微笑輕聲道:“聽世子這句話,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您與我那繼母和妹妹有什麼特別關聯,要不怎麼如此關心他們呢?我回去後會將您的問候帶給他們,我想妹妹一定會十分高興。改天必親自登門拜謝才是。”

“你。。。”肖天燁一時氣的噎住,他與歐陽家其他人並不認識,也絲毫不關心。他關心的只有該怎樣逼得歐陽暖低頭而已。此刻聽她這樣說,不由冷笑道:“歐陽大人在朝堂上是墻頭草。歐陽小姐自由喪母,又有個強勢的繼母和伶俐的妹妹。你在家中只怕日子不好過吧?”

歐陽暖奇道:“你又不是我,怎麼知道我日子不好過,沒準我樂在其中呢?”她聲音是歡悅的,笑靨亦是清麗。此刻,仿佛她的人生,一切遂意。看了一眼肖天燁的臉色,她的笑容越發燦爛道:“聽聞世子還有一位庶兄,想必你們之間關系也該十分和睦友愛才是。”

和睦?他和肖天德之間水火不容的事情在京都早已不是什麼秘密,歐陽暖一口點出。是諷刺自己後院失火卻還有心管她的閑事。肖天燁不怒反笑道:“這麼說,我們的處境倒還有幾分相似之處。”

泰王側妃張氏因生下庶長子,對秦王世子之位虎視眈眈。恭王妃早年生下肖天燁的時候不章難產去世,張側妃借口肖天燁有心疾,說他無權繼承世子之位。他現在能夠奪得這個位置,也是披荊斬棘克服重重阻礙。所以必是心性堅忍之人,歐陽暖就是明白這一點,才會當他的面點出口此刻見他眼神變化不定眸中似冷光無限。歐陽暖並無一絲畏懼,反冷聲道:“世子既然明白這一點,何必對暖兒苦苦為難?當真是記恨當初暖兒挾持您一事嗎?若秦王世子是如此心胸狹窄之輩,豈配掌握秦王府大權?”

肖天樺冷冷瞧著歐陽暖。父親將他視為害死母親的兇手,他看自己不過似看人世間的一場笑話,錦衣玉食榮華富貴也不過是個華麗的冰窖。平日裏他就像只蠍子,專門以戮人痛處為樂。原以為憑他那敏銳的洞察力就能輕易窺透旁人的心事,再娓娓道出對方痛處會把歐陽暖氣得七竅生煙。然而情勢卻完全變了,當面奚落他的人竟然是一個小姑娘,他冷笑:“歐陽暖。你當真是好大的膽子!”

    歐陽暖一臉無辜,“我只不過是在說真話而已。世子已經答應過不再追究當日之事,今日卻又出爾反爾。你既知道我不是良善之輩,就該離我遠遠的。何必非要來刺我,保持一定距離,各安其事,豈不皆大歡喜?”

肖天樺瞪著歐陽暖不出聲,心中有說不出的話。因為他嫉妒,他嫉妒歐陽爵有人守護。同樣是生活在困境之中的人,他接觸到東西都是不能見光的。陰謀與鮮血,一點點逼得他隱忍成狂,變成了屬於黑夜的人。惟有歐陽爵是這樣明快,如春日明媚燦爛的一道陽光。對一切陰暗毫無所覺,他就是見不得他這樣快樂!憑什麼!

他薄薄的嘴角一抿,是微笑也是冷笑:“不行,因為我就是喜歡看別人也被折磨,被羞侮。我就是想看別人因為失去幸福與歡樂而自哀自憐。我就是喜歡看別人家庭離散,無父無母,痛苦一生!你和歐陽爵越是親近,日子越是舒心,我看著就越是礙眼,不行嗎?”

這話說得狠辣無情,常人聽來甚至十分病態。歐陽暖卻了解地笑了笑,“世子說錯了吧!?我和爵兒既無親生母親相護,又無秦王府這樣的權勢,更無世子的心計權謀,不過慘淡經營而已,何談章福?世子找錯人了。”她纖纖手指向著遠處的花圃“那些少爺小姐們自幼嬌生慣養,日子舒坦無比,不知人間疾苦,更不知何為痛苦。世子要找麻煩,不如去那邊。”

肖天樺淡笑:“我的心思,他們是不會明白的。歐陽暖,你是懂我的是不是?”

歐陽暖退了半步,臉上的笑容帶了一絲冷淡,“不!你我處境雖相似,心境卻不同。世子並無關愛之人,爵兒卻比我的性命還重要。我無法理解世子,世子也不能懂我。”

肖天樺站在原地看她,神色變幻不定。就在他要開口說話之時,卻聽見紅玉突然打斷道:“小姐,陶姑姑好像在找您。”

歐陽暖向遠處一望,果然見到陶姑姑笑吟吟地走過來。她見到肖天燁微微一楞,隨後對歐陽暖笑道:“歐陽小姐在這兒哪?!公主已找了您許久,請您去陪諸位夫人小姐敘話呢。”

歐陽暖點點頭道:“叫姑姑費心了。”她回過頭對著表情早已恢復如常的肖天樺道:“世子,恕歐陽暖失陪。”

說完她便跟著陶姑姑轉身離去。肖天燁陰鷙的目光一直落在她的身上,如芒在背。在這樣的目光之中,歐陽暖深深意識到,肖天燁從此之後不會輕易放過自已了。他的任性乖張殘忍,似乎是成長於無愛環境中的人的通病。越是缺乏愛的人,越是喜歡欺淩別人,尤其是欺淩比自己幸福的人。也許,肖天燁是在追求一種殘酷的滿足感。但發泄過程中卻也無法掩藏他自身的淒苦。這樣的人叫人愛不起來,卻也恨不起來。歐陽暖輕聲嘆息,引來陶姑姑回頭相望:“小姐怎麼了?”

歐陽暖輕聲道:“沒事,姑姑帶路吧。”

大公主宴客之所在小花廳。一路走來,走廊上都是名貴的牡丹。走進廳去,地上鋪的是光滑如鏡的金磚。頭頂上繪著鮮艷的彩色繪飾,掛著艷麗的美人宮燈,小花廳右側立了個多寶格擺著銅琺瑯嵌青玉的花瓶。綠地粉彩花卉瓶、景泰藍梅瓶、白玉雙銜環長頸鼓腹瓶。。。每一個花瓶都雕刻得非常精細。品種不同的艷麗花朵,被人截斷了長的梗子,分別在花瓶裏面浸潤著。左側是一道紫檀邊嵌牙五百羅漢插屏,添得非常光亮,上面鑲嵌著美玉和寶石,奢華的令人窒息。

大公主坐在上首,其他各位夫人陪坐在側。鎮國候府沈氏蔣氏,南安公府徐大夫人,威北侯府周夫人,崔翰林夫人等都在。各府小姐們坐在另一側的八仙桌前說話。

看到歐陽暖,林元馨笑吟吟地迎上去:“暖兒妹妹,我剛才就想去找你。”

相比較林元馨的熱情,林元柔卻是矜持得多,不過一個淡淡的微笑而已。

蓉郡主也笑道:“剛才正說起歐陽小姐書法了得,畫畫也了得呢,可巧你就來了。”

歐陽暖臉上帶著十分謙卑的笑容道:“郡主謬贊了,歐陽暖也不過是從小看著外祖父的書法,自己揣摩罷了。拾人牙慧而已,不比郡主天資聰穎,秀外慧中。”

這話一說,蓉郡主臉上的笑容便更加親切了些。

武國公府的陳蘭馨笑意款款眉目濯濯,她的姿色不過是中上之姿,只是笑意憑添了溫柔之色。使得她別有一番動人心處,她微笑道:“說起來,我倒是很佩服歐陽小姐。”

眾人都不明所以地望向她,不知道她怎麼會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你居然敢與明郡王對弈!?膽子可真大。須知道尋常人家小姐是連看他一眼都要暈倒的。”

這話一說出口在場幾位小姐的臉色都變了。很顯然除了陳蘭馨以外,在座的人並沒有幾個知道歐陽暖與明郡王對弈的事情。歐陽暖也下意識地不想在別人面前提起。然而陳蘭馨竟然是有意要將這伴事告訴別人的樣子。 她這樣一說,其他幾個女孩子統統都驚訝地追問歐陽暖到底是怎麼回事,明郡王怎麼會與她下棋的。

蓉郡主雙眸微瞇,輕輕笑道:“明郡王向來不喜閨同千金的嬌氣,從來不與女子對弈的。”

林元柔勾起冷笑,誰都知道太後有意將蓉郡主許給明郡王。人家蓉郡主還坐在這裏,歐陽暖就敢去和明郡王對弈,這不是要與郡主結怨嗎?

想到這裏,林元柔笑瞇瞇地把明郡王的光輝事跡詳細說了一遍。比如非常厭惡與女子相處,有誰家小姐去送帕子香囊被當眾拒絕,絲毫不留情面啦等等。

她說得越多,在座幾位小姐的臉色就越難看。幾次狠狠地將歐陽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好幾回,蓉郡主的表情也是似笑非笑,看不出喜怒。

歐陽暖看到林元馨不悅地看了林元柔一眼,似乎是想阻止她繼續說下去。林元柔卻是有意識地避開她的眼神,還興高采烈地拉著陳蘭馨一起說。南安公府徐明熙小姐生著一雙靈氣逼人的眼睛,配著懸膽玉鼻,妙目微橫的時候仿佛有無盡春水蕩漾。她拿起帕子擦擦白嫩的小下巴,輕笑道:“歐陽小姐畢竟出色,明郡王待你也是與眾不同。”

林元柔笑道:“明熙小姐說的是!明郡王對暖兒妹妹可真是好,他平日裏是從不與女子多言半句的。聽說連蓉郡主都不假辭色呢。。。”說完,她慌忙掩。一副自覺失言的樣子,露出些微恰到好處的不安。

林元馨聽著,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

歐陽暖知道林元柔在耍花樣,她與侯府二房素來不睦。林元柔使絆子也是在所難免,而陳蘭馨和徐明熙的態度也值得人深思。這中間又有什麼彎彎道道?但不管怎樣看她們現在這個態度,總不是一件好事。

蓉郡主捧了茶盞並不飲,茶香裊裊裏她的容色有些朦腦,卻把一雙美目隔著熱氣望過來。歐陽暖竟是毫不變色,笑靨如花道:“讓各位姐妹見笑了,都是爵兒。他非纏著郡王說要入伍。郡王就說,若是他能贏過一局,便同意他從軍。可是爵兒棋藝不佳,便過來纏著我代替他下這一局。可惜郡王只下了一半就走了,現在聽各位一說我才明白,原來是他不耐與女子下棋的緣故。”

這話一說,所有人的神色都緩和了些。林元柔冷笑,歐陽暖想把她自己撇得幹幹凈凈,仿佛都和她沒關系,怎麼可能讓她如願!她追問道:“那麼郡王收下爵兒了嗎?”說完扶一扶鬢角的珠花,還佯作親熱地說:“幾位小、姐都不是外人,你就別不好意思了。”女孩子們都齊刷刷地看向歐陽暖,眼裏的意味不明。 歐陽暖看著林元柔,微微笑了。

“我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歐陽暖坦然自若地說“爵兒年紀太小。郡王只是看在先外祖父的份上才會同意與他時弈一局。可惜我棋藝不精,壓根就沒有贏面。爵兒自然也無法如願了。”她就不信林元柔敢說去與明郡王當面對質。

林元柔一時之間果然找不話可以反駁。

歐陽暖又笑著同陳蘭馨道:“下棋時聽郡王說,京都閨秀之中,久聞蘭馨小姐尤為擅長棋藝。只是姐姐早已及棄,是過兩年就要出閣的小姐了。他與您對弈恐怕多有不便吧。”

“他當真這麼說?”陳蘭馨眼前一亮,脫口而出。話一出口這才覺得自己說錯話了,她臉色一變,只覺得蓉郡主向自己望過來,不由得心驚膽戰起來。

歐陽暖說這句話有三層意思。一是刻意捧高對方,二是點明自己的年紀,明郡王比自己要成熟。他可能會舍棄國色芳華的蓉郡主,看上自己這樣一個尚未及芋的小丫頭嗎?三麼,自然是針對已經是花容月貌到了出嫁之年的陳蘭馨了。。。

眾人一時之間都向歐陽暖望去,只覺得她雖然容顏特別美麗,此刻神情之間卻有些微天真之意。分明就是個還沒長大的小丫頭,只怕還不懂得什麼爭風吃醋,倒是特意將此事說出來的陳蘭馨的用意。。。

林元柔想想又不甘心地道:“真的是這樣的嗎?我還聽說你們有說有笑,我以為明郡王是對妹妹特別青睞呢!”

歐陽暖越發驚訝:“哦?那為什麼郡王還半途離席?除了說起陳姐姐,他都沒和我說兩句話呢!你一定弄錯了。再者心。。。”她拖長了聲音,“允郡王和魯王世子都在場,他們都說郡王太嚴肅,不好親近呢!害得我心中多有忐忑,還想著要是諸位姐姐都在場,氣氛興許能緩和許多。”

“原來允郡王和魯王世子也在場麼?”崔翰林家的千金崔幽若穿了一襲素淡的粉色裙子,發式亦是最簡單不過的螺髻。飾一枚鑲暗紅瑪瑙的金誓,越發柔弱似風中搖柳文秀可人。此刻她輕聲接口道,臉上似笑非笑的神情。

林元柔一楞,歐陽暖仍然一臉真誠地追問她:“是啊!可除了他們,旁邊沒有別人啊,元柔姐姐又是聽誰說的?”

林元柔語塞,半響猶豫道:“如。。。是我身邊的丫頭碧望無意之中看到的。”

林元馨當然是和歐陽暖站在同一戰線的,她用同情的目光看著林元柔說:“柔兒妹妹,你的丫鬟可真糊塗。就算是要騙人玩兒,也該仔細想想合理不合理啊!好在允郡王和魯王世子都在場,要不然傳出去真是天大的誤會。”眾人一聽,俱都無聲的笑了。那丫鬈糊塗,林元柔就更糊塗。不過她這樣揪著歐陽暖不放,是什麼道理?誰都不是傻子,每人心裏都有自己的想法,只是都沒說出來。

林元馨悄情問歐陽暖:“那位陳蘭馨小姐,你是不是得罪過她?我怎麼瞅著她今日此言似乎是不懷好意的樣子?”

歐陽暖笑道:“我往日裏足不出戶,從來也與人無怨,又怎會去招惹她?再說了,今天我是與她第一次見面。”

依照歐陽暖的性格與人結怨也的確不可能,林元馨點頭道:“那便是她心中嫉恨了,你今日的表現,難免招惹紅眼的人。想來是見不慣你得了眾人青睞吧!她是武國公府的千金,素來享有才名,書法上也頗有造詣。你今天一來,把她的風頭全搶走了。她心中不好過,想不通也是有的。”她所能想出的唯一原因也只有這個了。

歐陽暖卻不這樣認為,陳蘭馨素有才名又是公侯小姐,不會是一個因為一小點事情就會公然發作、刁難別人的人,唯一的可能是——明郡王。看來在座的幾位小姐,誰都不是省油的燈,歐陽暖在心中搖了搖頭。為了男人爭風吃醋可不是她的本意,看來這個明郡王和肖天燁一樣,都是麻煩的人物啊。。。

林元柔的目光在掃過歐陽暖的時候,眼裏總帶了幾分不屑和憤恨。想到自己處處吃癟,不由得捏緊了手中的帕子,眼中有陰鷙閃逝。。。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2 11:50 AM

067 一任群芳妒

林元柔並不就此死心,尋了個空檔,不急不緩地道:“說起今年的賞花宴,暖妹妹可算是成就一段佳話了。你看看今日你所得的桃花,當真是多的令人羨慕呢!”

徐明熙笑道:“說的是,歐陽小姐真是應當持別感謝一個人。”她用眼睛望望蓉郡主,似乎別有深意。蓉郡主卻低頭喝茶,半點看不出是什麼心思。

陳蘭馨手中的美人團扇輕輕搖了搖,柔聲道 “我聽說,以前的賞花宴上,明郡王從來不參加的。可巧今兒妹妹赴宴,竟碰上他了呢?若沒有他這一朵花,妹妹想要獲勝麼到底有些難。”

不等歐陽暖回答,林元柔竟然不怕死地又抖出一件事情來:“是呀!我聽說暖兒妹妹曾經賺過明郡王一本書。郡王還持地派人送回禮到府上去,是不是真有這麼一回事呢?”

崔幽若訝異道:“有這種事?那明郡王豈不是和妹妹早有淵源?咦?歐陽妹妹不是說足不出戶嗎?怎麼碰上郡王的呢?燕王府什麼沒有,這本書有什麼持別嗎?對了,郡王都送了什麼回禮,妹妹若是帶在身上?不妨拿出來給我們開開眼界吧。”

這一個兩個三個,都是沖著自己來的。歐陽暖冷笑,看來明郡王的魅力當真是大,不光是蓉郡主傾心。連這幾位小姐都是他袍下之臣,她生平最痛恨的就是自命風流的男人,明郡王這一回可是撞到槍口上去了。

歐陽暖笑道:“當真是眾口稱金,三人成虎了。哪裏是我送的?不過是弟弟為了祖母壽宴,持意出去尋找的古籍。那本廣陵集敘原是明郡王花費重金定下,誰知那老板又將書轉給了我弟弟。這一來二去費了不少周折才弄明白,爵兒便將書送還給了郡王身邊的長隨。郡王太容氣,得知後專程派人送了一份回禮來。人是爹爹接待的,如今那回禮還在爹爹書房掛著。是一副白狼尾,爹爹寶貝的很,平日裏誰都不讓碰。倒是柔姐姐的消息真是靈通。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當時就在現場,才說的如此惟妙惟肖呢!”

這話半真半假,難以分辨。在座眾人聽著,臉上的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不管林元柔說什麼,歐陽暖的表情都是十足坦蕩真誠,既沒有半點女兒家的羞澀,也沒有一絲遮遮掩掩的不安。這樣一來,在座的小姐們漸漸意識到,林元柔在故意挑起眾人對歐陽暖的怨氣,其中的緣故麼。。。她們的眼睛落在林元柔身上,又望了望笑意吟吟的歐陽暖。誰都知道歐陽暖的繼母是林元柔的親姑姑,到底是清官難斷家務事。。。

林元馨看氣氛奇怪,便笑著對林元柔道:“柔姐姐。剛才二嬸看了你一眼,許是有話要與你說,你先去吧。”

夫人們都在那邊敘話,林元柔回頭望去。見蔣氏果然在看著自己,雖然有些不甘心卻也不敢耽櫚,站起身道:“諸位姐姐稍坐,我去去就來。” 她走後,歐陽暖的笑容更加親和對崔幽若道:“柔姐姐上次說過,崔姐姐一直身子不好,最近可好些了麼?”

崔幽若雖然是京都聞名的才女,卻天生有不足之癥。經常是病懨懨的,尤其到了冬天苦寒之時,常常連門都出不了。今年也是一直纏綿病榻,直到半月前才能下床,為此她的婚事耽擱了很久遲遲無人敢上門提親。想來也是,就算她素有才名,貌美如花,誰又敢迎娶這樣一個藥罐子呢?所以此事是崔幽若的隱痛,她臉上的笑容立刻變得僵硬了。口氣也立刻變得冷淡許多,慢慢對歐陽暖道:“勞妹妹擔心。不妨事了。”

歐陽暖點點頭道:“是,我看姐姐面色極好,也是這樣猜想的。”說完,她又與眾人閑聊了幾句,仿佛十分天真地無意之中道:“對了,明熙姐姐的香囊找到了沒有?”

徐明熙臉上一楞,頓時面色古怪起來,聲音略微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你怎麼知道我丟了香囊?”

歐陽暖笑吟吟的道:“上次去寧國庵敬香的時候,聽柔姐姐向朱家小姐她們提起的。怎麼?姐姐還沒找到嗎?”

小姐們的東西都有定例,哪怕是身上丟了一根絲線都是很麻煩的。若是流落出去還不知道要傳出什麼樣的流言蜚語。徐明熙多日來一直為了此事十分煩惱,這時候聽到這個不由得恨上了多嘴的林元柔。尤其她居然還敢告訴朱家的那個大嘴巴,這下子豈不是鬧得眾人皆知?萬一香囊最後落到某個登徒子手中,自己一輩子不都完了。。。

林元馨聞言,立刻窺見了其中奧妙。十分關切地道:“此事事關您的閨譽,我也多次勸說過柔姐姐不要多說。可是她偏偏,唉!姐姐你也太不小心了,怎能讓她知曉呢。。。”

說到此處,一直低頭喝茶的蓉郡主輕輕擡眸看了歐陽暖一眼。表情似乎帶了三分笑意,眼睛卻深不見底。

就在這時候,林元柔與蔣氏說了幾句話又盈盈走過來,笑道:“幾位在說什麼呢?”

林元馨微笑道:“正在說蘭馨小姐身上穿的春裳好看,不知道在哪裏定做的。”

林元柔看了一眼,微笑道:“這是玉春齋的繡工。大怖手筆,當真千金難求呢。”

陳蘭馨微微一笑,臉上多了三分諷刺道:“是玉春齋的。元柔小懼果真是京都裏的百事通,各家的事情都一清二楚。”

林元柔只覺得這話裏有什麼不對。但見其他幾位小姐都拿帕子掩著嘴角偷笑,不由覺得莫名其妙。只是她再坐下後,不論再說什麼眾人面上都有些淡淡的。林元柔十足惱怒,心知必定是歐陽暖從中說了什麼。惡狠狠地剜了她一眼,臉上故意帶了笑容道:“寧國庵那一回,暖兒妹妹可是有什麼急事,怎麼先走了呢?後來歐陽老夫人和大公主也都相繼離去,讓我們好生奇怪呢。”

林元柔還真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不見棺材不掉淚。歐陽暖露出燦爛的笑容來:“是呀!這事兒大家都知道,是爵兒誤闖了圍場,沖撞了秦王世子。好在大公主親自解圍,世子仁慈,看在爵兒年幼的份上沒有計較。我祖母還親自來謝了大公主的恩典。”

林元柔道:“爵兒可真是不懂事,他去哪裏玩耍不好偏生要去圍場。這不是上趕著送命嗎?弓箭可是不長眼睛的,要是不小心受了傷,這還是他自己的不是。要是我們家根本不可能發生這種莽撞的事情。”

眾人都明白林元柔的意有所指,都有些同情歐陽暖。林元馨縱然教養良好,臉色也不禁難看起來。

之前歐陽暖處處忍讓,林元柔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只怕還以為自己怕了她!這一回她分明是在指著鼻子罵歐陽家沒有家教了,這樣的羞辱若是輕描淡寫的揭過去,以後歐陽家就別再想擡起頭來做人!

歐陽暖笑道:“姐姐說的是。爵兒的確是太莽撞了,這件事情的確很意外。祖母還因此受了驚嚇,養了很久的病才養好。所以我們都不喜歡聽別人提起這件事。多虧大家都是知道禮節、懂得進退的人,從不捉起此事,生怕觸動我們的傷心處。祖母平時帶常教導我們,為人要謙和有禮、仁慈善,最忌幸災樂禍,搖唇鼓舌。可這世上總有那等狠毒刻薄之輩,把它當做茶余飯後的談資不說,還加上一些妄自猜測。”說完,她笑著問林元柔道“柔姐姐。你知書達理,見多識廣。你說這種人,是不是厚顏無恥?”

林元柔整張臉都紅了,瞬間由紅轉白,又由白轉青。實在熬不住,跳將起來指著歐陽暖道:“你。。。你含血噴人!”

      “咦,姐姐這是怎麼了?我在說那些小人,姐姐怎麼著急了?此事與姐姐有關系嗎?”歐陽暖笑意盈盈,一臉無辜。

在座的小姐們都偷偷笑了,看著林元柔一臉憋屈的表情,當真是逗趣得很。只有陳蘭馨,她如今既不喜歡多嘴多舌的林元柔,也不樂意看歐陽暖得意,輕聲笑道:“暖兒妹妹也是的,怎麼說起這個來了?柔妹妹只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以後要多多教導令弟免得他將來貽笑大方罷了,何必出言諷刺呢?”

歐陽暖看她一眼,不動聲色的笑了。這些公侯小姐,一個一個都是吃飽了撐的,當真以為她是軟柿子麼?她想到這裏,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道:“姐姐說的是。只是在一起談談心罷了。說到見多識廣,暖兒還有事要請教姐姐。”

陳蘭馨一楞,輕輕“哦”一聲問道:“不知妹妹要請教什麼?”

歐陽暖的笑意越發濃,語氣溫和:“暖兒從前看過一本書,書上說南方有一種叫鴉的鳥。非梧桐不睡,非竹果不吃,非甘泉不飲。可偏偏有一只喜歡吃腐肉的貓頭鷹,怕它要搶走爪下的那只死老鼠,刻意與它為難。這故事十分有趣,暖兒想重新找來一讀,只是卻想不起是哪一本書上的了。久聞姐姐高才,料想姐姐應當記得才是。”

歐陽暖自比高潔的鶴,說陳蘭馨是那只嫉妒的貓頭鷹。言下之意,明郡王豈不就成了那只不受待見的死老鼠?陳蘭馨氣得發抖,想發作吧。可不正好就落了別人口舌?不發作呢?她又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她只得睜圓了眼睛,死死瞪著歐陽暖,嘴唇咬得煞白。

歐陽暖笑著望向她,若是私下場合碰到這些小姐,她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出言譏諷的。但今日不同,她已在眾人面前亮過相,早已留下才德兼備的深刻印象,並不怕別人在背後出言詆毀。既然這些小姐無事也要掀起三分浪,她若是再退讓,只會讓她們欺她軟弱,得寸進尺!況且今天這事情不管傳到何處,也不會有人認為是她挑起事端,無理取鬧。

歐陽暖這話一說出來,連蓉郡主都呆了片刻。再看歐陽暖,眸子裏反而多了一絲欣賞之意。

    崔幽若笑著道:“這個故事我也聽過的,是出自賢德經第三章第四十八頁。”

歐陽暖微笑道:“姐姐果真是好記性,的確如此。”

林元柔暗地裏恨歐陽暖恨的要死,卻不便當眾發作。這時候看見丫頭抱著興兒走過去了,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故意驚呼道:“是狼是狗?”

林元馨面色一變,其他小姐們也紛紛低下頭去,掩住了臉上的笑容。

歐陽暖的父親是吏部侍郎是狼是狗,當然是說“侍郎是狗”。這位元柔小姐也當真是太刻薄了。

被人當眾指著鼻子罵自己的父親,歐陽暖若還是退讓,傳出去只會讓人笑她若非根本聽不懂這樣巧妙的罵人之法,便是沒有本事維護自己的父親。歐陽暖嫣然轉眸,望住對方道:“是狗。”

林元柔以為她壓根沒有聽懂,臉上的笑容微微帶上一絲得意似笑非笑,雙眉微挑:“哦?何以見得?”

歐陽暖雙眼微瞇,長長的睫毛在臉上投下一對鴉青的弧線,淡淡道:“看尾毛。下垂是狼,上梳是狗。”

她的聲音黃鶯般嬌脆、流水般柔美、鴿子般溫柔,聽起來半點也沒有惱怒的意思。原本自始至終沉默的威北侯府的碧瑤小姐正在喝茶,鬧言忽然一嗆,咳嗽不止。連連喘息,只滿面通紅地用手指向歐陽暖:“此言大為有趣,尚書是狗。哈。。。真真太有趣了!”

林元柔的父親是兵部尚書,歐陽暖這是毫不留情的罵回來了!林元柔眾目睽睽之下不由大是窘迫,臉“騰”地一下滾滾的熱了起來,登時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所有小姐嘲諷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臉上,自己送上門去自取其辱,當真是活該!

歐陽暖心中淡漠,面上卻是笑意盈盈看向林元柔,親熱的道:“柔姐姐,我知道你一向和我要好,凡事總喜歡高擡我幾句,就生怕別人不知道我好。可我年紀幼小,才能有限,在座的各位小姐才都是才德兼備之人。尤其是蓉郡主,更有京都第一美人之稱。你今天總是誇贊我,我實在是汗顏。這些真正有本事的姐姐們將來也會在背後笑話我們姐妹互相吹棒。傳出去才是可笑,你說是不是?”她這是在婉轉提醒對方就此打住。自己的父親是她的姑丈,她的父親是自己的舅舅,內裏怎麼鬥都不要緊,要是在外人面前互相攀咬只會惹人笑話。

林元柔張了張嘴,最終不知道說什麼,悻悻然地閉上了嘴巴。

眾人一時都望向歐陽暖,對於這位橫空冒出來的歐陽大小姐有平白占了明郡王的那點酸,但更多的卻是好奇。原先只覺得她舉止大方,眉眼溫柔,說起話來聲音軟軟的,讓人聽了身上溫溫涼涼地說不出的舒服愜意,卻沒想到原來她也是個。齒伶俐、言辭爽利的姑娘。一時之間反倒都笑了,這件事情本就怪不得人家。是林元柔挑釁再三,若是歐陽暖一再畏縮,反倒顯得膽小怕事。人們通常都會對言語爽朗、不遮不掩的人帶有好感。當下幾個小姐對待歐陽暖的態度就變得親近起來,主動挪了凳子去尋她說話。反把林元柔氣個半死,擡眼一看卻見到徐明熙正冷眼瞧著自己,那模樣還帶了三分怨毒。當即心裏一驚,只是她偏偏不知道自己何處得罪了對方,壓根無從解釋起,心中叫苦不疊。

小姐們不知道,她們這裏說的熱鬧,外面的男子聽得也熱鬧。肖清寒看著明郡王,面色古怪,想笑又不敢笑:“重華哥,歐陽小姐說你是死老鼠呢!”

肖重華:“趣聊。”

肖清弦頓時頭大,狠狠打了自己弟弟一個爆栗。其他人都悶悶笑起來,他們要穿過花廳去前院。偏偏小姐們都在花廳裏說話,他們也就不好這樣進去,只能在外頭走廊站著,並非有意偷聽。。。

看著明郡王面無表情,肖天樺冷笑道:“明郡王此番也見識到歐陽暖一張伶牙俐齒了吧。”

明郡王臉上還是看不出喜怒,反倒是肖清弦臉上冒汗,連聲道:“小姑娘可能不懂事。。。”呃!他也知道這樣說是沒什麼說服力。只是不說點什麼,這氣氛也太僵硬了。

明郡王不言不語,率先走進了花廳,一路目不斜視,向大公主微微點頭,直接穿廳而過。

眾小姐:“。。。”

其他人見他已經走進去了,也就只好跟著進去。只是都低頭斂息,並不直視小姐們的芳容。

蓉郡主瑰麗的裙角拖曳於地,似天邊舒卷流麗的的雲霞,衣裙上的海棠春睡。每一瓣都是春深似海,嬌艷無邊。見有人進來,她微微擡頭,金步搖在烏黑雲髻間劃出華麗如朝露晨光般的光芒。

歐陽暖望向她,心中微微嘆息。這浮華綺艷的美麗居然在人世間出現,實在是令人驚嘆。

陳蘭馨身穿蝶戀花的荔枝紅衣裙,石青的絲絳軟軟垂著。如墨青絲上珠玉閃爍,掩唇一笑間幽妍清倩。見明郡王進來,她似若無意輕輕用檀香熏過的團扇掩在鼻端,遮住自己嘴角略帶羞澀的笑容。

連林元柔都低下頭整理裙擺,生怕有一絲不好的印象留在這些皇孫公子的腦海之中。

歐陽暖此刻卻轉移了目光。悠然望向窗外,幾株花樹在燦爛陽光的映照下如火如荼、如丹如霞,花枝在微風中輕輕搖曳,透過花廳海棠形狀的窗子,映在華美的窗紗上,讓人心中微微一動。她忽然覺著,這滿廳的綺靡繁華、美色如雲竟不如窗外一抹花色動人。

不過是一瞬間的功夫,那些俊美的公子們便走過去了。徒留下還回不過神來的諸位小姐們。

周碧瑤回過身來,嘆息道:“明郡王當真是俊的天上有地下無了。”

“也不知。。。”徐明熙淡淡笑得有些難言“將來什麼樣的女子能夠與之相配。。。”

太後想要將蓉郡主許嫁給明郡王的事情早不是什麼秘密,可惜牽扯到燕王妃的過世。諸位小姐們當然不好意思再說,只敢偷偷望向蓉郡主。

歐陽暖也望了蓉郡主一眼,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明郡王守喪三年,她就真的要等上三年麼?這樣的賭註,對女子而言,會不會太大?

陳蘭馨嬌聲笑道:“今日公主府的賞花宴已經精彩之極了。聽說燕王府還有不少奇花異草,世所罕見,還未請問蓉郡主是不是這樣?”

蓉郡主淡淡笑了笑,她的目光冷漠如一道蒙著紗的屏障叫人模模糊糊地看不清真意。而聲音卻是柔軟的,仿佛含著笑意一般道:“我與明郡王也不過數面之緣,並無深交。這一點,只怕回答不了陳小姐。”

徐明熙抿嘴一笑:“蘭馨小姐還沒認識人呢!就惦記著上門了,怕是醉翁之意不在賞景吧。。。”

陳蘭馨笑臉一頓,立刻帶了三分惱怒之意。

肖重華之才貌,燕王府之權勢,可是傾倒了一城女子。歐陽暖聽著小姐們議論,不期然想起那一雙又細又長漆黑深沈的眼睛。從沒有見過那樣的光華,落在自己身上,如寒冬季節裏無盡的星空,其人其態,應是極其無禮的,卻讓人生不出半點討厭的感覺。

她捧著茶杯,只是聽著小姐們的爭論,不意崔幽若冒出來一句:“你們不覺得,秦王世子的風姿也是很瀟灑的麼?”

“是啊。。。”鶯鶯燕燕一陣亂語。

肖天燁玉面朱唇,風流可人,一雙眼睛更是勾魂攝魄。雖然行事惡劣,卻也壞的亦正亦邪,真假難辨。當真可以說是生著惡魔的心肝,用著狐貍的伎倆。還長著一張可以把死人氣活的嘴,千金小姐們看不穿他的本質。被他的外表迷惑,倒也不奇怪,歐陽暖微微笑著搖頭,不以為然。

就在此時,陶姑姑笑吟吟地走過來道:“諸位小姐,公主在花園裏準備了一盆罕見的曇花,邀請各位賞鑒。”

    於是眾人便都站起來,回到各自母親身邊去了。歐陽暖嘆站起身,陶姑姑微笑道:“歐陽小姐,請隨奴婢來。”

歐陽暖略略一沉吟,便知道是大公主有心要見自己。便向林元馨打了個手勢,刻意落後半步,等眾人都出去了,才隨著陶姑姑進入內室。

剛進內室,一個丫鬈走過來道:“姑姑,公主該喝藥了。”陶姑姑伸手接過她手裏的藥碗道:“你先出去吧。”
大公主斜侍在軟榻上。似乎是有些累了,眉梢眼角都流露出一種疲憊。歐陽暖恭敬行禮道:“歐陽暖拜見公主。願公主鳳體康健。”

大公主微微揚眉,擡眼淡淡看她“怎麼樣?”這樣平平常常一句,卻讓歐陽暖一楞。她低首斂容靜靜答:“多謝大公主給暖兒這樣的機會,得以名揚京都。”

“既然你知道。那麼,為什麼要刻意相讓柯蓉?”大公主打量她一眼,冷冷道,“你以為這樣的機會是隨便給的嗎?”

歐陽暖心下一緊:“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公主待暖兒太過厚愛,暖兒心中不安。”

大公主“嗯”了一聲道:“你倒乖覺。有些人不知求了多久,也沒有這樣的機會。”她皺眉對陶姑姑道:“藥喝得我舌頭發苦,倒掉吧。”

陶姑姑求助似的望向歐陽暖,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暖兒來服侍公主喝藥好不好?”

大公主搖搖頭道:“不必。這藥太苦了。”

歐陽暖笑道:“從前暖兒也是不愛喝藥的。其實藥是很苦,暖兒很能理解公主的心。只是不喝藥的話,一旦病情加重,將來大夫另設他法,不是加重藥量就是換用針炎之法。受的苦更多,相形之下暖兒情願喝藥了。”

大公主笑了笑道:“你將我說的像是個小孩子。”說著將藥汁一飲而盡。陶姑姑眼明手快,見她喝完藥取了絹帕在手為她擦拭。歐陽暖微微笑著,端起軟榻旁的金盆,茶盞裏早已備好了漱口的請水,歐陽暖服侍著大公主用了,轉頭向陶姑姑道:“不知可備著蜜餞嗎?”

陶姑姑眉開眼笑道:“早就備下了呢! ”說罷去取了一個鏤空梅花黃梨木匣來奉在近旁。

大公主微瞇了雙眼,看著歐陽暖的目光驟然變得銳利而請明,冷然道:“你是在討好我?”

歐陽暖臉上卻不見一絲害怕,輕聲道:“公主言重,暖兒實在惶恐不安。”

“不安?”公主擡手撫一撫鬢發,似笑非笑地緩緩道:“蓉郡主千方百計討好太後,你想方設法討好我。前日裏居然特地送了那一幅八寶圖,你還不承認嗎?你們這些丫頭,又何嘗有一絲真心了?”

陶姑姑在旁聽得著急,輕聲道:“公主。。。”

大公主橫目向她,不帶絲毫感情“我問她的話,你插什麼嘴!”

歐陽暖心中一凜,口中緩緩道:“蓉郡主出身高貴,小女只是臣子之女並不能相提並論。寧國庵一事,公主再三相幫小女已經感激涕零。只想著要回報一二,萬萬不敢有奉承之念。與公主萍水相逢,不過感念公主恩德,若是公主覺得這是存心接近,那以後我定會謹慎小心,再不於公主面前出現。”

大公主目光如創,只周旋在她身上。語氣微妙而森冷“如此說來,你並非有意接近我,以求獲得進身之階嗎?”

歐陽暖低下頭輕聲道:“不敢欺瞞公主。那幅八寶圖,的確是祖母命暖兒為公主準備的一份禮物。然而我自己也有報答公主的相助之恩的念頭,才會連夜趕制出來獻給您。”

大公主顏色稍霎,語氣緩和了些“果真如此,倒是我錯怪你了。”

歐陽暖低首道:“是小女未及時向公主稟明情由,與您無關。況且。。。您想必早已知道,小女自幼失母。繼母失德,嫉恨幼弟,百般迫害。小女只能與弟弟在困境之中掙扎求存。自寧國庵與公主相逢,德蒙公主青睞。祖母從此對我們多有照拂,日子也好過許多。這是公主無心之中種下的善果。歐陽暖姐弟二人也因此受到庇護,所以您所說的是。您為我們帶來了福澤,的確是小女不能否認的事實。”

這是說她並非有意接近大公主,然而大公主的幫助卻在無意中給了他們姐弟很大的照拂。這的確是事實,沒有一絲一毫的謊言。大公主盯著歐陽暖,唇角緩緩拉出一絲弧度,神色也溫和了許多,慢慢道:“這幾句倒是老實的。我相信你。只是,我還是想知道,你今日為何處處讓著柯蓉?你明知道我是要讓你壓過她的風頭,為何要陽奉陰違?”

歐陽暖擡起臉,一雙眸子盈盈動人:“最終暖兒還是如公主所願,贏了蓉郡主的不是麼?”

大公主看著她似笑非笑地道:“你這個滑頭的丫頭。引剛還說你老實,又開始耍滑頭。若不是明郡王出乎意料的將花投給了你,你不就輸給她了嗎?”最讓大公主吃驚的,是歐陽暖準確的把握了所有人的心思。早已算好了最終的結局,即便她輸,卻可以輸的很好看。這樣的姑娘當真是讓人驚奇,唯一的變數就是明郡王。

大公主笑道“只怕你以為,明郡王那一朵花一定會投給蓉郡主的吧。”

歐陽暖被她說中了心思,臉上微微一笑道:“公主不要為難小女了。明郡王的心思,暖兒又怎能猜測得到呢?”

大公主搖了搖頭道:“重華這個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他的心思連我都猜不到,更何況是你呢?今天他將花投給你,連我都吃了一驚。畢竟。。。”只她說到這裏,想到太後一直想要賜婚一事不免微微嘆息。說實話,她並不覺得艷光四射、野心勃勃的柯蓉適合那個古怪的侄子。

歐陽暖的臉上露出一絲羞赧:“蓉郡主是太後十分愛惜之人,更以郡主之尊芳名遠播。暖兒只是吏部侍郎之女,實在不敢與其爭鋒、一較長短。公主何苦非要逼暖兒勉強行事?”

“那是因為我與太後打了一個賭。”大公主唇畔勾起一個笑容,“太後說蓉郡主天下無雙。我就說非要找出一個與她不相上下的丫頭出來。。。”她神秘的笑了笑道.“這一回,我要看看她還有什麼話好說。”不久前她進宮,太後又當面說起肖重華的婚事。大公主卻冷冷笑言說再過三年,京都第一美人很可能要換人坐坐。到時候蓉郡主只怕配不上風頭無量、戰功赫赫的明郡王。太後一聽就十分氣惱,大公主卻絕不退讓,兩人當場就立下了賭註。這件事情只有太後、大公主和當時在場的幾個位份較高的女官知道。陶姑姑心裏真的為大公主捏一把冷汗,她一直與太後這個祖母不太對盤。這次嗆上,還不知如何收場。

大公主又仔細看了歐陽暖一番,淡淡道:“你生的像是仙女兒似的。還這麼守規矩,懂禮貌,就不怕我從此把你留下來嗎?”

歐陽暖一聽,心裏就突突地跳起來。她希望,大公主說的這話是句玩笑話。因為她太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了。而且大公主這個人喜怒無常。但歐陽暖表面上不露聲色,而是輕輕跪例在地鄭重道:“果真如此,那是我的造化。只是。。。”

“只是什麼?”大公主看著她一雙黑如點潦的眼睛,挑高了眉頭。

“小汝家中情況復雜、環境險惡。還有一個尚未成人的幼弟。他是母親留下的最後骨血,是歐陽家唯一的希望。小女盡心盡力,嘔心瀝血,只為將他撫養長大,看他成人成才。當日弟弟遇險,小女執意追隨。公主明察秋毫,自然知道是因為姐弟情深,生死相依。”她語中含了大悲,輕聲道:“只要有一天弟弟能夠自保,歐陽暖願陪伴在公主身邊,侍奉一生。”

她的啜泣在寂靜空闊的內室聽來分外淒楚。這樣靜默的片刻,大公主沉緩的呼吸間清晰地嗅到草藥的苦澀芳香。歐陽暖身上清冷的香氣和窗外的甜甜花香。

大公主凝神片刻,再出聲時已經是慈愛和藹的口氣“好孩子,看你這樣傻。我只是說笑罷了。”又吩咐陶姑姑道:“一向總說你最體貼。怎麼看暖兒這樣跪著也不叫她起來。”

陶姑姑笑道:“奴婢哪裏敢提醒公主呢!這是歐陽小姐對您的敬重之意。”說完便上去攙扶,歐陽暖忙謝了她道:“如何敢勞動姑姑。”

陶姑姑抿嘴笑道:“公主殿下真心喜歡您,只盼望您今後常來陪伴,也算是全了她一片回護之心。”她深深了解大公主為人,知道剛才那句絕不是說笑。她是真的想要將歐陽暖永遠留在身邊陪伴,這是要擡舉她。一旦留在大公主身邊,等於成為半個女兒。將來的婚事自然比一個侍郎千金要好上不知多少。然而歐陽暖卻拒絕了。。。奇怪的是,一向跋扈的大公主竟然沒有生氣,可見她是真的非常喜愛歐陽暖。歐陽暖心下終於松出一口氣,忙欠身向大公主福禮“多謝公主關愛。”
   
“你不必過分憂心。既然是我要擡舉你,誰都不敢為難你。”大公主說道,重重捏了捏歐陽暖的手。又瞧見她的眼睛微微的紅,頓時露出了一個微笑來。到頭來卻只是吐出了三個字:“你放心!”

歐陽暖恭謹低首“公主的話暖兒牢記於心,必定不忘公主之恩。”

大公主又看看她,臉上的笑容帶了一份懷念:“好了,別把恩德總掛在嘴上。說起來,後來我才知道,你和我的成君是同月同時生的。實在是巧合得很。”

看見大公主的神情,目光中充滿了慈愛。歐陽暖隱約覺得大公主恐怕是有些愛屋及烏。盡管如此,想到她丈夫早逝,唯一的女兒又那樣天折。她心中不知不覺生出了幾許同情。說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其實還不是一樣並不能事事順心如意?”

“其實你的性子倒還真的有些像我年輕的時候。”大公主微笑道,那時候她還有可以為之謀策的人,為之謀劃的事,現在卻已經沒有那樣的心思了。

歐陽暖一直在揣摩大公主的心意。這位地位極高的長公主。她昔日的美貌日漸因早年宮廷中的刀光劍影與陰謀詭計而黯淡。又因喪夫喪女之痛而痛苦日深,然而多年宮廷生涯賦予她的智謀與心機並沒有絲毫消退。偶爾說出的一句話,叫人不寒而栗。只是大公主在駙馬死後一直沒有改嫁他人,多年來寧肯守著孤清的公主府。在寧國庵之時對女兒的舊物又流露出那樣痛惜的神情。歐陽暖可以確信,在她的心底必然有柔軟之處。只看自己有沒有這樣的能耐能夠打動她了。

這世上什麼手段和心機都是輔助之物。要換取一顆真心,只能用自己的真心去換。歐陽暖明白這一點,所以她對大公主所說的話,並沒有一句是假話。相信公主也能夠分辨出來。

歐陽暖談吐高雅,話語真摯,口中雖然沒有一句奉承,然而大公主臉上的神情卻是越發的溫柔起來。陶姑姑看在眼中,心裏也是十分高興。

賞花宴自然很成功,大家興起而來,興盡而歸。夫人小姐們互相告別,先後登上了馬車。歐陽暖親自送走鎮國侯府的馬車,林元馨臨上車前,悄悄附在歐陽暖耳邊道:“剛才人多不方便說。來時哥哥讓我告訴你,這幾日二姑母與二叔來往尤為頻繁,請你千萬小心。”

歐陽暖一怔,心中有一種莫名的預感升起。臉上的笑容卻十分從容:“好。請替我謝謝表兄。”

她站在原地默然片刻,歐陽爵上來拉她的手。歐陽暖卻嚇了一跳,猛地擡起頭來看見是他才放下心來。歐陽爵瞧她似乎想事情出了神,不免問道:“姐姐,怎麼了?”

“只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歐陽暖望了一眼天色。此刻天色已近黃昏,若非林元柔處處找茬,本應該與鎮國侯府的馬車一起回去。她原先只是不想讓大舅母居中為難而已。。。然而現在看來,她卻覺得此行回去未必太平無事。正在想著,她和歐陽爵就朝自己的那輛車走去,可沒走幾步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陣響亮的叱喝聲。緊跟著就見十余騎人從旁邊疾馳而過。一時間,不管是她這裏還是路旁的其余輦馬,紛紛停車的停車讓路的讓路。

肖天燁在十幾騎人的前呼後擁下策馬而過。一襲銀白大氅被迎面而來的風吹得老高,露出了底下的紫色錦衣,馬蹄下卷起了陣陣煙塵。

歐陽暖被嗆得輕聲咳嗽,歐陽爵壓低聲音道:“肖天燁真是太過分了,他分明是故意的!”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4 09:09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0 08:40 PM 編輯

068 路上遇襲千鈞一發

    上了馬車,一路走上官道。歐陽暖的心中卻始終有一種隱隱的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會發生。一直在走神直到有人輕輕推了一下,她才一下子驚覺:“怎麼了?”

歐陽爵臉上寫滿了擔憂:“姐姐,你究竟怎麼了?從上車開始就不對勁。”

“我只是。。。 ”歐陽暖沒有說完心中的話,聽了馨表姐的話她始終有些懷疑。林氏接連幾次意圖陷害。祖母口中不說,實際上卻加強了對歐陽家上上下下的約束。聽暖閣和松竹院尤其看守的密不透風,按照道理說林氏是沒有機會在這兩處下手。那麼,她會在什麼地方動手呢?

歐陽爵笑道:“姐姐,你是今天太勞累了嗎?現在距離進城還早著呢!你可以先閉目休息片刻,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歐陽暖心中一軟,正要說話,卻聽見紅玉突然道:“大小姐,馬車停了。”歐陽暖不禁眉頭一挑:“外面出了什麼事?”“是前頭的路被人堵住了。”

歐陽暖一楞。正沉吟間,車簾一動。卻是原先跟在後面一輛馬車上的菖蒲進來了:“小姐,奴婢剛剛去前頭問過了。說是蓉郡主的馬車壞在半路上,所以咱們的馬車也沒法前進。”

“哦?”歐陽暖凝神想了片刻,歐陽爵臉上有些猶豫“如果不走這條路,得拐回去繞上一大圈,那時辰可就全都白費了!等咱們回到府裏,說不準天都黑透了。姐姐,你說怎麼辦才好?”

“下車,我們去看看。”歐陽暖輕聲道。歐陽爵點點頭,自己先跳下馬車,然後扶著歐陽暖下了車。

前面已經接連堵了幾輛馬車,歐陽暖披上了披風,半掩著容貌。走不了幾步便看見蓉郡主和陳蘭馨一臉焦急地站在官道邊。車夫們已經為這兩位貴女搭了一個簡易的涼棚,並派重重護衛守著,生怕外人不知道冒犯了她們。“蓉郡主,可有什麼不妥?”歐陽暖對歐陽爵點點頭。歐陽爵便走到一邊去了,她自己微微整理了衣裙走上去問道。

蓉郡主見到是她,臉上的神情一楞倒顯得有幾分意外。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陳蘭馨已經指著那邊的馬車道:“郡主的馬車壞了。車夫們正在想法子,只是不知道要等到什麼時辰。”

歐陽暖看了一眼蓉郡主的馬車,這輛車的帷幕以蜀錦繡成,遍綴珠寶,奢華無比。拉車的馬匹也是健壯有力,處處顯著富貴豪奢,只可惜車輪似乎被某樣東西卡住了,深深陷入旁邊的一道石縫中,一些人正緊張地在往外拉,可越是著急越是慢,不免急的滿頭大汗。

蓉郡主壓抑住眼中的急切,臉上微笑道:“連累二位陪我一起等了。”
   
歐陽暖微微凝視著蓉郡主。暮色下,越發襯出她的美麗。這種美是那種羊脂玉一般無瑕的美,透著月光一樣的高貴。特別是她的眼睛,帶雨含煙。投出的每一瞥都讓人生出如夢如幻的感覺,那種韻味是歐陽暖從未在別人身上見過的。她還沒有說話,就聽見陳蘭馨笑道:“哪裏的話。我們只要一回去就會被拘束著不得出門。今天不是郡主的馬車壞了,而是我們想趁著這機會和你親近,你可不能戮穿我們。”剛才和自己說話的時候夾槍帶棒的陳蘭馨,此刻好像換了個人似的,她語氣嬌憨。有種少女不諳世事的天真爛漫,讓人聽了只覺得俏皮可愛。說著,她又笑著問歐陽暖:“你說是不是?歐陽小姐!”

“是啊!蘭馨小姐。”歐陽暖笑盈盈地望著她,好像很欣賞她的開朗活潑般。

蓉郡主掩唇一笑:“就你會說話!”話裏帶著一種罕見的親昵。

原先在花廳她們二人還只是淡淡的,這麼快就已經熟悉了。這位陳蘭馨小姐,只怕費了不少功夫,歐陽暖心中明悟。

陳蘭馨笑著問歐陽暖:“郡主說我會說話,歐陽小姐以為呢?”歐陽暖不答,只是掩袖而笑。

蓉郡主的笑容更深了些:“蘭馨,歐陽小姐是初識,你可別欺負了人家。”

陳蘭馨的笑容更溫柔:“蓉郡主,你就是偏心。生怕歐陽小姐受了一點,點的委屈。怎麼也不憐惜恰惜我,我也是受不得一點委屈的!”

蓉郡主被她的孩子氣逗笑了,轉頭卻問歐陽暖:“聽說歐陽小姐送了一幅刺繡給大公主?”

禮物剛剛送到,蓉郡主卻已經知曉,消息傳得還真是快。歐陽暖笑道:“是祖母為了感謝公主為幼弟解圍,特意命我送來的。”

蓉郡主輕輕點點頭,似乎在沉思:“說起來,五月十三是太後的壽辰,我一直想要繡個屏風,送給太後做壽禮,不知歐陽小姐有什麼建議嗎?”太後的壽辰?歐陽暖心中一動,口中卻遲疑道:“歐陽暖雖然平日也做些女紅,可技藝不精。宮中藏龍臥虎.我不敢妄言。”

沒等她的話說完,陳蘭馨已笑道:“歐陽小姐過謙了。聽聞你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尤其精於書法與刺繡,只是不知道你的繡工與宮中繡娘比起來又如何?”

宮中繡娘是千挑萬選的沒有錯,卻還是別人的奴才。陳蘭馨這是笑中帶刺,話中有話,歐陽暖淡淡笑了“蘭馨小姐真會說笑。要講技藝精湛,誰又比得過宮裏的繡娘?蓉郡主所言,也不過是表表心意罷了,你怎麼就當真了呢。”說完,便任由她說話不再隨便搭腔了。

蓉郡主似乎未覺這裏的暗潮洶湧,眼睛不時盯著那邊的馬車,眼中隱隱有急切之色。宮禁森嚴,蓉郡主今次出門,必然比她們更因難。。。歐陽暖猜到對方心中所想,卻不言不語恍若未覺。

陳蘭馨當然也是七竅玲瓏心,猜到蓉郡主著急回宮笑道:“郡主。你出來一天,想必太後該等得心急了。我有一個提議,不知你是否同意?”蓉郡主和歐陽暖同時望向她,陳蘭馨微笑道:“我們可以讓家仆將公主的馬車齊心協力先移到路邊,然後郡主乘我的馬車回去。明日我再派人將郡主的馬車送回去,這樣可好?”

若是陳蘭馨真心想要讓出馬車,何必等到自己來才說?歐陽暖看到陳蘭馨目光閃爍,眼神不時望向歐陽家的那輛蓮花標記的馬車。便知道她必有後話,卻只作不知,垂下眼睛。

蓉郡主面露猶豫之色:“這。。。怕是不太好吧。”

陳蘭馨微笑道:“這又有什麼關系呢?武國公府還能比皇宮更難進嗎?況且老太君一貫疼愛我。我此番又是來參加大公主的賞花宴,縱然回去晚了也不會被過分苛貴的。郡主你放心吧。”

蓉郡主看了一眼黃昏的霞光,又推辭了片刻,才眼含感激地接受了對方的好意。看到蓉郡主上了武國公府的馬車,陳蘭馨看了歐陽暖一眼,微笑道:“不知道歐陽小姐可否將馬車讓給我呢?”

原來她打的是這個主意,歐陽暖笑了道:“蘭馨小姐不是說不急著回家嗎?”

陳蘭馨滿眼委屈道:“歐陽小姐何必拿話擠兌我。我一個閨閣小姐,都出門一天了。老太君和爹娘又怎會不著急,剛才只不過是讓蓉郡主放心而已。”

歐陽暖微笑著,臉上卻露出為難的神色:“可是祖母應該也在等著我和爵兒回去,這樣。。。多有不妥吧?!”

“那可不同。歐陽府比武國公府要近些,況且。。。”陳蘭馨看了不遠處的歐陽爵一眼道:“況且你身邊還有人護著,我卻是獨自出門的呀。”陳蘭馨自己將馬車讓給蓉郡主,到頭來卻要硬搶別人的馬車。一方面讓蓉郡主感她的恩,另一方面卻又半點不肯吃虧,當真是嬌蠻無禮。這就是所謂的公侯貴女,名門千金,的確是可笑之極。歐陽暖微微搖了搖頭笑道:“蘭馨小姐,我把馬車讓給你。我和弟弟該如何回去呢?”

陳蘭馨微笑道:“郡主的馬車已經拉出來了,只是車輪被石頭卡住,要恢復也無需多久時間,不如歐陽小姐坐郡主的馬車回去?”

歐陽暖看了一眼那輛華麗的馬車,臉上的表情越發為難。陳蘭馨似乎知道她在想些什麼一樣,又柔聲道:“郡主今天用的只是普通的馬車。你坐也不算逾越了位分。這一點是不必擔心的。”

歐陽暖深深地看一眼陳蘭馨,淡淡道:“蘭馨小姐當真要我歐陽家的馬車?”

她的目光明明寧和自若,陳蘭馨卻覺得那眼神似乎別有深意。沒來由的覺得不安,畢竟自己這件事情做的很不地道。可是。。。想到歐陽暖在宴會上大出風頭的事情,她的心腸又冷下來,臉上帶了笑容道:“妹妹。就算姐姐求你一回。我真是急著回去,你今日依了我,改日必登門拜謝。”說著她的身子輕輕一顫,接著道,“春寒料峭.在外面站久了,還是覺得有些冷颼颼的。我身子還不好,風吹多了頭也暈得很。。。”

若是堅決不讓這位陳蘭馨小姐就要到處說自己刻薄自私,寧願讓她生病受風也不肯讓出馬車了。這是想方設法非要逼著自己同意不可,歐陽暖微微笑了。看著馬車上蓮花形的標記,眉宇間的情緒如那燕山雲霎一樣。飄渺若無,她以輕緩的氣息道:“既然小姐堅持。歐陽暖自然要相讓。”

陳蘭馨不覺面紅耳赤,聲音低如蚊訥:“那便多謝妹妹了。”說著,她招呼身邊的丫鬈,前呼後擁地上了歐陽家的馬車。上了車還不忘掀開簾子笑道:“妹妹,明日一早我派人來取郡主的馬車。”

這句話的意思是,陳蘭馨在蓉郡主的面前,好人是要做到底的。紅玉耐不住性子冷笑了一聲道:“既然是我家小姐的心意,陳小姐你就好好享受吧。趕緊回去,風吹多了可是要把您的頭吹疼了。”陳蘭馨臉色一沉,揮了簾子。她身旁的丫鬈大聲呵斥道:“還不快走!”
   
菖蒲看著馬車絕塵而去,一臉的怒容:“小姐。他們連我們下人坐的小油篷車都搶走了呢。”

紅玉也嘆息了一聲道:“小姐。恕奴婢多嘴,縱然她是武國公家的小姐,您也不需要連馬車都讓出去啊。咱們並不輸她什麼的!”

歐陽爵看了歐陽暖一眼,卻什麼也沒說。轉頭吩咐所有的馬夫護衛盡快修好馬車,歐陽暖望望他的背影,臉上有了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其實陳蘭馨太心急了些,馬車既然已經從旁邊拉了出來只要清了車輪裏面卡住的東西就好,左右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她都等不得,說到底不過是自尊心作祟,想要借個由頭壓一壓歐陽暖罷了。

馬車修好後,很快重新上路。歐陽暖和紅玉菖蒲等人只能共乘一輛馬車了。上了車,丫鬈們紛紛驚嘆起來。這馬車裏面的構造與其他馬車倒沒有什麼不同。只有座位兩側各裝著一個扶手,都是用彩色緞子包著絲綿做的。專備貴人擱置手臂之用,除掉這兩個扶手之外,還有一道短門。一樣用綢緞包裹著,十分柔軟平整,可以供人舒服的持靠。

菖蒲研究了半天這個短門,臉上越發驚訝道:“小姐。這個馬車好奇怪,這是做什麼用的呀?”

歐陽暖微微一笑,將短門輕輕揭起來:“這是一個匣子。”

打開短門一看,裏頭放著一條手巾,粉、胭脂、梳、蓖等等。凡女子理妝時需用的東西,無不應有盡有。這個匣蓋尤為精巧,放下來時既可當做扶手,待到揭起來立刻又變為一方狹長的鏡子。

歐陽爵笑道:“可見蓉郡主有多愛美。她雖在途中,也可盡情的打扮。不必擔心被人看見。”

歐陽暖軒一軒眉,淡漠道:“凡事有所得,必有所失。蓉郡主最重要的便是容貌才情和太後的寵愛。除此之外她並無依仗,自然是要費心些的。”歐陽爵聞言一楞,半晌唏噓道:“郡主出身高貴,居然也要汲汲營營,可見沒有人是完全自由的。姐姐,你今天把馬車讓給陳蘭馨,也是不想與她正面沖突吧。”歐陽暖平靜道:“不僅因為如此,我總覺得今天的氣氛不同尋常。”歐陽爵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怔了半晌道:“不同尋常?姐姐說的意思是。。。”

“相處十年,你該知道咱們那位繼母是何等心性。自從歐陽可跛了足,她心裏就該將我恨透了。可是時至今日都隱忍不發,剛才上車前馨表姐特別提醒我說,近日林氏與二舅舅頻頻傳信,來往十分密切。”

“姐姐,他們是親姐弟。往日裏也多有勾結,自然是經常通信的。你會不會是多慮了。”

歐陽暖默然思索片刻,修剪良好的指甲輕輕劃過匣上的彩緞道:“若是平常,我倒也不會持別懷疑。只是大公主宴請歐陽家夫人小姐,祖母卻扣下了她們母女。依照林氏的性格,不鬧個天翻地覆,她會甘心嗎?可是直到我們出了門都平安無事,她甚至沒有派人來問一聲,你不覺得很奇怪?”
   
“姐姐,你是說她一直隱忍不發.是另有圖謀?”歐陽爵看著歐陽暖的眼睛,突然覺得一陣了悟。

“林氏若是豺狼,林文淵就是猛虎.此人藏錦刃於無形,心機深沈可怕,是比林氏更難纏的人.大舅舅從前數次與他交鋒都險些吃了他的暗虧。”   

歐陽爵輕笑:“姐姐.哪裏有你說的那樣可怕,林氏的確厲害,可是在你身上她終究也沒占到多少便宜不是?”

    歐陽暖倏然收斂笑容.正色道:“對於林氏,我一直事先防範.謹慎小、心,所以先機掌握在我的手中,她才討不到便宜。但是你要知道,她之前不過是因為歐陽可之事一時亂了方寸.現在恐怕已經清醒過來,一旦她化明為暗.我們才是防不勝防。”

    歐陽爵問道:“那依姐姐看.這一次她會用什麼樣的計謀呢?”

    歐陽暖嘆了口氣:“剛才我仔細想過,這一條回京的路,經上湖、閘兜、後山、岱邊、珠湖、佑林、坑田、東渡、玉田、觀音亭、蕉嶺、三山、東林等村,都是官道.人貨進出甚為頻繁.可以說是相對安全,但是過半個時辰.我們會經過一處拐道,那裏是新修的驛道梅江浦,嚴格意義上來說.還未歸入官道的範圍.如果她在那裏動手.只怕我們——”

    “動手?姐姐,你是說她會在歸程中向我們下手?她一個女人哪裏有這麼大的能耐?”歐陽爵不敢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額前滲了一層薄薄的冷汗。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你說的沒錯,林婉如雖然是吏部侍郎的夫人.到底是內宅婦人,行事多有不便,但林文淵是兵部尚書,就大為不同了。”    歐陽爵連連搖頭.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道:“不.我不信他會膽大妄為到調動乓馬司.....”

    歐陽暖輕輕嘆息了一句,道:“誰說他會動用兵馬司了,若無聖上許可.他一個兵部尚書哪裏來隨意調動兵馬的權力.你該仔細想想,對付咱們他需要冒那麼大的險嗎?根本沒有必要.若我是他,只要讓一些地痞無賴或者乓痞裝成劫匪,搶了咱們的馬車.殺了人再搶走財物.別人只會以為是意外,絲毫也不會想到他們身上去,你說這豈不是兩全其美......”

    “姐姐.這可是京都城外.天子腳下,我就不信他們有這樣的膽子”;    “自古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他們手中有了銀錢.自然會有人願意賣命,只要他們找對了人,自然能做成事。況且.....”;歐陽暖望著車廂上的雕花暗格怔怔出神,輕輕道.”縱然以後抓住了人,你焉有性命去指正?”

    “他就不怕我們預先猜到,抓住了人盤問出幕後主使?”歐陽爵細細思量後.覺得歐陽暖說的頗有道理.但卻還是覺得無法相信。

    歐陽暖眉目清淡.如含煙一般溫潤.微笑道:“傻孩子.一切事情他都不會親自去做,自然有人為他辦得妥妥當當.你縱然真的抓住了人.又能問出什麼來?”

    紅玉正拿起一把小銀剪子絞下桌上燃著的蠟燭上烏黑的燭芯.聽到這話手一拌,心中委實害怕,回頭道:“那小姐,咱們該怎麼辦?”

    歐陽暖伸出發涼的手.拍了拍紅玉的肩膀.徐徐道:“這就是我同意與那陳蘭馨互換馬車的原因。”

    紅玉的雙眸微微一亮,道:“那馬車上有歐陽家的醒目標記,若是他們真的派人伏擊,只怕會以為那裏邊坐的才是小姐。”

    歐陽暖輕聲嘆息.道:“我原本不想牽連他人.可是陳蘭馨的確逼人太甚,今日是她非要搶去這輛馬車.並非我故意送給她.甚至我還再三讓她考慮清楚,她卻半點也沒有猶豫。”

    歐陽爵”呀”地一聲,只覺掌心發涼”惶然失聲道:“那豈不是讓別人替我們去死”...”

    歐陽暖輕輕的一笑.在他額頭上輕輕戳了一記”,傻瓜.姐姐不會故意害人的,你看到武國公家的三十名護衛了沒有.那可都是一等一的好手,跟咱們家的護衛完全是兩碼事。你覺得兩相時壘,誰比較吃虧?陳蘭馨自己非要霸占那輛馬車,我不過是借她擋一擋罷了。”

    “擋一擋?”歐陽爵看著歐陽暖.還有些回不過神來。

    歐陽暖唇角含一絲似笑非笑之意.悠悠道:“這一次他們之中或許有認識我們的人,只要陳蘭馨一露面就會被人發現,況且我們的馬豐並未耽擱多久,與陳蘭馨也不過是一前一後的功夫.他們說不準會寧可殺錯一千也不放過一個......”

    “姐姐.我們繞道好不好?”歐陽爵急切地問道。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他既然有所準備.自然會堵死你的全部後路.其他路上必然也有埋伏.你當他們是跟你鬧著玩嗎?”看歐陽爵面色凝重.她聲音沈靜如冰下冷泉之水”,爵兒.他們要的是你的命.並非是我的.你明白嗎?”

    歐陽爵目光灼灼.眼中還有一絲疑惑,歐陽暖嘆了口氣.輕聲道:“他們若果真伏擊.最重要的任務就是殺了你.卻不會殺我.你可知道為什麼?

    歐陽爵沈思片刻,很快想到了關鍵之處.心口僵了一僵.幾乎就要忍不住變色:“因為.林氏恨姐姐遠甚於我。”

    “沒錯.我一個閨閣千金.歸程途中遇上劫匪,這名聲也徹底毀了.她會留下我這一條命.活著承受一輩子的折磨。”歐陽暖像是在說一件極為平常的事情.聲音沒有絲毫的恐慎.只是帶著一種冷靜的漠然。

    歐陽爵強壓下喉頭洶湧的哽咽和悲憤,靜靜道:“她一定想不到,這世上最了解她的人.竟然是姐姐。”

    了解?歐陽暖心裏有灼灼的滋痛.仿佛燃著一把野火.她看了看自己的一雙潔白的手,這雙手,未必是幹凈的。重生而來.她不再是那個曾經溫柔而善良的歐陽暖了。她早已向上天立下誓言,哪怕是踩著旁人的鮮血.她也要保護好爵兒,好好地活著。

    “若是這次能平安回去,我一定要告訴祖母!”歐陽爵恨恨地說道。

    “告訴她?她只會當做什麼都不知道。一旦真的與林氏徹底撕破臉.我反倒不能肆意壓制她.否則一旦傳到外人耳中.難免以為我忤逆不孝。”歐陽暖支頤合眸,“爵兒,有林氏在家中.我們不得不如履薄冰,加倍小心。何況她的靠山.是我尚無十分把握能駁倒之人。”
    歐陽爵擡起頭看著歐陽暖.很快垂眸不語.輕聲道:“我知道了。”

    “所以雖然我們換了馬車,也定要一切小心。

    歐陽爵用力點一點頭.目光暗藏深深的恨意,隱如刀錦.”但咱們不能輕縱了那些算計咱們的人。”

    歐陽暖暗暗把心頭那尖銳的恨意無聲無息地隱忍下去.只留下臉上淡淡一點笑容,道:“你慢慢看吧。”

    馬車又行駛了一會兒,從外面傳來一陣喧嘩之聲,就聽見車夫猛地一拉韁繩.馬兒長長嘶叫了一聲.陡然一停.就在這時候,他們突然聽到外頭傳來了一聲厲喝。

    紅玉聽出是陳蘭馨的尖叫聲.幾乎是下意識地掀開了車簾,外面已經亂成了一團.夾雜著一聲驚天動執的慘嘶.似乎是重物落地的聲音.緊跟著又是一聲暴喝和一連串的哀鳴。順著那聲音的方向望去.卻看到一陣陣的寒光閃閃。

    紅玉看到,頓時倒吸一口涼氣。數條人影手持利刃.徑直朝他們前頭的那一乘馬車撲了過去.而前面的馬車因為沒有防備.趕路的馬都已經被對方的鋼刀砍死,砰地倒地,血流了一地,馬車左右的護衛們這才猛然驚醒,與那些突如其來出現的人打成一困。一般匪人只憑強攻,護衛們單打獨鬥或許不及他們.但只要人多.要守住也並不太難。可這回的匪人卻是早有預謀.進退整齊,進攻之時也有章有法,護衛們大為意外,拼死抵抗,一時之間僵持不下。

    “小姐,他們真的來了......”紅玉向外看了一眼.嚇得魂不附體,此時的聲音中不免帶著幾分哭腔。

    “姐 ...”歐陽爵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他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卻在當真看到這種情景的時候,震驚的說不出話來。

    歐陽暖冷冷看著,目光之中閃爍不定,輕聲道:“所有人都不許輕舉妄動,聽見沒有!”

    “姐姐.我們不去幫忙嗎?”歐陽爵心中一頓.幾乎停擺。

    歐陽暖看了一眼那裏的局勢.輕輕搖頭,道:“武國公府的護衛最少也能堅持半柱香的時間,而且他們將馬車守衛的很好,陳蘭馨小姐也會無恙。如果我們現在派人過去.只會為自已引來匪人,我們這裏的護衛只有十個人,你根本不知道他們究竟有多少人!你當真想要命喪當場嗎?”

    “難道我們要眼睜睜看著?!”歐陽爵咬著嘴唇,目中閃爍不定.從道義上說,他於心不忍.可是姐姐的話.他不敢違背.只能望著歐陽暖.等待她的最終決定。

    歐陽暖看了一眼,道:“你的弓箭,可帶來了?”

    歐陽爵一楞.道:“我今天確實帶了,本想向表兄請教,可他沒有來....但現在弓箭又有什麼用?”

    “他們遲早會發現找錯了人.我們不可坐以待斃.你馬上將弓箭取出來,紅玉.你聽我的吩咐!”

    紅玉雖然身子還在顫抖,卻相信地望著歐陽暖,等著她的指示。

    那邊還在不停地廝殺,沒有人註意到,不遠處的地方一道火光直沖雲霄,遠遠的望去,只見星星點點的火光直騰上去,像是一道譏號。

    “姐姐.現在我們怎麼辦?”歐陽爵放下了弓箭.這才發現手心一片濡濕.自己後背早已濕了一片。

    歐陽暖黑幽幽的眸子中攢起清亮的光束:“等。”

    只能等,希望有人發現,可是會有人真的發現嗎?此情此景,此時此刻,歐陽暖不知道前面馬車裏的陳蘭馨有沒有後悔,她只知道,自己無路可退,不能後悔。若是沒有爵兒在馬車上.便是陳蘭馨再刻薄,她也不會將馬車讓給她,一切只由她自己承擔.然而有爵兒在這裏.她必須狠下心腸.讓陳蘭馨為他們擋上一擋!

    就在此時.歐陽爵突然驚呼一聲道:“姐姐,你看!”

    歐陽暖定神一看.卻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先是一個人突然爬上了車頂.護衛追上去一刀砍下去,接著兩個丫鬟竟然扶著一個渾身珠光寶氣的小姐下了馬車,拼命向外奔逃.那不是陳蘭馨又是誰!她真是慌了神嗎.這個時候必須在車裏呆著.怎麼可以出來!真是蠢貨,歐陽暖咬住嘴唇,看著那三人在人群中連聲尖叫.似乎受了天大的驚嚇.她冷聲道:“讓我們的護衛全都去幫忙!”

    “姐姐——”歐陽爵看著歐陽暖.眼皮灼然一跳.似被火苗燙了一般.不由自主咬住了嘴唇。

   “小姐,不可以,這些人都是要留下保護您的,”紅玉聽了.心裏只覺得一層一層發涼!

    “快去!“歐陽暖語氣中卻有一絲壓抑的鄭重,帶著一種不可阻擋的決然。

    “是!”歐陽爵快步下了車.吩咐後頭的侍衛全部上去幫忙。

    突如其來的十個人雖然並非多大力量,到底是一份助力,再加上領頭的侍衛聽了大小姐的命令,大聲呼喊著說援兵馬上就到.對方很是驚慌失措了一陣子,可是片刻之間.從黑暗之中湧出的,對方的人越來越多....”

    陳蘭馨眼尖,望見了這邊的馬車.飛快地要往這邊過來.一個人突然跌倒在她腳底下,渾身鮮血淋漓的,頓時嚇得她一連串的驚呼.四下胡亂躲避。誰知迎面卻突然撞上來一個人,丫鬈雖然嚇得渾身發抖.卻還是大聲斥道:“走開,走開!”

    那人撲上去一把抓住陳蘭馨.將她身上的翡翠腰帶硬生生扯了下來,然後趁著場面混亂,低頭貓腰逃竄而去。

    武國公府的護衛瞧見了,大聲斥道:“快抓住他?!”然後趕緊帶了人過來.結果還是讓那人跑掉了。護衛們拼命護衛,才勉強帶著陳蘭馨向歐陽暖所在的馬車來了.歐陽爵趕緊上去接應,幾個人七手八腳將陳蘭馨扶上馬車,她卻已經是嚇得魂飛魄散.釵環散亂.撲倒在歐陽暖的腳下.渾身都在發抖。

    歐陽暖趕緊將她扶起來.“蘭馨小姐沒事吧?”

    陳蘭馨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嘴唇都在顫抖.臉上更是一絲血色都沒有,只知道一個勁兒地搖頭。

    歐陽暖心中嘆息.解下身上披風將她裹好.目光又看向車窗外.本來還無事,可是經過陳蘭馨這一鬧,那些人已經發現了自己這邊的馬車,直奔著這裏而來了!護衛們雖然也拼死在前頭擋著,可是看情形,卻連一盞茶的功夫都阻擋不了了!

    突然聽到菖蒲大喊道:小姐.後面也有人過來了!”歐陽爵攥緊手上的弓箭就要跑出去.歐陽暖一把拉住了他.厲聲喝道:“不許輕舉妄動,“    如果後面真的是敵人.姐姐只會遭遇比自己更深的屈辱.”...歐陽爵望向自己的姐姐.目中隱隱有淚光閃動.終究狠狠心掙紮開了,直接跳下了馬車.直奔後面而去......

    “爵兒!“歐陽暖心中惶急.可是守在前面的紅玉突然驚叫一聲:“小姐!”歐陽暖一回頭,卻見到一把冰冷的刀迎面劈下來.車門幾乎是完全被斬開了來.車簾被刀砍得亂七八糟,寒風無遮無攔地灌了進來。紅玉要擋在前面.卻被人猛地一拉扯,整個人大呼一聲.突然捧下馬車!

    陳蘭馨尖叫一聲.反應無比迅速地將歐陽暖猛地一推,眼看就要撞上那把鋼刀,歐陽暖側身一避,撞上了旁邊的窗沿,鋼刀落了個空,那人殺紅了眼,目光狠戾,上來又要砍下一刀,歐陽暖的心上猛地一震.電光火石之間.卻是一陣火熱的血噴出來,灑了一地.那人的喉管上竟然插了一支利箭,整個人再無支撐,轟然倒了下去。

    歐陽爵焦急的臉在馬車邊出現,他一把拉住歐陽暖的手.緊張道:“姐姐.你沒事吧!“

    歐陽暖的胳膊隱隱作痛,未免他擔憂.口中卻若無其事道:“好在你來得及時,我沒事。”

    “我們有救了,後面來的人是 “

    明郡王的聲音從馬車一側響了起來:“放箭!”

    破空之聲大作,十來支箭飛來.那幾個想要攀附馬車的匪徒身上,每個都中了兩三技箭。明郡王的騎兵,在馬上也能發出這般準頭的箭來,有幾個匪徒雖然中了箭.卻不曾斃命,仍要沖上前來.黑衣騎兵拋出繩因,正套在那些人頭上.那幾個人發出尖利的嚎叫.一下被拉得筆直.在地上拖了出去    就在此時,原本與護衛纏鬥的人紛紛向這裏跑過來,人數還很多.領頭的金良從懷中掏出一個黑色的圓珠.猛地擲向那群人。那群人還不曾見過這種東西.居然閃也不閃。只得“轟”一聲.圓球在那些飛奔過來的人群中炸開.草皮土塊也被炸得紛飛。那些人好象也驚呆了.竟然動也不動,這時金良又扔出了一個,又是一聲巨響。

“那是什麼!”從地上爬起來的紅玉顧不得身上疼痛,驚得目瞪口呆。   

歐陽爵輕聲道:“是明郡王軍中的火雷彈,聽說此次與南蠻軍隊的戰爭能夠大獲全勝.火雷彈功不可沒.這一種,應該是威力最小的.只做震懾之用。”

    不過片刻.那些匪徒死的死,逃的逃.余下的也都例在地上不能動了.明郡王下了馬,走上前來.看見歐陽暖坐在蓉郡主的馬車中倒沒有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只是沈聲道:“沒事吧?”

    對於救命恩人,歐陽暖本可以露出更親切的笑容,或者表現出柔弱者被營救後的喜極而泣.可是看到這人狹長上挑的眼睛.長長的睫毛.薄削高挺的鼻粱,和過於冰冷的表枷 “

    “多謝明郡王伸出援手,我們都沒有什麼損傷。”肩膀上明明有尖銳的疼痛,幾乎要逼出眼淚來.歐陽暖的頭卻微微一揚.生生把眼眶中的淚水逼回去.聲音鎮定地回答。

    “那就好 …”明郡王點點頭,今天的宴會後.大公主特意留下他商議一些事情.所以他才最後一個離開.只是歸程途中突然看到天空之中升起火箭,所以才會策馬奔來,沒想到會在這裏遇到這一幕。

    這樣看來.那道突然升到天空的火箭.也是用來求救的,他深深看了歐陽暖一眼.道:“這些人看樣子不像是普通的劫匪。”天子腳下.哪裏來的劫匪?更何況今天這條官道上都是貴人的馬車.普通劫匪哪裏有這樣的膽子敢來找麻煩?

    手臂疼的已經麻木了.帶著清冷錦利的害裂般的疼痛.像有細小的刀刃在害.歐陽暖只覺得刺刺的汗水涔涔地從臉龐流下,膩住了鬢發.然而她的臉上卻凝著一朵若有若無的微笑.淡淡道:“這一點,我們也不知道.只怕要勞煩郡王操心了。”

    明郡王看著她的笑容,已經聞到了空氣中那一絲揮之不去的洶湧著的血腥氣味,臉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這話的意思是.歐陽小姐要讓我把人領回去?”

    歐陽暖輕輕蹙了眉,道:“或者我們送去衙門也可以,只怕京兆尹大人不敢收…“

明郡王點點頭,剛要說話,卻看到陳蘭馨一臉驚慌失措地抓住他的袖子,長長的貓眼銀殊耳墜的流蘇細細打在他手上.微微的發涼:“郡王救我!   

明郡王冷冷望了她一眼,一把拂去她的牽絆.冷道:“還不扶住你們小姐。”旁邊的丫頭一直呆楞著.這時候才醒悟過來.猛地撲過來扶住陳蘭馨。

    歐陽暖望著他,卻見他目中的光色一沈.盡染了黑夜郁郁之色。

    “我會將諸位送到府上,並會派人解釋清楚.請你們放心口“明郡王淡淡道,轉身自去吩咐,再不看她們一眼。

    這話的意思是.明郡王願意擔著這救美的名頭了,歐陽暖微微一笑.這樣最好.出事的到底是歐陽家的馬車.但有了明郡王的保護,自己逃脫升天自然是名正言順的,只是.....會招惹更多的嫉妒,然而這結局,已經比自己預想的要好了許多。

一回頭.卻看見陳蘭馨冷冷望著自己.她的目光審視而疑慮。   

時間一點一點平靜的流逝,那樣靜,鴉雀之聲不聞。

    陳蘭馨目光中皆是復雜神色.嫉妒、厭惡、懷疑.一瞬間五味雜陳,她口中喃喃道:“今日之事,你是不是早已知道.....”

    歐陽暖神情平和恬淡.冷淡盡數流露在眉梢眼角.慢慢道:“姐姐莫忘了,是你非要我歐陽家馬車的。”

    陳蘭馨楞了半響.神情似乎蒼茫難顧.她迫視著歐陽暖.幾乎是沮喪到了極處.終於伏在地上,失聲痛哭。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4 10:48 AM

069 壽安堂上後媽罰跪   

    陳蘭馨整個人都沒了力氣,最後是被兩個丫鬈架下了馬車。明郡王已經安排好了馬車和人,護送武國公府的小姐回去。

歐陽暖走下馬車,只覺得肩膀的部位一陣尖銳的痛楚。她微微皺了皺眉頭,歐陽爵關切地問:“姐姐,你沒事嗎?”

歐陽暖的心臟還在忤忤跳個不停,擠壓著全身的血液沸騰狂湧傷口傳來陣陣刺痛。她臉上的笑容卻依舊如常,只是此刻月已升起,她的影子亦映在潔白的地上輕晃。一個眼花看過去,竟像是在顫抖一般。好在歐陽爵並未特別留心,只高興地點點頭道:“蓉郡主的馬車被歹人斬壞了。我們可以坐自家的馬車回去,我這就去準備。”

歐陽暖點點頭,看著歐陽爵快步向前面的馬車奔過去。剛要邁步,卻突然被一伴黑色的織錦披風從頭蓋到尾,好像掉落進一片深沉的黑色的夢裏。她一楞,猛地擡起頭。

肖重華擡眼掃過歐陽暖的肩膀.“不愧是歐陽小姐。即使受傷了,還要裝作若無其事,是怕令弟擔心嗎?”

被柔軟的像是夜色一樣的披風包裹著,歐陽暖優雅的微笑:“這次多謝您出手相救。不過這個。。。”她用左手作勢要取下披風還給對方。

肖重華微微一動擡手制止了她的動作,嘴角劃出新月般微涼的弧度:“夜露深寒,小姐何必拘泥於小節。”歐陽暖的臉上浮起一個淡漠的微笑。擡眼看向他,聲音柔和,“英推救美應該做足全套。郡王有時間來關心我,不如親自護送蘭馨小姐回去更好。”肖重華略驚訝的挑眉,眉目深沉:“歐陽小姐認為這場意外是針對武國公府那位小姐的嗎?”

歐陽暖臉上的笑容淡淡:“蓉郡主的馬車壞在半路,蘭馨小姐便將武國公府的馬車讓給她,然後乘了我家的車走。我們則是等到蓉郡主的馬車修好後才返回,誰知撞上了這場意外。莫非郡王覺得這群人並非針對武國公府而來的嗎?那還真是可惜,我也想不出是什麼人如此膽大妄為?郡王有興趣的話,不如去查一查?”

肖重華深沉的目光似輕柔的羽毛在她臉上拂過,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似冬日浮在冰雪上的一縷淡薄的陽光,令人心悸。

歐陽暖卻自始至終維持著淡而疏離的微笑,恭敬地福了福,道:“告辭。”

肖重華已經對她起了疑心,甚或是以為自己是故意誘導陳蘭馨坐上歐陽府的馬車。這樣的男人,是不會明白她艱難的處境。轉過身,歐陽暖嘴角的笑容越發嘲諷,重生一次.她必須好好地活下去。延著仇恨的漫漫長路一路莞勞而行,直到她精疲力竭或者直到她被命運所眷顧,將仇人徹底鏟除。

   等待她的,永遠只有兩條路。死在林氏手中或者讓林氏死無葬身之地。她們彼此絕無原諒的可能。報仇對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

金良:“啊!歐陽小姐也受傷了嗎?現在距離公主的別院不遠,我們可以建議她先返回別院,包紮了傷。再說。。。郡王?您怎麼了?”肖重華心中暗嘆,其實他並沒有責怪懷疑她的意思。只是覺得在這場意外之中她似乎早已知道些什麼,默默望著歐陽暖的背影.。輕聲自語:“真是。。。讓人不愉快。”

金良:“。。。”  

壽安堂

李氏沒有按照往常的時間用晚膳,只喝了小半盞參茶又用了幾塊點心,她看了外頭的天色一眼問道:“什麼時辰了?”

“已經戌時了。”張媽媽覷著李氏臉色又道.“大小姐和大少爺很快就會回來了,老太太您不必擔心。是不是稍休息一會兒,等大小姐回來奴婢叫醒您。”

李氏搖了搖頭說道,“還不知今天情況到底如何,我怎麼能放心。對了,我讓你去盯著林婉如,她今天一天都在做什麼?”

“夫人今天一直在梨香院陪著二小姐,沒有出來過。”

聽到張媽媽的這個回答,李氏面色冷淡。隨即嘆了一口氣說:“雖說她是治兒的正妻,到底膝下沒有兒子,只有一個女兒。當然拼了命想要生個兒子來,這是人之常情我也不會怪罪她。可她偏偏要生出個天煞孤星來克歐陽家,我近日才會對她如此嚴苛。這一次大公主的賞花宴,我沒讓可兒去,想必她們母女在心中將我怨上了。”

“老太太,夫人總有一天會明白您也是為了歐陽家好。”張媽媽低聲勸說道,沉默良久,她瞧了一眼李氏的臉色。終於繼續開口說道:“老太太,有件事情奴婢還來不及稟告。派去盯著的人回來稟報說,夫人身邊的王媽媽今天還未到寅時就悄悄從後院小側門出去了。。。”

“去了何處?”李氏皺起眉頭。

“回了鎮國候府。咱們的人進不去,也不知道究竟是去找誰的。”

“哼!這還用問嗎,自然是去找。。。”李氏話丙說了一半耳畔傳來了玉蓉的聲音:“老太太。大小姐和大少爺回來了。”

“回來了?”李氏一下子坐直了身子問道.“人到哪兒了?”

玉蓉臉上露出些許忐忑,開口說道:“這會兒剛到門口,老太太不用著急。只是。。。他們回來的時候遇上些事情。。。說是有歹人闖出來,大小姐好像受了輕傷一回來就請了大夫。”

    “你說什麼?”李氏勃然色變,拿著茶盞的手甚至微微顫抖了起來。一旁的張媽媽慌忙接過茶盞擱在炕桌上。又在旁邊勸解道:“老太太別著急。玉蓉,究竟是怎麼回事?大小姐怎麼會受傷呢!?你話也不說明白,嚇著老太太可怎麼好!”

玉蓉慌得不行,趕緊撲通一聲跪倒:“老太太恕罪。具體什麼情形奴婢也不知道,大小姐只命人來說沒有大礙,很快就來向老太太請按。。。讓老太太別急。”

“老太太,事情還沒個準數。奴婢再去問問,您千萬別著急。”張媽媽支使小丫頭重新例了一杯熱茶來。服侍李氏喝了半盞,這才又娓娓勸道。然而李氏卻沒了心思,緊緊皺著眉頭“快去問,現在就去!”

大小姐都說了沒有大礙,老太太竟然還是這樣心急。張媽媽還要勸說,可看到李氏滿臉的嚴厲。想起她的脾氣,頓時打住了話頭又屈膝應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出去看看。”

張媽媽出去了,玉蓉看著老太太的臉色,膽戰心驚地伺候著。過了一會兒,只見簾子一掀。李氏猛地坐直了身子,進來的卻是一臉笑容的玉梅:“老太太,您還沒用晚膳,廚房就先送了棗熬梗米粥,請您先用一點。”玉蓉焦急,向她打眼色。玉梅卻一心放在李氏身上半點沒註意到,親自用小托盤捧了,上前去彎下腰道:“老太太,剛剛熬好的,還熱騰騰的,奴婢服侍您用了吧?”

李氏此時正焦躁煩惱,偏生玉梅還不知趣頓時火氣上來,隨手一撥道:“滾!”

嘩啦一聲,那一盞棗熬梗米粥頓時翻在地上,一下子碎的滿地都是。一時間,向來聰明機靈的玉梅竟是嚇得傻了,也顧不上底下又是湯羹又是碎片的。直接伏地跪了下去:“奴婢該死,奴婢該死。。。”

看到這滿地狼籍的一幕,李氏眼皮一跳。正要怒喝簾子突然被人打起,竟是歐陽暖進了屋子,李氏臉上的神情立刻變了:“暖兒。。。”

歐陽暖看了一眼屋子裏的情景,笑道:“祖母,丫頭惹您生氣了?”

李氏看歐陽暖容色鎮定,身上沒什麼損傷,臉上的顏色才好看了點。卻還是沉著臉,道:“她毛手毛腳的,連一點小事都做不好。還養著她幹什麼,趁早攆出去!”

玉梅一聽,頓時嚇得要死,口中連聲呼道:“老太太!老太太!奴婢知錯了。再也不敢犯了!求您饒恕,千萬不要趕奴婢出去啊!”

李氏一言不發,冷冷瞧著,歐陽暖心念一轉就上前去扶起了玉梅,又笑道:“玉梅姑娘服侍老太太多年,竟也有這般毛手毛腳的時候?快別哭了,趕緊把地上收拾幹凈,洗了臉再來詞候。”

跟著歐陽暖進來的張媽媽也陪笑道:“是啊!玉梅雖有些毛躁,一顆心卻是向著您的。求老太太饒了她這一回吧!”旁邊的玉蓉也跟著連聲求情。玉梅擡頭偷覷了一眼,見李氏臉上看不出喜怒頓時愈發膽寒。便不敢真的站起來走出去,就在滿心戰戰兢兢的時候,她終於等到了一句言語:“蠢東西,還不滾出去!”

玉梅立刻松了一大口氣,忙不疊地和玉蓉一起收拾了東西出去了。

歐陽暖正要向李氏行禮,胳膊就被人抓住了,她右肩的傷。猛地刺痛,卻強自忍住,擡頭看見李氏滿面關切的模樣輕聲道:“老太太,只是一場虛驚,並沒有什麼大事。”

李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好一會兒,不知不覺就放心了一些,“爵兒呢?他也沒事吧?”

歐陽暖臉上泛起感激道:“多謝祖母關心,爵兒也沒事。剛才一到家就被爹爹叫去了,現在恐怕還在書房。”

李氏點點頭道:“究竟怎麼回事?你快仔細說說,回來的路上究竟遇上什麼了?”

瞬間像忽然飛起的風,在歐陽暖的眼中罩上一層雪似冷霜“祖母,一想到那時候的情形,孫女仍是不免心驚肉跳。”歐陽暖輕聲道,似乎還有些驚魂未定“歸來的途中,我們不幸遇上了歹人。好在咱們都不在歐陽家的馬車裏,倒是苦了武國公家的蘭馨姐姐,真是嚇壞了。”

“不在馬車裏?”李氏臉上寫滿了驚訝。

歐陽暖面有戚戚之色:“蓉郡主的馬車壞在了路上,蘭馨姐姐便將馬車讓給了她。可我見她也是急於回去,便好心讓她坐著咱們家的馬車回去,我和爵兒則是坐著蓉郡主的馬車隨後上路。誰知在路上竟然撞見那幫歹人劫持了歐陽家的馬車,本來連我們都要受到牽累,好在明郡王及時趕到。。。”她就自己當時看到的情形一一道來,說到陳蘭馨的腰帶被歹人奪走的時候,她有意瞥了李氏一眼。見她雖認真聽著,眉頭卻皺得更緊了。

“你是說,那些人是突然之中闖出來的?”聽完之後李氏立時問了一句,見歐陽暖點頭她頓時神色大變。低了頭慢慢思索了一會兒道:“暖兒不覺得有些蹊蹺嗎?”

“蹊蹺?”歐陽暖臉上帶了疑惑,仿佛有些醒不過神來。

“這事情看來倒像是一件意外,可是暖兒你想一想,要不是你與那武國公府的小姐換了馬車出事的人不就變成你了嗎?只怕那些人以為你和爵兒在車裏,於是直接殺了過去。”

“這。。。怎麼可能!”歐陽暖滿臉驚訝道“祖母的意思是,他們不是沖著錢財來的?”

“糊塗!”李氏驟然舉眸,目光如銳利刀錦“若是沖著錢財而來,奪走小姐的腰帶做什麼?那腰帶再值錢,還能抵得上馬車裏的財物嗎?更何況,天子腳下公然行搶,輕則斬首,重則淩遲。這可都是殺頭的大罪,若非早有預謀誰會有這樣的膽子!”

“祖母,也許是您多慮了。我足不出戶,爵兒又是個孩子,誰會故意與我們為難?”   李氏一時說不話來,只定定看著屋子裏的燭火目光冷淡。

歐陽暖眼波流轉,似乎突然想起道:“祖母,明郡王還捉住了一些人,可能會問出點什麼來。”

李氏唏噓道“那些人與其說是歹人,不若說是死士。那條道是回京必經之路,人流最多的地方。如果真要殺人,何必選在那麼明顯的地方?興許原本就是為了吸引別人註意到有這麼一樁事情。依我看,倒像是故意將事情鬧大。。。”

“有心鬧大?”歐陽暖眼裏浮起一縷浮光掠影的笑,口中卻仍有些懵懂。

“暖兒,陳蘭馨不過是代人受過罷了。”半響,李氏深深嘆了一口氣“一個姑娘家,貼身物件叫人家搶去了,又是在那種地方,還不鬧的滿城風雨嗎?”

歐陽暖望著李氏,似乎十分震驚的模樣:“祖母的意思是,來人要毀了蘭馨姐姐的清白?”

李氏冷聲道:“傻丫頭,不是她的。是你的!這幕後之人是將你恨到了骨子裏,才想得出這樣狠毒的主意來。”

歐陽暖長長的睫毛在雪白粉面上投下一對鴉青的弧線,似慶倖似松了口氣:“只要不是沖著爵兒去的就好!我還怕他們要傷害弟弟。”

李氏一楞,似乎完全沒有想到歐陽暖只想到歐陽爵。半點也沒想到她自己,一時有些怔楞。她活了幾十年,經歷過的事情自然比歐陽暖要多。拋開利益攸關的關節不談,這一句話她自然就品出了幾分滋味來道:“不!來人不僅是要毀了你,只怕還要害死我的孫子啊!”

歐陽暖睜大了眼睛失聲道:“祖母?”

李氏拍了拍歐陽暖的手,滿臉欣慰地說,“虧得你福氣大,跟人換了馬車。否則爵兒只怕也要面臨絕境!”

對於李氏這樣的評價,歐陽暖心裏大松一口氣,面上卻少不得謙遜。就在祖孫倆又接下去商量的時候,外間突然傳來了玉蓉的聲音。

“老太太,夫人來了!”

李氏面色一變剛想說不見,歐陽暖卻道:“祖母,娘一定是得了消息,在擔心呢!”

李氏頓時眉頭緊皺。旋即只能無可奈何地說:“既如此。讓她進來吧。”很快林氏眼因紅腫的進來了,一進來還來不及看清楚就大聲道:“老太太,出大事了!”

“娘!有什麼大事,值得您這樣急?”一道溫柔的聲音響起,歐陽暖露出極明媚溫婉的笑容,盈盈行了個禮。

林氏望見她就是一楞,隨即眼睛裏突然浮現出慌亂。手心不住出汗,只覺滑膩濕冷,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歐陽暖輕輕走上前去柔聲道:“這麼晚了,娘怎麼來了。”她的手微微伸出,像是要有所動作。

林氏沒想到她突然靠近,大驚失色下倒退半步。然而歐陽暖只是伸出手,將林氏頭上那支金崛點珠桃花誓扶正才笑道:“娘這是怎麼了?”

林氏定定看了歐陽暖一回,心中認定她是在強作鎮定,這才臉上微露得色,一雙美目盯住歐陽暖道:“暖兒,你回來了。”

“是。暖兒剛回府還未來得及向娘請安。”歐陽暖婉轉目視林氏,目似溫柔無限。

“好了,都坐下說話吧。”李氏似乎不耐煩地揮了揮手。

林氏這才坐下了,王媽媽站在一旁,上下打量著歐陽暖,似乎想要從她身上找出什麼異樣來。

“剛才你說出大事了,什麼大事!“李氏冷聲道。似乎比平日裏還要帶了三分厭惡,聲音裏有一分不易察覺的冷酷。

林氏面色掠過冷意,看著歐陽暖道:“聽說暖兒的馬車回來的途中遇上了歹人。我特意趕過來,看看暖兒和爵兒有沒有什麼損傷?現在看到你好好地站在這裏,我就放心多了。”

她現在都還以為,馬車裏的人是自己和爵兒。歐陽暖心中冷笑,臉上不動聲色道:“我們姐弟都很好。只是虛驚一場,娘不必憂心多當心自己身子才是。”

林氏懷孕已經七個月,此刻挺著肚子確實很不方便,她聞言十指緊握,交繞在一起。透露了她內心不自覺的緊張道:“暖兒,剛才聽說還特地找了大夫,可是身上哪裏不舒服?”

歐陽暖嘴角微揚露出一絲只有自己能察覺的微笑道:“沒事。只是馬兒受驚。我不小心撞在了車廂的條幾上,大夫說沒有大礙。”

林氏顯然不相信又道:“天子腳下哪裏來的歹人?當真是無妄之災。阿彌陀佛,好在你們都沒事。”

李氏冷笑一聲道:“哼!是啊。自從天煞孤星進了門,我們家禍事就沒斷過。出門一趟都要遇到歹人,這真是倒霎透了。”

林氏的臉色極不自在。她知道老太太是怨恨自己肚子裏的這個孩子,只是她心中正得意著。雖然這一次沒能要了歐陽爵的命,卻順利奪了歐陽暖身上的貼身之物,所以她並不像往日那樣變色,而是仿佛沒有聽到一樣道:“老太太真是會說笑,暖兒他們沒事就好了。”

“娘說的是,這是佛祖保佑我們姐弟。”歐陽暖微微笑著。眉眼間的笑意恬靜如珠輝,只見溫潤不見錦芒“只是爵兒年紀到底還小。今天受了驚嚇,恐怕還要休養一段日子。”

李氏聞聽孫子受驚大為懊惱,冷冷看了林氏一眼寒聲道:“惠安師太說這府裏有天煞孤星,我看不只如此,還有些不知尊卑、目無尊長的人!”說著聲音陡地拔高,變得銳利而尖刻:“婉如。你可知罪?!”

忽然這樣一聲疾言厲色,林氏不免錯愕,起身垂首道:“老太太這樣生氣,兒媳不知錯在何處?請您明示。”

李氏的眉眼間陰戾之色頓現喝道:“跪下!”

林氏心想反正今天的事情成功了,也就忍這一時之氣,挺著肚子徐徐跪下。

李氏的怒氣並未消去,聲音愈發嚴厲:“有孕在身果真可以嬌貴些!你自懷孕以來,從未有一天來為我請過安,更不要說侍奉左右。你如今就這樣目無尊卓,如果真生下兒子又要怎樣呢?當真以為全家都要圍著你一個人轉!你以為你生下的是個什麼好東西?”

林氏心中冷笑,微微垂頭,保持謙遜的姿勢:“老太太雖然生氣,但兒媳卻不得不說。我懷孕以後,家中各人也加以照拂。這不是為了我,而是為了歐陽家的香火。老太太說兒媳婦仗著懷孕恃寵而驕,我心中實在惶恐。”李氏的呼吸微微一促,手中的茶杯“啪嗒”一聲重重敲在座椅的扶手上,嚇得眾人面面相覷。

歐陽暖趕忙道:“老太太,您身子也不好,千萬不要動怒。不如喝一盞茶歇歇再說。娘還懷著身孕,不能久跪,也讓她起來說話吧。”

她說一句,李氏的臉色便陰一層。說到最後,李氏幾乎是臉色鐵青了。眼中迸發強烈的憎恨與厭惡,指著林氏一字一頓道:“女子以婦德為上。你罔顧尊卑、不敬長輩、巧言令色、以下犯上。。。”她怒道:“罰你在這裏跪足一個時辰,以示教訓!”

王媽媽一驚忙道:“老太太。地上寒涼堅硬,怎能讓夫人跪在那呢?她還有身孕呀!”

歐陽暖掩住了眼中的笑意,臉上十分焦急,亦求情道:“祖母息怒。請看在娘身懷子嗣的份上饒過她吧!若有什麼閃失的話可怎麼辦呢?”她說話溫柔婉轉。這樣聲聲乞求更是顯得情真意切。然而李氏卻是勃然大怒:“我家的現矩都叫這個女人壞的幹幹凈凈!家現不嚴自然要加以整頓!誰要是再求情,就和她一並跪著!”

林氏冷眼看著道:“兒媳領罰,是敬重您是長輩,並非對您的斥責心悅誠服。公道自在人心,兒媳從未做半點對不起歐陽家的事。”

李氏怒極反笑:“很好,那你就跪到你知道錯為止!張媽媽,我累了需要休息,一個時辰後再叫我!”

王媽媽心道夫人當真氣急了,竟然當面跟老太太硬著來。再顧不得害怕,膝行至李氏面前道:“夫人有身孕,實在不適宜跪著,求老太太饒恕!”
   
李氏雙眉一挑,打斷她的話:“我已經說過,誰為她求情,一並跪著。既然你要為她求情,就去跪在旁邊!”

輕薄綿軟的裙子貼在腿上,地板上寒涼的氣息傳上心頭。林氏只覺得膝下至腳尖一片又硬又冷,渾身都僵硬了。然而她心中卻想到很快自己這苦就能向歐陽暖千百倍的討回來,所以一句軟話也不肯說。

王媽媽還要說話,李氏狠狠瞪她一眼:“跪一個時辰是死不了人的!你再多嘴,就直接杖斃。”王媽媽悚然一驚,只能低下頭去跪著。

歐陽暖冷冷瞧著林氏,神色平靜。誰也不知道,她有多恨這個女人,恨得咬牙切齒,殺意騰騰奔湧上心頭。若有刀刻在手,必然要一刀削了她頭顱方能泄恨!然而她只是微笑,輕輕淺淺道:“祖母,我不是要為娘求情。只是萬一娘暈過去。。。”

李氏陰側側地吐出兩個字道:“來人!”

原先兩個大丫鬟正一左一右上前守在簾子外頭。內中的說話聲一陣陣地傳來、聽在耳中冷在心裏,這時候聽見老太太的聲音,趕緊進去。

“玉蓉、玉梅,你們去夫人身邊伺候著,免得她暈倒!”李氏冷冷道。兩人不期然交換了一個眼神。見各自的眼中滿滿都是驚悸,忙垂下了頭,“是。”

這樣一來,林氏就算想要裝作暈倒避過懲罰也不可能了。

歐陽暖的唇際泛起若有似無的笑,細細望去卻又似乎是不忍。叫人半點、揣測不出她的心思。她見如此情景便起身道:“祖母。您不許我為娘求情,也斷沒有讓我親眼看著娘下跪的道理。”

李氏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你也累了一天,回去吧。”

歐陽暖便低聲告退,慢慢退出了屋子,簾子輕輕落下。不見了李氏的怒容,也隔絕了林氏跪在地上猶自怨毒的目光。

看見歐陽暖出去,林氏的身子動了動。老太太原本在閉目養神,卻突然睜開雙目冷聲呵斥:“跪不住了嗎!?”

林氏一楞,神色急劇一冷。眼中掠過一絲雪亮的恨意,不得已只能繼續跪穩。心中卻怨毒地想到,等明日那人拿著你那寶貝孫女的貼身物件上門,看你這張老臉還往哪裏擱?!她一邊想著,嘴角露出殘酷的笑容,王媽媽在旁邊看的不安。但想到七個月胎象已經穩當,料想不會妨害什麼這才低下了頭。

李氏突然皺眉道:“燃的是什麼香?味道這樣難聞!”張媽媽小心地笑道:“是。。。和寧香,老太太。”

這是壽安堂常年燃著的一種香料,芬芳但不濃郁。似檀香一般古樸,若非老太太心情不好,也不會覺得難聞吧!玉梅心中想到。

“換一種來。”李氏冷冷地說,望了張媽媽一眼。

張媽媽一楞,看著李氏的神色立刻明白過來,恭敬的道:“是。”

很快,屋子裏重新燃起了香鼎。香氣溫和,聞之有一種淡淡的甜味,讓人覺得骨子裏軟酥酥的,說不出的舒服。

香氣冉冉升起,李氏看著紫金百合香鼎,臉上的神情,是一種奇異的如釋重負。。。

林氏跪足了一個時辰,走的時候連膝蓋都直不起來。幾乎是被王媽媽抱起來的,偏偏身子重。王媽媽被拖的差點揮個踉蹌,李氏在上頭看著冷笑一聲道:“找人扶回去吧。免得當真暈倒在這裏,外人還以為我這個婆婆刻薄她。”

林氏滿懷憤恨地走了,李氏冷笑一聲,卻又招來張媽媽道:“你再去聽暖閣,找個人仔細問問,看看大小姐究竟傷到哪裏了?”

原本李氏正在心煩,偏偏林氏還敢送上門來找晦氣。她今天貶斥了林氏,是為了出心中一直壓抑著的一口惡氣。只是對於歐陽暖這次的遇襲,她還是有些放心不下。總覺得對方尚有什麼隱瞞著自己,張媽媽一楞趕緊道:“是!奴婢這就再去看看。”

張媽媽才到了聽暖閣門口,忽見假山之後有個人影一閃。張媽媽眼睛不利索,身後的玉梅卻眼尖,已經”哎呀”一聲叫了起來。張媽媽鬧聲看去喝道:“誰鬼鬼祟祟在那裏?!”

立即有丫鬟趕了過去,一把扯了那人出來。對著燈籠一瞧,卻是歐陽暖身邊的丫頭紅玉。

紅玉像是沒想到會撞到人一樣,早嚇得瑟瑟發抖。手一松,懷裏抱著的銅盆落了下來。散開一地的衣物,看著眼熟。張媽媽一楞,玉梅會意走了上去將衣服撿起來。在燈籠下一展開,張媽媽看了一眼臉色一變指著紅玉、呵斥道:“半夜三更,偷了主子的東西要夾帶私逃嗎?”說著已經讓兩個力氣大的丫頭扭住了紅玉。

紅玉原本臉色煞白,像是受了驚嚇的樣子,只緊緊閉了嘴不說話。張媽媽連聲道:“怎麼會有這樣沒出息的奴才,快請大小姐過來!”

玉梅也拿了那衣服來看,驚呼道:“張媽媽,衣服的肩部有血呢!”

到底是怎麼回事?張媽媽心裏轉了幾因,側首看眾人臉色都是驚疑不定,心裏更是狐疑。

紅玉一下子跪倒,面上哀戚道:“張媽媽,那些人劫了武國公府的馬車,堵了官道,我們的馬也受了驚。大小姐為了護著大少爺不受傷,自己撞到了條幾上。胳膊都破了一條大口子呢!為了不讓老太太擔心,她誰都沒告訴,悄悄找了大夫包紮了傷。。。”還讓奴婢趁著沒有人抱衣服出來清洗。媽媽慈愛,小姐千叮嚀萬囑咐,這事情誰知道都不要緊,就是別讓老太太知道了。她老人家一定會擔心的。。。”

張媽媽一楞,看著紅玉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在黑暗中帶著一種勇氣。莫名就讓她震的說不出話來,半響後她才輕輕嘆了一口氣道:“真是委屈大小姐了。老太太知道,也只會說她孝心可嘉罷了。我們回去了,你小心著點伺候大小姐。”

等張媽媽回去,將在聽暖閣門口的事情如實回稟給李氏。李氏的臉上就多了三分感動之色。嘆息道:“暖兒是個懂事的孩子,明明自己也受了傷卻不肯直說。非說沒有大礙,這是不想讓我為難。”

張媽媽恭敬地笑道:“大小姐天性淳厚,人又聰明將來福氣大著呢。老太太享福的日子還在後頭。”

李氏臉上露出滿意之色,不知想起了什麼卻又哼了一聲.道:“有那個天煞孤星在一天,我就沒有一天好日子過。你找來的這種密香,當真有用處?”

張媽媽看了一眼周圍,才低聲道:“老太太放心,這香的效用很好,夫人又在屋子裏跪了許久,想必一定能讓老太太稱心如意才是。”李氏碾著手上的佛珠,口中阿彌陀佛了一句嘆息道:“但願如此。”
   
林氏出了壽安堂便往梨香院去了,進了屋林氏也不言語就坐到榻上。王媽媽趕緊送了茶來,她一口喝下,才仰著脖子深深喘出一口氣來。

王媽媽看了看門口,便揮手叫屋裏的丫鬟都出去。最後一個夏雪把簾子放下,守住門口。

歐陽可見林氏臉色青白,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來:“娘,你這是怎麼了?”

王媽媽臉上露出憤恨的神色道:“進了壽安堂話還沒說兩句,老太太就罰夫人跪著,一直跪到現在呢!”

“這怎麼可能?祖母不是一直都不管娘這裏的嗎?”歐陽可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哼。那個老東西,難怪我從不去請安她也沒半句話,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林氏冷笑一聲。李氏平日裏不責怪,只等著一起算賬。這個老太太,當真不是好東西!林氏眼中的怨毒之色越發肆意。歐陽可臉上露出擔憂:“那弟弟會不會有事?娘你的身子還好嗎?”   

“二小姐放心吧,七個月胎象早已穩了,只是夫人今天當真是辛苦了。”王媽媽感嘆道。從林氏手裏接過了茶碗,又跪倒在旁邊輕輕幫林氏掖捏膝蓋。

歐陽可點點頭,低聲道:“娘。你沒事去壽安堂招惹祖母做什麼?明知道她不喜歡你肚子裏的孩子,這不是去找罪受嗎?”

林氏疲憊地挨著靠枕,半閉著眼睛道 “娘是聽說了一個好消息才趕過去,還在那裏碰著歐陽暖了。說起來,她跑壽安堂,跑得可比你勤快多了。”
   
歐陽可顯然心中懷恨,冷哼了一聲道:“她最厲害的本事就是裝腔作勢!哄得所有人都以為她大方得體,心地善良!可是娘,你剛才說的消息是什麼?”她的眼中有十分的急切。

林氏睜開眼睛,微笑道:“你別急,聽我慢慢說。到底是你舅舅有本事,聽了我說的事,只教了我兩伴事。一是先韜光養晦,隱忍不發。他們不叫我管事,我就索性省下這口氣。”歐陽可一聽急了,連忙截口道 “舅舅是糊塗了,娘這些年費了多少力氣,怎能說放手就放手,由著李姨娘掌權。”
   
林氏嘆氣道:“我也舍不得,可你舅舅說的也對。我現在忙的再好,有歐陽爵在,歐陽府將來到底不是咱們的。管的再好也是為他人作嫁衣裳,沒的累了自己。況且目前我當務之急,是生個兒子。”

歐陽可白了林氏一眼,賭氣道:“娘。你說了跟沒說一樣。祖母都說了這孩子是天煞孤星,生出來又有什麼用!你還不如想想怎麼對付歐陽暖才好。”

歐陽可現在一心一意的就是除掉長姐,壓根不關心自己肚子裏的這個孩子。林氏瞪了她一眼道:“還用你來說!這一次娘好容易求了你舅舅同意幫忙,調了人手去劫歐陽暖的馬車。。。 ”

歐陽可一楞,喜上眉梢道:“真的?娘,這事我怎麼不知道?成功了嗎?”

林氏冷笑一聲道:“你這個傻丫頭,若是告訴你一旦走漏了風聲,這伴事就成不。”

歐陽可目光中閃出希冀之色,喜悅道:“這麼說事情是成了嗎?”

“自然是成了!“林氏的精神似乎一下子振奮起來“你舅舅派了人來告訴我,事情成了一半。”

歐陽可臉上露出奇怪的神色道:“成就是成了,怎麼成了一半!娘你剛才還說,在壽安堂見到了歐陽暖。若真是成了,她不是該回不來嗎?”
   
林氏頓時一陣大笑,愛憐地撫了撫歐陽可的臉,笑容越發深沉道:“傻丫頭,這世上對付人的法子可不只是一個死字。歐陽暖害得你成了如今這個樣子,我一定會變本加厲全都討回來。這次我持意命人留了她一條命,卻叫人趁亂去取她身上一個物件,一旦有人賴上門來,一口咬定與大小姐有染,看老太太還不氣個半死。到時候歐陽暖只有兩條路。。。”

“兩條路?”歐陽可想了想,撫掌笑道.“對,一是為了家族的名譽而自盡。二是下嫁給那潑皮無賴全了名節。娘,你說得對。只有這樣才能消我心頭之恨!若是讓她那麼輕松就死了,我這條腿豈不是白白廢了!”

林氏點點頭,目光幽深道:“最可惜的就是沒能將歐陽爵除掉,若是能連他一起除掉咱們才算是高枕無憂。”

歐陽可像是沒聽到這句話一樣,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道:“娘,那人什麼時候上門,我要親眼看歐陽暖名譽掃地!”

    王媽媽聽了,心裏暗道二小姐太不長進了。這時候只想著自己那一點私仇,卻半點不為夫人著想。只是不好點破,只能笑著說:“二小姐不必憂心。只要籌謀好了,人很快就會上門來鬧的。這京都裏都是一家靠一家,名門貴女之間的消息傳得非常快。夫人只要稍稍推波助瀾,很快人家都會知道歐陽家大小姐的貼身物件落到了外人手裏頭!您就安心等著吧!”

歐陽可的眼睛閃爍出黑亮而森冷的光澤。她望著窗外無邊的夜色,終於心滿意足的笑了開來。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4 03:10 PM

070 雞飛蛋打算盤落空
   
“可兒,你不必著急。娘答應你的事情哪一件沒辦到?”林氏臉上帶著笑容,柔聲安慰她道“都是因為歐陽暖那個死丫頭。害得你變成這副模樣,如今更是連歐陽家大門都出不得!若非如此,你去了大公主的賞花宴。。。”

“別提那個大公主!”歐陽可聽著就氣不打一處來,狠狠道,“她送來的帖子,只說請歐陽家的大小姐。也不想想娘才是這家的女主人,居然一心只想著那個臭丫頭,簡直是欺人太甚!”

聽到這母女倆說話,王媽媽已經是知機地垂下頭去只不做聲。夫人失了寵愛,二小姐又成了踱子,大家嘴裏不說心裏卻都清楚得很。府裏的那些下人,踩低逢高是人之本性,眼看夫人是倒了,自然就對她們這裏冷淡了許多。反倒很多人都去攀附大小姐和李姨娘去了。對此,林氏心裏恨到了極點卻又實在無可奈何。

“娘,我如今變成了這個樣子,誰還會把我當一回事!只能讓歐陽暖到處出風頭了.我心裏真是難受!”歐陽可臉色漸漸陰郁了下來,咬牙切齒地道。

林氏的怒氣沉靜收斂,冷笑說:“她要在人前顯擺,你任憑她去出風頭就罷了。如今老太太分明是惡了咱們,有什麼好事會想著你?她們以為我不出門便什麼都不知道,前幾天老太太為了這賞花宴還給歐陽暖送了一匣子首飾,偏生就忘了你!”

“什麼!”歐陽可一下子就站了起來,“我也是祖母的孫女,好東西憑什麼全都給了她!”

“好了,別嚷嚷了。除了嚷嚷你還會幹什麼?要不是你先頭沒了算計,也不會給人抓了把柄!”林氏一把將女兒拉著坐下,撫著她的肩膀。沉穩壓制下她的不安,隨即輕聲說,“可兒。之前娘瞧著你心情不好,有些話也不能說。現在眼看報仇在即,你也該振作起來,從今天開始一定要好好打扮打扮。打起精神來,你要讓別人看看,咱們不是丟了老太太的寵愛就亂了方寸的那些蠢人。”

歐陽可看著林氏,神情無辜而迷茫眼睛裏閃爍不定。

林氏嘆息道:“說起來,大公主的賞花宴實在是個好機會,娘早已使人打聽出來。這次去的朝中權貴很多,不要說各王府的世子郡王,就連宮裏的蓉郡主都來了。若是你也能去,說不準被哪家瞧上了。從此以後咱們可都翻身了。。。”

“娘,你瘋了。皇族豈是咱們家攀得上的。那些皇孫公子,婚事都是要皇帝欽點的。他們自己都做不了主!”歐陽可立時猛地擡起頭來,表情已經是呆住了,隨即便顫聲說道。

林氏頓時沉下臉呵斥道:“什麼攀不上,你懂什麼!娘也不指望你能做個正妃,便是封個側妃,那也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什麼千載難逢的機會?!我才不要去給人家做側妃,豈不是一輩子擡不起頭來!”歐陽可沒想到林氏的意思是這個,頓時又羞惱又氣憤,紅暈如流霞泛上雙頰,慎道:“我才不要做什麼側妃!”

林氏攬著女兒的身子,心裏萬分愛惜,嘴裏卻輕罵道:“真是個笨丫頭。這側妃可不是小門小戶裏的侍妾,就算見著正妃也不過是屈膝行個禮。其余夫人侍妾見著你都要跪拜,更不用說外頭的人也會對你另眼看待!若是將來你有了兒子,這嫡庶還說不準呢!再說了,你以為老太太憑什麼對歐陽暖好,還不是想把人送進那些王府去!”

聽林氏提到歐陽暖,歐陽可眉峰蹙起。頓時冷笑了起來:“她?她雖說臉蛋不錯,可最是個口蜜腹劍、心狠手辣的。老太太真是瞎眼了,怎麼會挑著她?”

林氏輕聲嗤笑了下,拉長聲音道:“就是要心狠手辣才好。進了皇家的門,沒有那些個手段可活不下去。況且老太太可不是讓她過舒坦日子去的,她指望著咱們家將來出個王妃呢!哼!老東西的如意算盤打得好,明天我就讓她雞飛蛋打一場空。可兒,你好好聽娘的話,娘自然有法子讓你將來飛上枝頭。”

歐陽可楞楞地望著林氏,臉上卻沒見到多歡喜的模樣。她心中還惦記著美如冠玉的蘇玉樓,根本容不下別人,所以對林氏的這個許諾,倒有些微的抵觸。

王媽媽低著頭,心道夫人如意算盤也打得太響了。歐陽家什麼門第,嫁個公侯之家倒也還算門當戶對,可是要攀附皇室就十分困難了。老太太敢打這個主意,不過是打量著大小姐德言容功都是十分出色。真要說起來二小姐遠遠不如大小姐,且她心計又平平.在那高門大院裏如何活的下去?最關鍵的一條。。。王媽媽的眼睛悄悄落在歐陽可的繡鞋上,輕輕嘆了口氣。二小姐如今跛了足,尋常高門都不會要這樣的兒媳婦,更何況是高高在上的皇家。夫人當真是糊塗,怎麼可以給二小姐如此許諾。。。。王媽媽心中這樣想,嘴巴裏卻道:“是啊二小姐。您且安下心來,一切夫人都會為你打算好的。”
   
歐陽可不願意再聽林氏講述這些美好前景,她滿腦子都是蘇玉樓的俊美容貌,壓根不想去攀什麼高枝。半晌,聲音微弱幾近無聲地岔開話題:“娘。先別說這些,你一定要將明天這場戲鬧大些才好,最好鬧得全京都人人都知道!”

“這是自然。”林氏很鄭重地點頭。忽然嫣然一笑,帶著一種不動聲色的狠毒。

第二天一早,歐陽爵勒著雙龍出海抹額,束發銀冠,一身秋香色立蟒袍子,穩穩重重進了聽暖閣。那些跟著的親隨小廝都退下了,他便褪去了在外頭的那般穩重面孔,一溜煙地朝正房沖去。

“哎呦!我的大少爺,您跑慢點。”穿堂門口,瞧見歐陽爵一陣風似的沖了過來。方嬤嬤不禁大吃一驚,叫了一聲後見人沖自己一笑就過去了。只得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隨即臉上就露出了微笑的表情。

“姐姐,我來了。”

紅玉正在替歐陽暖梳頭,看見大少爺進來,手裏的動作加快。輕輕替她挽了一個斜髻,加飾玉珍殊簪,雜以一朵潔白的桅子花頗有清新之感。
   
歐陽暖聞聲擡頭,正好見歐陽爵挑開門簾,一陣風似的沖進來。臉上笑吟吟的,她笑道:“怎麼這麼莽撞,嚷嚷的我在屋子裏都聽見了。”

歐陽爵從懷裏變戲法似的掏出個小盒子,神秘兮兮地遞了過去。歐陽暖一楞,接過來輕輕打開,見裏頭是一個點翠赤白彩造的香囊,翻來覆去瞧了一會。不由笑道:“爵兒什麼時候喜歡上姑娘家的玩意兒了?”

歐陽爵將香囊湊到歐陽暖跟前,眼睛亮晶晶的道:“你先鬧聞看再說。”

剛一靠近,便有一股淡雅香氣撲面而來。歐陽暖不由笑道:“十分清香,倒是令人神清氣爽。若我沒有猜錯,這是靈草的味道。”

靈草生長於極北苦寒之地的險峻山峰極難采摘,世間所有不過數十株。因萃葉常年得雪水滋養,味道清新冷劑,有寧神之效,極是難得。歐陽暖看了弟弟一眼道:“你從何處得來?”

歐陽爵呵呵一笑道:“聽說靈草有凝神靜氣的功效,原本這香囊是我前些日子千方百計才托人買到。準備給姐姐今年壽辰做禮物的,但昨天晚上你受了驚,所以我才翻箱倒櫃的找出來,姐姐喜歡不喜歡?”

“喜歡!你送什麼姐姐都喜歡。”歐陽暖將香囊放在手中把玩。轉而微笑著註目他道,“對了,昨晚你和爹爹怎麼說的?”

“昨天在書房,我將事情簡要和爹爹說了一遍。並且照著姐姐的意思,將明郡王護送我們回來的事情也告訴了他,我瞧著他的表情,倒像是有些高興的。”歐陽爵想到歐陽治當時的表情,不免有些心有戚戚焉。明明是遇襲這樣的倒霎事,怎麼歐陽治卻好像撿到了大便宜?

歐陽治關心的不是自己姐弟的安全,而是明郡王的意外出現。只怕他還在慶幸這場意外,讓他們和明郡王重新有了聯系。歐陽暖的嘴角舒展出明艷的微笑道:“爹爹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這件事咱們只要支會他一聲就好,其他你就不必管了。”她刻意停下不說,將香囊遞給紅玉收好。自己擡手端起桌旁放著的茶杯,用蓋碗撇去茶葉沫子,啜了口茶,留出時間讓歐陽爵細細品味她話中的涵義。

歐陽爵楞了楞,擡起頭來輕聲道:“姐姐,那些人趁著混亂搶去了陳小姐的腰帶,只怕還要鬧出一場事來。”

歐陽暖神色溫柔寧靖,笑道:“你算是長進了。居然還記得這一點,不妨說說你的想法。”

“昨天亂成一團。我猜測,他們至今沒有機會發現車裏坐的人不是你,還以為計謀得逞。說不準現在正得意著!那腰帶如今也被他們攥在手心裏,預備拿來對付咱們。”說起這件事的時候,歐陽爵譏消地聳了聳肩。“最近那個女人連連受祖母斥貴,只怕早已忍不住了。抓住這樣好的把柄怎麼會輕易放過,一定會借此機會大鬧一場!可恨祖母和爹爹竟然誰都不肯為過問這件事!”

歐陽暖搖頭道:“時至今日其實你應該看得很明白。這事雖很清楚但祖母和爹爹未必願意去徹查,因為在他們眼中根本沒有這個必要。祖母關心的是你是否健康的活著,爹爹在意的是這事情能不能給歐陽家帶來什麼好處。他們並不關心到底是什麼人在背後有意搗鬼,更不會出頭為咱們討回公道。”見他側頭默默不語,歐陽暖繼續說:“要報仇,你得先明白所有人的心思。”

“我知道,自己要學的還有很多。”歐陽爵點點頭,神色緩和了少許,“我現在擔心,很快會有人上門來鬧,到時候咱們該怎麼處置?”

歐陽暖笑了.如月光般溫柔的目光在他臉上微微一轉,又輕輕轉去了窗外:“你說呢?”

歐陽爵順著她的目光向外望去,院子裏原本一片蕭條的冬天景色,如今無數粉嫩的花一朵朵一簇簇綻放在綠色的技頭,在微風中輕輕招展越發顯得嫵媚動人。春意盎然,他的心微微一動,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候,茜蒲掀開簾子快步走進來,目光之中透露出一種焦急的神色:“大小姐,門房來回報說外頭有人來鬧事。”

歐陽爵沒想到人來的這麼快,頗為震驚。手一推不慎撞跌了手邊的茶盞,只聽得“哐榔”一聲跌了個粉碎。

他想也沒想率先站起來,道:“姐姐,我去將人打發了。”

紅玉利索蹲下了身把茶盞的瓷片收拾了,歐陽暖卻沒有看地上一眼,目不轉睛地平視他。逐字逐句清晰道:“你有把握?”

歐陽爵聲音淡淡卻有些狠辣之意,在此刻聽來仿佛錦刃一樣的厲,他毅然道:“姐姐,這一回的事情你不方便出面,請你信我。”說完他便飛快地向外走出去。

看著他的背影,方嬤嬤擔心地道:“大小姐,這伴事畢竟事關你的聲譽。鬧不好就要出亂子,交給大少爺合適嗎?”

歐陽暖唇角勾勒出一朵淡淡的笑紋,眼睛燦爛而明亮:“正因為如此,我才將這件事交給他處置。”

這件事歐陽暖已經做了一半,還剩下另一半,就看歐陽爵怎麼去完成。事已至此,必須他徹徹底底地狠下心腸。若是他一味心軟,不肯說出腰帶屬於武國公府的小姐,那這盆汙水就要潑到自己的頭上來。
“紅玉,你跟著大少爺去門口看看,有事速來回稟。”方嬤嬤還是不放心輕聲吩咐道,擡眼看見歐陽暖似笑非笑的眼神望過來。方嬤嬤在心裏嘆了口氣,大小姐敢賭,她卻不敢。大小姐這是逼著大少爺長大成人啊!可他還只有十一歲。。。

歐陽暖慢慢搖了搖頭,她真正心存顧慮的卻不是這件事。而是一旦這把火燒到武國公府,兩家就算是結下了嫌隙。不!是仇怨才對!

歐陽爵剛到了門口,就聽見外頭傳來一聲響亮的叱喝。緊跟著,外面怒喝連連,中間還夾雜著幾聲不堪入耳的咒罵聲。不等他發話,小廝茗瑞就立刻到了門邊上悄悄張望,不一會兒就跑了回來:“大少爺,護衛們將那人抓住了!”

“喂!你們這是仗勢欺人,我跟你家小姐是認識的。是她讓我上門來找她提親的!這天底下還有沒有王法!快放開你小爺!”

聽這口氣,鬧事的人當真是上門來了。歐陽爵心中一沉,就只聽一聲極其誇張的慘呼,隨即就是又一陣不堪入耳的喝罵聲。可隨著砰地一聲悶響,這些聲音就仿佛被截斷在喉嚨裏似地戛然而止。此時此劑,他再也忍不住,猛地拉開了門。

    一個人正抱著頭趴在地上一動不敢動,旁邊站著兇神惡煞的歐陽府的護衛。然而遠處卻還有不少人在圍觀,對著那人指指點點,看著這一幕。歐陽爵深深吸了一口氣,緊跟著,聲音冷得仿佛結了冰:“你又來鬧事,我都說過了,偷了東西就要認罰。老爺將你趕出去是因為你吃裏扒外,居然還敢跑回來胡言亂語!你當真是吃了推心豹子膽!”
那人一楞,剛要爭瓣,歐陽爵揮了揮手立刻有人上去堵了他的嘴巴。“帶去爹爹面前處置!”歐陽爵冷聲道,那漢手還要掙扎卻被數個侍衛綁的嚴嚴實實,押了進去。昨天晚上一回來,歐陽暖便支會了李姨娘。將府前的侍衛全部換了人,一看到來鬧事的不問緣由就當場拿下,所以這漢子剛到這裏還沒說幾句話就被人扭住了。

歐陽爵將人帶進了正廳,又沉著臉命人去請歐陽治。歐陽治匆匆趕來,看見堂下跪著一個人,不由吃了一驚:“爵兒,這是怎麼回事?”“爹爹。今天一早此人在我們府前鬧事。我將人押了進來,你問他吧。”歐陽爵冷冷說著,一把拉掉了那人口中的布條,還重重地踢了對方一腳。“你是什麼人?何故在我府前吵鬧?”

“小人名叫肖山,大人你一定得救救我。將來咱們可都是一家人啊。。。”

    “什麼一家人?”歐陽治瞪大了眼睛。看著堂下這個衣衫破舊,一臉猥瑣被打得鼻青臉腫的大漢,壓根回不過神來。

“小人。。。大人,你家大小姐將來是要許給我的啊!這還不是一家人嗎?”“住嘴!”隨著這一聲厲喝,歐陽治就看見自己的兒子楞是一拳頭砸在了那大漢的右頰。隨即又是一腳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重重踢在了這個大漢的胸口。嚇傻了的大漢起先沒有任何反應,好半晌才驚覺過來。抱著心口連連呼痛,緊跟著又被一腳直接踹倒在了地上。

“滿口胡言亂語!”歐陽爵的模樣像是要吃人。

他平日裏十分隨和,那張玉一樣的臉上從來不曾出現過眼下這種暴怒的表情。因而就連歐陽治都楞了一下。

“大人饒命!大人饒命!”那大漢本就被揍得滿頭包。此時見歐陽爵一昏要殺人的架勢,終於知道如意算盤打不通了。慌忙連連磕頭求饒道“您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看在大小姐的份上。。。”

“你還敢胡說?”不說還好,那大漢一提到大小姐三個字,歐陽爵臉上怒色更深。指著他便大聲喝道:“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敢說認識我姐姐!做你的夢!好!很好!”說著沖上去又是重重一腳!

肖山痛得連連嚎叫大聲道:“大人,要殺要剮隨便。可我手上有大小姐的貼身物件。我死了你家大小姐就要守寡了。”他這話說得利索。可站在歐陽爵那好似刀子的目光下,那種僵冷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覺就甭提了。

“貼身物件?看來如今潑皮無賴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了。大歷律清清楚楚,有平民誣陷官家,拉到衙門一律都是八十大板外加戍邊,你不知道?”歐陽爵冷笑。

肖山一楞,他不過是賭坊裏的潑皮無賴,昨天夜裏有人送來了一個包裹,讓他拿著包裹裏頭的物件上歐陽府來鬧事,還給了他一錠金子。他原本是不敢的,可是那人許諾讓他只管去鬧,絕不會有事。說是事情牽涉到小姐的清白,那些人便只得認栽吃疼,誰還敢真鬧到官府裏頭去?這時候他聽見歐陽爵說的篤定,不禁有些害怕。後悔自己一時貪心,收了不該收的東西。想到事成後還有的十徒金子,他把心一橫道:“我有證據!”說完,他從懷裏掏出來一條腰帶死命抖了抖!

歐陽爵一把搶過來一看,隨即露出冷笑道:“哪裏來的潑皮無賴。這可不是我姐姐的腰帶,你仔細睜大眼睛看清楚了!”說完他不理會對方,將腰帶送到歐陽治的眼前去。“爹爹,你看看這上頭還繡著一朵蘭花標記。左下角還有一個蘭字,我姐姐可沒有這樣的東西。”

歐陽治一看,這翡翠腰帶上果真繡著很精致的蘭花,左下角也的確有一個小小的蘭字,臉上不由露出驚駭的神情道:“這又是誰的東西?”

歐陽爵心中在這一瞬間經過了無數個念頭。終於狠一狠心腸,再狠一狠大聲道:“昨天晚上是武國公府的小姐坐著咱們家的馬車回去的。中途還撞上了歹人,這腰帶說不準就是那時候丟掉的。”

歐陽治明顯大為意外的樣子,“既然是被歹人搶走了,又怎麼會落在他手上?”

歐陽爵冷笑道:“這就證明他與昨天晚上的那些歹徒有勾結!他們看見馬車上是歐陽家的蓮花標記。就以為裏頭坐的是姐姐,打算上咱們門上來訛上一筆錢!真是打錯了算盤!”

肖山沒想到裏頭還有這麼一出,頓時楞了.反應過來大聲道:“我不知道什麼歹人啊?!只是。。。只是有人送了我錢讓我上門來鬧一場,我什麼都不知道啊!不要送我去見官!千萬不要啊!”

歐陽爵不禁心中一動,隨即冷冷地說:“送你去見官還是便宜了你!冤有頭債有主,既然腰帶是武國公府陳蘭馨小姐的,你只管找他們就是。至於我姐姐,你若是敢再胡說一句。。。”說話間就只見寒光一閃,那原本兀自趴在地上的肖山剛剛擡頭,就只見一道匕首突然落下來,隨即頭上就是一輕。嚇得魂不附體的他尖叫了一聲,抹了一把頭上全都是血,卻是歐陽爵將他半邊頭發連帶頭皮都削去了一塊!

歐陽治平日裏從未看過自己兒子如此可怕的樣子,不由得也駭了一跳,平靜下來才道:“爵兒,此事不可莽撞!”

如果把人送去武國公府,豈不是故意叫人家沒臉?還不如就這麼放了他,然後讓他去武國公府門前去鬧騰,也好過自己跟此事擔上關系。歐陽治老奸巨猾的想到,揮了揮手道:“算了算了。。。殺了這種人平白臟了手。爵兒,你派人將他從後門送出去,不許再生事。”

歐陽爵本還以為肖山會是第二個張文定,卻沒想到竟然是這樣一個廢物。登時冷笑道:“是,爹爹。”

肖山被人捆著丟出了歐陽府的後門,歐陽爵站在臺階上,居高臨下冷冷望著他道:“若要尋這條腰帶的主人,就去武國公府吧。若是再讓我看見你,小心你的腦袋!”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裏帶著十足的狠意。雖然這不過是個半大的孩子,肖山卻知道他絕不是說著玩的,連滾帶爬的跑了。

後門的角落裏,一個人一直隱在暗處見狀對另一人道:“這可怎麼辦?這個蠢貨將主子交代的事情辦砸了!”

另一人急切道:“要不是昨夜他們將人抓了大半,我們也不會為了避嫌找上這麼個廢物。現在可怎麼向主子交代!”“先回去稟報再說。”兩人對視一眼,匆匆離去。
   
武國公府

古村深深,粉墻青磚。院子裏青石角道幹凈整潔,黑柱落地柱擦得發亮,石欄桿上搖了爭奇鬥艷的各色花朵。

陳蘭馨一路走得目不斜視,腳下的步子卻微微透露些微的慌亂。進正屋的時候腳下一個不穩,差點一頭栽倒。滿屋子的丫鬟媽媽都震驚地望著這位大房的嫡出小姐,不明白一向沉穩的她怎麼會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陳老太君正靠著石青底金錢蟒靠墊坐在太師椅上,腳下的地磚光鑒如鏡。掉綽映著人影,此刻她見到陳蘭馨不由皺眉道:“慌什麼?”

陳蘭馨還沒來得及說話,淚水便盈盈落了下來。陳老太君眉頭皺得更緊,看了周圍一眼,旁邊的丫鬟媽媽立刻會意地退了出去只留下老太君身邊最信賴的楊媽媽詞候著。

陳蘭馨一下子撲倒在她腳邊,淚水連連的將昨天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老太君一聽頓時大怒:“這都是什麼樣混賬?光天化日的就敢劫持貴人的馬車?還有沒有王法了?”她彎下了身子,輕輕拍著孫女的後背連連安撫,“別怕別怕。等下告訴你爹爹,咱們一定要查清楚這事情為你討回公道。”

陳蘭馨原本昨天晚上就要來拜見,當時老太君卻已經休息了。她急的一個晚上都沒有睡著,剛要繼續說卻聽見外頭突然有人闖了進來,定睛一看正是自己的長兄陳景睿。他一身華服,身形偉岸,相貌英俊,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一雙眼睛散發著鷹阜般銳利的光芒,然而他一向沉穩的臉上卻露出難得的焦急神色。

“好好的怎麼一個兩個都這麼莽撞!”陳老太君皺眉道。

“您問她!”陳景睿一聲冷哼,把一條腰帶丟在陳蘭馨身上“蘭馨你自己瞧瞧,這是什麼?!”

陳蘭馨仔細一看,頓時面白如紙,驚恐萬分,幾欲暈厥過去。她顫聲轉向陳老太君道:“老太君,求您救救孫女!”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陳太君楞了楞。目光在那條翡翠腰帶上流連不去充滿了懷疑。

陳景睿立刻道:“昨天路上不是出了亂子嗎?妹妹可能受了驚嚇沒留意,把腰帶給落下了。結果有個叫肖山的無賴,在咱們大門口嚷嚷著跟妹妹有了婚姻之盟。還拿著這條腰帶作為證據,說要娶妹妹做媳婦!”

陳老太君一驚,不敢置信道:“當真嗎?蘭馨,你糊塗了嗎?剛才怎麼沒有說起這件事!”

陳蘭馨滿頭都是冷汗,嚇得不行,淚水盈盈道:“是孫女的錯。昨天孫女和歐陽暖換了馬車,結果遇上了歹徒。我一時不察,被人搶去了腰帶。。。這才引來的今天的禍事。。。。求祖母救救孫女!孫女不想從此壞了名聲啊。。。”陳太君和陳景睿聽得她的話俱是面面相覷,一時駭得說不出話來。這事發生的突然,連他們也如墮霧中,不明就裏。

陳太君的眉頭緊緊皺了起來“這人現在哪裏?”

“他在門口嚷嚷的人盡皆知,我便命人將他捆起來關了。現在已經派人去稟報父親,還不知他會有何處置?”陳景睿的神色十分凝重,幾乎可以說得上復雜無比。

陳蘭馨一驚,扭頭道:“哥哥。這樣的無賴定和昨天的歹人是一夥兒的!你怎麼能留著他性命,直接打死就算了!”

“糊塗!這種無賴整日裏在街上遊蕩,誰都認識他。若是我們府裏無緣無故打死了人,只怕更會傳的滿城風雨!人家只會以為我們武國公府是仗勢欺人!到時候你一個姑娘家怎麼能說得清楚?!”

“是。剛才我們沒有防備,他趁機在門口拼命嚷嚷。還大聲喊著妹妹的閨名蘭馨。周圍很多人都看見了聽見了,若是我們打死他,明天這事情就會傳遍了咱們真是百口莫瓣!”

陳蘭馨鬧言大哭道:“都是那歐陽小姐誤了我!”

陳太君也不說話,只冷冷逼視她。只看得她頭也不敢擡起來,才漫聲道:“我倒沒有問你。好端端的,你為什麼要與人家換馬車?”

陳蘭馨驚惶之色難以掩抑失聲道:“祖母,這怎麼能怪我?我也是想讓榮郡主高興,才讓出了自己的馬車呀!後怕回家晚了祖母怪罪,我才借了歐陽家的馬車。。。”

陳太君額上青筋暴起,嘴唇緊緊抿成一線喝道:“蠢東西!這一切都是你自找的。你如果不是為了討好柯蓉,何至於弄到今天這個地步!咱們家是什麼身份,何用至於討好她一個空有名頭的郡主.你瞧瞧你現在這勇模樣,還像是個公侯千金的樣子嗎!”

陳蘭馨伏在地上不敢爭辯,只好暫且忍氣吞聲。

陳景睿看了妹妹一眼,冷聲道:”祖母.事已至此,再責怪她也無用.依孫兒看,一是要讓那無賴平息下來不再鬧事,二是要盡快堵住悠悠眾口,保住我們家的聲譽。”

“你有什麼好法子?”陳太君看著陳景睿沉聲道。

“這無賴不過是想要訛詐一筆銀子,咱們依他就是。再送他一個漂亮的丫頭堵住他的嘴巴。然後咱們迅速找個合適的人家將妹妹嫁了。時間一久,風波自然會平息下去。”

“我不要!祖母,我不要這樣隨便嫁人!”陳蘭馨一聽就慌了。現在匆匆尋找的親事哪裏還會有什麼好的?更何況她心裏真正惦記的人是明郡王。千方百計討好蓉郡主是因為她想要得到更多接近郡王的機會。。。沒曾想卻落到這樣的下場。立刻就顧不得害怕,大聲反對道。

陳景睿一聲暴喝,怒目向她:“住口!”陳蘭馨立劑嚇得噤聲,不敢置信地看著一向疼愛自己的兄長。

“祖母。上次明州賀家不是來議過親嗎?當時祖母還說妹妹年紀小沒答應,現在正是時候。”陳景睿一口氣說完,看著陳太君的臉道.”祖母。這事情關系到我家的聲譽,一定要速戰速決!”

這就是要犧牲陳蘭馨了,陳太君不忍地看了一眼自己鐘愛的孫女。原本陳蘭馨是這京都裏出名的才女,她還打算將她嫁個更合適的人家。賀家雖不差,家底卻終究是薄了點。。。然而景睿說的沒有錯,這事情是捂不住的。很快京都裏就會眾人皆知,在別人議論之前將陳蘭馨嫁出去,事情也就好解決得多!

“蘭馨,哥哥是為你好。一旦別人都知道這件事,你就更難嫁人了。。。”陳景睿冷聲道“還是。。。你想要用死來彌補你的過失?”

陳蘭馨一楞,只覺得往日裏疼愛妹妹的兄長竟然一下子變得冷酷無比。女兒家的名聲何等珍貴,一旦受損是再也嫁不出去了。可是自己年紀輕輕,又是花容月貌、青春年少,真的要去死又下不了那個狠心。她想到這裏,既恨自己沒事換什麼馬車,又恨歐陽暖無故連累了自己。更恨那些莫名其妙的歹人,一顆心都要給揉碎了。

陳太君看著這一幕心中下了決心,將這丫頭嫁得遠一點,誰還知道京都裏的事兒?盡管有心裏有些舍不得,但也是沒法子的事。

“哥哥是要逼死我!”陳蘭馨瞧陳太君的神色,十分害怕。又大聲哭道:“難道人家都是傻子,不會用腦子想一想?原本祖母都拒絕了的婚事,突然又答應了。人家不會起疑心嗎,縱然現在平安嫁過去了。萬一事後人家聽到什麼風聲,我一個人在那兒,到時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哥哥這是要逼死我嗎?你還認不認我這個妹妹!”

陳景睿看著自己的妹妹,目光中卻是一片冷芒:“這也是你自己沒有腦子,被人算計了還在沾沾自喜!你放心嫁過去吧!有武國公府在一天,誰都不敢拿你怎麼樣。難不成你當真想要留在京都做一輩子的老姑娘?還是想要連累祖母這麼大年紀還要因為你被人恥笑?”

陳太君長嘆了一口氣,吩咐一旁的楊媽媽道:“叫大夫人來,就說賀家的婚事我做主應下了。快派人去賀家說,讓他們盡快來迎娶。”

“祖母!我不要!”陳蘭馨尖叫一聲,冷汗涔涔太過激動突然暈了過去。

“來人,將大小姐扶出去!沒我的吩咐不許放她出來!”陳景睿的目光一凜,這句話簡直是一個字一個字地迸出來的。

看著人被架出去,陳太君的目光有著深深的疲憊道:“景睿,好在你有決斷。這一點上,便是你爹爹都是不如你的。”

陳景睿目光之中隱隱有風雷之色冷冷道:“祖母。這不過是權宜之計,那些害了妹妹的人,我一個也不會放過的,您等著看吧!”

黃昏時分,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王媽媽匆匆進了福瑞院。一進門就哭喪著臉道:“夫人,壞了事了!”

“快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林氏一下坐直了身子,厲聲質問“哥哥不是說事情成了嗎?!”

梨香怕她氣的很了,連忙伸手輕輕撫著她的後背順氣。她卻一把甩開對方的手,嚴厲的呵斥道:“滾出去!”

梨香眼中淚光一閃,強自忍了委屈低頭出去了。

歐陽可更是像彈簧一般的跳起來,一下抓住王媽媽的胳膊連聲問道:“到底怎麼了?你快說呀。”

王媽媽拿帕子揩著頭上的細汗,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外院的門守的死死的。奴婢根本出不去,便只在門房那裏打聽了下。只知道。。。”她艱難的咽了咽口水。顫著嘴唇道,“原是有人來鬧,可是不到半柱香的功夫這人就被大少爺帶去了見老爺。奴婢就又想了法子找人打聽,誰知卻問出來說那物件根本不是咱們大小姐的說是。。。說是找錯了人!”

歐陽可大吃一驚,王媽媽收了收冷汗繼續道:“奴婢偷著等了好一會兒,找了很多人問。這才弄明白昨兒個晚上是武國公府的人借了咱們府上的馬車。。。他們劫錯了人呀夫人!”

林氏猛地站起來,臉色青白。血液像是一下子沖到了頭頂,整個人又砰的一下倒了下去。王媽媽驚呼一聲,趕緊沖上去。小心的把她放到榻上去,讓她靠在軟榻上歇息。然而一瞧她的面色頓時慌了,只見她臉色鐵青,氣息不勻,胸膛劇烈的一起一伏,似乎是完全失去了往日裏的鎮靜。

歐陽可也沒比她好多少,聽了全部過程幾乎沒背過氣去,好容易才吐出一句:“。。。歐陽暖真是太狡猾了!”

王媽媽幽幽的嘆著氣,沒有說話。她其實很贊成二小姐的話,這種事既然做也就做了,那只要成功了也沒什麼。可偏偏弄錯了人,這運氣也太背了。

“。。。那現在怎辦?”過了半響,歐陽可才有氣無力的問道。

林氏似乎梗了一下,剛要掙紮著坐起來。身子一個抽搐眼白卻一下子翻了起來,眼前一黑突然暈了過去。

梨香在外頭聽見,裏面傳來王媽媽的驚呼聲,二小姐的喊叫聲。她淡淡聽著,臉色十分的漠然。。。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4 03:10 PM

本帖最後由 shancone 於 2013-11-4 05:19 PM 編輯

071 妻妾成群日夜難安   

    林氏氣急了,這一次昏迷仿佛是墮入無盡的迷夢,無邊無際的噩夢掙紮、糾纏著她輾轉其中不得脫身。她費了極大的力氣才睜開眼睛,只覺得身體有一瞬間的松軟,自己原來是躺在福瑞院的房間裏。

歐陽可見她醒來,表情十分驚喜急切道:“娘,你終於醒了!”

王媽媽在她身後,也長長的松了一口氣:“老天保佑!夫人醒了就好了!可把老奴嚇壞了。”

林氏剛要說話,卻覺得喉嚨裏一陣錦利的害裂般的疼痛。像有細小的刀刃在害,那疼痛逐漸喚回了她的清醒,開口十分艱難“那件事。。。”

她躺在床上,心心念念的還是陷害歐陽暖的事情沒有成功。

王媽媽眼睛一垂,不敢看她。歐陽可惱怒道:“娘,歐陽暖當真是太狡猾了。這次居然又讓她逃了過去!”

林氏鬧言,手指僵硬地蜷縮起來。。。她不信!不信!怎麼可能?她好不容易才勸說哥哥同意幫忙,精心設計了這策略。只等著收網看歐陽暖陷入絕境,為什麼只一天的功夫,這件事就敗了!?

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林氏幾乎是翻身直挺挺地坐起來,氣喘籲籲道:“當真沒有成!你們沒有聽錯?”

說到底她還是不相信,自己精心設計的一切落了空。

王媽媽看她神情,似有幾分害怕。不由勸說道:“夫人,這事情以後再說吧!您身子要緊!”

歐陽可滿臉是掩飾不住的氣憤,惡狠狠地道:“娘,舅舅派去的人竟然分不出那馬車裏坐的是誰?分明是武國公府的小姐坐在馬車裏,他們竟然還以為得手了。居然還敢回來向您報喜領賞,當真是一群蠢豬!”

林氏也是咬牙切齒不已,她的確派了見過歐陽暖的人潛伏其中。卻不知道為何出了這樣的差錯?其實林氏不知道,如果只是歐陽家那十個護衛自然很好收拾,偏偏武國公府的護衛足足有三十個,雙方很是講纏了一陣,再加上當天晚上場面太亂,小姐們又都是一樣的花容月貌,金玉輝煌,天色那麼暗如何能分瓣出來呢?

    她越想越是惱怒,用力錘了床頭一下。卻覺得自己腹部傳來一陣深切的痛感,不由驚呼出聲。王媽媽趕緊上前扶住她,急聲道:“錢大夫,你快來看看夫人!”

林氏只覺得腹痛如絞,一陣陣的疼痛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登時顧不得儀態,叫的如同撕心裂肺一樣。歐陽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倒退了半步,王媽媽回頭道:“二小姐,你快去叫人啊!”

歐陽可一楞,這才反應過來。卻不肯出去叫人,反而只顧扯著嗓子大聲道:“來人啊,來人啊!我娘身子不舒服!”

王媽媽看了歐陽可一眼,暗自搖頭。二小姐如今一旦走得快了,就會跛的很厲害。她這是不肯在人前暴露出她的短處,沒想到這種時候她竟然絲毫不顧著夫人。只想著保留自己的面子,王媽媽不再猶豫,快步走出去叫人。

原先夫人暈倒,他們就請了錢大夫來,只不過在外室開方子。片刻之後,王媽媽便帶著錢大夫進來內室。錢大夫過來一看,林氏疼得滿頭大汗,像是承受不住了的樣子。趕緊施了針,林氏又疼了好一陣子,才覺得那陣疼痛慢慢過去。她滿頭大汗地躺著,氣若遊絲的模樣,好久都緩不過來。

王媽媽也不與錢大夫寒暄,開門見山問:“您不是說七個月的胎象已經穩當了嗎?夫人如今這樣疼又是什麼緣故?”

錢大夫也不答,只低頭沉吟了片刻才慢慢道:“夫人可是接觸過什麼有害孩子的東西?”

王媽媽鬧言,面上露出難色道:“昨天晚上夫人。。。不小心摔了一跤.然後又受了驚嚇.是不是動了胎氣?”她不好說林氏是被老太太罰跪,又生了大氣,只能這樣似是而非的解釋。

錢大夫搖了搖頭,臉上的神情十分凝重:“倒像是藥物所致。。。”

林氏剛緩過一口氣,這時候聽到這句話心頭悚然一驚脫口道:“什麼藥物?”她平日裏害人害多了,這時候抓住了關鍵一下子變了臉色。“夫人,不是我不肯說。而是這世上害人的藥物實在太多,你若是讓我說出是哪一種,我卻還無法立時分辨出來。”錢大夫擡頭,眸中微微閃過一絲悲憫,“只是從夫人的脈象看來,這藥物十分霸道,對夫人腹中孩子大為有害。若非夫人身子骨強健,孩子早已穩當,只怕這一回是留不住了。。。”林氏墨然聳動,眉目間盡是難言的驚詫。往日歐陽治寵幸過的女人懷了身孕,她總是千方百計的除掉,卻萬萬沒想到這種事會輪到自己身上!她深知有些藥物即便是沒有懷孕也會損傷肌理血,至不能生育。更何況自己這樣身懷六甲的人呢?當即心中害怕起來:“那我的孩子當真沒有事嗎?”錢大夫猶豫道:“應該無事,我會盡力而為。”他頓一頓又道:“然而夫人卻要小心謹慎。往後再遇到這樣的情況,我就不能保證了。”

林氏的頭腦在急劇的轉動,平常所有的用度都是經過仔細的檢查。福瑞院裏頭也都是她自己的人,不可能出現被人動了手腳的情況。唯一的可能就是昨天晚上在壽安堂。。。她到底是心機深沉的人,很快想到了這一點。難怪,老太太會讓自己罰跪一個時辰!難怪她好端端的非要換什麼香!難怪自己聞著那香氣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原來一切都是早有預謀,這個惡毒的老太婆!

王媽媽見她臉色陰晴不定,於是道:“錢大夫。請您一定要想方設法,保夫人和孩子母子平安。”

錢大夫點頭:“我會竭盡全力。”他微一伽躇直接道:“只是這藥物藥性霸道.孩子雖然暫時無礙。我卻也沒有十分把握,不知它會不會使身體虛弱,容易滑胎。或者。。。”

“或者什麼?”林氏猛地擡起頭來,目光如炬。

“或者。。。生出不健康的孩子,這都是有可能的。”錢大夫猶豫著說道。林氏和王媽媽面面相覷,又急切地問道:“不健康的孩子?這話是什麼意思?”

“可能會讓產下的孩子先天不足或者養不大,這個。。。我還不知這種藥到底用了多少,也不知道夫人您以後會不會有異常或不適。您也無需過分擔心,只是。。。個人的休質不同也很難說。”

這些話說的含含糊糊,林氏聽得心頭惱怒。滿心滿肺盡是狂躁,臉色一下子就變了:“什麼叫很難說,難道你連到底會不會有事都分不出?養你這個大夫做什麼吃的!”

錢大夫從未被人如此當面辱罵過,當即紅了臉。一副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王媽媽沒想到林氏會說出這樣的話。趕緊打圓場道:“錢大夫,夫人只是太心急,您不要見怪。請您出去開藥方吧,勞煩您了。”說著她將錢大夫引了出去。

王媽媽進來時,卻見到林氏滿面怒容。歐陽可站在旁邊不說話,臉上也是十足惱怒的樣子。王媽媽心中嘆息一聲,上前極力勸說道:“夫人,您別這樣傷心!好在小少爺暫時是保住了。”

林氏的眼中迸發出強烈的恨意:“都是那個老東西,她竟然敢動手害我的孩子?!”

王媽媽聞得此言,深深一震。歐陽可心裏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口中驚訝道:“娘,你的意思是祖母要害您?”

林氏冷笑一聲,手落在腹部,心頭大恨道:“不是她還會有誰?我往日裏不說小心翼翼卻也是步步謹慎。那些小人根本沒有靠近我的機會,只有昨天在壽安堂。。。肯定是那個老東西!枉費我以前對她那麼孝敬,她竟如此待我?念得是什麼佛經,簡直是個老毒婦!”

王媽媽勸說道:“老太太心腸也太毒辣了些。您懷的畢竟是歐陽家的骨肉,她竟然也下得了這樣的狠手。好在老天爺有眼,夫人您福大命大。人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可見這小少爺也是個有福氣的。”她頓一頓,如安慰和肯定一般對她道:“從今天起,夫人您就放心養胎吧!要對付大小姐和大少爺,將來有的是機會。可不要因為一時忍不住壞了大事。”

這話歐陽可聽得一楞,然而她無暇細想也壓根不願去想,失聲道:“這怎麼可以!娘,你答應過要為我報仇的!你怎麼能只顧著弟弟絲毫也不關心我的死活!”

王媽媽一楞,心中怨怪這二小姐壓根就是自私自利。卻又不敢直接說出來只能道:“二小姐,如今不是報仇雪恨的時候。夫人差點滑胎,並非天災,而是人禍。這說明老太太已經不想留下小少爺了。若是此刻大小姐大少爺再有個閃失,只會坐實了小少爺的惡名,將來縱然他平安出生,也會受人嫌惡。到時候夫人和小姐您都討不到什麼好去,老奴請您多忍耐吧。”

歐陽可一下子冷下臉,頗有些氣急敗壞道:“忍耐、忍耐、忍耐。。。你們就會叫我忍耐!你看看如今我變成了這個樣子,還有什麼好忍耐的!”她說完,便一瘸一拐地快步走了出去。林氏在後面急聲喚她,她卻全然不顧,連頭也不回地走了。

林氏綺靠在枕上,臉色臘黃,面容憔悴。良久才深深嘆了一口氣,臉上滿是失望:“這個孩子,越來越不懂事了。都怪我,將她寵的無法無天。王媽媽,你受累了。我知道,這些日子我都被歐陽暖氣的糊塗了,做了不少沒理智的事情。多虧你在旁多加周旋,歐陽暖比我想的要狠,要毒。你放心,從今往後我不會再這樣急躁了。”

王媽媽趕緊到她身旁去,臉上帶著笑容安慰道:“夫人,您能這樣說老奴就放心了。今兒晚上還有一場宴的,您可要打起精神來挺住了。”

林氏一想到晚上的事情,就冷笑一聲:“說什麼都是一家人要在一起吃一頓飯,以往我好的時候也不見老太太這樣殷勤。分明是想要折騰我,當著我的面擡舉李姨娘和嬌杏那兩個賤人!她是看著這一回害不死我,要氣死我才甘心。”

王媽媽點點頭道:“夫人,既然知道老太太的心思也就好辦了。他們不論怎麼氣您.您都得忍著。凡事多想著小少爺,您這口氣也就順了。實在不行,就回了他們說身子不舒坦不去。”

林氏搖搖頭道:“不妥。我不過是沒去請安,那老太婆已經找了借口罰我。若是這一次又不去,她還指不定在別人跟前怎麼排揖我!”

“可是夫人的身子。。。是不是。。。”王媽媽臉上還有不少擔心。

林氏摸了摸隆起的腹部,臉上劃過一絲冷笑:“我不會有事的。橫豎不能再讓那些人拿了把柄,快去準備吧。”

王媽媽十分贊同,揚聲對外頭喊道:“梨香!進來服侍夫人梳洗!”

林氏挺著七個月大的肚子,靠坐在厚厚的墊子上。臉上濃重的脂粉也掩不住懷孕的憔悴,蜻黃的臉色和暗沉的斑點讓原本艷光四色的臉蛋黯然失色。她狠狠地將梳頭的蓖子掃落在地,怒聲喝罵:“狗奴才!這是什麼脂粉,這樣讓我怎麼見人?”

“奴婢該死,請夫人恕罪。”梨香嚇了一跳,連忙跪下,心中叫苦不疊。

“給我住口!”林氏怒氣上湧,將妝臺上的東西全都拂落在地。低頭瞧見戰戰兢兢卻生的很清秀的梨香,不由更加生氣。惡狠狠地拿起一根菩子向她身上紮去!梨香十分驚恐,卻不敢躲避一邊哭著一邊任由林氏這樣猛刺,身上多了不知多少傷口!

王媽媽快步走進來,看這情形連忙撲過去將林氏手中的誓子拿下來。對梨香連聲道:“狗東西,怎麼惹著夫人生氣了。連這點小事都做不好,還不快滾出去!”

梨香跌跌爬爬地出去了,王媽媽上前扶住林氏勸說道:“夫人,您是有身子的人了,丫頭做錯了事情隨便懲罰就是了。何必這樣動怒?反而傷了小少爺!”

“你讓我怎麼不生氣。”林氏指著銅鏡裏面色蠟黃的女人”這樣我怎麼見老爺,你是想讓我丟醜嗎?”林氏忍不住憤恨地道。

這就是不想在李姨娘和嬌杏面前泄了底,王媽媽心中嘆了口氣。自己主子畢竟得寵多年,在這方面還是看不開啊!“夫人,不管李姨娘和嬌杏那些人怎麼樣得寵,她們再貌美如花也不過是以色事人。色衰愛弛,總有吃苦頭的時候。您才是正頭太太,是歐陽家名正言順的女主子。只要您大事上不出錯,平平安安地生下小少爺。便誰也動搖不了您的地位。何必與她們爭奪一時長短呢?您忘了,剛才說過的,一定會冷靜下來,好好為您自己謀劃的。”林氐揮手阻止了,恨恨地道:“你不必說了,這一切都是歐陽暖那個賤人送給我的。我每次看到李姨娘和嬌杏的臉,就像是看到歐陽暖在嘲笑我一樣!”她拿帕子拭了拭淚,冷笑兩聲“我還真不信了,那兩個狐貍精能得寵幾日?我可不是那些無用的廢物,等我生下了兒子,再一個一個找他們算賬!”

宴席開在了正廳,往日裏林氏不曾懷孕之前也是和眾人一起用膳的。只是懷孕後畢竟體弱,她又深恐別人謀害,所以一直在福瑞院獨自用膳。
   
因為中途發了脾氣,又匆忙換了衣衫。林氏到達時,所有人已經在那裏了。歐陽治坐在李氏的身邊,李姨娘和嬌杏站在歐陽治的身後,歐陽暖和歐陽爵坐在下首。幾人正陪著老太太在說著什麼,氣氛十分的輕松。李氏連連點頭,臉上帶笑神情愉悅。
   
歐陽暖嘴角含笑,目光柔和,身上十分素凈。惟見發間一枝紅珊瑚的雙結如意釵,釵頭珍珠顫顫而動,愈加楚楚動人。不知歐陽爵說了什麼,她側頭看他,臉上笑容更加溫柔。本來就清麗奪目的臉因為這種溫暖柔和的表情而散發出一種耀眼的光芒,讓人無法移開眼睛。

遠遠看著就是一張溫暖和美的家庭圖,只是這張和美的家庭圖中卻不包括自己這個正房妻子。。。

林氏穿著正紅錦衣,裙子上繡著荷花、雙喜、蝙蝠,頭上戴著一色的嵌寶金簪。簪首上為合和二仙,象征多子多福、如意雙全。此刻她又懷著孕,更是顯得珍珠翠玉.富貴逼人。她強忍憤怒,面帶笑容向上首的李氏請了安,然後自然地在歐陽治的身旁坐下。

歐陽暖起身,微微笑著向她請安。歐陽爵也低著頭,恭敬地請了安。歐陽治滿意地看著一雙兒女,倒像是十分滿意的模樣。

李姨娘一身像錦洋蓮紫的春裳,嫵媚多姿,臉上笑盈盈的向林氏行了禮。然後恭敬地站到歐陽治身後去了,嬌杏也學著她行事。林氏望了兩人一眼,目光冷冷的。

歐陽暖露出極溫柔的神色,狀似無意地笑道:“李姨娘手上的玉鐲真是漂亮呢!”

林氏的眼睛掃過去,卻一下子楞住。李月娥的手上帶著一個翡翠玉鐲,質地溫潤,玉質清澈,水汪汪的翠綠欲滴,她不由得臉色大變。這玉鐲是老太太一直藏著的,自己很是喜歡。幾次三番要借來看看,李氏都不肯給。誰知竟然出現在李月娥的手腕上!

李月娥臉上立刻流露出謙卑的神情,李氏卻笑道:“暖兒倒真是眼尖。這玉鐲是我剛剛給月娥的,算是慶賀她將要為我們歐陽家添丁!”

聞言,李姨娘眼波流轉面頰緋紅,滿臉的幸福神色。一雙美目含羞帶怯地看了看歐陽治,美得像一朵芙蓉花。

在場的眾人神色各異,歐陽治是大喜過望。歐陽暖微微含笑,歐陽爵神色平常,一直站在後面的嬌杏神色嫉妒,只有林氏臉色發白。

李姨娘懷孕的消息,竟然沒有傳到福瑞院。什麼時候?夫人的勢力竟然衰弱!王媽媽心中惶急。有些大勢已去的末路之感,卻聽見歐陽暖笑道:“真的嗎?那要恭喜祖母和爹爹了。爵兒,還不快敬爹爹一杯?”

歐陽爵面帶微笑,似是很喜悅地敬了歐陽治一杯。臉上半點都瞧不出旁的神情,王媽媽看了心中更焦急。姨娘懷孕若生個少爺,將來多一個孩子和大少爺爭奪家產。他怎麼可能一點不高興都沒有?大少爺什麼時候這麼沉得住氣了!

林氏的臉色十分難看,冰冷的目光落在站在角落裏的嬌杏身上淡淡道:“王姨娘,怎麼還傻站著不到跟前來伺候?李姨娘是貴妾,老爺又寵愛她。如今更是咱們家的大功臣,你又憑借什麼,怎麼敢這麼無禮?”這話一出口,不要說是嬌杏,就連原本滿目嬌羞的李姨娘也白了臉色。
   
身為妾室,根本沒有在桌子上坐下的權力。主母在場更是只能站著詞候,林氏口口聲聲叫的是嬌杏,實際上卻是在提醒李姨娘,貴妾也是妾!她就是要讓大家知道,她才是當家主母。李姨娘再得寵也只是個妾而已。只要有自己在的地方,她李月娥就只能站在旁邊!

李氏看了林氏一眼,臉上露出一些冷笑道:“月娥,你如今懷了身孕自然和以前不同,就在我身邊坐下吧。”

李姨娘臉上露出不動聲色的喜悅,看了林氏一眼。那目光之中難以隱藏其中的得意,歐陽暖低下頭,掩住了唇畔的笑容。

李氏並不打算就此罷手,繼續開口說:“月娥嫁到我們歐陽家。以後我們就是一家人,希望你們能和睦相處。”她的聲音頓了頓“有什麼不滿都可以和我說,不要鬧得家宅不寧,上下難安。”

這是在給林氏一個下馬威!歐陽爵看看這個,望望那個,又看看一臉平靜低頭喝茶的姐姐歐陽暖。突然明白了什麼,當即忍住笑,裝作沒有聽見的樣子。

李姨娘看了一眼李氏,一雙秋水盈盈的眸子裏流露出混合著不安、羞急與嬌怯的光芒,卻不敢真的在她身邊坐著,而是走到最下首。側著身子輕輕坐了,李氏揮了揮手,吩咐拿鵝羽軟墊墊上。林氏在旁邊看著,幾乎氣歪了鼻子。

紫檀木鑲白玉的大圓桌上雕繪著八仙過海圖,桌面上擺著大大小小幾十個白釉官瓷盤,盛放著各色的美食。然而林氏看了一眼,卻是一口都吃不下去。旁邊的嬌杏給她布菜,眼底卻是一副不耐煩的神色。

嬌杏一身茜紅色俏繡美人撲蝶的輕羅春裳。這衣服本是她托人從江南尋來的錦緞,持意裁制了想要在歐陽治面前露臉的。誰知道李姨娘一懷孕,歐陽治壓根就不看她一眼了,登時恨得咬牙切齒。偏偏這時候林氏又來找茬,嬌杏更是心中厭惡,卻只能強自忍耐。林氏刻意為難,一會兒說她動作慢,一會兒說她不夠恭敬。一會兒又嫌她說話聲音太小聽不清,總之怎麼做都是錯的,嬌杏一張俏臉幾乎都扭曲了。

林氏強笑著對李姨娘道 “姨娘懷了身孕,這家中的事。。。”李氏淡淡截口道:“暖兒,從今天起,你就協助李姨娘一起管家吧。”林氏一楞。臉上雖然還在笑,可是心裏卻已經是翻江倒海。

歐陽暖的笑容像二月柔柳上那最溫柔的一抹春色,口中卻添了三分猶豫:“只怕暖兒年輕不懂事,辜負祖母的期待。”

“沒事,讓你做就放手去做吧。總比叫一些不懂事的人沾手的好,咱們家可不能再弄得烏煙瘴氣了!”李氏冷聲道。

就在這時候,嬌杏一個錯手筷子居然掉在了地上。

林氏心頭的火一下子就竄了上來,厲聲道:“眼睛瞎了嗎!這是什麼場合,竟然這麼沒規矩!進了歐陽家的門,難道連一些最基本的禮儀你都不懂嗎?!”嬌杏立刻滿目委屈,淚盈盈地望著歐陽治露出乞求的神情。歐陽治原本就不待見林氏,此刻見到她居然呵斥自己心愛的妾侍。頓時惱怒道:“住口。長輩在這裏,你還大呼小叫的像什麼樣子!這就是你的規矩嗎!”

林氏直直地看著歐陽治,冷笑一聲.說:“老爺。這府裏真正沒規矩的人是誰?!我大聲說幾句話就不行了,那讓一個妾侍與我平起平坐又如何?”她原本想要忍耐的,可是李氏將李姨娘擡舉到了這個地步。她再不吭聲,這家中還有她的地位嗎?

李姨娘聽到這裏,拿起手帕小聲地啜泣著委委屈屈地說:“都是我不好。是我不知禮數,我不應該坐在這裏,夫人您千萬別生氣。”說著連忙站起來,一邊哭,一邊對林氏說:“夫人,都是我不好。你不要再惹老太太和老爺生氣了,我來服侍您!”

林氏看了她一眼,冷哼一聲:“你有什麼好委屈的?身為妾室,服侍主母本來就是你該做的,哭哭啼啼的倒像是誰欺負了你!”

歐陽暖站起身,輕聲勸道:“娘,您有什麼話都可以好好說。如今你和李姨娘都有身孕,傷了誰爹爹和祖母都要為難的。”

李姨娘當下哭得更傷心,連連說:“大小姐別再為我求情了。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李氏冷笑道:“讓你坐下的人是我,人家指名道姓說的可是我的不是!今天鬧到這個地步。大家都有眼看著,絕對怪不到你的身上去!婉如,有什麼話都沖著我來好了!何必為難月娥!”

林氏氣極,雖然早知道李氏偏袒。可是沒想到她竟然完全不在下人面前給自己留面子,她已經想好要忍耐。可這些人一個一個竟然都如此,真是讓她難以忍受!當下惱怒道:“老太太,媳婦沒有半點指貴您的意思。只是這府裏也不是小門小戶,有些規矩還是要講的。李姨娘雖然如今身子貴重,卻也是個妾。當然是要站著的,您讓她坐下與我們同桌吃飯,豈不是叫人看了笑話?”

李氏的臉色一下子變了,幾乎是不敢置信地瞪著林氏。

“住嘴!”歐陽治陰冷的臉色十分可怕,聞言更是火上澆油。當下在桌子上重重捶了一下,震得盤碟乒乓響。

廳中鴉雀無聲,連李姨娘都停止了哭泣,所有人都望著歐陽治。李氏卻突然站起來,將手中的筷子往桌上重重一磕,惱怒道:“一頓飯都吃不安寧!張媽媽,扶我回去!”

歐陽暖和歐陽爵立刻都站了起來,要送李氏回去。她卻擺了搖手,像是氣急了。轉身扶著張媽媽的手就走了,連歐陽治都沒有搭理。歐陽治也覺得沒面子,惱怒萬分:“都散了!”說完也跟著拂袖而去。

李月娥看了一眼林氏的臉色,想也沒想就快步跟著歐陽治離去了。那邊的嬌杏慢了一步,卻被王媽媽叫住:“想去哪裏?你當你也是懷了孕的嬌貴人物嗎?還不繼續服侍夫人吃飯!”

嬌杏一楞,手上動作慢了半拍。林氏上去就是一個響亮的耳光,長長的指甲在嬌杏的臉上劃過。嬌杏一聲驚呼,臉上已經多了兩條血痕。

林氏出了一口惡氣,心中痛快多了冷笑道:“算了。不吃了!看見你們這些東西都心煩。王媽媽,扶我回去。”

歐陽暖笑道:“娘,這就回去了嗎?”

林氏惡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轉身扶著王媽媽的手走了。歐陽暖看了一眼嬌杏,面上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王姨娘,你臉上傷得可不輕。一定要好好愛惜著,萬一留下疤。。。”

王嬌杏臉色一變,她憑借著漂亮的臉蛋才如此受寵。若是從此之後就此破相毀容,歐陽治哪裏還會看她一眼!當下摸著自己的臉痛惜不已,盯著林氏遠去的背影,目光十分怨毒。

歐陽暖笑著看她一眼道:“對了,最近怎麼不見姨娘那只貓了?”

王嬌杏喜歡貓,歐陽治又寵愛她便想方設法不知從何處弄了一只毛色雪白的貓給她養著。想到那只叫碧兒的貓,王嬌杏一楞道:“這兩天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裏。。。”

春天麼,貓兒自然四處跑了。歐陽暖點點頭,唇際隱一抹淡淡疏離的微笑:“姨娘可要好好看著那只貓兒。如今咱們家中有孕婦,最需要安靜。可千萬別讓那只貓兒莽撞地驚了人。”

王嬌杏看著歐陽暖,在驚異之下眼中突然有一絲暗色劃過。歐陽暖靜靜微笑不語,仿佛只是在說一件普通的事情,並無任何特別的含義。

王嬌杏想了想,粲然微笑露出潔白貝齒道:“多謝大小姐提醒。我一定好好約束那只貓兒,不讓它到處亂跑。”說完她便若有所思地走了。

歐陽爵重新坐下來,對歐陽暖道:“姐姐,今天的八寶鴨子很香呢!你嘗一嘗。”

歐陽暖看著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道:“你吃吧!姐姐累了。”說完,她便慢慢向外走去。

她慢慢走回去,方嬤嬤和紅玉尾隨身後。紅玉問她:“小姐,您對王姨娘說的話.是什麼意思?”

歐陽暖搖搖頭,只信步沿著走廊慢慢往前走。前庭的一村桃花正開得如火如荼。一陣風過,吹得那一樹繁花落了滿地的花瓣。幾瓣美麗芬芳的桃花花瓣飄落在她的肩頭,她伸出手輕輕拂去。只見自己一雙素手皎潔如雪,幾片花瓣粘在手上,帶了一種明媚的艷麗,歐陽暖淡淡笑了笑。

一滴淚無聲的滑落在手心。

“小姐,你這是怎麼了?”紅玉大為驚慌。方嬤嬤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感到十分莫名。

歐陽暖仰起臉,輕輕拭去面頰水痕。輕聲答:“再過十日,就是娘的忌日了吧。”娘一個人孤孤單單,林氏卻在眾人面前大發雌威。當真以為歐陽家還是她的天下。這樣滿身罪惡的女人,午夜夢回的時候,不知她會不會恐懼害怕。歐陽暖這樣想著,臉上的笑容越發溫柔了些。

第二日在花園,林氏正坐著曬太陽。眼睛看到王嬌杏遠遠走過來,不免冷笑著高聲道:“王姨娘哪裏去?”

王嬌杏一楞,似乎完全沒想到林氏會在花園裏。她哪裏知道,林氏昨晚上大獲全勝,卻也不一味韜光養晦了。只想著要在眾人面前立威,王嬌杏不由臉上發白,走上前去道:“夫人,我。。。我只是去找碧兒,剛找到要帶回去。”

林氏冷眼瞧著她懷裏那只渾身雪白的貓,微微露出厭惡的神色。然而很快,她的眼睛裏劃過一絲詭語的光芒。轉頭笑著對張媽媽道:“花園裏的花都開了,美得很。你去請李姨娘過來賞花。”

張媽媽一楞,像是有點意外,卻很快派人去了。

王嬌杏看看林氏的神色直覺不好,便只低頭抱著碧兒。不知在想些什麼,再不敢擡頭看林氏一眼。

林氏淡淡道:“那貓兒挺乖覺,給我抱抱吧。”

王嬌杏一楞,想起大小姐說的話。腦海中似乎有一道邪惡的念頭閃過。然而終究狠不下心,只敢想一想罷了,還是老老實實把碧兒交了出去。

林氏抱著碧兒,覺得吃力。便將貓兒交給了王媽媽抱著,自己就坐在那裏等著李月娥過來。李月娥原本剛從壽安堂出來,這邊就有人說夫人來請。她也不敢推辭,只能跟著來到花園。一看到這場景卻是楞住了,小心翼翼的道:“夫人,您找我有什麼事?”

“你如今身子嬌貴了,沒事就不能找你了嗎?”林氏冷笑一聲。李月娥低下頭去:“不敢。夫人有什麼吩咐,請直言就是了。”

“也沒事,不過是花園裏的花開得正好,請你們一起來觀賞。”林氏看著李月娥雙手不自覺地微微護住腹部。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樣,臉上露出一絲嘲諷的神色。

李月娥誠惶誠恐,林氏的手不經意地伸過去撫摸碧兒光滑的毛,輕聲道:“我們都是服侍老爺的人。雖然平日裏我對你們嚴厲,卻也是為著你們好。你們也該懂得這一點。”

李姨娘和王嬌杏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些微的納悶。往日裏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的,不知道林氏今天這一出到底是什麼意思。

林氏看著李姨娘,目光森冷。她沒有耐心了,她的兒子還有三個月才會出來。這個女人卻已經懷上了,好在胎還未坐穩,足夠她動手了。她想象著歐陽治有可能會出現的反應,想來想去她都覺得,他是不會把她怎樣的。她是兵部尚書的親妹子,他敢怎麼樣呢?

    她手裏有一下沒一下地撫摸著碧兒的毛:“在這個家裏生活,你們應當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話還未說完,忽然王媽媽厲聲一叫,手中的碧兒尖聲嘶叫著遠遠撲了出去。眾人還沒弄請是怎麼回事,已見碧兒直直地撲向李姨娘的方向。那貓兒養得十分肥大,這一下子撲過去非同小可,眾人一下子都驚呆了!

李月娥一反應過來,立刻下意識的用手擋住腹部。那貓兒竟然是沖著她的肚子直接撲過來,李姨娘的手背和手臂上立刻橫七豎八落了十多條血痕,猙獰恐怖!

李月娥口中沒命的失聲尖叫起來,向後倒退半步,王媽媽使了個眼色“還不快去扶!”旁邊的丫頭會意立刻上去攙扶,李月娥驚呼一聲要抓住那丫頭的手。卻不知道被誰一下子絆倒,整個人毫無意識地向後重重掉倒。。。她嚇得幾乎叫不出聲來,王嬌杏也是滿臉驚恐。與此同時,驚呼聲盈滿了整個花園。。。

歐陽治聽說了花園裏的事情後,氣得臉色鐵青,趕緊去看望李姨娘。然而大夫卻很明確地說孩子是保不住了。歐陽治大為惱怒,一聽那貓兒是嬌杏的,立刻將她大罵了一頓,還要請家法。嬌杏自從當了姨娘之後一直受寵,何曾受過這種委屈?當下大哭不止,辯解說都是夫人身邊的王媽媽。是王媽媽沒有抱好碧兒,害得李姨娘沒了孩子。想說林氏兩句,卻又忌憚林氏的狠毒,一句話也不敢多說。

然而她雖沒說完,歐陽治卻想到始作捅者就是林氏。哪裏憋得住,立刻奔到福瑞院找林氏算賬,林氏卻裝出一副悲傷的模樣。歐陽治哪裏還肯像以前一樣相信?!只說她貓哭耗子假慈悲,林氏委屈的解釋:“那貓兒又不是我養的。我和李姨娘終究是共同服侍老爺,她沒了孩子對我有什麼好處?”歐陽治大大的丟了一回臉,心中壓根不相信她的說辭。卻顧忌這林文淵,雖然不敢對她如何。卻終究忍不下這口氣,將王媽媽拖出去重重打了二十個板子!

王媽媽是林氏身邊最信賴的人,打她等於是打自己的臉面。林氏想到眾人對自己的冷眼孤立和對歐陽暖姐弟的熱情。又想到自己的孩子是天煞孤星人人厭惡,李姨娘的孩子沒了歐陽治就生這麼大氣,不由委屈的守著被打得爬不起來的王媽媽大哭了一場,又打罵身邊的丫頭媽媽出了一回氣。

歐陽爵聽說了,偷偷和歐陽暖說:“姐姐,爹爹這樣生氣。我還以為他要休了那個女人,卻沒想到只是處置了一個媽媽。”

歐陽暖看著不遠處院子裏的桃花笑了,輕輕地說:“爹爹這個人呀。。。娘死的時候他可是眼睛都不眨,短短幾個月就迎娶了林婉如。你就別對他抱多大的指望了,他心裏只有他自己。。。”

歐陽爵有些楞神,隨即向歐陽暖求證一伴事:“這件事是不是與姐姐有關?”

若是嬌杏心狠手辣一些,今天保不住孩子的就不是李姨娘而是林氏了。可惜,爛泥終究扶不上墻,反倒被林氏搶奪了先機。不過,她一下子把歐陽治兩個愛妾都得罪得很了,有這麼兩個年輕美貌又痛恨林氏的人在歐陽治耳邊天天吹風,她這輩子都別想再翻身了。

最重要的是,這幾個人越是鬧得雞飛狗跳,爵兒也就越是安全。

    歐陽暖微微一笑:“何須我動手?若是林氏更聰明些,氣度大一些。完全可以免受這種罪,她以為一次兩次爹爹不敢對她如何。卻不知道日子久了,她也就眾叛親離了。”
歐陽爵想了想,有些感嘆:“我總覺得爹爹有些可憐。。。”
   
“他這個人,不配得到真心相對的人。”歐陽暖淡淡的說,眼神之中露出一絲刻骨的寒意。

再過三個月,就是林氏臨盆之期。。。她很期待。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5 11:31 AM

072 並稱為京都雙璧   

    李月娥從流產的那一天開始,就整日裏躺在床上以淚洗面,家中大小都去勸過。甚至連李氏都驚動了,多次派了人去看望,然而李妓娘卻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

“姨娘,您這又是何必。。。”佩兒坐在床前的小幾子上守著李姨娘,手裏端著一碗銀耳羹,面上十分忐忑的模樣。

“我不餓!”李姨娘臉色鐵青,牙齒咬得吱吱響。言不由衷地道,“你不用管我,更不必守著。”

她盼了多久才能盼來一個孩子,幾乎是寄予了全部的希望,如今一下子沒了自然是傷心透頂的。佩兒知道她心裏難過,卻沒有辦法安慰她。本以為夫人沒了老爺的寵愛.姨娘又掌了府中的管家權力。一切就都不同了,沒想到會是這麼個結果。想著想著,佩兒在心裏嘆了口氣。說起來,都怪她們太小瞧夫人了。以為只要能抓住老爺的心,懷上一個小少爺就行了。卻從來不曾想到會被已經失寵了的夫人硬擺了一道。

“姨娘,您都兩天水米不進了,這樣下去身子怎麼受得了。。。還是用一碗銀耳羹吧!”佩兒將銀耳羹端到李姨娘的面前,讓她聞見那香氣,希望她能坐起來喝一口。

李姨娘劈手摔了白玉瓷碗,一下子稀裏嘩啦地上全都是碎片。佩兒嚇了一跳,忙站了起來。

“我真蠢,真是沒腦子。”李姨娘淚如雨下.“我一心一意以為,只要老爺待我好便在這府裏站穩了腳跟。竟不曾想過,我不去害別人別人看著我過得好,卻會來害我。 大小姐說過的,那些寵愛都是假的讓我早作打算,我卻冥頑不靈!如今釀成了大錯,孩子都沒了。。。後悔已經來不及了。”她說著抱著床上的迎枕嚎啕大哭起來。

佩兒自小跟著李月娥一起長大,又跟著她一路來到京都投親,也不由悲從心起哭了起來:“姨娘,不會的。要不您請老爺做主,讓他懲罰夫人。。。您快別哭了,身體要緊。 ”

李月娥的臉上卻露出憤恨的神情,眼底全然都是怨怒:“他?他現在只想著和嬌杏那個小妖精風流快活,根本想不到我的喪子之痛!我那樣跪著求他,他卻連休了那個賤人都不敢!求他有什麼用!”

佩兒見她眼睛裏像是要冒出火來,不由道:“還有老太太呢!姨娘,您還能依靠老太太!”

李月娥冷哼一聲,秀麗的臉上籠罩上一層寒霜:“哼!她知道我懷了身孕自然是千好萬好。一聽說孩子沒了,竟然還說我自己不小心,著了人家的道!我算是看清楚了,這歐陽家一個兩個全都是自私自利只為自己著想的。”

就在這時候,外面的丫頭掀開了簾子。小心翼翼地說:“李姨娘,大小姐來看望您了。”李姨娘和佩兒對視一眼。佩兒立刻會過意來,主動迎了出去。看見佩兒出來,歐陽暖微笑道:“李姨娘還好吧?”

“多謝大小姐關心,姨娘身子倒是還好。”佩兒的笑容有些勉強“就是精神不太好,只怕是傷心得很了。”

歐陽暖柔聲道:“我已經聽說姨娘的事了。本想早點過來看看,娘那裏卻還鬧著。我一直不好過來。我知道,這件事真是委屈姨娘了。”

佩兒沒想到歐陽暖會說這樣一番話,忙道:“多謝大小姐體恤,您快請進去吧。”

歐陽暖進去的時候,看見李姨娘正綺在床頭的大迎枕上。臉色蒼白,一雙大眼睛神彩全無,人很憔悴。看見歐陽暖進來,忙抽泣著要坐起來,歐陽暖忙上前阻止了“姨娘不必多禮。你身休不好,快躺下歇著吧!”

李姨娘卻掙扎著坐起來。歐陽暖見她這樣好強,不免輕聲道:“姨娘,這是何苦呢。”

李姨娘又伏在迎枕上嗚嗚地哭了起來。

歐陽暖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同情道:“姨娘,這樣傷心只會苦了自己。你也要多為以後想一想?。。。”

“大小姐,我很後悔當初沒有聽你的話,竟然著了他們的道。。。”李姨娘擡起眼睛,一臉的悲傷。

歐陽暖點頭,在她身邊不遠處的椅子上坐下才低聲道:“我剛才在院子門口看見王姨娘了,她似乎想要進來探望。”

李姨娘一楞,臉上的神情變得更加憤恨:“貓哭耗子假慈悲!這事情她也脫不了幹系!若不是她養的那只貓,我的孩子也不會好端端的沒了!”歐陽暖臉上的笑意淡而稀薄,像透過千年冰山漏出的絲絲陽光,帶著一股淡淡的寒氣:“姨娘說的對.昨日我去看望娘,她也是這樣說的。”

李姨娘一楞,似乎不敢置信地看著歐陽暖。歐陽暖嘴角的一抹笑意很快被眼中無盡的憨緒和擔憂代替:“她還說,這一切都是因為王姨娘養的那只貓兒造孽,與旁人無尤。”

這是要將一切都推到一只不懂事的畜生身上!李姨娘目露寒光,聲聲含怒:“大小姐,旁人這麼說就罷了。你是最聰明不過的人,難道你也相信這種說法嗎?王姨娘有什麼膽子敢對我動手,你當真不知道誰才是罪魁禍首?”歐陽暖眼眸中蘊著清冷的笑意。目光幽幽落在李月娥的身上,“姨娘既然心中早已明了,又何必怪罪代人受過的王姨娘?”

李月娥鬧言心頭一動,眉心微微一蹙,立刻又垂下眼瞼。只看著地上,片字不語。

歐陽暖嘆了口氣道:“王姨娘見我要進來,央我向你求情。說碧兒雖然是她養著的,可早已丟失了三天,事發前才剛剛找到。。。她生怕你怪她,昨天等你等到夜裏。今天天沒亮又來了,你卻不肯見她可見還是在怪罪她。”

歐陽暖看見李姨娘根本不相信王姨娘會如此自責的模樣,不由笑道:“聽說爹爹在此期間也來過多次。正好在門口碰上愧疚的王姨娘,便好言安慰了她呢。”

讓歐陽治相信此事與她無關,原來這才是王嬌杏每天來這裏請罪的真正目的!好精明的算盤!聞言,李月娥目中掠過一絲冰冷的寒意。

“現在大家體諒姨娘剛剛喪子,過於悲痛或許還不覺得。可是日子久了,總是要傳些閑言碎語出來的。”歐陽暖笑著,點到即止。

    佩兒也擔心地說道:“是啊。姨娘,王姨娘一口咬定了是無心之失。日子長了別人都會以為她是無辜受了連累,也會覺得您狹隘小氣不肯原諒人。您何苦要留下這樣的名聲。”

李月娥心中憤恨,臉上卻已經平靜了下來。她不肯繼續這個話題,反倒忽然問:“大小姐去過福瑞院?夫人現在身子如何?”

歐陽暖見她滿臉期待,不由面露難色道:“姨娘,你也是知道的。娘如今身懷六甲,爹爹和祖母都不好過分苛責,也只是將原先抱著碧兒的王媽媽打了板子。。。我去的時候,娘正在養胎,看著心情還是很好的。”

佩兒氣急道:“當日明明是夫人故意去掐那碧兒,貓才突然發了瘋似的撲向我們姨娘,這件事她卻撇得幹幹凈凈!”

歐陽暖眼神似煙霄悠遠,淡淡說道:“佩兒姑娘,她是當家主母,自然是不一樣的。”

“可我們姨娘原是老太太的親人,自然不同一般的姨娘。。。”話音未落,佩兒已面露惶然。歐陽暖望著她笑,李姨娘嘴唇微微發白。幾綹鬢發散亂在耳邊,一雙清瑩妙目中唯有深深的惶恐。佩兒立刻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姨娘就是姨娘永遠也不能和夫人相提並論。一旦李月娥嫁給了歐陽治,那就永遠低人一等,再也不能說是老太太的親戚。更不是府裏的客人,只能算是半個主子。一旦碰上了與夫人的紛爭,無異於是以卵擊石。

“姨娘還年輕,將來定然會有孩子,只是。。。”歐陽暖笑而不語。李姨娘是何等聰明的人,歐陽暖還沒有說完她就已經知道對方的意思。縱然再有孩子,沒有足夠的能力保護他,也不過是竹籃打水一場空罷了。這個時候如果她不振作起來,只會白白讓王嬌杏這樣的女人撿走了便宜。
   
“請王姨娘進來吧!”李月娥擦幹了眼淚掩一掩鬢鬈,起身披了伴湖水藍雲紋外裳。神色間又恢復了往日的淡定從容,輕聲道。

王嬌杏穿著亮眼的水紅色春裳,一朵桃花一般的艷麗。進門先給歐陽暖恭敬地行了禮,回身看到李姨娘她眼晴一紅落下淚來:“李姨娘,我真的沒有害你。碧兒早就丟了,那天也才剛找回來。我不可能蓄意安排了這件事,要是你不信可以問我身邊的人。也可以問院子裏的媽媽們。。。”

李姨娘讓佩兒將她扶起來,微笑道:“咱們都是相處久了的姐妹,我又怎麼會懷疑你呢?”

王嬌杏抽泣著站了起來:“姐姐相信我就好,我是真的沒有害你。若是我有心陷害,只叫我不得好死!”

歐陽暖微微笑著道:“王姨娘,既然李姨娘已經信了你,又何必發這樣的毒誓。這一切不過是一場誤會罷了,解開也就好了。”

歐陽暖走的時候,李姨娘和王姨娘已經破天荒的坐到了一起。林氏這次的計劃不僅僅是要謀奪了李姨娘腹中孩子的性命更是要讓她們二人徹底翻臉。只可惜這一回她的願望眼看是要落空了。。。

看到這一切紅玉問道:“小姐,咱們接下來要怎麼做?”“做什麼?”歐陽暖唇角含一絲似笑非笑之意,悠悠道“什麼都不需要我們去做。”

林氏此番作為顯然是一時心頭痛快,然而卻招來更多的怨恨。何用她再做什麼,那些人恨不得個個都去踹上一腳才好,她只冷眼旁觀就是。

壽安堂

看見歐陽暖,張媽媽忙迎了上去:“大小姐,您可來了,老太太一直等著您呢。”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我這就去見祖母,勞煩媽媽跟著擔心了。”進去的時候,李氏正在念佛經。聽見歐陽暖說剛從李姨娘的紅蕊院而來,她撚著手中的碧玉珠串,默默尋思片刻黯然道:“只可憐了那個孩子。”
   
先是周姨娘一屍兩命的暴斃,接著是李姨娘流產。李氏接連失去兩個孫子心中當然十分痛苦。越是如此,她心中越是將林氏恨到了極點。李姨娘雖然聰明,卻看不清老太太的心思。只怨恨她不肯為自己的孩子報仇,因此生出了很多嫌隙,卻不知道李氏到底是歐陽家的長輩,便是要動手也不會選在這樣敏感的時刻。

歐陽暖微微笑著,目光中露出惋惜道:“祖母說的是。近日咱們家中確實發生了許多事情,擾得祖母也不得安寧。”

李氏嘆了口氣道:“月娥心中怪我不肯為她出頭,對我派去的人都避而不見。暖兒,她終究是不懂我啊!”

歐陽暖把目光停駐在佛堂上那尊觀音慈悲的面上,柔聲道:“孫女明白。您有您的難處,李姨娘只是因為喪子之痛一時想不通罷了,祖母不要怪她。”娘死的時候,李氏沒有說一個字。歐陽治迎娶林婉如,李氏也沒有反對。因為這些都沒有觸犯她的利益。然而林氏帶來一個天煞孤星,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傷害歐陽家的子嗣,李氏就未必能忍耐了。這一點,歐陽暖很清楚。
   
“我聽說,你那個娘近日也在床上躺著起不來了?”李氏淡淡的目光掃過歐陽暖平靜的臉,狀若無意地問道。

歐陽暖點點頭,面露憂色道:“聽說是胎象不穩。具體什麼原因,孫女就不清楚了。”

李氏冷笑一聲“胎象不穩?那就給她請個大夫,好好看看得的是什麼病?一個大夫查不出來,就請兩個。兩個大夫查不出來,就請三個。總不能全天下的大夫都不知道這是什麼緣由吧!?我倒是要看看,究竟是她突然病了?還是故意裝病不來問安!”

她的聲音不大,然而語意中卻帶著一種森森之意,字字釘入所有人的耳朵。

歐陽暖微微點頭:“是,還是祖母想的周到。”

李氏接著又問道:“。。。這些日子事多,是不是累著你了?”

林婉如失寵,李姨娘病倒。原本說是由大小姐輔助管家一事也就提上了日程,聽暖閣一下子門庭若市。不時有人來找歐陽暖稟事,說著說著,就會說到自己怎樣能幹、忠心上面去了。不外是為了在大小姐跟前留下好的印象,以便得到更好的職司。李氏說這句話,就是擔心自己從中更換她的人手,削弱了她的勢力和耳目。

李氏這個人,自私冷酷。她如今寧願信任一個遠房侄女,也不願意信任自己的親孫女。只是因為她覺得李月娥沒有旁的依靠,能夠牢牢掌控在手心裏而已。

“多謝祖母關心。”歐陽暖笑道“我畢竟是生手。雖然暫時管著事,卻多少有些力不從心。所以一直盼著李姨娘能早些好。剛才去紅蕊院,見姨娘的身子已經好了許多,我想過兩日就可以將事情交還給她了。”

李氏聽了,眼裏露出滿意的神情。口中卻笑著搖頭道:“你呀,就是不肯在這些事情上多留心!將來嫁了人可怎麼好?”

歐陽暖淡淡一笑:“那祖母就將暖兒一輩子留在家中陪著您,也省的將來嫁出去惹人嫌棄呀!”

李氏鬧言臉上的笑容更深,卻半天不語。想了想,終是放下手中的佛珠,慢慢走到窗邊一盆怒放的芍藥前。輕輕一眨眼的功夫,她已折了一朵鮮艷的芍藥在手,向著歐陽暖招招手,歐陽暖微笑著走上前去。李氏將芍藥輕輕菩在她如烏雲般蓬松的發上,含笑道:“我的孫女國色天香,將來要嫁的自然不是凡夫俗子。這些俗事,不學也罷!”她的目光微微一閃“若是暖兒將來得到佳婿,可會忘了祖母?”

歐陽暖只目光灼灼望著她“祖母一心護著暖兒姐弟,一片惜惜之情。暖兒永生不忘。”

李氏悠悠擡眸,望著歐陽暖的目光有幾分迷蒙:“你長得真的很像婉清,性子卻跟她完全兩樣。祖母雖然年紀大了,卻還不糊塗。我一直有一件事情不明,想要問問你。”

“祖母請說。”

“林婉如對你們姐弟步步迫害。你既如此深愛爵兒,為何能容忍她?始終以齊匕相待。”她停一停,“只因她是你的繼母嗎?怕傳出去別人流言蜚語?”

有片刻的沉默,往事的激蕩如洶湧的潮水似要將人吞沒,記憶的碎片連接成昔日的痛苦場景。羞辱臨門,江水沒頂,冰冷孤絕。歐陽暖靜靜的聲音如咫尺澄寒的深水“不論娘做了什麼她都是長輩,暖兒不明白祖母的意思。”

李氏驀然一笑:“不明白也無妨。暖兒,祖母再問你,若你有一天站到高處,你會如何對待林婉如?”

歐陽暖淡淡一笑,容顏格外光彩照人:“暖兒上有祖母需要孝敬,下有爵兒需要護持,哪裏還有心力去顧及旁人,祖母多慮了。”

李氏鬧言若有所思,口中卻道“惠安師太說過你命格奇貴,將來必有厚福。祖母只是想要提醒你,要與小人糾纏,如此未免傷了陰鶯損了你的福氣。”

這是要提醒自己不要把時間浪費在林氏身上,而是要為歐陽家謀取更多更高的富貴權勢。歐陽暖心中淡淡一笑,李氏口中念的是經文,心中不忘的卻是永無止盡的欲望,愈求佛理,愈落麾障。

芍藥多情,散發出澄澈的清新氣味,歐陽暖坦然註目於她“多謝祖母教導。暖兒定不負祖母一片美意。”李氏的笑意淡泊,顯然很是滿意。就在這時候,鎮國候府兩位夫人來訪。

李氏愕然地看了歐陽暖一眼,是巧合還偶然呢?

“請她們去廳堂說話吧。”李氏淡淡說道“暖兒,我身子不適,你替我招待吧。”

李氏避而不見,自然不是沖著大舅母沈氏。上一次蔣氏來,李氏還是親自見了。這一次卻連面都不肯露了,歐陽暖微微一笑。低下頭應了一聲是,便謙謙告退。

歐陽暖迎了出去,蔣氏一見到歐陽暖就親親熱熱地上前拉了她的手:“聽說府上馬車出了事,我們便趕緊過來看看你。”

歐陽暖向大舅母沈氏望去,她卻只是笑容淡淡地和歐陽暖點了點頭,眼睛裏有真切的關心。

歐陽暖微微一笑,客氣地將兩人請進了屋裏坐下。

待丫鬟上了茶,蔣氏就左顧右盼地道:“怎麼不見你娘?”

歐陽暖笑道:“自從娘有了身子,祖母便免了她在跟前服侍。”

她的話音剛落,蔣氏已面露驚訝:“是嗎?那老太太可真是慈愛。說起來,我已經好久不見婉如了,我該去看看她。”然後站起身來。

歐陽暖微笑著望她,口中卻說道:“祖母吩咐了要讓娘靜養,所有的客人一律都不見的。所以二舅母要見娘,暖兒做不了主還容我先稟明了祖母吧。”

這話一說,蔣氏立刻臉色變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有些難堪。

歐陽暖聲音柔和:“您剛剛才到,想來也累了。且等一等,坐下來喝杯茶吧!”

蔣氏無奈,只能重新坐下來。她沒想到歐陽暖竟然敢這樣攔駕!

沈氏擡眼看她,輕輕地拿起茶盞,發出了叮當的請音。目光狀似漫不經心的一掠,巧妙地遮住了唇畔的一絲嘲諷。

等了片刻,玉梅進來“大小姐,老太太說,二夫人請便!”

蔣氏挑著眉對歐陽暖笑了笑:“你娘臨盆在即,心中難免緊張,我正好去陪陪她。”說完她又看了沈氏一眼,似乎有一絲猶豫道:“大嫂和我一起去嗎?”沈氏淡淡看了她一眼道:“你去吧。我走得乏了,先喝杯茶再說。”蔣氏聽著神色一松,歐陽暖看在眼中笑道:“如此的話就煩勞張媽媽親自陪二舅母走一趟福瑞院了。”

張媽媽笑著道:“大小姐說的哪裏話,老奴這就陪著二夫人一起去。”說完便陪著蔣氏離開了。

沈氏冷冷地望著蔣氏的背影,眸子裏有掩不住的厭惡道:“她一聽說我今天要來這裏,就眼巴巴跟著來了。我想她是怕獨自一個人來,你們根本不會讓她見到人。”

歐陽暖淡淡一笑道:“這是二舅母多慮了,歐陽家並不是蠻不講理的地方。她既然好心好意來看望,又有誰會攔著她呢?”

沈氏點點頭,也不再糾纏這個話題。轉而望著歐陽暖道:“暖兒,老太君聽說歐陽家的馬車遇襲。本想親自過來看你我卻覺得不妥,便代她來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歐陽暖將當天發生的事告訴沈氏。沈氏聽了十分震驚,臉上驟然失去所有血色,失聲道:“他們竟這樣膽大妄為!暖兒,你的處境竟然艱難至此。這件事你為何不早與我們說!”

見她眼中關心並無一絲作假,歐陽暖心下感激,然而亦深覺不妥。忙看了一眼周圍,玉蓉低下頭領著其他丫鬟媽媽們一起退下了,紅玉也機靈地去了門外守著。

歐陽暖望向沈氏低聲道:“大舅母,外祖母已經年邁,大舅舅身染沉屙。您和染表哥步步為營,處境同樣艱難。暖兒不能相助已是不安,若是為了這些事情讓你們也跟著擔心豈不是更加愧疚!”

沈氏一楞,似是沒想到歐陽暖一個閏中少女竟然能想到這些。眼中驚異之余,倒是有了許多說不出的感動。只是她想起林氏處心積慮要害歐陽暖姐弟,竟然能夠使出這樣的手段不免為他們擔心:“這事情若是就此揭過不提,只怕他們會更加肆意妄為。難道真的抓不住他們的把柄嗎?”

歐陽暖嘆息了一聲道:“那天晚上有七人被捉。後來明郡王遣人相告,那七人皆供認是受人指使。然而受誰指使,他們卻說不出來,可見背後之人心思細膩並不曾直接與這些人的首領接洽。這樣一來,這些人就連指證的路都斷絕了。”

沈氏見歐陽暖容色清麗絕俗,面孔卻略帶稚氣。一時想到自己初進門時候,林婉清盈盈走上前來,拉著自己的手叫大嫂的依依之情。一時想到歐陽暖年紀還小,卻要承受這些本不該她承受的苦楚。一路走來幾乎步步驚心,不由得心中難受。主動走到她面前,輕輕將她攬在懷中柔聲道:“暖兒,你受苦了。”

歐陽暖微微一驚,只覺得沈氏身上的絲裳柔軟細膩,帶來微微令人動容的觸感。她心中一動,輕輕合上了眼睛。將身子依進沈氏懷中,感受著這片刻的溫馨與寧靜。

“她為何要如此狠心!”沈氏的聲音有一絲悲憫道:“她已經是歐陽家的主母。現在也有了自己的兒子,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非要你們姐弟的性命!”

人之貪婪,豈有止境。。。歐陽暖輕輕閉目,並不回答。

沈氏輕聲喚她:“暖兒,你雖說才十三歲可才高聰穎,非尋常女子可比。然而林婉如心腸歹毒,林文淵老謀深算。你與他們周旋,凡事必須瞻前顧後,小心謹慎。老太君來時讓我囑咐你,以後再遇到事情,切不可自己承擔,一定要與我們商量。”歐陽暖點點頭,輕輕離開她的懷抱仰面道:“外祖母為我擔心了嗎?”
   
沈氏看著歐陽暖,只覺得她一雙瞳仁幾乎黑得深不可測。唯獨看見自己的身影,心中不免嘆了一口氣“那日長公主壽宴的事情,老太君已經知道了。我本以為她會開心,可她卻悶悶不樂了好幾天。她說本不想你太出彩,只是事無可避人家逼上門來,也只得如此了。她看你祖母的意思,倒是想讓你攀上皇室。然而老太君卻不以為是好事。她說我家已經要送一個女兒進去,不想再將你也賠進去。。。況且那日宴後很多人已對你頗多關註。想來今後必多是非,一定要善自小心,保全自己。”

    歐陽暖想到年邁的老太君,不免要流淚。可是卻終究只是微笑著安慰她:“大舅母請轉告外祖母,不必為暖兒擔心。暖兒不會任人擺布的。”

沈氏滿面憂色,低聲說:“你外祖母正是擔心你容貌絕色。才藝兩全,賞花宴上已經過於引人註目。不免會遭有心人嫉妒暗算。切記若無萬全把握,一定要收斂錦芒,韜光養晦才是。”真正關心你的人,不會讓你去求榮華富貴。而只擔心你能否一生平安。歐陽暖鄭重其事地看著沈氏的眼睛,一字一頓道:“暖兒明白。”

沈氏眼中滿是慈愛之色,疼惜地說:“可惜你才小小年紀,就要經受苦楚。若是換了馨兒,只怕要躲起來哭鼻子了。”

歐陽暖沉聲說:“馨表姐有大舅母護著,又有長兄可以依靠。暖兒卻只能小心翼翼護著爵兒,並無別的退路。說起來,暖兒也十分羨慕馨表姐。”提起女兒,沈氏卻重重嘆了一口氣:“她這樣的性子,若真是進了太子府。還不知道會是什麼樣的結局,我真是擔心。”

“馨表姐是有福之人,上天既有此安排必然會對她多加眷顧。大舅母不必多慮。”歐陽暖輕聲道。

“但願如此吧。”沈氏頓了頓,接著道“這次來之前,我聽說武國公府將陳蘭馨許了出去。不足半個月就要出嫁,原本還在心中奇怪,但聽了你說的話,卻也就都明白了。只怕從今往後,這武國公府和歐陽家就要結下仇怨。你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歐陽暖心下思忖,徐徐道:“大舅母說的是,暖兒的確該早有防範。”
   
福瑞院

張媽媽十分知趣,送蔣氏到門口便轉身離去了。

屋子裏,蔣氏看著容色憔悴的林氏。心中不免大為搖頭,只低聲道:“人算不如天算。這一次的事情,你就不要多想了。”

林氏搖頭,容色淒楚而怨憤“二嫂不知,現在我的日子越發難過了。不要說老太太和老爺看我不順眼,就連那些下人也都翻了天。不把我這個主子放在眼裏,我心裏就指望著哥哥這一回能替我出氣,誰知道竟然有了這樣的意外。”

這是怪林文淵不夠盡力?蔣氏心中暗怒,不覺作色道:“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誰會想到那馬車裏竟然坐的是武國公府的小姐?你在內院不知道,武國公府的那位大少爺可是個厲害的主。追此事追的很緊,你哥哥為這件事不知道擔了多大的幹系!”

林氏雙唇緊抿,直視蔣氏道:“二嫂,依你說的話。此事就此罷休了不成?歐陽暖早已懷疑到你我頭上,縱然我肯罷手她將來也未必能饒過!”
   
林氏心性高傲,爭強好勝。自然不肯就這樣罷手,蔣氏卻一直不贊同丈夫趟這個渾水。聽到這句話心下雖動,卻也不以為然。歐陽暖再厲害,不過是一個還未及並的丫頭,就算記上了仇卻也未見得與自己夫婦有什麼大幹系。於是道:“你十年未曾有子。如今懷著身孕本就不容易,眼紅的人又多。你哥哥讓我勸妹妹,與其自怨自艾不如打起全哥精神好好護著這個孩子才是。別的事情,暫且就不要想了。”

林氏淚眼婆娑,目光在蔣氏臉上逡巡片刻,遲疑道:“哥哥真是這樣說的?”   蔣氏把臉一沉“妹妹疑我?”

林氏忙拭了淚,放軟了聲音“我怎麼敢。。。”她拉住蔣氏的手,懇切道:“是我傷心糊塗了。不免草木皆兵起來,只有哥哥嫂嫂與我才真正是一家人,你們怎麼會害我。”

蔣氏心中厭煩,面上卻也不肯露出分毫。親熱地拉過她的手道:“歐陽暖的確是個厲害的角色,不怪妹妹擔心。”她淡淡笑道“我只告訴妹妹一句,你是文淵的親妹子。他怎麼可能放著你不管,只是如今正是風尖浪他也不好強為你出頭,你且忍耐這一時吧。”

林氏看了王媽媽一眼,見她連連向自己遞眼色,明白她是怕自己得罪了蔣氏。心中一冷,臉上卻顯出幾分慚愧不忍之態,垂首低低道:“叫哥哥和嫂嫂替我擔心,確是我的過錯。”

蔣氏看了王媽媽一眼,只覺得她神色疲憊,像是比往日裏更蒼老了十歲。不免心中奇怪,卻又不好詢問。她哪裏知道,王媽媽平白挨了板子,卻又擔心蔣氏到來。夫人一時情急會說錯了話,特意支撐著到這裏來伺候的苦心。

蔣氏輕輕一笑“算了,這些傷心事都不提了。妹妹須得自己身子強健,才能報仇雪恨,切記切記。。。”說罷起身告辭。

等蔣氏走了,林氏對著她離去的方向冷冷啐了一口嘆息道:“嫂嫂終究是隔了一層。”

如果是林文淵,斷不會說出讓她一味忍耐歐陽暖。等生下孩子就能苦盡甘來的話來。王媽媽勸說道:“夫人不必憂心。只等小少爺出生再說吧,也千萬不要再哭了,不要傷了身子。”

“我不會再掉眼淚了。”林氏的容色平添了一絲冷酷“在除掉歐陽暖之前,我都絕不會再掉一滴眼淚!”

王媽媽點點頭道:“夫人如此明白,奴婢也就放心了。”

歐陽暖親自送鎮國侯府的兩位夫人上了馬車,回來的路上,卻見斜刺裏緩緩走出一位女子。身形瘦削,走路姿勢頗為怪異,還冷冷叫了她一聲:“姐姐。”

歐陽暖看了她一眼,露出微笑道:“原來是可兒。”歐陽可自從跛足,已經有數月不曾在人前出現。

聽見歐陽暖說的話,歐陽可倏然擡頭。唇角含一絲冷笑,慢慢地道:“多日不見,姐姐還好嗎?”此刻她穿著桃紅色軟綢春裳,頭上帶著一支珍珠步搖。長長的珠串在微風中瀝瀝作響,恰到好處地襯出黑亮的柔發和嬌艷的臉。只是仔細望去,卻覺得她眉目之間隱含怨恨與焦慮。

歐陽暖怡然一笑“我自然是很好的。只是妹妹一直閉門不出,姐姐心中十分擔心你呢。”

歐陽可唇邊一朵淡薄的笑意“擔心麼?姐姐看妹妹如今跛了足,不能去參加長公主的賞花宴,只怕心中正在高興吧。”

“高興?”歐陽暖微微一笑,“妹妹無容見人。姐姐也跟著心中難過,哪裏會有幸災樂禍之念,妹妹誤會了。”

歐陽可輕輕一哂“是不是誤會,你心裏最清楚不過。”

“妹妹如今不再閉門不出也是好事。娘身子不好,以後有妹妹承歡膝下,她也可好好將養身休。”

旁邊的紅玉恍似想起一事,提醒道:“大小姐,您怎麼忘了。老太太一直命二小姐靜養避事,以免招惹是非。如今她卻出來了,老太太知道還不知會說什麼,您還是勸二小姐盡早回去吧。”

歐陽暖聞言,微微含笑望了歐陽可一眼。

歐陽可仿佛沒有聽見,反倒姿勢怪異地趨近歐陽暖的面前。目中鋒芒畢現,似要噬人一般陰郁“姐姐是害怕看見我這一只殘廢的腿嗎?怎麼?你是覺得心虛了?”

歐陽暖只是微笑,似乎在認真傾聽她的話語。再說話的時候,聲音只有兩人才能聽到:“心虛自然不會,倒是有幾分好奇。說起來,當時妹妹也真是著了魔。好端端的怎麼自己跳進冰水裏頭去了,如今既然留下了傷患不便出門便回去安心歇著吧。莫要操心太過了,省得另一只腿也保不住。”歐陽可看向她的目光有難以抑制的陰冷:“姐姐聰明。妹妹自愧不如,只是要勸你一句。人心不足機關算盡,若是將來一不小心落到我的手上,定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歐陽暖輕啟紅唇,吐氣如蘭,語意柔弱春水,卻有一種徹骨的森冷“借妹妹吉言。你這一片姐妹情深的好意,姐姐自然永生不忘。將來必然湧泉相報。”

歐陽可冷笑一聲,轉身步子怪異的走了。遠遠望去,竟然有幾分滑稽可笑。

看著一向驕橫跋扈的歐陽可這個模樣,紅玉心底蔓生出一絲痛快的意味,開口道:“看二小姐的樣子,她的腿真是廢了。”

歐陽暖的唇角慢慢漾起笑意,轉瞬又恢復如常的淡然沉靜輕輕道:“這是她咎由自取。”

紅玉點點頭問道:“大小姐,既然她已經是落水狗了。何不趁熱打鐵?”

歐陽暖笑著搖了搖頭。紅玉有些不明白,還要再問,卻見一個年輕男子笑著從假山後走出來接道:“你家小姐最明白。對如今的歐陽可來說,死是最好的解脫。她性格嬌寵又自以為是,如今變成瘸子,當真比死還叫她難受百倍。”

他穿一襲銀白團蝠便服,頭戴赤金簪冠。長身玉立,豐神朗朗,面目極是清俊,春日的陽光猶有幾絲暖意。蓬勃燦爛無拍無束地灑落下來,拂落他一身明麗的光影。

歐陽暖微微一笑,上前行了禮。林之染笑著望向她道:“要歐陽可死當然易如反掌,只是你在賞花宴上風頭太盛。旁人必然視你為眼中釘,等著找你的把柄,如今你還不到根基穩固之時,輕易出手只會落人把柄。”

歐陽暖點點頭,笑著問道:“染表哥怎麼會來?”大舅母剛才甚至不曾提起,不過片刻她便心下了然,林之染此次前來,莫非是避著人嗎?

林之染是聽說歐陽家馬車遇襲的消息,擔心歐陽暖受傷才匆匆趕來。然而見她言笑晏晏,平靜溫和,那一切的擔心憂慮全都化作了唇邊淡淡的笑容。

“如今表妹與那蓉郡主並稱京都雙璧,我總是要來祝賀你一句的。”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5 01:13 PM

073 後媽生產驚魂夜   

    “多謝表哥盛情。”歐陽暖略微怔了一怔,卻沒多少驚喜的表情。

林之染望著她,幽暗的黑眸裏有著復雜難解的光亮。與歐陽暖平靜的表情形成了強烈對比:“你看來好像並不高興?”

就在說話之間,兩人已在涼亭裏坐下。紅玉奉上茶杯,歐陽暖就唇淺嘗了一小。復擡起眸子,她的眼睛幾近透明的清澈,卻帶著一絲難以琢磨的情緒。她擱下手中的杯子後,才淡淡笑道:“表哥,你是個聰明人。其中的玄機與利害關系,還用得著我親。說穿麼?”

“名花易折,村大招風。所以,你一直是小心謹慎,我也是如此想。卻沒料到你會在賞花宴上那樣出彩。”林之染薄唇微揚,黑眸愈顯幽黯,仍舊保持著那副似笑非笑的模樣。

“為了達到目的,總要行非常之手段。”歐陽暖微微挑起眉。薄唇彎成了微笑的弧度,眸子裏銳利的神色一閃而逝,淡淡的明亮令人深感不安:“你該知道,一味韜光養晦,日子絕不會好過。”

“只是這樣一來,歐陽家就得罪了武國公府。”林之染眼眸幽深地望著她。那其中仿佛蘊涵著無窮盡的深邃,任誰也無從窺伺他的真意“你不後悔?”

歐陽暖卻淡淡說道:“事急從權,當時我別無選擇。”為了保護爵兒的安全,再選擇一千次一萬次,她還是會毫不猶豫地將陳蘭馨推出去。

林之染聽罷,思索了片刻。眸光轉濃,臉上的笑意頓時又深了幾分:“武國公府不是好得罪的。尤其是那位大少爺陳景睿,最是個睚眥必報的人物,你要有所準備。”

歐陽暖領首微笑,臉上的笑容十分感激:“多謝表哥提醒。”

紅玉正在思索這簡短的談話中蘊藏了多少深意,突然見抹之染起身。他展眉一笑,一派氣定神閑的姿態,將手中的杯子往石桌上一放隨即道:“你既心中有數,我便不再多言了,告辭。”他轉身就要離開,卻在走出去幾步後突然回身,斂了滿臉的笑意,略略擰眉。狹長的丹鳳眼平添了一分如冰的冷凝:“多加小心。”歐陽暖看了他一眼,輕輕的卻十分鄭重地點了點頭。
   
時光匆匆流逝,轉眼又是月余過去。

“姨娘,您也累了一天了,早些歇息吧。”佩兒小心翼翼地道。

李月娥神情疲憊地靠在床上,臉色十分蒼白,完全沒有平日裏精心裝扮的美麗模樣:“老爺又歇在王姨娘的院子裏嗎?”

佩兒膽戰心驚地點點頭,果然見到李月娥的臉色更加的不好“姨娘,您別這樣了,千萬顧著自個兒的身子啊。。。”

“顧著身子?我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保不住,光是顧著身子有什麼用?”李姨娘說著說著悲從中來,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從孩子沒了那一天起,她已經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她真的不願意相信這個殘酷的事實,曾經心心念念盼著的孩子,竟然就這樣沒有了。

佩兒安慰道“您總該好好想一想,姨娘你還年輕呢。夫人卻已經年紀不小了,她根本耗不起,您早晚能生個小少爺出來。”

“生個兒子又怎麼樣,將來連叫我一聲娘都不行。說起來她才是孩子的嫡母,一個弄不好孩子甚至都不會認我這個親生母親。除非。。。”李姨娘雖然沒有說下去,聲音卻越發冷漠,幾乎是寒如冰霜。

佩兒聞言心中一驚,看著李姨娘陰冷的神情,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李月娥臉上的蒼白消退了下去慢慢有了一些血色。她對著福瑞院的方向恨聲道:“哼!我吃了一次虧,絕不會第二次栽在她手上。這次的帳我自然好生記著,遲早有還回去的一天!”

就在這時,一個丫頭突然闖了進來,撲通往地上一跪:“姨娘。福瑞院那裏傳來消息,聽說是夫人要生了!”

“這怎麼可能!”正想發火的李月娥眼睛一亮猛地從床上跳了下來連聲追問,現在還不到九個月,連接生毋嫉都還沒有請來,這時候要生了不就是早產嗎?

“姨娘,此事千真萬確。如今福瑞院裏都亂成一團了呢!”

“亂成一團?她還真會挑選時候生孩子。”李姨娘冷笑了一聲,所謂七活八不活。不到九個月就要生產,還不知道會生出個什麼樣的廢物來!她害得自己沒了孩子,這個孩子最好也保不住才好!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當真是林氏的報應!

“姨娘,福瑞院的梨香說接生嬤嬤還未來。想請姨娘找幾個有經驗的老嬤嬤去那邊陪著夫人。”丫頭繼續說道,一邊小心翼翼地觀察李月娥的臉色。卻聽到她淡淡笑道:“有經驗的老嬤嬤?”

不知為什麼,一旁的佩兒聽見李姨娘這樣輕柔的說話心裏卻猛地一跳。.李月娥頓了頓,臉上為難道:“夫人生產是何等的大事,她一早吩咐過不必我們過問。現在來問我要人。唉,我一時也沒有準備呀!也罷,你去找孫媽媽梁媽媽衛媽媽三位,讓她們去福瑞院陪著夫人吧。”林氏生性多疑,生怕將接生嬤嬤接進府裏來其他人會借機動手腳。所以連到底找了什麼人都沒有告訴他們,只等著生產前十日再將人接進府來。恐怕她自己也沒有料到,這次竟然會早產!

那丫頭急匆匆地去了,李姨娘起身,坐到銅鏡跟前對著鏡子裏的美人兒露出一個笑容。眼光淡淡一瞥,輕聲對佩兒道:“找人去提醒那些懂生產的媽媽,讓她們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

“是。”佩兒匆匆出去了,過了半盞茶的功夫就回來道“姨娘,都辦妥了。”

“做得很好。”李姨娘玉手輕輕戴上一支金暮,又回頭對佩兒道:“還不快來幫我梳妝打扮,我要去探望夫人。這麼重要的時刻,我這個做姨娘的一定要陪著她才好。。。希望她好好順產,母子平安。”李姨娘一字一句說的字正腔圓,然而話裏頭卻含著一種令人心顫的怨毒,讓佩兒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

     孫媽媽梁媽媽衛媽媽三位得了吩咐,趕到福瑞院門口。王媽媽卻壓根不肯讓她們進去,她在府裏好歹呆了十年,知道這三個人是下手最沒輕沒重的。夫人正是關鍵的時候,怎麼能讓這樣粗手粗腳的媽媽進門?她回頭吩咐梨香和其他丫頭守好了門戶並且趕緊去生火燒水,自己則急匆匆地去找歐陽治。

王媽媽幾乎是一路快跑才到玉熙院門口,她氣喘籲籲,用力擡起手打門。裏頭沒反應,她幹脆奮力拍門。門終於開了,掌著風燈出來的是玉熙院管事劉媽媽。她看了王媽媽一眼,隨即反手關上門。劉媽媽笑道:“是王媽媽?喲,這麼晚了怎麼跑到這兒來了?”王媽媽急切道:“我有急事要見老爺!”

劉媽媽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道:“這可不行。老爺今天不舒服,王姨娘吩咐下來誰也不能打擾。這會兒人八成睡得正香呢!我可擔不起這個幹系。。。”

王媽媽的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道:“夫人就要生了,總得請老爺去啊。。。”

劉媽媽楞了楞,聲音帶了三分遲疑:“王媽媽,這個。。。我也做不了主啊!”

這時候,大門被打開了。王嬌杏身邊的丫頭碧查披著外衣走了出來。一看是王媽媽,立刻皺起了眉頭,滿臉不悅。她打量了一眼王媽媽,問道:“媽媽有什麼事兒啊?都三更半夜了呀!”

王媽媽一看是這個丫頭,頓時心裏一沉。碧璽是王嬌杏身邊的丫頭,自己好幾次借機會整治過她,只怕她會有意為難。不讓自己見到歐陽治,當下賠笑道:“碧璽姑娘,我們夫人要生了,快請老爺出來吧!”

碧璽皺眉道:“老爺今兒個在外飲宴剛剛回來,鬧騰了半宿。好不容易才睡著,我可不敢去叫。王媽媽,您還是回去,請夫人忍一晚上吧!”

王媽媽聞言大怒道:“你這是什麼話!那是生孩子,忍得了嗎?”

碧璽冷冷道:“非挑著深更半夜生孩子,活該找不到人!”王媽媽怒氣沖沖地道:“你。。。你當真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夫人是什麼身份,也是你能排揎的?連傳個話都不肯,當心夫人將來活活扒了你的皮!”

碧奎一個激靈,意識到自己的話太過露骨。突然害怕起來,看著王媽媽定定的不說話,王媽媽一把推開她就往裏頭闖。就在這時候,卻聽見廊下有人冷哼一聲道:“老爺正不舒服,誰敢大呼小叫的,全都趕出去!”

那是王嬌杏的聲音,有了老爺寵愛的姨娘撐腰誰還會在乎一個失寵夫人身邊的狗腿子呢?碧璽使了個眼色,劉媽媽硬起心腸將王媽媽一把推了出去,重重關上了門板!

眼看著門關上了,王媽媽悲憤而沮喪恨不得一腳將門踹開大鬧一場,卻又不敢再耽擱時間,匆匆往壽安堂的方向去了。

“要生了?”李氏聽著楞住。

“是啊!”張媽媽低聲道,“夫人身邊的王媽媽一路沖進來,說要見您。奴才攔也攔不住。。。”

李氏聽得緊緊皺起眉頭,取下手腕上的佛珠輾了起來。片刻後還是覺得心中難安,幹脆站了起來“這天煞孤星。。。天煞孤星可怎麼好。。。”她一邊口中念著,一邊心中求祖宗保佑他們歐陽家逢兇化吉!

壽安堂門口,王媽媽被攔在外面,不管不顧地大聲哭訴著。聲音遠遠傳來,這裏邊李氏聽得心煩意亂,呵斥道:“趕出去。”

“老太太。。。”張媽媽覺得這樣做顯得有些不近人情。然而看到李氏突然沉下臉,便不敢再多言一句快步出去吩咐人將王媽媽架出去。

王媽媽被趕出了壽安堂,只覺得陣陣絕望。老爺薄情,老太太冷酷。這家裏根本沒有一個人靠得住!她看著黑沉沉的天色一眼,咬咬牙,這些人不行。就不必求了,直接去找家中那些有接生經驗的媽媽們!夫人的積威還在,不怕她們敢不從!

她一邊想著,一邊擦掉了額頭上急出來的冷汗,迅速地向下人們住的院子去了。

“趙媽媽、李媽媽呢?”“她們都放了假,早就出園子了。”小丫鬈回答道,眼神閃爍。王媽媽才不信,怎麼這麼巧放了假!“那周旺媳婦兒呢!”“她被李姨娘差遣出去了,說是去為夫人請香,祈禱她生個白胖的少爺。”小丫鬟回答的很溜,像是一早準備好的答案。

“還有黃大嬸!”王媽媽抓住她的袖子,像是最後一株稻草。

“她夫家剛剛有人去世,老太太怕她不吉利沖撞了夫人肚子裏的小少爺早就遣出去了。”小丫鬟低下頭,掩住了眸子裏的冷意。

怎麼可能?!家中有經驗的接生媽媽不是放了假就是被差遣出去做事,怎麼會有這麼巧合的事情?!一定是李姨娘在從中作梗!王媽媽拍著胸脯後悔不已。夫人啊夫人,早已經跟你說過,忍得一時之氣,退一步海闊天空,你卻非要在風尖浪。上害了李姨娘的孩子,她怎麼可能不恨透了你啊!

林氏早產的消息很快就傳到了聽暖閣。歐陽暖微微皺眉“不是還有一個月嗎?怎麼會這麼早?”

“誰說不是呢!接生瑭婚都還沒請進府來呢!突然就說要生了!”方嬤嬤道:“聽說王媽媽已經去請了老爺和老太太,卻都沒人理會她。她又跑去找那些有經驗的媽媽們,誰知一個也不曾找到。現在許是回福瑞院去了。。。”
   
林氏突如其來的早產,歐陽暖總覺得和壽安堂裏那位慈眉善目的祖母李氏脫不了關系毗 這件事,著實有些出乎意料。

“大小姐,這回夫人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了。”方嬤嬤的臉上閃過一絲快意,她還記得當初林婉清躺在病床上的時候老爺和林婉如是如何情深意重、溫柔纏綿的。原來的夫人就是活生生被他們兩個無恥的人氣死。如今門庭冷落、無人問津的竟變成了林婉如,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紅玉。”歐陽暖思付了片刻,卻輕聲道“替我更衣,隨我去壽安堂吧。”

“小姐,您這是要做什麼?”現在這個時候,不是應該關起門來當作什麼都沒有聽到什麼都不知道嗎?為什麼要跑到壽安堂去?紅玉有些驚訝。歐陽暖淡淡笑了笑:“娘半夜生產,我這個做女兒的總是要盡一份力的。”

“大小姐,您要勸老太太去看她?為什麼呀?難道您忘記了當初她是怎麼對待你和大少爺的?”方嬤嬤不敢置信地驚呼。

這自然是有原因的,歐陽暖的臉籠上了一層薄薄的笑容,帶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冷意。。。

歐陽暖進了壽安堂,李氏的口氣與方媽媽如出一轍:“你讓我去看她?”對於這件事,她的心情比歐陽暖還要復雜,考慮的方面也多得多。李氏瞪圓了眼睛:“要不是她.咱們家會鬧騰得眼下這個樣子?”

“唉,娘也是為了歐陽家添香火呀!”

“什麼香火?她帶給咱們家的根本是個災星!如果不是這個孩子,可兒的腿不會瘸。你和爵兒也不會遇襲,我的頭也不會每天疼得這麼厲害。。。”
   
李氏顯然把一切不好的事情都與林氏腹中的孩子聯系在了一起。歐陽暖美麗的臉上閃過一絲同情,輕柔道:“聽說王媽媽到處求,卻四處碰壁。孫女聽了,著實有些心酸。”

“那叫活該!她往日裏真是爭寵有術、御寵有方,不知整死了多少人。現在沒人肯幫忙,足見她平日為人惡毒、引人怨恨!”李氏對林氏的惡感達到極點。一說到她,話就非常尖刻,充滿了鄙夷。“祖母,您還是在忌憚天煞孤星嗎?”歐陽暖沉思片刻,才輕聲問道。   

“不光如此。”李氏搖搖頭,攥緊了手中的佛珠仿佛只有這樣才能保持心平氣和。她頓了頓,回頭認真地看定歐陽暖的眼睛:“那你的意思呢?真要我過去看她?”

歐陽暖的口氣有一絲惋惜:“孫女尚無定見。只是祖母和爹爹是家裏的主子,娘生產這樣的大事若是你們都不在。。。”

李氏的眉頭一揚:“接生嬤嬤很快就到了,李姨娘也已經派了有經驗的媽媽們守著。這也就足夠了,還非要我去做什麼!”

“祖母,此事傳出去畢竟不好聽。。。”李氏微微一楞,半晌才說:“是她不會挑生產的時辰,怪得了誰。”

“別人說什麼都無所謂。可是二舅舅若是借此上門來責怪爹爹,只怕我們不好應對。”歐陽暖低語道。

“他敢怎麼樣!”李氏心中一頓,口氣卻看似很硬的說道。

“他與爹爹同朝為官,互為助力生了嫌隙到底不好。終究是一家人呀!祖母。”歐陽暖憂心仲仲地低聲說“祖母不喜娘,暖兒也知道。可是總不能被別人拿了話柄。”

李氏楞了楞,跟著用冷冰冰的聲調,扳著臉說:“不去!我不去!這樣不知上下尊卑的兒媳婦,不能再這樣寵著她!”

就在此時,一陣匆忙的腳步聲打斷了她們的對話。玉梅滿頭是汗,氣喘籲籲地跑進來,表情十分緊張。李氏立刻意識到又出了大事。玉梅一頭跪倒在李氏面前,半天說不出話。

“究竟是怎麼了?”

“是。。。是夫人難產。王媽媽派人傳信。。。怕。。。怕是不行了!”
   
李氏與歐陽暖對視一眼,這一回不去也不行了。

福瑞院

歐陽暖扶著李氏進門,內室裏傳來林氏淒厲的尖叫聲。

“老太太!您可千萬救救我們夫人!”王媽媽一頭撲倒在李氏的腳底下。李氏冷冷看了一眼,她猛地擡起頭,還要哭訴歐陽暖卻溫柔地將她扶了起來:“王媽媽。這些虛禮都免了,祖母不會怪罪的。你快去照應娘吧!可別讓她和弟弟有什麼閃失。”

王媽媽每次見到歐陽暖都膽戰心驚。此刻見她笑意盈盈、一臉溫柔,更是心中膽寒。在老太太面前卻半點不敢表現出來。

張媽媽看見室內一團忙亂。歐陽可只站在角落裏不出聲,丫頭們則腳步匆匆臉色發白。屋子裏完全亂成一鍋粥的模樣,她生怕李氏發怒。立刻拿出威嚴訓斥了一頓,安排她們各司其責,盡快將早就準備好的那些東西拿出來。

丫鬟們忙了一陣子,才匆匆忙忙湊了兩個朱紅漆描金的托盤出來。一個盤內盛著小孩子的鞋帽和幾套衣服;一個盤內盛著小孩子的金鎖金鐲、金帽子金帽鎖。歐陽暖淡淡微笑。若非林氏失寵,這些吉祥的東西祖母早就會派人打點好的,怎麼會只有這幾樣。

就在這時候屋裏的林氏又慘烈地叫了起來,李氏卻皺起眉頭。在外室坐了道:“這就是你說的難產?哪家婦人不是這驚天動地的情形,你家夫人又不是第一天生孩子慌什麼!?”

王媽媽滿頭是汗,卻又不敢分辯,只能訥訥說不出話來。

丫頭領著一個模樣周正的接生嬤嬤來了。那嬤嬤到了之後,先是給李氏和歐陽暖行禮。王媽媽看在眼裏很著急,卻又不敢催促。李氏冷笑一聲,任由對方將禮行完才淡淡道:“進去吧。”

遠遠的只聽見那接生嬤嬤大聲疾呼:“快提一桶熱水來,找個大水盆!”“快擱上一塊漆紅板子,傾半桶熱水在裏面!快!快讓孕婦,上盆!”

王媽媽跟著忙前忙後,幾乎跑斷了腿。每次出來喊人都看見李氏一臉陰沉地在外面坐著,不免心中更加忐忑。

接著王媽媽一手拿著催生符,梨香手中則拿著樟木在房間裏不停地燒。嗆得李氏眉頭直皺。

“老太太.可不可以請。。。老爺去家神面前磕頭,保估夫人早生早養。“王媽媽猶豫了又猶豫,終究還是將這話說出了。

李氏冷笑一聲道:“女人生孩子跟男人有什麼關系!別整這些蟲蛾子!快去詞候你家夫人趕緊把孩子生出來是正經!”

王媽媽一楞,滿目憤恨地垂下頭去。旁人家的夫人生產,請家中丈夫去拜個佛又有什麼難的?!偏偏到了夫人這裏,做什麼老太太都要嫌棄!

歐陽可面上一副緊張的樣子,死死盯著內室的方向,手上不停地絞著手帕。歐陽暖柔聲道:“妹妹不必緊張,娘是有過生產經驗的。不會出什麼大事。”歐陽可聽到歐陽暖的聲音,只覺得心頭火起。卻不敢當面頂撞只能咬緊牙關,當作沒有聽見!

“你大姐與你說話,這是什麼態度!”李氏冷聲道。盯著歐陽可的目光十分惱怒。

歐陽可渾身一震,滿臉憤恨,卻看到歐陽暖嘴角微翹。帶著一抹笑,半點也沒有生氣的模樣,反而柔聲勸說道:“祖母,妹妹只是為娘心急,不礙事的。”

“唉!半點沒有大家小姐的樣子,像什麼樣子!”李氏嘆了口氣,狠狠地瞪了歐陽可一眼。

“怎麼回事!?”就在這時候歐陽治踏進門來,眉頭微蹙。低沉威嚴的聲音讓在場的人俱是一滯。

歐陽暖上前行禮:“爹爹,娘早產了。情形似乎有些為難。。。”說著語氣一頓,聲音裏就有了濃濃的擔憂“爹爹,您看該怎麼辦呢?”

“大小姐不必著急,婦人生產這是常有的事情。當初我娘生弟弟的時候也是這樣,看著情況兇險最後也是母子平安的。”王姨娘的聲音清脆又帶著幾份嫵媚。

看見王嬌杏,歐陽可的眉宇間冷了幾分,冷笑一聲。心道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她自己是個丫頭出身,她娘也不過是個下人,怎麼和自己的娘比?
   
話說完王嬌杏就感覺到有道刀般錦利的目光牢牢地鎖住了她,立刻轉過頭。看見王媽媽面色陰冷地盯著她,想到之前自己想方設法阻撓王媽媽見到歐陽治。不由得心裏一跳,不再說話了。反而是身後的李姨娘看著歐陽治一臉陰沉,微笑道:“是啊,老爺不用擔心。夫人福大命大,必能母子平安。”

王媽媽心道你們這一個兩個狐貍精。要不是你們絆住老爺,他也不會到這個時辰才來。想到這裏,她的眼神也就更加可怖。

李姨娘卻半點也不怕王媽媽那種令人膽寒的神情,只輕輕低下頭。嘴角有了一個小小的甜美笑容,仿佛在享受內室裏林氏那種哀嚎的聲音。
       
歐陽可站在角落裏,看著屋子裏的每一個人。祖母李氏攥著手裏的佛珠念經,歐陽治沉著臉不說話。王姨娘語氣輕柔地安慰,李月娥低著頭看不出是什麼表情。。。歐陽暖。。。歐陽暖卻是一直靜靜坐著。臉上看不出半點幸災樂禍的模樣,她突然想到,要是這一回弟弟活不下來,自己又該怎麼辦?   

祖母是因為這個生來帶著天煞孤星命格的弟弟才這樣厭惡娘和自己。若是弟弟沒了,這一切也就過去了。她無數次想要勸說娘別留下這個孩子,娘卻一意孤行。現在才弄得眾叛親離的地步!若是這孩子沒了。。。一切也就會恢復平靜了。。。歐陽可忍不住這樣想到,臉上的神情也就變得有幾分冷酷起來。

歐陽暖將一切看在眼中,冷冷笑了笑。這個屋子裏的主子們,唯一希望林氏活下來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祖母顧忌天煞孤星,爹爹厭惡娘阻撓他的好事。妹妹自私自利只顧她自己,只有她。。。這世上最恨林氐的人,才希望林氏活著。死了,一切就一了百了。而活著,才能品嘗到地獄的滋味。所以,她希望林氏活下來承受世上最深切的痛苦!

接生嬤嬤突然在裏頭探出頭來:“王媽媽,您快進來!”

王媽媽一楞,快步走了過去,歐陽暖關切地問道:“怎麼回事?”

接生嬤嬤笑道:“沒事,沒事。。。”她想用一種冷靜而理智的聲音說話。誰知道說出來的聲音卻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

如果一切平安,就會歡天喜地的出來報信,怎麼會神色忐忑地將林氏的貼身媽媽叫進去?歐陽暖想了想,招來身邊的紅玉,輕聲吩咐了幾句。紅玉,微微一楞。隨即看到歐陽暖神色肯定便輕輕點點頭,快步走了出去。

屋子裏的氣氛冷凝,眾人都各有所思。這個異動,只有李姨娘不動聲色看在眼裏.她心中不免升起了一絲懷疑。內室,林氏一把抓住王媽媽的手:“怎麼回事?為什麼還生不出來?”王媽媽看向接生嬤嬤,對方臉色越發難看:“羊水破的太早了,可是現在小少爺都生不下來!”

當真是難產!王媽媽沒想到自己用來騙老太太的話竟然真的應驗。不由得嚇白了臉,感覺到林氏的手越抓越緊趕忙緊安慰她:“夫人,那也不一定的。只要孩子出來得快,這些沒關系的!”

“媽媽,湯藥來了!”梨香急匆匆地快步從外面走進來,王媽媽劈手奪過。惡狠狠瞪了她一眼:“小蹄子,竟然這麼慢!回頭再收拾你!”

梨香咬住嘴唇.從接生嬤嬤吩咐下來到她準備湯藥的時間很短,她已經盡了全力了。但她們還是不滿意,她低下頭。悄悄退到了一邊,看著王媽媽扶著氣喘籲籲的林氏喝掉了半碗催產的湯藥。

又是半個時辰過去,林氏哀嚎的幾乎快要斷氣。孩子卻還是沒有半點要出來的意思,王媽媽急的滿頭大汗。

這時候,紅玉捧著手裏的托盤進了福瑞院,剛到走廊便被人攔住了“盤子裏是什麼?”

眼前的女子臉上敷了淡淡的粉,長眉杏眼,比平日更添幾份嫵媚。伸過來的手指上還戴著一顆蓮子米大小的藍寶石戒指。紅玉一楞,手裏的東西已經被人奪走:“雪參?”月娥的聲音微微帶著一種淩厲:“好大的膽子,誰讓你去取的!”

“是我。”一道柔和的聲音在她們身後響起。李月娥回頭一看,卻是微微含笑的歐陽暖“我的丫頭,自然只有我才能吩咐。”

“大小姐這是要救她!”李月娥的臉色一下子沉下來。看著歐陽暖的眼神生出了一種敵意。

歐陽暖聽著那聲音只覺得微微刺耳,臉上的笑容卻沒有半點改變:“姨娘說的沒錯。”

“為什麼?”李月娥失聲道。臉上的神情幾乎變了一個人,目光陡然變得十分嚴厲“大小姐你別忘了,你有個親弟弟。如若那林氏生下兒子你又當如何?”

歐陽暖微微地笑:“如今爹爹兒女雙全,娘再多生一個孩子也是錦上添花的事,李姨娘不必多慮。”

李月娥瞪著歐陽暖:“你 。。。”

歐陽暖笑著望向她:“你知道。。。祖母為什麼會在這裏嗎?”

“不知道。”李月娥心頭一震“我也在想,她那麼忌憚天煞孤星的名頭,為什麼會坐在這裏?”她側望著歐陽暖,目光在黑暗中閃爍不明。

“是我請來的。”歐陽暖笑道。李月娥的臉色越發難看:“大小姐,我一直以為咱們有相同的目的。”   

        一樣的痛恨林氏,一樣希望她胎死腹中,一樣恨不得將她置諸死地。所以才能結成同盟,可是到了這樣關鍵的時刻歐陽暖居然在背後捅刀子。她竟然要救下林氏?!這讓李月娥完全無法理解!

黑暗中,歐陽暖的嘴角微翹“李姨娘,祖母不是好糊弄的人,你覺得她會因為我說幾句話就改變主意來到福瑞院嗎?”

李氏也十分厭惡林婉如,她會出現在這裏。只是不願意將來被人說歐陽家刻薄媳婦,造成她難產而亡的流言。更不願意林文淵借機發難,破壞了兩家在朝中的聯盟損害了歐陽治的前程。李姨娘雖然對局勢並不十分了解,卻也知道自家老爺是個不中用的人,多年來在朝中對林文淵多有依附。。。可是對於自己呢,林氏害死了自己的孩子,一屍兩命最好!

李月娥攥緊了手中的雪參,眼睛裏的怨恨和怒火熊熊燃燒,半點也不準備退讓,仿佛那是她下半輩子的指望!

歐陽暖輕輕一笑道:“李姨娘,我知道你痛恨娘害了你的孩子。只是你也要想一想,若她一死新人進門,你又會是個什麼結局?”

    李月娥心中一凜,她一心只想要讓林氏和這個孩子一起死了。卻沒想到萬一林氏就這麼死了,這歐陽家豈不是又要重新洗牌?她自己只是個妾,老太太和老爺再喜歡,也不可能被擡成夫人。歐陽治還年輕,若是他娶了身份高貴的新婦進門,對自己真的好嗎?林氏到底是失寵了,孩子就算生下來也是個天煞孤星不得寵愛,但萬一換了個厲害得寵的主母一切就都大不一樣了。。,。

“姨娘,可想好了嗎?”歐陽暖看著李月娥,臉上的笑容十分的柔和像是在等著她做這個決定。

李姨娘看著歐陽暖,腦海之中在急速的轉動。她說的對,若是林氏現在死了對自己未必是什麼好事。只是,歐陽暖又是為了什麼!林氏生下個兒子來,對歐陽爵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歐陽暖大可以讓林氏難產死去,為什麼非要在這個時侯救下她!?

“李姨娘?”歐陽暖又輕輕問了一聲,李月娥想了想,臉上露出一道笑容“大小姐,這雪人參是稀罕之物,由我親自來熬吧。很快就給夫人送過去,您放心。”

歐陽暖深深望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越發親和:“既然如此,就勞煩姨娘了。”

    李姨娘神色不定地帶著雪人參走了,紅玉看著她的背影,臉上露出一絲猶疑:“大小姐,她心懷怨恨,會不會從中做什麼手腳?”

   “李姨娘是聰明人,話說三分點到即止。她知道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以及怎樣做對她最有利。”

手腳是肯定會做的,只不過不會借機要林氏的性命罷了。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我們進去吧。”

紅玉卻站在原地沒有動,歐陽暖看了她一眼,紅玉低聲道:“小姐,您真的要救下夫人嗎?”

歐陽暖笑:“我自然不能讓她這樣輕易的死了。”聲音不急不慢,帶著點鄭重的味道。

“夫人。。。使勁!用力呀。。。夫人快用力啊!”林氏耳邊傳來接生嬤嬤的催促.讓她微微回神。劇烈的疼痛再次傳來,王媽媽在一邊心急如焚,眼看林氏的叫聲慢慢低了下來,眼神也開始渙散。

“夫人,您一定要振作起來!”王媽媽緊緊抓住林氏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您還有二小姐,您舍得讓她一個人留下嗎?”王媽媽頓了頓,繼續說道“若是您有什麼萬一,這歐陽家可全是那些人的了!”

林氏的眉頭一下子皺的更緊,臉上卻多了幾分恨意,手上的力氣用的更大幾乎抓破了王媽媽的手背。

正在這時候,梨香手中端了一碗湯藥進來低聲道:“王媽媽,這是大小姐命人送過來的雪參湯,您看 。。。”

林氏惡狠狠地嚎叫了一聲,用力掙扎著要打翻那碗湯。王媽媽卻一下子驚醒過來,楞楞看著那一碗熱氣騰騰的湯藥,神色變幻不定。

突然她冷聲吩咐梨香:“你先喝一口!”

梨香一楞,咬住嘴唇終究還是不敢違抗。喝了一口氣,過了半天沒有半點異樣。王媽媽才臉上露出喜色道:“夫人,這雪人參可是好東西。對助產很有幫助的,大小姐手裏頭也只有半顆,您還記得嗎?當初那位夫人生大少爺的時候也是這個模樣,是靠了這人參才挺過來的。。。”

林氏的神色變幻不定,一會兒看著接生嬤嬤,一會兒看著王媽媽。艱難問道:“你確定這湯藥。。。沒問題?”

“夫人,您怎麼糊塗了。眾目睽睽之下,若是大小姐送來的湯藥有問題,您出了事誰都會知道她謀害嫡母。她哪裏會那麼傻!”王媽媽雖然也不知道歐陽暖為什麼會送這個來,可卻知道這一點,再者已經沒有其他辦法。只能把心一橫,這樣勸說道。

林氏咬緊了牙關,等著接生嬤嬤說話對方卻只害怕地低下頭去道:“夫人,孩子要是再出不來,大人孩子可都保不住了。如今之計,保住夫人的力氣才能生下孩子。。。”

沒有別的辦法了。。。王媽媽服侍林氏喝了湯藥,一股熱氣頓時蔓遍了全身。林氏咬牙切齒地發誓:“我一定要生下這個兒子!”雪人參的效果立竿見影,林氏的聲音大了許多,力氣也有了,周圍的人都松了口氣。

又折騰了一個時辰,滿頭大汗的接生嬤嬤突然叫道:“夫人再用點力,快出來了!”

林氏心中一喜,猛地用力。只聽見一陣微弱的嬰兒啼哭聲,耳邊傳來接生嬤嬤驚喜的聲音“是個小少爺!夫人,大喜啊!”

王媽媽嘴角的笑容掩都掩不住,林氏心裏一松,頓時被喜悅沖昏了頭急聲道:“抱來我看!”

這一胎整整生了一夜,天色都蒙蒙亮了。坐在外面閉目養神的李氏聽見嬰兒的啼哭聲,不由得眉頭皺的更緊。天煞孤星居然還是平安出生了,這是老天爺要亡他們歐陽家嗎?

    歐陽治也眉頭微皺,看來這孩子還真是命硬,這樣都能生下來。王嬌杏神色滿是妒忌;李月娥眉眼平和,看不出喜怒。歐陽可楞楞站著似乎還有些反應不過來,直到歐陽暖笑道:“妹妹,咱們家多了一個孩子了。”

歐陽可被這聲音嚇了一跳。一下子從自己的胡思亂想中反應過來,神情還有些失魂落魄的。

    內室,林氏看著孩子想到外面坐著的那些人。心裏只覺得出了一口惡氣,不由強撐著身體,扯起嗓子,用盡全身的力氣大聲的道:“賞!重重地賞!”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5 03: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0 08:43 PM 編輯

074 英雄救美是力氣活
   
    接生嬤嬤抱著個繈褓從內室出來,徑直來到李氏面前。將小少爺抱給她看,那孩子又瘦又小,看上去不過三、四斤的樣子。懨懨的地躺在接生嬤嬤的臂彎裏,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連哭聲都是有氣無力的。

李氏心中厭惡,只是瞅了一眼就不再看了。淡淡地吩咐福瑞院的人好好照顧,就帶著張媽媽回去了。林氏到底如何,她竟然毫不關心,一句話也沒有問。

歐陽治看了看貓兒大的孩子,眼睛裏也難掩失望淡淡道:“倒是個秀氣的孩子。”說完便起身要走,王媽媽趕緊留住他道:“老爺,夫人那裏。。。”

“還有什麼事?!孩子的名字我不是之前都起好了嗎?”歐陽治口氣中有幾分不耐煩,陪在他身旁的李月娥望著內室心中冷笑.那雪人參自然是大補,可惜她在裏頭加了一味藥,專用於女人小產後痰滯腹痛、痰血凝滯。這寒涼的藥一下去,林氏這輩子都別再想懷孕!她不會讓林氏死,卻也不能任由她痛快的活著。李月娥臉上的笑容越發燦爛,對著王媽媽恭喜了幾句,便和王嬌杏一起,陪著歐陽治回去了。

歐陽暖看了看那瘦弱的孩子,臉上露出些微的同情之色:“弟弟好像有些虛弱,還是趁早請大夫來看看吧。”

王媽媽趕緊把繈褓奪回來,像是珍寶一樣護著。生怕歐陽暖有什麼不利於孩子的舉動,歐陽暖卻淡淡笑了:“王媽媽,你好好照顧娘吧。明日我再來看望她。”

最終,內室只剎下了林氏、王媽媽和歐陽可。歐陽可看著剛出生的弟弟歐陽浩,臉上的神色頗有三分古怪:“娘,這孩子怎麼像是養不大似的。。。這麼瘦小。”

“不許胡說!”王媽媽趕緊道,又覺得自己語氣太淩厲。趕緊低聲道“二小姐,剛出生的孩子都是這樣的。您是姑娘家還沒有見過,養著養著就好了。”她心裏卻想,這孩子不足月出生,又是這麼個瘦弱的樣子。還不知道能不能養得活,只是這話卻不能在夫人面前說。

林氏十分疲倦,靠在床頭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從剛才聽說歐陽治和李氏都走了,她就一句話也不想說了。此刻只是看著繈褓裏的孩子,眉眼之中帶了三分得意。

“夫人,待會兒找錢大夫來看看吧。讓他開幾副調理的湯藥,讓小少爺養的強壯一些。”王媽媽小心翼翼地說道。

耳邊聽到歐陽浩微弱的哭聲和乳娘哄著他的聲音,林氏眉頭一皺點點頭道:“你立刻就去吧。”

錢大夫到福瑞院的時候,天色已經全亮了。林氏躺在床上昏昏欲睡,他先上前把過脈,王媽媽趕緊問道:“夫人沒事吧?”錢大夫點點頭,問徹夜照料的梨香,”夫人精神怎麼樣?”“精神還好!”梨香答道“就是太累,所以睡著了。”錢大夫“嗯”了一聲,對王媽媽道:“怕元氣太傷,得要進些溫補的藥。”

這就是沒有大礙了,王媽媽喜悅地連連點頭道:“錢大夫,請您趕緊幫著看看咱們小少爺。”

錢大夫走到搖籃邊上,仔細看了看啼哭不止的歐陽浩。臉上露出一絲古怪的神情,他伸出手摸了摸孩子的額頭道:“怎麼在發燒?”

王媽媽一怔,頓時呵斥旁邊的乳娘高氏:“小少爺在發燒你們怎麼不知道?”

高氏嚇了一跳,慌忙跪了下來“我。。。我。。。”她二十四、五的年紀,家裏的小兒子剛斷奶,自己的奶水又多,索性求了這麼一個差事。

當初來應選的乳母一共六個,林氏和王媽媽挑了又挑覺得高氏年輕爽利,性子溫和,最要緊的是容貌普通不容易招惹是非,這才留下了她。高氏暗地裏很是欣喜了一番。然而她卻沒想到,自己頭一天來照顧小少爺便出了岔子,登時嚇得面無人色。

“我看看。”錢大夫在一旁接口,彎下腰給嬰兒反復檢查了片刻才喃喃道:“不對。。。這孩子體內有熱毒啊!”

“是不是。。。夫人生產的時候用了雪人?”王媽媽聽到這話頓時一驚,眼晴裏滿是驚恐,難不成是大小姐害了小少爺?

錢大夫連連搖頭。道:“不、不。。。雪人參是稀罕之物,不會對孩子造成這樣的損害。照現在的情形看,倒像是之前的。。。”他話沒有說完只拿眼睛瞧著王媽媽,王媽媽心中頓時明悟。錢大夫說過,夫人的身體會留下後患,將來可能生下不健康的孩子。體內帶有熱毒,那就是老太太造的孽。。。她急切地抓住錢大夫的手臂顫聲道:“那怎麼辦?”

錢大夫看了半天,對乳娘道:“小少爺的繈褓裹得太緊。不利於他體內的熱毒散出,你將孩子松一松。”乳娘一楞,目光中帶了三分疑惑:“這樣,小少爺會不會著涼?”王媽媽卻呵斥了一聲道:“還不快照著錢大夫的吩咐去做。”
   
乳娘不敢再辯解,趕緊聽話地松開了繈褓。手在觸及孩子的胸口時卻驚呼一聲:“小少爺他。。。”錢大夫一看,孩子的胸口有一處紅腫,竟然像是個鼓起的大包。形容十足可怖,他一楞立刻面色大變低聲道:“這毒氣竟如此厲害!”

王媽媽在一旁看的心驚膽戰,幾乎要站立不住暈倒過去。然而她咬緊牙關死死撐著,心道老太太當真好狠毒的心思。她的毒計沒讓夫人當時流產,卻遺留至今。讓小少爺胎中帶毒!

“我開兩服藥,先和著奶水讓孩子服下。其他。。。明天再看吧。”錢大夫面色沉沉,聲音裏有一絲化不開的驚惶不安。“夫人那裏。。。”

王媽媽看了一眼不遠處已經熟睡的林婉如,十分憂慮地輕聲道:“暫時不要告訴夫人。。。”

第二天,錢大夫一摸孩子身上紅腫之處,看見灌膿灌足了,於是揭開膏藥,輕輕一擠。但聽得孩子尖銳地哭了一聲,膿汁如箭激一般,直向外射。錢大夫手下一抖和王媽媽對視一眼,狠狠心擠幹了膿包之後,又親自為歐陽浩敷了藥。

王媽媽一直沒敢告訴林氏,只能輕聲問道:“錢大夫,小少爺年紀還這樣小,這藥。。。”

“只是輕粉、殊粉之類的藥物。比較溫和,應是無礙的。”話雖如此錢大夫自己卻也沒有十分的把握。嬰兒天生帶有熱毒,這樣的事情他碰到過,卻從未有一例能存活下來。

他開給嬰兒內服的藥是黨參、肉杜、葭答之類,等煎好服下。到了夜裏,孩子反而更加煩躁不安,啼哭個不停。喝下去的奶水全部吐了出來,錢大夫一直不敢離去。此刻看到孩子虛火滿面,再一把脈越發心驚,陽氣過旺,陰液不生。會出大亂子,頓時改弦易轍,用了涼潤的方劑。然而這事情,卻是再也瞞不住了。。。

“什麼?”林氏一聽說孩子天生帶有熱毒臉色刷的變了。

   “夫人,大夫說溫補並未見效反見壞處,如今唯有滋陰化毒,再觀察看看。”王媽媽不敢再隱瞞,小心翼翼把話說出了。

她的語氣讓林氏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她放開王媽媽的手,強撐著從床上爬了起來。

    歐陽浩躺在烏梨木小搖籃裏頭,乳娘高氏正拿著布巾在幫他擦身子。一旁錢大夫皺著眉頭低聲與梨香吩咐什麼。林氏走過去,雙眼眨也不眨地看著搖籃裏的歐陽浩。

旁邊的人慢慢註意到她,乳娘的神情變得驚恐,立刻拿著布巾退到了一邊。林氏走到搖籃邊上。

錢大夫看見她,臉上的神情很不好:“夫人,我已經盡了力。小少爺好像不大好。。。”

林氏轉過頭,看著錢大夫厲聲問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到底是怎麼回事?”

錢大夫上前一步,臉色沉重地對林氏說:“夫人,請看這裏。”

林氏睜大眼睛,錢大夫將孩子身上的被子掀開。一股惡臭撲面而來:“夫人,你看。。。”

王媽媽之前說過一些,林氏心中有了些底。可是當她見到被子下的情況,仍然沒忍住。頓時發懵,一顆心像是浸在冰水裏,冰涼冰涼。只見孩子的心口有一個膿包,卻已經爛得血肉模糊,微微發黑。

    林氏雙腳一軟癱坐在地上。
  
李氏原本是想讓林氏流產,可林氏終究身體強健孩子也早已成型,所以才能暫時保住。可沒想到,竟然會是這樣的結果。

錢大夫低聲道:“夫人,小少爺天生體內帶有熱毒。我從昨日開始就用了不少的法子,可是小少爺氣陰兩虛,經脈痰阻,血行不暢。加之熱毒血痰,這才起了膿包,並且已經開始腐爛。我已經用盡所有的方法,可是小少爺年紀太小。不能用重藥,所以潰爛完全無法控制。以至於越來越嚴重,只怕是。。。”

林氏不敢置信,急切地說:“錢大夫,你一定有辦法救他的是不是?!再想想法子!我千辛萬苦才能保住這個孩子,怎麼可以就這麼沒了!?”她的眼圈微微發紅,目光中滿是希冀。

王媽媽哽咽著說:“錢大夫,你一定要想想辦法,再不然你指條明路。哪裏有名醫能治這種病?我們再去想法子。。。”

錢大夫看著一臉希望看著自己的兩人。沉重地搖了搖頭“夫人,便是華詫在世也是回天乏術。”

林氏死死盯著錢大夫,幾乎將他看得害怕起來不由自主道:“夫人,您要早有準備。。。不然,我這就去回稟了歐陽侍郎和老太太。。。”

“站住!”林氏冷冰冰地說道,錢大夫剛剛邁出去的腳步又收了回來。只覺得林氏一雙眼睛像是帶了火,又像是含了冰。她發出的那種聲音,仿佛有人在她心窩上捅了一刀一樣尖厲,又像是要發狂一般帶了一種狠辣!

林氏看了他一眼又慢慢地環視四周,腦子象巨大的千斤石滾,笨重而吃力地轉動著。非常緩慢、遲鈍,她漠然的目光掃過默默無言地站立著的錢大夫、乳娘高氏和戰戰嫵兢的丫鬟梨香。

王媽媽乍一見她的樣子,嚇慌了神。臉也黃了,手也哆嗦了。大滴大滴的汗珠順著脖子滾了下來,跪倒著抓住她的裙擺:“夫人,求您一定冷靜下來。。。”

林氐像是被一道閃電擊破了腦海中混沌的迷霧,渾身猛烈地一顫!

她怎麼能夠這樣鎮定?她這是要幹什麼?所有的人都驚慌地望著她。害怕的不知道該怎麼說。王媽媽也不敢問她一句話,因為她臉上的表情實在冷得可怕!

    “我不管你用什麼法子,必須用藥撐著,至少撐一個月!”林氏的眼睛裏有一絲奇異的火光,像是整個人都被賦予了一種可怕的力量。還有,這裏只有五個人,今天的事情要是傳出去。。。你們一個也別想活!”

    錢大夫臉上掠過一陣抽搐,低下頭不敢看林氏那張可怕的臉。
   
王媽媽閉了雙眼,兩顆沉的淚珠。從眼角滑過高高的顴骨,沿著豐厚的腮,滾落下來。。。

     乳娘高氏一個顫抖從頭頂滾到腳趾尖,她渾身發抖。跪倒在地上也沒有人去攙扶,連爬起來的力氣都沒了。她沒想到會卷入這樣的事情中來,只覺得腦子裏空空的一無所有。

梨香看了一眼搖籃裏氣息奄奄的小嬰兒頓覺心慌意亂,呼吸冰冷。

“我不能輸!絕不能輸!”林氏冷冷地說著,那神情帶了一種可怖的力量,震懾了所有的人。讓他們一時之間如同變成了啞巴,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匆匆二十日過去,林氏一直借口孩子休弱不能受風拒絕任何人的探視,就連歐陽可都見不到這個弟弟。所有人的心中感到十分奇怪,卻都不敢說出口。

李氏剛開始對這個孩子半點也不關心,只是日子一長卻也生出疑惑。她唯恐天煞孤星克了自己,從不踏入福瑞院半步。卻讓李姨娘以看望為名,去看看林氏究竟在做些什麼。

福瑞院

王媽媽剛從內室掀了簾子出來,就看見外間侍奉茶水的丫頭畫兒一臉焦急。不由皺緊眉頭開口道:“探頭探腦的做什麼?不知道夫人在午睡嗎?越來越不知道規矩了!”

畫兒極委屈但也不敢回嘴,只顫著聲音道:“王媽媽,李姨娘來了。說什麼也要見夫人,您快去看看吧,梨香姐姐攔不住她呢!”

王媽媽一楞,怒極反笑:“養你們也不知道幹什麼吃的?攔個人都攔不住,改明兒回了夫人把你們全都趕出去!”說完也不待畫兒解釋就急急的往外面走。才到了廊下,就看見李姨娘一臉冷漠地站著,梨香一臉為難地站在她跟前。

“李姨娘。”王媽媽忍住怒火,強笑著給李月娥福下去。李月娥連忙要上前攙住,卻不想王媽媽動作迅速地避開。來到梨香面前,擡手重重揮下,便是一記極為響亮的耳光。

李月娥一楞,臉色突然變得難看起來。

王媽媽卻不看李月娥,只叉著腰指著梨香罵道:“府裏的規矩都不知道了?!這裏是什麼地方?夫人又是什麼身份?她剛剛生產完,是歐陽家的大功臣。身子骨又弱得很,偏偏你還要在這時候來吵鬧。當真是平日對你太寬容了,竟然完全忘了自己的身份,敢在這裏撒潑放肆!你還真以為自己是從正門大紅花轎擡進來的正經主子,呸!”

    梨香的臉上頓時紅腫一片,只別過臉去無聲流淚。王媽媽罵罷轉頭又對守在門口的丫鬟婆子道:“看著幹什麼?還不把她拖出去,留在這裏礙眼嗎?”
  
門口處的媽媽們面面相覷,梨香卻立刻反應過來,飛快地扭頭走了。

王媽媽也不去管她,轉臉冷笑望著李月娥開口道:“李姨娘,您找夫人有什麼事?”

這樣的指桑罵楓實在是厲害,讓她想要張口斥貴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李月娥徹底白了一張臉,半天說不出話轉身就走。走到了院子裏又住了腳步,強笑著回頭對王媽媽道:“我原也不想打擾。只是老太太吩咐了,要我過來看望夫人。既然夫人午睡,我就不打擾了,告辭。”

說完她轉身就快步出了院子,王媽媽看著她的背影,狠狠往地上啐了。。。

李姨娘吃了悶虧,一口氣便跑到壽安堂告了狀,碰巧歐陽暖正陪著李氏飲茶。瞧見這情形,李氏對歐陽暖道:“既然如此,便辛苦暖兒跑一趟吧!順便問問這滿月酒到底還辦不辦了?”

李氏哪裏是真心想要給歐陽浩辦滿月酒。是想要讓自己去探測林氏的虛實才是真的。歐陽暖微垂下細密的睫毛,唇線一抿輕應了一聲道:“是。”一個時辰後,歐陽暖到了福瑞院。卻看到林氏已經午睡起來了,穿著一身粉色窄袖上裳,玉色羅裙,戴著高領繡花雲肩。濃黑的頭發高高挽起,神色鎮定地坐在庭院裏。她懷抱著一個紅錦緞繡百子圖的繈褓,不時親昵地把臉貼上露在繈褓外的小帽,神情很是溫柔。

然而歐陽暖卻看見,林氏雖然一副嚴妝濃粉,卻掩不住鳳目下的深重黑影。分明是十分憔悴的模樣。

看見歐陽暖過來,林氏淡淡笑道:“暖兒,今日怎麼有空過來?”說著,她對旁邊的高氏道:“小少爺餓了,去餵奶吧!”

“是。”高氏低下頭,鄭重地接過孩子。遠遠在旁邊的青花瓷墩上坐定,立刻解襟開懷餵奶。林氏目不轉睛地註視著。

“弟弟好些了嗎?”歐陽暖剛走近一步,林氏卻迅速地站起來恰好擋在她身前。眼中似乎流露出一絲警惕。

她該不會以為自己會在眾目睽睽之下傷害歐陽浩吧?歐陽暖微微一笑。不免覺得林氏很有意思。自己若是想要這孩子的命,又何必用雪人參救下她。讓她一屍兩命豈不是更快?

林氏依舊很是忌憚的模樣,對一旁的高氏交待道:“眼下的天氣雖然已經暖和,但是涼風還是有的。你趕緊把小少爺抱回去吧,仔細讓風吹著了。”
   
高氏低著頭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說著她就抱著孩子快步走進屋裏去了。歐陽暖看著她微微發抖的肩膀,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道:“這個乳娘看起來例是很和氣。”

“木訥的很,總是說一下動一下!夜裏孩子哭了也不知道照看,當真廢物的很。”林氏冷冷地道。

歐陽暖笑道:“既然如此,何不換一個聰明可靠的人?”

林氏一楞,臉上突然帶了一點笑容道:“算了,她照看浩兒也還算盡心盡力。現在去找,只怕也沒有更合適的人選,等等再說吧。暖兒今天來有什麼事?”

“祖母讓我來與您問一聲,浩兒的滿月酒要請些什麼客人?”歐陽暖笑道。“滿月酒?”林氏的眼中閃過一絲冷芒,臉上卻一副笑模樣“他身子虛弱,擺滿月酒的話總是要抱出來給大家看,到時候怕受風反而不好。”
   
         歐陽暖仔細瞧了瞧林氏的神情,心中掠過一絲疑惑,卻只是微笑道:“弟弟滿月的大日子,怎麼可以不辦酒席呢?這兩日,二舅舅持意雇著成衣,替弟弟做了很多的衣服呢!待會兒李姨娘會著人給您送過來。二舅母還說,滿月酒的時候她要好好看看弟弟,您若是不肯辦,只怕他們會傷心呢。”
   
林文淵十分高興妹妹生了兒子,持意派人制作了很多小孩子的衣物送過來。不論是單的,夾的,棉的.皮的.鞋子,帽子,袍子.小襖.都從孩子剛剛落地時候的尺寸做起。直做到十歲左右的尺寸為止。當真是光彩奪目,錦繡輝煌。為了隆重起見,更配著金鎖金圈。擇了好日子好時辰,奏著鼓樂,繞轉好幾條衙,一直送到歐陽府。

這麼一來,滿月酒還真是非辦不可了!林氏微瞇的眼映著陽光灼灼閃躍,似兩簇刀光極是鋒利。擡起眼睛發現歐陽暖正微笑著望向自己,心裏一窒,半天沉默著沒有回答。

“娘,您怎麼了?”依照林氏的性格,生了兒子自然是巴不得會天下的人都知道。然而她現在卻閉門不出,仿佛希望別人都不知道這件事情一樣,委實有些奇怪。歐陽暖看著林氏,眼睛裏的笑容帶了微微的探詢。

林氏被她這樣的眼神看著,不知不覺便帶了三分不安。臉上的笑容卻還是依舊高貴端莊,強自鎮定道:“既然如此,一切就交由暖兒去辦吧。”
   
“是。暖兒和李姨娘一定會將弟弟的滿月宴辦得熱熱鬧鬧的。請娘放心。”歐陽暖微笑著說道。

聽暖閣

窗外的叢叢花朵開的極為繁盛,映在蟬翼窗紗上,花枝隨風搖影。帶著一片芬芳的氣息,在室內傲灩似地蕩漾開來。紅玉奉上一杯茶,輕聲道:“大小姐,奴婢總覺得夫人有點怪怪的。”   

“哦,你倒是說說看。”歐陽暖手中拿著一把香雪扇細細把玩,神情若有所思。

紅玉沉默一下,答道:“夫人往日裏都變著法子打壓您。自從生下這個孩子以後反而變了個人似的,對您都是笑臉相待處處相讓,倒像是。。。”歐陽暖屏了聲氣,微微一笑:“倒像是回到了以前那時候,是不是?”紅玉問:“是。不知其中是不是有什麼別的緣。。。”

“事有反常即為妖。”歐陽暖手中的香雪扇輕輕拍在桌面上,沉吟片刻輕聲道,“咱們可要當心了。”

“可是小姐,咱們現在應該做些什麼呢?”紅玉猶豫了片刻,不由自主問道。

歐陽暖笑了:“現在?現在咱們應該去京都最有名的金鋪,為我的二弟買慶賀他滿月的禮物。”

“大小姐。。。”紅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歐陽家的馬豐一路平穩地駛過長街,穿過熙熙攘攘的街道。這個時辰,街道上早已是攤販如雲、人群如流了。衙邊賣小吃的應有盡有,不時聽見油炸果子、油豆腐、豆漿、豆腐腦、雜碎湯的叫賣聲。生意紅火的小攤上,懸掛著身上寫著“富貴吉祥”字樣的風箏。各色玲瓏別致的釵環香包,不同種類的生活用具。。。街上到處是纏腰帶,穿布衣,一臉風霜的莊戶人。又有長衫翩翩、滿面書卷氣的文人。不時還有年輕美貌的姑娘家戴著面紗輕聲笑語地走過,簡直是熱鬧之極。

馬車一路都很平穩,卻在行至東街時遭到了一位醉酒男子的沖撞。那男子跨於烏雅馬上,一手持壺,一手奉杯。搖搖晃晃,突然沖出來,把隊伍攔腰截斷!

車夫大驚失色,手中突然勒住韁繩。整個車廂頓時猛然一頓。紅玉一楞,生怕歐陽暖受傷,撲過去緊緊抱住她!與此同時,馬匹長嘶一聲趕車的馬夫嘶聲喊叫逛 “快躲開。”

竟是趕車的馬兒突然受驚,揚起前蹄發出一聲嘶叫向前沖出去。跟車的子驚叫一聲,就看見原本還抓住緩繩的馬夫一下子失去重心,一頭從馬上栽下。馬兒飛奔著向衙邊沖去,看熱鬧的人嚇得紛紛散開,所有人亂成一團人們驚呼救人。

就在這緊急當,人群中一個徘衣少年已經飛身躍上了其中一匹馬的馬背。他雙手抓住韁繩,用腳拼命踢馬肚子,一邊大聲吆喝著,試圖將馬兒制服。馬兒卻又踢又蹦,想將他掀下馬背。圍觀的人群一個個屏聲默氣,盯著這位誹衣公子,緊張地註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紅玉牢牢護著歐陽暖,心一下子提到了嗓門眼。似乎一不小心就會從喉頭裏蹦出來。起初她不敢相信自己眼睛,隨即腦子裏冒出無數個疑問。馬豐好端端的走著,怎麼會突然受了驚?外頭的這個人又是誰?要是攔不住馬兒該怎麼辦?一連串疑問從頭腦裏冒出。她瞪大眼睛盯著一臉平靜的歐陽暖,渾身緊張得直哆嗦。說話間都帶著濃重的哭音:“小姐!怎麼辦?”

紅玉的哭聲仿佛一記重錘擊在歐陽暖的心上。她只覺得胸口忽然有什麼往下沉陷、不停沉陷。她用力抓住紅玉的手冷喝道:“別害怕!鎮靜一點,!”她也不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事。心同樣跳得很厲害,只是在這個時候,慌張害怕都是無濟於事!

那緋衣公子騎在馬背上,雙手勒緊疆繩兩各腿使勁夾著馬肚子。他既要管住馬兒的瘋勁,又要保護馬車的平衙。然而馬兒受驚的太厲害,他一時竟然也難以制服。正在緊拉著韁繩之時,忽然之間眼前影子一閃手裏頓時一輕。挽在手掌上的韁繩已經被人奪了過去,來人的黑色錦衣被風吹的上下翻飛。一手緊緊握著韁繩,狹長的眼睛透露出一種懾人的威勢。

“重華哥!”肖清寒一楞,隨即露出驚喜的神色。

經過一番搏鬥,後來的男子終於制服了馬兒。當他騎著馬,拉著馬車走來時,人們情不自禁地發出一片歡呼。男子跳下馬,將韁繩交給臉色嚇得死白的馬夫。跟車的婆子搶上前,想要撲過去感謝他,卻被他冷冷的眼神凍在了原地。

紅玉上前打開車廂門,挑開簾子,這才看清了外面的情形。還沒反應過來,卻是肖清寒已經撲到馬車前,聲音驚喜:“是你呀!歐陽小姐!”

其實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女子的裙搖,藍色的裙在陽光下如清晨花園裏的一簇花綻開至地,腰系著一條金色絲帶,美麗得觸目驚心。

外面已經有不少人在窺探馬車裏的佳人究竟長得什麼模樣。紅玉一慌,忙放下了手中的簾子。肖清寒又十分厚臉皮地要去掀開那簾子,卻被肖重華拎住了衣領。不由不滿的大聲喊起來:“喂喂。。。歐陽小姐,是我救了你呀!總要下車說一聲謝吧!你總要露個臉吧!”

聽著這熟悉的聲音,歐陽暖微微穩下了心神,揚聲道:“多謝允郡王的幫忙。”

肖清寒一聽忙嬉笑道:“小姐不要客氣,我也是恰好路過。。。”才怪,要不是看見歐陽家的馬車,他才不會多管這樣的閑事!更何況他親自去管!紅玉不由得就想笑。這個少年實在很有趣,明明是那個黑色錦衣的公子救了人。他卻為了討好小姐而毫不猶豫地占了功勞,只是他語氣天真可愛,並不惹人討厭。

“歐陽小姐,我救了你。你總要請我喝杯茶吧?”肖清寒開始得寸進尺地繼續要求。

歐陽暖:“。。。”

歐陽家的馬車駛入較為清靜的巷子,京都風氣並不十分開放。女子雖然可以出門,但所到之處應該避嫌。平民女子倒還無妨,千金小姐應當掩容。歐陽暖用面紗掩住了容顏,眾人一起進入樓中。看到這一番景象,不遠處的陳景睿不由自主皺緊了眉頭。

旁邊的人瞧他剛才酒醉驚嚇了別人家的馬車,自己又是雕鞍寶絡,仗刻配笛,錦緞白袍纖塵不染.不免搖頭嘆息:“又一個執絝子弟。”

陳景睿卻充耳不聞,故意繞到榮興樓的後門。又從大廳穿堂而過,再次裝作酒醉的模樣,一頭向歐陽暖的身上撞過去。

歐陽暖後退了半步,紅玉連忙去擋卻還是被他一個大力撞掉了面紗,一時引起眾人驚嘆。

陳景睿本要若無其事的移開目光,心中好奇,眼睛也不由地掃過去,卻看到一張清麗、淡雅的面容。她目光怡然、波瀾不驚地向自己望過來,四目相對。陳景睿只覺得瞬間全身的血液一下子被抽走,呼吸一滯又瞬間湧入心臟。身體忽冷忽熱,腦子裏有一瞬間居然是完全空白的。

“你這人好無禮!”肖清寒剛走上臺階便看見這一幕,臉上頓時惱怒起來。正要大聲呵斥,卻再看清他的臉後失聲道:“陳景睿?”
   
陳景睿回過神來,淡淡一笑.道:“允郡王,許久不見。”打了聲招呼,他的目光仍舊怔怔地去看歐陽暖。卻意外地與一道冷冰冰的視線撞在一起。那雙華麗修長的眼睛似利刃一般帶著讓人膽顫的寒氣直逼過來,讓陳景睿有些怔楞:“明郡王?”

    肖重華淡談地道:“幸會。”
  
  “你怎麼會來這裏?”肖清寒瞪著陳景睿,一臉狐疑。

就在這時候,一道聲音從二樓雅座上傳過來:“大哥,我在這裏!”

眾人仰頭望去,卻看到一個華衣少年站在二樓。笑彎了一雙月牙眼,正是武國公府的二少爺陳景墨。

榮興樓內外,侍衛們都穿了便裝在人群中。明郡王、允郡王、武國公府兩位少爺。都是京都的皇孫貴胄,誰也不能出什麼意外。幾人雖然衣著並不持別華麗,但氣質風度是與生俱來的,進樓時便引起眾人一陣矚目。掌櫃長期招待達官貴人,早已練出了一雙看人的利眼,見幾人在二樓雅間坐下,忙親自上來添了茶。

    既然輕紗已經掉了,歐陽暖便沒有再重新戴上。她藍衣素裝,眉目如畫,眉宇間盡是悠然秀雅。在場三個男人的眼光註視下,卻沒有一絲羞怯害怕之態,依然不疾不徐、不卑不亢,高雅寧靜,令人嘖嘖稱奇。

“歐陽小姐怎麼會在這裏?”肖清寒興奮地問道。

“幼弟過滿月,我要為他尋一件禮物。”歐陽暖這樣回答。

肖清寒暗暗記下。又想要問什麼。。。然而二樓雅間全都是開放式的。他們只聽見外面一個桌子上,有一個眉飛色舞的書生在高聲暢談國事:“南疆蠻族原本是心腹大患。現今朝廷卻已將那蠻族連根拔起,更有精兵良將駐守南疆,南疆的心腹大患算是平了。然而朝廷眼下卻有一件十分棘手的事情,便是南方水災呀!還不知道要如何處置才好!”

    其他人也紛紛附和,言談之間憂心忡忡的模樣。

南方倉州每到春夏季節,必發洪水。尤其是下遊北海郡一帶,這水患.若是止不住。每年百姓良田都要毀上萬頃,賑災糧款,也是國庫的大負擔!眾人紛紛附和,深以為然。

肖清寒原本要和歐陽暖套近乎,聽到這個話題頓時頭痛道:“怎麼走到哪裏都是這個話,真是煩人!”

肖重華笑著望向他道:“皇祖父的策論,你還沒有完成吧?”

肖清寒一聽,頓時一個頭兩個大。誰知道皇帝會突發奇想,要求每位皇孫都作一偏策論。談論當今朝廷的心腹大患並拿出治理之法,策論有什麼好玩的啊?他自己苦思冥想數日也一無所獲,這才偷偷溜出來玩耍。可巧就碰上了歐陽暖,正在暗自高興,還以為能避開煩心事,卻沒想到又聽人討論什麼國家大事。他揮著手道:“現在到處都在給皇祖父上折子,說是要將清水河改道,徹底解決水患!”

    陳景睿眸子微睞,俊美的臉龐上忽然微蘊冷嘲道:“書生意氣!如今南疆雖定,大歷邊關卻仍欠穩定。北有突厥、契丹,西有回骼,南臨南詔。且皆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如允郡王所言,清水河盲目開工。必牽扯大量精壯勞力,動用大筆國庫儲備,這等於給了異族乘虛而入、犯我邊關的絕佳機會。”

這句話一出,肖清寒一下子擡起頭看著陳景睿。陳景睿冷笑一聲,卻向歐陽暖望去。然而對方卻是低著頭端著白瓷青花茶盞喝茶,像是一個字都沒有聽見一般。

美人在座,肖清寒不甘示弱,手裏的碗蓋”叮”地一響,磕在了茶盞上,”你這話什麼意思!?”

   “我支持大哥的看法。你們想想,心腹之患乃是外敵。如今當務之急應為加緊擴軍,增長軍力。待邊疆真正平定,再無虎視眈眈的國家。這時方可考慮修改河道、解決水患。”陳景墨毫不猶豫地說道,眼睛望向一直沉默的明郡王。

安疆與賑災,孰輕孰重,是一道難題。這一點,肖清寒自然知道的很清楚。只是歐陽暖在旁邊看著,他雖然平日裏不愛讀書,就愛玩耍。卻並不肯輕易認輸,當下睜大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將自家兄長寫在策論上的內容說了出來:“陳公子這話說錯了。攘外必先安內,這才是治國之道。我朝邊疆尚欠安穩的確測彗,可你想一想,如繼續縱容水患肆虐,百姓損失慘重,流離失所。而到那時,一旦外族入侵,你到哪裏去征集軍力?到哪裏去找打仗的勞力?怎樣揚我君威?”

歐陽暖輕輕在心中嘆了口氣,肖清寒說的沒錯。前世她曾經前往南方避暑,路過倉州時親眼目睹了災區慘狀。一路白骨遍地,腥腐惡臭之氣彌漫四野,許多人身染惡疾。不出半日便暴死,棄屍街頭。這樣的慘狀,遠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

這裏肖清寒和陳景墨針釋相對各不相讓,原先挑起戰火的陳景睿卻住了口。一直沉默的歐陽暖和肖重華靜靜坐著喝茶,這一桌五個人的神態十分奇異。

“不知道歐陽小姐能不能為我們評判一番?”陳景睿的聲音帶著一絲冷凝。

歐陽暖鬧言擡起眸子,看到陳景睿正冷冷望向自己。她心裏一頓,知道對方來者不善。淡淡笑道:“自古灌溉為農耕之本,是有百利而無一害的民生大計。大禹治水,三過家門而不入於是就有了中原沃野千裏。改道清水河,引水入田,的確是國之幸事。允郡王的一番陳述,稱得上絲絲入扣,有理有節。”

這句話,相當於是站在了允郡王的一邊。陳景睿看著,卻有了一絲失望,一個能夠將武國公府的千金小姐玩弄於鼓掌之間的女人,竟然只是個懂得附和的趨炎附勢之輩。他冷笑了一聲道:“小姐就這麼點高見嗎?”

    閨閣千金妄議朝政,傳出去對她又有什麼好處呢?歐陽暖微微一笑,並不回答。

“對錯自在人心,歐陽小姐但說無妨。”一直沉默的肖重華開了口,自有一番氣度。語氣中的威嚴讓歐陽暖心中一震。

    歐陽暖微微頷首,輕輕說道:“誠如允郡王所說,南方水患的確是個麻煩。但不是最大的麻煩。”

別人都用奇怪的眼神望著她,歐陽暖但笑不語。只蘸了茶水,在桌上畫了一個圓因。肖重華看了,面色一凝,只把一雙眼睛定定盯著歐陽暖不放。
   
肖清寒和陳景墨顯然都沒有看懂,只有陳景睿冷冷望著她道:“小姐這是與我們打啞謎嗎?”

歐陽暖沒有回答,反而站起身。臉上帶了一絲笑容道:“今日多謝諸位出手相助。時候不早,歐陽暖也該走了。”說完,她吩咐紅玉留下了一徒銀子,笑著對肖清寒道:“這是請郡王喝茶的。”說罷,她便轉身離開。

陳景睿張口欲斥,歐陽暖回望了他一眼。陳景睿只覺得那雙不笑亦含情的美目此刻竟然虛無冰冷,心就不由得一片寒涼。看著歐陽暖由丫鬟護衛簇擁而去,他斜侍幾案。一雙鷹目中終是綻出冷厲的光,剎那而過:“明郡王可知她畫的這個因是何意?”

肖重華淡淡一笑,優雅起身道 “抱歉,無可奉告。”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5 04:15 PM

075 大小姐是狐貍精   

    歐陽暖剛剛走出榮興樓還沒有上馬車,卻被一個人攔住了口。她擡起眸子,看到陳景睿的臉,不由微微笑道:“陳公子還有何事?”

“歐陽小姐,咱們還有一筆賬沒有其清楚吧。”陳景睿那雙如鷹阜一般的黑色眼眸兀自一凜,話語中含著一抹冷笑:“你害的蘭馨身敗名裂,是不是要請你還她一個公道!”

“陳公子,您別忘了。這裏可不是武國公府的地方。”歐陽暖看著他,臉上卻沒有一絲懼怕的表情,“您當街攔人是不是太冒險了?這裏畢竟人來人往,隨時隨地都會有人瞧見。。。”

“冒險?對我來說,什麼都不算冒險。”陳景睿看著她,只淡淡地說“難道你能對人家說我攔著你找茬?你也該知道,一個好好的閨閣千金,謹守禮教、高貴端莊。自然不會有什麼仇家,你若是告訴了別人,人家就會問你,好端端的我為什麼要找你的麻煩!?”說到這裏,陳景睿一把攥住歐陽暖的手臂。幾乎要捏碎手骨一般的力氣讓她微微皺起了眉頭,他冷笑道,“還是你以為,裏頭那兩個人會為你撐腰嗎?我倒要看看,他們如何敢管我的閑事!”

“自然要管。”正當此時,歐陽暖聽見身後傳來了肖重華的聲音。明明是語調輕柔的幾個字,卻卻偏偏衍生出足夠讓人畏懼三分的寒意“不知陳公子大庭廣眾之下攔著歐陽小姐,意欲何為?”

肖重華慢慢從臺階上走下來,他臉上已經沒了淡淡的笑意。深不可測的目光以及冷凝的氣勢,讓人頓時只覺頭皮發麻。

   肖重華走到他們身邊,看似很隨意地伸手按住陳景睿的手,卻只聽陳景睿悶哼一聲,不由自主放了手。後面緊跟著跑出來的肖清寒看到這情景,不著痕跡地立刻上去,將歐陽暖牢牢護在身後。

“小姐出門,自然極易招惹浪蕩登徒子的纖纏。”肖重華漫不經心地開口。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眼風不自覺變得淩厲。聲音帶著一絲令人悚然的涼意“還是說,陳公子是希望被人追究借酒行兇之罪嗎?”

陳景睿剛才的確是縱馬行兇,驚了歐陽家的馬車。只是剛才幾人還坐在一張桌子上言笑晏晏,肖重華現在反而追究起來,說到底不過是為了歐陽暖出頭。陳景睿略略將眉微微挑起,冷眼睨著站在肖清寒身後的歐陽暖:“明郡王,她可不是一般的閏閣千金。我勸你不要被她蒙騙,隨便出頭!”

“陳公子認為歐陽小姐會復雜到什麼地步?”肖重華看了歐陽暖一眼。深深的眼波在經歷了最初一瞬間的翻湧之後,頃刻間便恢復得比以往更加幽沉。他將所有的情緒都深埋於心底,神色也恢復了原本的波瀾不興。他瞥了瞥陳景睿,哂然一笑,意有所指:“那一晚我也在場,具體的情形陳小姐比歐陽小姐要更清楚吧!你不如回去問問令妹,她為什麼要與歐陽小姐換了馬車?究竟是不是歐陽小姐逼迫於她。”

話一出口,陳景睿臉色一下就變了。他也十分清楚,當天晚上是陳蘭馨奪了歐陽暖的馬車!只是她畢竟因此損了名譽,他並不甘心就這樣輕易放過歐陽暖!他目光陰郁地看著肖重華,低低地哼了一聲。突然毫無預警地笑了起來:“明郡王,你對歐陽暖這樣維護,莫非是看上她了?”

肖重華瞇起眼,高傲且冷漠地睨著陳景睿,冷冷的眼神裏滿是山雨欲來的陰霾。可語調卻是毫無起伏的平靜:“只有心懷不軌之人,才會看別人也都是如此齷齪。請公子謹言慎行!”

陳景睿對他的話嗤之以鼻.嘴角扯出一道嘲諷的弧度,擺出了一勇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模樣:“肖重華,我今日就是要與她為難。你們讓也得讓,不讓也得讓!”說著,他上前去作勢要將一臉寒霜擋在歐陽暖身前的肖清寒推開。

“陳公子,你這樣咄咄逼人,不過是因為我。”歐陽暖淡淡的截口道,主動推開肖清寒走了出來“既然如此,何必牽連旁人?”

聞言,陳景睿直勾勾地看著歐陽暖。剛毅的唇線詭異地往上輕輕一勾,眼裏流露出的犀利令人心中膽寒。

此人怨意胡為不假,卻是抓住了最要緊的一點。那就是歐陽暖不可能把剛剛發生的事情告訴別人。李氏雖是祖母,卻並不關心此事真相如何。林氏居心叵測,她不能把柄送到人家手上。弟弟還小,更完全幫不上忙。老太君年事已高,不可以讓她為此擔心。大舅母固然是好心人,但有些事情可以對她說,這種事情卻實在是不方便。唯一可以說的人就是林之染,只是此事他也不便參與其中。說到底,陳景睿不過是欺她無人出頭!想到這裏,歐陽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使勁掐了掐手心。歇力讓自己激蕩的心緒平靜下來。“陳公子,您到底是武園公世子,縱然你自己不要臉面,太後殿下還是在乎的!聽說太後特別喜歡聽街知巷聞的消息,您說讓她知道武國公府的大少爺當街行兇。並攔下吏部侍郎之女意欲不軌,您看她會怎麼想呢?”

“你。。。”陳景睿烏沉沉的眼睛裏升起一簇火苗“太後怎麼會信你!”
   
中計就好!歐陽暖心中略略一松,微微一笑“太後自然不會信我。可若是大公主當面提起此事,太後會不會因此遷怒於您呢?”

    太後陳氏出自武目公府,真正論起來已經過世的前任武國公還要叫她一聲姑母。後來她更是一力促成大公主與武國公府的聯姻,駙馬都尉陳燃便是前任武國公的堂侄。原本這也算是一樁美滿婚姻,然而駙馬都尉早逝後大公主卻漸漸與太後生出了嫌隙。。。如果個性剛強的大公主將陳景睿當街言行無狀的事揭出去,太後在當眾失去顏面的情況下自然要對自己重責一番!陳景睿很快聯想到了這裏,臉色越發難看起來。

“要是出了這種事,最高興的應該是貴府的二房和三房吧。”肖清寒反應過來,老神在在地提醒了一句。

一抹陰郁的笑染上了陳景睿軒昂的眉宇:“歐陽小姐,剛才我不過隨便說說。你若當真無辜,何必要威脅我?”他把話說得犀利又諷刺,嘲諷之意溢於言表。

“陳公子,我再說一遍。請您聽清楚,陳小姐的事情與我無關。”歐陽暖淡淡一笑像是千年沉寂的霜雪頃劑間消融,令人心動“只要您不再來找麻煩,今天您攔截我的事情我也可以當做沒有發生過。”

這時候,陳景墨匆匆走上前來。看到肖重華和肖清寒時,略微楞了一楞。可隨即又是滿臉笑意,說的聽上去有三分像是在打圓場:“我相信那天的事情只是一場誤會,大哥何必為難歐陽小姐?”

見陳景睿的臉色還是板得緊緊地,歐陽暖臉上的笑容也隨之消失了。“當日陳小姐再三相求,我才勉為其難同意與她換了馬車。這是有目共睹的事情,後來遇上事情我拼著自己的性命不顧也要家仆去營救陳小姐,也算是仁至義盡。惡人上車後拔刀相向,陳小姐推我去擋,幾乎陷我於絕境。這些帳,我一樣都沒有與你家算。”她不緊不慢地往下說著,美麗的眉端細不可微的一凝。語氣裏已經帶了藏不住的憤慨:“說句實話,陳小姐搶奪馬車在先。陳公子故意為難在後,我便是弱質女流也不是任人欺負之輩。你若再阻攔,咱們不妨去請大公主主持公道。你若連她都信不過,歐陽暖也情願豁出去與您共赴太後跟前論一論這是非對錯、恩怨曲直!”

這下子,陳景睿是完完全全的楞住了。他以為歐陽暖顧忌貴族千金的身份,不論他如何挑釁,也只能忍氣吞聲。卻沒想到歐陽暖竟然聲聲句句毫不留情,絲毫也不肯退讓,讓他頓時覺得棘手。

肖清寒則是滿目震驚地望著歐陽暖,他也沒想到看起來柔柔弱弱的美人,竟然是個這樣詞錦厲害的人物!居然讓他有一種英雄無用武之地的感覺,當真如。。。

肖重華含笑看著歐陽暖,臉上並沒有什麼意外的神情。就在這滿是尷尬的時刻,陳景墨湊上前來.不失時機地出言勸告:“大哥,這事若是被太後得知,恐怕。。。”

陳景睿咬了咬牙,倒抽了一口氣。像是要發作,卻又最終不得不隱忍了。陳景墨卻已經有些焦急,不著痕跡地向旁邊看了一眼。不遠處,站著數十個面無表情的衛士。全都披著一裘黑色的氅,看來冰冷可怖。剛才一眼看過去的時侯,他立時認出了這些人來,那是燕王府的侍衛!

陳景睿是十分敏銳的人,他甚至於比陳景墨更早註意到了這一點。,電光火石之間,另一個念頭猛然間取代了剛剛已經到了嘴邊的話,他冷冷道:“歐陽小姐,但願每一次你都能有人護著這麼幸運。後會有期!”說完他轉身就走,陳景墨訕訕笑道:“我大哥脾氣暴躁,言語多有沖撞。對不住了各位。”說完,他也迅速跟著陳景睿一同離去了。

歐陽暖平復了一下的心情,便對肖重華和肖清寒襝衽施禮道:“多謝二位。”

    肖重華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隨即便輕咳了一聲說:“歐陽小姐客氣了。若是當真感激,不妨將剛才的啞謎解開吧。”

“明郡王是聰明的人,很多話並不需要點明。您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何必來問我呢?”歐陽暖的臉色平靜,卻已經不再是一勇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微笑。

她臉上笑得越溫柔,說出來的話就越不可信。這一點,肖重華是早有體會的。見到她淡了容色,斂了笑容反倒露出微笑道:“走吧,要去什麼地方,我送你去。”

肖請寒驚得目瞪口呆,歐陽暖卻挑起眉看著肖重華,對方淡淡道:“你不怕陳公子卷土重來?”

那種蠻不講理的貴族公子是很麻煩,歐陽暖暗自思忖便輕聲道:“大庭廣眾之下,我與兩位同行多有不妥。”

“無事.你自去吧。我們在遠處跟著。”肖清寒反應過來,生恐將這樣護衛美人的機會讓給肖重華。趕忙說道,一雙亮亮的眼睛像是有無數的星星在閃耀。

“既然如此,便多謝二位了。”歐陽暖點點頭,臉龐在陽光下瑩瑩生光。烏黑的眸子更是晶瑩別透,這樣的她有一種讓人無法移目的美。
   
珍寶齋

歐陽家是老顧客了,掌櫃一見到歐陽暖過來立刻笑臉迎上來“歐陽小姐,您需要些什麼?”

“我家小少爺要過滿月,大小姐想要挑些禮物送給他。”紅玉代為回答。

掌櫃連連點頭,吩咐旁邊的人單為歐陽暖開了個小間。剛安排夥計送了金飾過去,回頭就看見兩個人一前一後進來。頓時嚇得連眼珠子都要掉下來。肖清寒快步走進去,幾乎穩穩壓了肖重華一頭。在他看來,肖重華此人太招小姑娘喜歡,他生怕歐陽暖一不小心也被他這樣英雄救美的法子給騙過去了,想著趕緊要去美人跟前多多露臉。

    推開雅間的門,肖清寒正要開口,卻見歐陽暖上身穿著水粉坎肩,天藍色長裙。顯得格外風姿綽約,神態俊逸,她手裏擺弄著一個金手鐲默默沉思。儼然一枝臨風芍藥,不禁看呆了。
   
桌子上放著一整套的小孩子戴的金手鐲,腳環,福牌,掛件,金項圈,上面都刻著吉祥如意的字樣,樣式精巧別致,十分可愛。

歐陽暖放下手中的金手鐲,微微歪著頭。似乎很感興趣地拿起一個非常小非常細致的小金人。那小金人做成了一個托著小下巴的娃娃的樣子,肚兜上還鑲嵌著一塊顏色碧綠的玉珠。

“爵兒小時候也戴過這個。”她終於回憶起來,看著這樣東西。眼睛裏流露出一些歡喜的情緒,旁邊的紅玉點頭道:“這個很可愛呢,大小姐。”“歐陽小姐走到哪裏都不會忘了你弟弟啊!”肖請寒感嘆道。

歐陽暖笑著望向他:“正如同周王世子走到哪裏也不會忘記允郡王你呀。”

肖清寒一下子黑了臉,紅玉忍不住偷偷別過臉,掩飾住嘴角的笑容。

肖重華也走過去,手中看似隨意地拿起歐陽暖剛才拿著的那個金手鐲把玩道:“剛才歐陽小姐所言,是指藩王?”

肖清寒沒想到他還在思考這個,剛要說話卻在看到他手中那個金光閃閃的金鐲子時心裏一跳。圓因,藩籬也。歐陽暖說的,可不就是藩王?可是不對啊!因為前朝藩王犯上作亂,大歷自開朝以來,便不曾再設立藩王。所有王爺一律居住京都,無奉旨不得出京。歐陽暖卻說藩王是當今大歷最大的心腹之患,這話不對!然而當他擡起眼睛去看歐陽暖,卻見到她一雙明麗的眼睛微微垂下,沉不語。他心頭猛地一窒,當今秦王乃貴妃所生。因戰功赫赫,陛下特例給了他南方富庶之地作為封地。雖然他常年住在京都,卻仗著母妃受寵、皇帝信賴。不僅擁有直屬的護衛軍,還經常繞率大軍出征。再加上內外心腹密如羅網,即便是統兵將領也多有他的門生故吏,當真是權高勢大。雖無藩王之名卻握藩王之實力!他莫非就是歐陽暖所謂的“心腹之患”?!

“何以見得?”他再開口,聲音卻是有些低沉了。

“對當今聖上來說,最要緊的,不是治理水患。因為陛下十分仁慈,多次減免賦稅。雨水又不甚多,就算是發起水災來,也會想方設法開倉賑災,百姓並不至於無路可走。”肖重華眼睛盯著歐陽暖,口中似乎喃喃自語。肖清寒卻是一驚。的確如此,相比南方水患日漸衰弱的太子和野心勃勃的秦王之爭,卻一天天浮上了水面。就連他們這些皇孫之間,也不得不趨向了不同的陣營。

本以為所有人都只把眼光放在了北疆紛爭與南方水患上,卻沒料到歐陽暖會指出這樣的關鍵,肖重華心中震動可想而知。

“你。。。”肖清寒眼睛發直,不敢置信地盯著歐陽暖。她一個閨閣千金,居然有這樣的見識。

紅玉心中卻越發驚恐,大小姐畢竟是女子。這樣妄議朝政,絕非好事啊。。。正在驚疑不定之間,歐陽暖嫣然一笑聲音柔緩似春水泛波:“我的意思是。。。凡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均,謂各得其分。安,謂上下相安。不論貴族還是平民,只要遵守既有秩序,遵守君臣父子之道,國家自然平安無恙。所以陛下最大的憂患在於人心是否滿足,而非國家是否強大富有。我畫了個圓因,不過是取其和諧圓滿之意。明郡王,您真是誤會了。”

    這樣中視中矩的話絕對是萬金油,由閨閣千金說出來,旁人也只會覺得她頗有見識。而不會認為她說出的話驚世駭俗。

肖清寒見歐陽暖那粲如春花的一笑,已是有些怔忡了。再見她怯生生地向他們看來,面上有憂慮之色。像是生怕他們誤會,他不由放下心來,微微一笑.說道:“我說嘛,歐陽小姐足不出戶怎麼會知道國家大事?重華哥真是天天彈精竭慮,想太多了吧!”

紅玉如蒙大赦,不由松了一口氣,卻只覺得背後都被冷汗濕透了。
   
肖重華始終帶著淡淡的微笑,笑容冷淡如清冷的月光,卻帶著一絲奇異的暖意:“是我多心了。歐陽小姐,抱歉。”

歐陽暖微微頻首,下領的弧度十分柔美輕輕道:“郡王客氣。”

在想哭的時候哭,在想笑的時候笑,閨閣少女該有的明快直接,歐陽暖都沒有。同樣的,天真少女的無知無覺、懵懂不明,她也沒有。她的身上總有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與智慧。肖重華望著她的眼睛,唯一能讓他分瓣的便是歐陽暖的這雙眼睛,時而靈動如珠,時而漫然漾波。或喜或怒,她臉上的表情他覺得都是作偽,唯有眼波流轉之間,淡淡的情緒,他才可以分辨出她究竟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現在他知道,歐陽暖不願意讓任何人知道她的真意,僅此而已。。。

夜幕低垂,朱欄勾舍高高掛著燈籠。廊間檐底上的彩繪十分美麗,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奢靡。河中大小船上都點起燈火,船艙前的彩蘇精細絢爛,在水波中的倒影明暗不定。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歌聲,聲音柔美嫵媚,撩動人心。不知是從哪家勾欄飄來,還是從河中畫妨裏度來的。

晉王世子肖淩風,陳景睿、陳景墨兄弟落座在豐盛的筵席前,隨意地說著話。

肖淩風手按酒杯,壓低嗓門道:“景睿,你妹妹那件事究竟是怎麼了?”陳景睿只顧低頭喝酒,頭都不擡。肖景墨忙低聲回答:“世子爺,您就別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我大哥心情正不好呢!”

肖淩風看了一眼陳景睿,飲了一口酒.問道:“當真要嫁給明州賀家?對你武國公府來說,著實是太浪費了。實在不行,你也可以讓陳太君進宮去找太後想想辦法。”

    陳景墨沉思道:“不成,這件事到如今已經了了。如果貿然進宮去,一旦激起事端,後果不堪設恐。。。更可慮的是。。。”說到這時,看了陳景睿一眼,便不再言語。

肖淩風奇道:“景墨,我等既是好友.便當以精誠相見,你在這裏說話還有什麼顧忌呢?”

陳景墨嘆了口氣,以手指沾酒在桌上刊了”林”字,又一揮抹掉,問道:“牽扯到他家,世子還以為此事可行嗎?”

肖淩風不以為然:“此顧慮似嫌太遠,須知歐陽家與鎮國侯府雖有勾結。其實各有異誌,不足為慮。小小一個歐陽家,難道你武國公府也動不得嗎?”

    “不光是鎮國侯府,還有個明郡王。當天晚上他也在場,更力證歐陽暖的無辜!就算她真是無辜好了。畢竟蘭馨也是因為她才受了罪!我們無法名正言順地向歐陽家討回這筆賬,心裏當然咽不下這口氣!”
  
  “肖重華!”陳景睿提到這個名字,面上似是十分惱恨,重重將酒杯掉在地上,濺起一地琥珀色的銀光。歌姬們嚇了一跳,肖淩風看他一眼,揮了揮手讓她們退下。

陳景墨看著大哥發怒,不由得心想,怎樣才能既替妹妹出了這口氣,又不至引起各方的不安呢?想了許久,不得要領,於是笑道:“總要想個兩全其美之法才好,可惜我卻沒有。”

半晌,肖淩風微微笑道:“以我的拙見。要報仇,有上中下三策。”陳景墨眼睛一亮,陳景睿卻整個人向椅上一靠道:“願聞其詳。”
   
“一”肖淩風道:“精選厲害之人,乘其出府不備之時掩而殺之,此乃上策。”

陳景墨搖頭道:“這畢竟是京都,眾目睽睽之下。如若萬一不成,再生別計更不易成功,這是險著,不可。”

“陳太君即將過壽,當廣邀名門千金,可趁機請其入府,想法鴆殺了她!這法子麼。。。武國公府多的是方法不叫人看出來吧!”肖淩風眼中似有異乎尋常的光芒閃過,那張永遠帶笑的臉上劃過一絲狠意。

陳景墨楞了,蹙眉道:“如其肯來,那倒是好。可惜歐陽暖很少參與這樣的場合,又是在我家作客。真出了事,我們如何脫得了幹系。”

肖淩風故意為難道:“那就只有下策了,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找人壞了她的名節。。。”

就在這時候,聽見啪地一聲。陳景墨手中的筷子驚得掉在了地上,陳景睿臉色難看地站了起來,厲聲道:“她不過是個女子,跟你又無幹系,你何必出這樣狠毒的主意!”

肖淩風就是一楞,過後哈哈大笑道:“我就是說笑,難得景睿如此生氣。哈哈哈哈!”又是一陣大笑,旁邊的陳景墨這才發現將一切當真的自己被對方耍了。不由得面紅耳赤。只是他偷眼瞧自家大哥,卻見他一雙眼睛陰沉沉地輪流打量在座的人,似乎竭力壓著火。用譏諷的口吻說:“我要報仇自然是我的事,不用旁人多嘴!”

“我不過是說笑。要真對付一個小丫頭,哪裏用得著這樣大費周章?不過是一些流言蜚語就能讓她死無葬身之地。只怕你陳公子看了人,如今舍不得了!”肖淩風淡淡地說道,臉上又恢復了常年不變的笑容。

陳景睿冷冷盯著他,陰鷙的目光中閃動著熊熊的怒火。陳景墨生怕他們兩人對上,趕緊讓旁邊的丫鬟送上茶水。陳景睿卻眉毛一豎,連茶盞帶茶托沒頭沒腦地砸過去,小丫鬟頭一閃正砸在她的肩頭。頓時渾身熱氣騰騰,滿是茶水茶葉,茶具也掉得粉碎,整個人嚇得驚呼一聲,面無人色。

陳景睿冷冷盯著肖淩風道:“你再出這樣敗壞名譽的餿主意!咱們自小的情分就此沒了!”

肖淩風雖然是晉王世子,學武學文卻與陳景睿是同門師兄弟。感情向來十分要好,從來沒有紅過臉。他素來知道陳景睿脾氣暴躁,卻沒想到自己不過是說了兩句玩笑話就能將他激怒成這副模樣。知道他自恃身份高貴,絕不肯用這種法子,當下笑道:“景睿,是我錯了。不要生氣,來。。。坐下喝酒。”陳景睿卻冷冷瞧著他,半天都沒有說一句話,直到陳景墨再三好言相勸,他才慢慢坐下。卻也不再看肖淩風一眼,似乎仍舊在氣惱。

   肖淩風原本只是說笑,他們不是皇孫就是名門公子。用這些下三濫的法子去對付一個小丫頭,說出去有辱聲望。卻沒想到陳景睿會這樣生氣。
   
旁邊的陳景墨卻知道,大哥是下午在明郡王那裏受了氣才會借機發作在這裏。他不由感嘆.大哥平日裏好好的,固執的勁兒一上來不管是皇孫貴胄還是自小的朋友,那是半點情面都不講的。

肖淩風夾起桌上魚翅送入口中,慢慢嚼著。好一會才道:“說完了玩笑話。咱們也該說說正經事。”他使了個眼色,旁邊的心腹立刻讓所有詞候的人會都退下。

他輕聲道:“如今局勢微妙,我提醒你們,不如早作打算。。。”

陳景睿兄弟俱是神色一變。武目公府是太後娘家,又是大公主夫家。真正是聲名顯赫、烈火烹油,根本不願意摻和到皇儲之爭中去。然而皇家人,卻未必肯輕易放過他們。

肖淩風微微一笑,便接著道:“太子與秦王兩位殿下的爭奪已經到了明面上,將來萬一太子登基,秦王未必能安享太平。”

    陳景墨一楞,想要借機岔開話題:“泰王畢竟已經是親王,太子仁厚,必不會對兄弟怎樣的。”

    這話一說,肖淩風卻笑得更淡漠“天下皆知,秦王戰功赫赫蓋過太子。陛下並不是不想賞,實在是無物可賞。他威震天下,臣強而主弱,自然難得相容。更何況如今秦王的權柄越過了太子,到時候便是太子不忍心,也非要除掉他不可!縱然太子仁厚,舍不得下殺手,那羽翼漸豐的皇長孫呢?還有殺伐果斷的燕王?還有詭異莫測的明郡王?他們誰肯放過秦王?”

    陳景睿冷冷望著肖淩風道:“若是泰王願意。大可以解兵權,散余財,辭官爵,回封地,照樣過太平賢王的日子。”

   “這只能保得一時。”肖淩風冷笑“過不上一年半載不知旁人會不會一時興起,列你幾條罪狀,不死也得削爵抄家!”

陳景睿卻神色淡淡的看著肖淩風慢慢道:“我早已有言在先。你我親如兄弟,在一起的時候只論兄弟之情,不論國家大事。今日你字字句句都不離這些,恕我不奉陪了!”說完起身便頭也不回地走了。

陳景墨一楞,趕緊彎腰向肖淩風告罪。他哥哥敢如此無狀,是因為有多年的交情在。他可沒這樣的膽量,連連請罪後,看著肖淩風並沒有生氣的模樣這才趕緊離開。

    陳景睿回到武國公府自己的書房,還是一哥生人勿近的模樣。陳景墨不由自主勸道:“大哥,我知道你還在為白天的事情生氣。但是歐陽暖有那明郡王護著,大公主又十分喜歡她,周王世子說的那些話雖然確實混了些,卻未必沒有可取之處。你若真是想要為蘭馨報仇,找個人。。。”
   
陳景睿的眼前卻突然閃過歐陽暖清麗得動人心魄的容顏,聽了這話不知為什麼更加惱怒。抄起一旁花梨木的精致小炕桌,連同桌上一套青玉文房四寶,雙手高高舉起狠命往地下掉去!不要說那些脆弱的用具,連小炕桌也散了架,木腿木條四處迸飛。嚇得裏外侍候的丫鬈一個個合眼、閉嘴、低頭,心裏亂撲騰,真怕大少爺遷怒自己。

陳景墨駭然地望著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哪一句話說錯了。。。

武國公府的兩位少爺並不知道他們剛一離開畫仿,肖淩風便對著簾幕後面的人朗聲道:“好了,你快出來吧!”

簾子一閃,來人一身錦衣華服,輕袍緩帶。雙目中如有清淺水霧,而臉上神情,更有一種拒人幹裏之外的冰冷。

    “天燁,你都聽到了吧。武國公府的人,打的是獨善其身、兩不相幫的主意。”

肖天燁在桌邊坐下,修長的手中把玩著一只白玉酒杯,臉上的神情帶著若有所思。

“照現在局勢看來,咱們還是早作打算的好。”肖淩風瞇著眼,伸手屈下食指.“你可轉告皇叔修書三封。分寄齊王、魯王、蜀王,微露對太子不滿之意,點到即可。不必深言。”他慢慢屈下中指:“其二,禁衛軍掌握京都守衛大權。那幾位。。。要派妥當的人去收買。即使不能為我們所用,將來一旦有事,他們能保持中立便好!再其三 。。。”他又屈下拇指“皇上身邊,一定要派最靠得住的人去。”

肖天燁卻置若罔聞,丟下杯子站起來。走到窗邊,親手卷起了湘竹長簾,推開了所有窗子,向著外面的茫茫夜色看去。他淡淡笑道:“你當真以為皇祖父年紀大了,對京都異動一無所知嗎?我告訴你,他才是真正的老狐貍。看著我父王與太子鬥的你死我活,他卻站在旁邊乘涼,你說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呢?”

肖淩風皺起眉頭,唇畔雖然還是帶著笑容卻已經是說不出的凝重:“你的意思是。。。”

   “沒什麼意思。還是按兵不動,靜觀其變吧!”肖天燁懶洋洋地說。徑自坐在窗邊,神情有些心不在焉。

肖淩風不由惱怒:“今天是怎麼了,一個兩個都不肯好好談正事。難不成都被狐貍精迷住了心竅?”

“狐貍精?也許真有狐貍精也說不定。”肖天樺回過身來,勾起唇角,如清泉一般的雙眸中有股幽亮的光芒在微微跳動。

肖淩風臉上掛了笑容道:“你讓我故意試探陳景睿,是擔心他想不出好法子來對付歐陽暖呢,還是擔心那位小姐的安危?”

他會擔心歐陽暖的安危?!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肖天樺微微一楞,旋即哈哈大笑。竟將手中的白玉酒杯隨手拋入了湖中,酒杯發出一聲輕響,便沉沉墜了下去,在河面暈成淡淡的漣漪。遠遠望去竟仿佛升騰起一片朦朧的煙霄。

肖淩風望著他,神情帶上了一絲迷惘。
   
福瑞院

畫兒在輕聲安慰著梨香,然而梨香卻哭個不停。淚水和著面上那抹鮮紅的掌痕,越發顯得觸目驚心。

“王媽媽心也太狠了,這一巴掌到現在還沒有消下去。”畫兒埋怨,輕手輕腳地給梨香擦藥。

梨香疼的倒抽一口涼氣。只覺得臉上沾了藥膏,卻仿佛一支無形的針刺入。那樣疼痛。半晌,才勉強笑道:“王媽媽只是做給李姨娘看的,並不是有心針對我。”

“就算是這樣,也沒必要下這樣的狠手啊!丫鬟就不是人生父母養的嗎?”燕兒平日裏被王媽媽欺壓慣了只敢低聲抱怨,卻不敢高聲,生怕隔墻有耳。

梨香抽噎著還待說什麼,王媽媽卻已經從門外走了進來。看見裏頭的情形臉色一沉道:“梨香,夫人叫你。快去吧,可別耽誤了時辰!”

梨香不敢耽擱,立刻起身跟著王媽媽走了。丟下畫兒一臉忐忑地想著是不是被王媽媽聽到了剛才的話。

自從小少爺生病開始,內室就不許任何人輕易進去。除了林氏、王媽媽、乳娘高氏和錢大夫,唯一被允許進入的人就是梨香了。

梨香深深知道,這並不是因為自己在夫人心中的地位有什麼持別。而是因為當時自己也知情,所以夫人持別防備著自己。她屏氣斂息地進了內室,一進去就聞見一股濃重的中藥味,然後是嬰兒虛弱的哭聲。她心裏一凜,越發忐忑。錢大夫說孩子身上的熱度已經蔓延到肺腑,活著對他而言已經是一種徹骨的煎熬。建議讓小少爺就這麼走。然而夫人卻寧願用各種法子吊著小少爺的命,而且出乎意料的堅持。。。

林氏在這一片喧鬧中懶懶的坐在炕桌前,正在喝茶。梨香放輕了腳步,走到林氏身前曲一曲膝,恭敬行禮:“夫人。”

“來幫我錘錘腿吧! ”林氏將茶杯放在桌上,一手撐著下頜,繡著紅色大福字的寬袖由綺著案幾上的手。自烏木的棱角鋪瀉而下,帶了一絲說不出的冰冷。

“是。”梨香上前去,輕手輕腳地給林氏捶腿。

裏邊突然傳來歐陽浩撕心裂肺的啼哭聲。梨香一楞,知道這是錢大夫又在換藥,她趕緊低下頭去,加快了手裏的動作。

林氏聽著裏頭的動靜,看了一眼梨香的反應,嘴角帶了一絲冷笑。她隨手拿起茶杯把玩。面上的笑意愈見濃重:“今天的事情我都聽說了。委屈你了,李姨娘這樣無理,王媽媽要是辱罵她,畢竟有失了體繞!她不過是借著懲治你來羞辱她罷了!哼,不過是一個妾,居然還敢跑到我院子裏來耀武揚威!”話說到最後已經勾起了她心底的強烈恨意。茶杯在手中越攥越緊,手指一個恍惚,茶杯掉在地上掉了個粉碎。

    梨香心中十分恐懼,臉上卻強帶了笑容道:“奴婢明白。”

林氏一手掩唇,纖細美麗的指下謙出了幾許沉沉的笑意。然而這樣的時候,她發出這種笑聲,不由讓梨香猛地一怔,心顫不止。

    “外院的霜晴是你妹妹吧?明兒叫她進福瑞院來服侍好了。”

聞言梨香猛地擡頭,正看見林氏微笑著望向自己。她微微打了個寒噤,臉上的笑意越發勉強:“夫人對奴婢太眷顧了,奴婢感激的都不知道說什麼好!按理說奴婢不應該推辭主子的恩典。可是霜晴手腳笨得很,遇到事情怕幫不了夫人,反而惹夫人心煩。”

林氏親自用一雙保養精細的手握住了梨香,“瞧你這麼著急,我也不過是隨口說說。你不想讓她來,我便不讓她進院子來,也就罷了。。。”

梨香剛剛松了一口氣,就聽見一個炸雷從天上掉下來:“梨香,我想讓你去服侍大小姐。。。”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5 05:24 PM

076 間諜與反間諜
   
    蘇夫人得知林氏順利生下歐陽家的二少爺,特意備上禮物來看望。

林氏原本還在坐月子,並不接待外客。可是她不但收下了蘇夫人的禮物,還親自在小花廳與她見了面。

    林氏躺在窗下的美人榻上,身上蓋著厚厚的毯子。蘇夫人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她們的身邊都擺了一張小圓幾,擺放著香茗、熱湯、茶點。

蘇夫人卻沒有心思去動那些東西,而是笑道:“婉如,我本該再等你身子好一些才來看你。但我在家中也坐不住,便提早來了。你不會怪我吧?”“哪裏的話。我在家裏無事也是很難受,你來了正好陪我做伴。”說著林氏輕輕一笑。

“可是。。。我聽說,小少爺身子骨很弱。你一直都不肯讓他見外人,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呢?”蘇夫人對於外面流傳的關於歐陽家的消息一直很留心,這時候看似隨意地問出了。

“是嗎?”林氏淡淡道“浩兒畢竟是早產,身子弱一些。大夫囑咐不要見生人,免得過了病氣。”

這時候,梨香端了幾樣新鮮點心進來換碟沖茶。她小心地看看林氏的臉色,陪笑道:“夫人,奴婢已經著人去請大小姐了。”

蘇夫人眼神一亮。林氏微微一笑,只管笑著讓蘇夫人品嘗新送上的點心:“這是我家廚子的拿手甜點,蕓豆卷,你嘗嘗。”

蘇夫人拈起一塊,咬了一口。果然柔軟細膩,入口即化。但她顧不上贊嘆,又探頭向不遠的庭院裏望去。看她心思早已不知道飛去了哪裏,林氏笑笑,把一只玉盞裏的熱湯小口小口地喝下去。

看到蘇夫人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神情,王媽媽嘴角勾起了冷笑。林氏卻笑道:“快嘗嘗這碟裏的芙蓉餅。這可是養生美顏的佳品,聽聞當今太後也很是喜愛呢。”

“是啊!蘇夫人,聽人說太後脾虛胃弱,又犯心疼病。宮裏頭的禦醫醫治不了她的病,陛下也因此日夜煩憂。後來有一位長壽老人向她敬獻了芙蓉餅.自從她經常進食後,不僅很少犯心疼病,頭發也由白變黑了,您說這不是返老還童了嗎?”王媽媽看了林氏一眼,陪著笑臉說道。

蘇夫人無可奈何地端起了銀碟,說不上是贊嘆還是不滿暗道:“林氏生了孩子,耐性倒是越發好了,還有心情在這裏扯閑話。”

直到用午膳的時候,才有小丫頭前來稟報說。大小姐被老太太留下用膳了,一時半會兒過不來,要請夫人稍候。大小姐服侍老太太用完膳便過來。蘇夫人一聽,臉上掩不住的失望。

午飯席上,蘇夫人雙眉緊皺,滿懷心事。對著滿桌菜肴頗有些不願下筷的意思。林氏則面帶微笑,從容而關切地吩咐旁邊的丫頭為蘇夫人布菜。蘇夫人仍舊一昏提不起勁頭來的樣子。

林氏道:“姐姐,天大的事兒也不用在吃飯的時候費神。您到底為什麼犯愁呢?如果我能為你解憂,不妨說出來。”

蘇夫人看了左右一眼,臉上帶了點疑難。林氏拍拍手,除了王媽媽和梨香,所有人都乖覺地退下了。蘇夫人卻還是沉默不語。

林氏對梨香使個眼色說:“上菜!”一只橢圓形的魚盤上,躺著一條一尺多長的勢魚。身上澆了一層燦金色的濃汁,香味撲鼻,使人垂涎欲滴。林氏用筷子在魚胸處揭了一大塊,親自送到蘇夫人的碗中道:“先嘗嘗看。”蘇夫人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拒絕。將魚肉送進嘴裏細細品味,只覺得鮮美異常。不由笑道 “這條魚真是美味,妹妹好享受。”

林氏微微一笑,直視著蘇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柔曼地說:“很多事情便是我不說也早已傳的滿城風雨,我也不怕姐姐笑話。夫君半年之內連納兩個侍妾,婆母偏心硬是奪了我手中的權柄。還有一雙並非從我肚皮裏出來的厲害兒女。這些人將我逼得幾乎沒有立錐之地。我處在這樣的境地,尚且懂得享受。姐姐子女雙全,夫妻恩愛,又有何事憂心呢?!”

蘇夫人一怔,略略回味。恍然而語,看著林氏笑了:“妹妹當真是聰慧過人,女中諸葛,我自愧不如!。。。好,妹妹想聽,我直言就是。”

林氏卻嫣然而笑:“你道我當真不知道你在愁什麼嗎?”她斂起笑容,眼睛裏的神色變得非常冷靜“你不過是因為歐陽暖在賞花宴上大放光彩而犯愁罷了。”

蘇夫人一楞,臉上的笑容更深“妹妹果然什麼都知道!只是你既然都清楚,為什麼任由她在外面那樣風光?這樣一來,你這個後娘豈不是更難做?”

林氏冷冷一笑道:“姐姐,常言道不啞不聾做不得阿翁。他們要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便不知道好了。是我家老太太想讓她在京都揚名,背後又有寧太君和大公主撐腰,我何苦去阻撓。這樣吃力不討好的事情,做了有什麼用?”

蘇夫人看著林氏,一時竟不知說什麼才好。半響後才說出了心裏話:“我聽說,不少府裏都盯上了貴府這位大小姐。歐陽侍郎心中也應該打起了奇貨可居的念頭,夫人坐視不管,是忘了曾經答應過我的事了嗎?”

林氏臉上的笑意凝固,語氣無比鄭重:“我若是忘了,姐姐今天何以會坐在這裏?”

“那你。。。”饒是蘇夫人鎮定,也十分擔心歐陽暖身價倍增後出現一家女百家求的景象。那時候。。。自己的兒子可就沒有希望了。

“姐姐,這世上的事情都沒有定論的。我既然答應了你就絕不會食言,你慢慢看吧。我一定會叫你如願以償。”林氏笑著,臉上的笑容卻讓蘇夫人生生打了個冷戰。

說話間,歐陽暖還沒有到歐陽可卻來了。穿著茜紅色折枝花春裳,鬢角插了支赤金鑲蜜蠟水滴菩,顯然盛裝打扮了一番。倒也顯得花容月貌,十分出眾。對於這個女兒,林氏已經是十分的失望。只不過到底是她的親骨肉,她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太過責備,臉上露出笑容道:“可兒來了,快坐下吧。”

歐陽可微微一楞,臉色不由自主紅了。她腳上穿著林氏持別訂制的繡鞋,這些日子又著意苦練了一番。走起路來十分平穩,幾乎看不出踱腳的樣子。她走到林氏身邊坐下,看桌子上八寶酥鴨,一品棗蓮,翅湯桂魚、蓉和脆皮雞、如意海參、十錦太平燕。。。擺了滿滿一桌子。林氏道:“去替二小姐添雙筷子。”

“是。”梨香立刻去了,不多時便取來了筷子放在歐陽可面前。

歐陽可微怔。

    林氏微笑道:“嘗嘗這道八寶酥鴨,酥香可口得很。”

歐陽可其實早已用過膳,卻不好說自己吃過了只能”哦”了一聲,拿起筷子嘗了一口。

林氏笑著問她:“怎樣?還合口味吧!”

歐陽可明明食不下咽,卻還是笑道:“正如娘所言,這鴨子皮脆肉嫩,很好吃。”

她一邊說著,一邊望向蘇夫人。蘇夫人卻低下頭,舉止優雅,細嚼慢咽,半點也沒有要和她說話的意思。歐陽可眼底暗暗著急。林氏卻在心中搖了搖頭,心道那件事還是瞞著這個丫頭的好。如果她曉得,還不知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於是桌上除了瓷器輕微的碰觸聲,再沒有其他聲音。

用完膳,三人便在花廳裏坐著用茶。歐陽可幾次三番要探問蘇玉樓的情形,卻都被蘇夫人四兩撥幹斤的推了回去。林氏看到蘇夫人明顯對自己的女兒歐陽可不感興趣,反而勾起了嘴角,心中更加放心。

就在這時候,小丫頭進來稟報說大小姐來了,蘇夫人的臉上竟不由自主露出喜色。

林氏道:“快請進來吧。”歐陽暖一身月白的翠煙衫,鵝黃繡白玉蘭的長裙。從門外姍姍走進來,看見廳內的情形。她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上去和林氏和蘇夫人見了禮。

蘇夫人見她服飾撲素,顏色淡雅,卻容色出眾,光彩照人,心裏不由點了點頭。

“蘇夫人在這裏等你多時了,怎麼這麼晚才來?”林氏佯作嗔怒的模樣,臉上卻笑盈盈的,十足一副慈母的神態。

“原本是祖母留飯,耽擱了不少時候。”歐陽暖頓了頓,看了一眼面色冷淡的歐陽可,臉上露出一絲驚異道:“妹妹憔悴多了,最近睡得不好嗎?”

歐陽可一楞,擡起頭剛要發作。卻覺察林氏一雙厲眼向自己望過來,當下按捺了脾氣強笑說:“我最近是有些不舒服,勞煩姐姐關心了。”

歐陽暖點點頭,笑道:“那就好,我還以為是。。。”說到這裏,她看了一眼蘇夫人表情似笑非笑。歐陽可皺起眉頭問道:“姐姐以為我怎麼了?”

    歐陽暖搖搖頭笑而不語,林氏眼神冷冷的。語氣卻很是溫和:“蘇夫人是我的手帕交,又不是外人,暖兒不必如此顧忌,有什麼話直言好了。”她就不信,歐陽暖還敢在外人面前說歐陽可的不是!

歐陽暖嘆了口氣,語氣清淡道:“不是暖兒不想說,實在是此事牽涉到鬼神之事,不能亂說。祖母近日也睡得不好,總是說看見秋月滿臉是血。。。對了。。。”;她淡淡看了歐陽可一眼,臉上露出惋惜的神色。“妹妹還不知道吧!秋月她。。。三日前上吊了。”

歐陽可悚然一驚,手裏的茶杯”啪”的一聲傾倒在桌面上。旁邊的夏雪趕緊去扶正茶杯,卻還是不小心將歐陽可的裙子弄濕了一角。蘇夫人不由得側目看向歐陽可,歐陽可臉色越發難看起來。卻礙於別人在場不敢發作,狠狠瞪了夏雪一眼,看的夏雪心驚膽戰地低下頭去。

林氏冷笑一聲道:“老太太是年紀大了,鬼神之說怎麼能胡亂相信。”這世上自然是有鬼神,要不然,自己怎麼會重生來向林氏復仇呢?她要是知道這一點,只怕會嚇暈過去吧?!歐陽暖心中冷笑一聲,臉上卻憂心忡鐘道:“我也以為是祖母夢靨,結果聽說昨天晚上壽安堂的一個丫頭也撞見了。嚇得渾身發拌,幾乎昏死過去。說起來,秋月怨恨祖母實在是不應該,畢竟是祖母饒了她一條命。還讓她去家廟替主子祈福,卻不料。。。”就在這時候,她見歐陽可身體微微一抖,面露恐懼,便微微一笑,不再說下去。

歐陽暖沒說完的話是,卻不料秋月被昔日的舊主子打得頭破血流,氣息奄奄。甚至額角還破了相,身為一個女子,當然會想不開上吊自殺了。

林氏登時拉長了臉,不屑道“暖兒,你是府裏的大小姐。又是飽讀詩書,知書達理.怎能聽風就是雨的。再說那丫頭自尋死路罪有應得,能怪得了誰!”

歐陽暖惶然道:“娘說的是,這些原本都是傳言,只是如今鬧的人心惶惶的。”她看向歐陽可道:“祖母說,秋月這是枉死,怨氣大,要找人討回公道。她心中總是放心不下,還說要請人來做一場法事超度一二。”

林氏盯著她,臉上的微笑十分冷淡:“老太太想必是多慮了。常人說,平生不做虧心事,夜半敲門心不驚。秋月哪怕變成惡鬼,也是與人無尤,又有何懼!”

歐陽暖嘆了口氣,臉上卻帶了點笑容道:“此言有理,冤有頭債有主,秋月要找人算賬,怎麼也不會找到祖母才是。。。”說完,她看了一眼歐陽可笑道.”妹妹,你說是不是?”

歐陽暖臉色微微發白,直瞪著她道:“你。。。你。。。”

歐陽暖不動聲色地望著她,蘇夫人看了這一切,臉上卻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場面一時沉寂下來,林氏陰著臉。棒著茶杯沉默不語,半天後冷冷對梨香道:“茶都冷了,還不快去換一杯!”

她的語氣十分冷漠,本就十分害怕她的梨香心裏不由得打了個冷顫。雙手不由得哆嗦一下。趕緊奉上熱茶,誰知手忙腳亂之間茶水一下子灑出來。滾燙的茶水碰到了林氏的手背。林氏疼得慌忙推開茶杯,心中說不出的惱怒,伸手給梨香狠狠一記耳光。

“混帳東西!存心想害死我?!”

“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求夫人饒恕!”梨香知道自己闖了大禍,慌忙趴在地下,額頭在地上撞得咚咚響。

“我知道你心思。是瞧著年紀大了,想要放出去嫁人是不是?覺著我這個主子礙眼了,就想著法子來害我,你想要燙死我。。。”“夫人!奴婢不敢。。奴婢真的不敢。。。”梨香嚇昏了頭,說到這裏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解釋,半天也沒說出所以然來。

“住口!你這個該死的東西!”林氏說到這兒頓了一下,不露痕跡地看一眼歐陽暖繼續說道:“既然是個這樣有外心的丫頭。我今天成全你,讓你陪秋月一起死!”

“夫人!奴婢有罪,奴婢有罪。。。求求您大慈大悲饒了奴婢。。。”梨香趴在地下連連求饒。夫人這個人心狠手辣,她一直小心翼翼地做人做事,沒想偏偏在這骨節眼上,又闖下這麼大禍事。

“你別做夢能逃過去!登鼻子上臉,什麼東西?被人擡舉幾下就不知道骨頭有多重了,分不清誰才是你的主子!”林氏嘴上罵梨香,其實心裏說不出的怒氣全都是沖著歐陽暖。

王媽媽指桑罵楓,讓李姨娘無地自容。如今林氏也如此,歐陽暖卻無動於衷,絲毫也沒有發怒或者窘迫的意思。

林氏厲聲罵了一會兒,擡眼看見蘇夫人的神情,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表現有些失身分。這才轉臉對王媽媽道:“把她拖出去,亂棍打死!”

王媽媽慌忙大聲喊守在外頭的媽媽們,她們立刻沖進來拿人。梨香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拼命掙扎。其中一個媽媽手下一滑,讓梨香一下子逃脫。她立刻沒命一樣跑到歐陽暖的腳底下,大聲喊道:“大小姐!大小姐!救救奴婢吧!幫奴婢求求情!奴婢真的不是有心的。。。”蘇夫人是不知脾性的外客。小姐自私自利,沒有人會幫她!梨香用盡心力的喊著。死死抓住歐陽暖的裙擺,仿佛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紅玉心裏一驚,她不安地望向歐陽暖。只覺得林氏今天似乎在演戲,指著梨香罵大小姐。可是這一罵卻是一條人命啊!想到這兒,她一方面覺得林氏太狠。另一方面更覺得梨香太倒霉。

蘇夫人聽出林氏的弦外之音,便向歐陽暖望過去。如今這個局面,歐陽暖如果不替梨香求情,只會損了她平日裏寬厚仁慈的名聲。但若是求情,林氏又會不會答應呢!?

歐陽暖看著梨香臉色蒼白,涕淚縱橫,蹙眉嘆了口氣。令紅玉扶起她,然而她卻死活不肯放手。拽住歐陽暖的衣裙,泣不成聲“求大小姐發發慈悲。。。”

    所有人都望向歐陽暖,歐陽暖當然意識到。林氏這是將她放在烈火上煎烤。不,應該說,她是給自己設了個套。等自己鉆進去。。。她算的果然很精明,歐陽暖看了林氏一眼。如她所願地開了:“娘,梨香跟了您多年,念她平日小心謹慎,請您網開一面,饒她一死吧!”

“什麼小心謹慎?她以為有人寵著她呢!越發不知輕重了。”林氏看了一眼歐陽暖,冷哼一聲,“暖兒,你也不要為她求情。這樣的賤婢不值得!”

“娘,弟弟剛出生。現在鬧出人命,祖母知道總是不好。。。而且蘇夫人又是客人,在她面前處死婢女也有些不禮貌。。。”歐陽暖略帶歉意地看了蘇夫人一眼。對方卻低下頭裝作喝茶,絲毫沒有要為梨香求情的意思。歐陽可冷笑一聲道:“姐姐,你的心地也太好了。什麼貓兒狗兒你都要管!這丫頭是娘身邊的人,她既然說了要她死你還是免開尊口吧!”

林氏點點頭道:“要是誰闖禍都能輕易饒過,以後還會老老實實為我辦事嗎!不行!要饒了她,別人會說歐陽家沒了規矩。況且,我看了她就有氣,難不成你要我留著她在自己跟前礙眼嗎!”

歐陽暖為難地看了梨香一眼,梨香一個勁兒地在地上磕頭。把額頭都磕地流出血來,淚眼摩挲地望著她,臉上寫滿了哀求。

歐陽暖親自將她攙扶起來,起身道:“娘,若是您嫌她粗手笨腳,就把她派到其他地方吧。”

“從福瑞院裏頭轟出來的,誰還要?可兒,你願意收下這丫頭嗎?”歐陽可臉上露出嫌惡的神情:“娘,這樣不懂規矩的丫頭我可不要!”  
  
林氏冷笑一聲,怒氣積聚在眉心湧動。美目中閃過一絲詭誦:“聽到了嗎?暖兒,沒有人肯收下這丫頭,難不成我要送到老太太屋裏去嗎?”

“娘,暖兒收下她,您看行不行?”歐陽暖笑著說道。

紅玉心裏一急,怎麼可以收下梨香!這丫頭可是夫人身邊的人啊!說不準今天這一出就是夫人的目的,大小姐這是中計了嗎?她控制不住想要上前說話,歐陽暖卻目光平靜地望了她一眼。紅玉心裏一凜,立刻低下頭去。大小姐這是在提醒她,這樣的場合不適合她說話!

    歐陽暖看的很明白,今天這一出不過是苦肉計。林氏千方百計想要送個人到自己身邊來!今天她不收下,緊接著林氏又會想方設法收買其他人來監視她。與其這樣,還不如主動將梨香要過來,也好讓林氏名正言順地在自己身邊安一顆棋子。

林氏看著歐陽暖,似乎覺得很意外。盡管歐陽暖的話正中下懷,但她表面上卻裝出一個不以為然的樣子“你別看她平日不言不語,實際上最是個愛給主子闖禍的。依照我看,還是打死算了!這樣大家都舒坦!”

“畢竟是一條人命,請娘放心。暖兒一定好好教她!”“我自己的丫頭不聽話,怎麼能送去給你,這不是讓你不好過嗎?旁人聽到還以為我這是為難你。暖兒,你這是何苦呢?”林氏的臉上作出一副為難的表情。

所有人都覺得夫人這一回是動了真格的。然而歐陽暖卻知道,林氏今天的表演,不過就是要逼著自己說出這句話而已。

“娘,人是我要的。即便將來出什麼錯,暖兒也絕不會怪您。”歐陽暖舉眸眼中盡是請澈的誠懇之色“娘一向是刀子嘴豆腐心的,我還不曉得麼?梨香,娘這是饒過你了,還不快謝恩?”

    梨香一楞,連忙跪下磕頭謝恩。

林氏唇角卻是漸漸凝起了一個冰冷的微笑,裝作無奈的樣子。順水推丹地說“既然暖兒你這麼說,那就饒了她,讓她跟去聽暖閣吧。”

梨香一連磕了三個響頭:“奴婢謝夫人!”

“滾出去吧,我再也不想見到你!”林氏皺著眉頭,再次提醒道“暖兒,這丫頭可是你自己要過去的。可別說娘把不要的人硬塞給你。”

“自然不會的。”歐陽暖這樣笑著說,深深望了梨香一眼。梨香則把頭死死低下去,不敢擡起來再看一眼。

鬧出這樣的事,蘇夫人臉皮再厚也不肯久坐。只向林氏約好歐陽浩滿月宴那一天會親自領著兒女前來祝賀就提出要走,臨走之前對歐陽暖望了又望卻是笑而不語。原先的急切倒是被林氏剛才的舉動沖淡了。

照今天看來,林婉如雖然地位大不如前。到底還是有心機有手段的,該提醒的她已經提醒過了。端看她下一步怎麼做,蘇夫人微笑著向眾人告辭。

聽暖閣

梨香淚眼汪汪地給歐陽暖重新見了主仆之禮:“大小姐,奴婢謝您救命之恩。”

歐陽暖看著梨香。只覺得她身材嬌小,皮膚白凈眉眼之間很是溫柔伶俐。

歐陽暖對她很滿意的樣子,對菖蒲道:“你陪她去認識一下院子裏的媽媽丫頭。順便安排好她的東西。”菖蒲聲音清脆地應了一聲是,表情友好地領著梨香走了。

梨香一走,方嬤嬤的臉上就露出擔憂的神情低聲道:“大小姐,您怎麼能收留這麼一個人呢?她可一直是夫人身邊的啊!難道您看不出來,夫人是成心要將這丫頭送到您身邊來的嗎?”

這句話正是紅玉想說而不敢說的,方嬤嬤自小將歐陽暖帶大情分與旁人不同。然而紅玉也的確是全心全意擔心著大小姐的,她聞言看向歐陽暖。歐陽暖淡淡笑道:“瘦死的驂駝比馬大,林氏如今不過是一時失意,你們真以為她黔驢技窮了嗎?我若是不收下這個,將來她會想方設法將別人塞進來。”

方嬤嬤臉上有一絲不信:“這怎麼可能?如今是李姨娘在管事,出人進人都需要她點頭,她總不會幫著夫人送人進聽暖閣吧。”

歐陽暖此刻正坐在窗下,她的笑容在陽光的照耀下愈發明艷動人:“不能送人進來,就不能收買嗎?就算收買不了,難道威脅利誘也不行?她是個什麼樣的人,難道嬤嬤如今都還看不清嗎?”

“這。。。”方嬤嬤神色越發惶惑“她這是篤定了小姐一定會收下梨香了。”

    歐陽暖點點頭道:“的確如此。”有些話,她並沒有與方嬤嬤說。林氏身邊最信賴的人雖然是王媽媽,但多年來梨香也一直跟著她。很多事情都知道的很清楚,這樣的人林氏怎麼會送到自己身邊呢?她就不怕梨香倒戈,徹底出賣她嗎?還是她早已有了應對?不!也許林氏就是知道這一點,才選中了梨香送過來。因為梨香知道的很多,歐陽暖收下她的機會才越大,換了別人自己未必會考慮這麼做。

   說到底林氏也在賭博。她的心思歐陽暖略微猜到一些,卻也不能完全猜透。她端起一杯茶,靜靜品了一口。方嬤嬤看著歐陽暖,只覺得她平靜的神色有種穩定人心的沉著,讓她懸空的心也跟著放下來。
   
   “嬤嬤,既然她來到這個院子,就不要對她另眼看待了。我說的意思,您明白嗎?”

這是讓方嬤嬤提點下面的小丫頭,不要刻薄欺負梨香。方嬤嬤明白這是小姐的囑托,便曲膝行禮恭敬地應“是”。歐陽暖沉思半晌,這才低聲道:“紅玉,我另有一件差事要你去辦!”   

紅玉看見歐陽暖臉上收了笑容,竟然有幾分嚴肅。不免正色道:“小姐吩咐就是,紅玉一定盡心竭力。”

歐陽暖點了點頭,慢慢道:“紅玉,你去打聽看看梨香家裏還有什麼人?當初是什麼人將她領進來的?尤其是問清楚,她有什麼親人在府裏當差?最近可有什麼人找過?越詳細越好!”

紅玉忙點頭應”是”。

“還有一件,秋月你可安頓好了嗎?”

紅玉笑道:“好在發現的及時,不然人就沒氣兒了。奴婢已經按照大小姐的吩咐,著人將她悄悄送出府去了。旁人都以為草席卷著的是屍體,實際上是個大活人呢!”

“這樣就好,凡事多加小心,不要被別人抓了把柄。”

方嬤嬤聽著補充道:“小姐放心吧。秋月安頓在老太君名下的莊子裏,不會出亂子的。”想了想,她還是覺得不放心。又輕聲道:“小姐,您剛才不該讓菖蒲去陪著梨香,有什麼事情,吩咐紅玉才更妥當。”

歐陽暖搖搖頭輕聲道:“菖蒲跟了我這麼久,也該看一看。她究竟是憨傻,還是大智若愚。”

方嬤嬤和紅玉對視一眼,心中頓時有了幾分明悟。這是大小姐喜歡菖蒲,想要看看她能不能有足夠的機智應對這次的事。。。

所有的丫頭媽媽知道梨香是從福瑞院過來的,神情雖然帶笑眼神裏卻都有一絲防備,梨香不由嘆了一口氣。

“怎麼?嫌聽暖閣不好嗎!”菖蒲正在幫她收拾房間,聽見嘆氣聲。十分奇怪地問道“夫人院子更寬敞嗎?”

梨香一楞,趕緊道:“菖蒲姐姐說的哪裏話,我只是。。。只是覺得。。。大家看我的眼神都有些怪怪的。”

菖蒲笑起來:“沒關系。你畢竟是新來的,我剛升一等丫頭的時候也是一樣。別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看著我呢!我也知道,自己不比紅玉姐姐跟著大小姐的日子最久。所以做事情要更盡心盡力,現在你看我們感情都很要好呢!”

梨香聽了微微一笑,暗道你是因為從三等升上一等,招了別人妒忌。我是從夫人院子裏出來的,別人看我都以為是夫人派出來的監視大小姐的人,那態度能一樣嗎?她看著菖蒲,心裏微微一動“菖蒲,大小姐平日裏待你們好嗎?她。。。”

    “好啊!”菖蒲一邊替梨香整理被接,一邊笑呵呵地說“所有的主子裏頭,就數咱們大小姐最和氣。從不因為一點小事就胡亂發脾氣,平日裏有好東西也想著我們。既不像老太太那樣威嚴,也不像二小姐那麼嬌蠻。。。”她看了一眼周圍,壓低聲音道“聽說夫人對你也是經常打罵呢!如今她把你拔到大小姐屋裏,明面上你是被趕出來的,實際上你可從此脫離苦海了。”

    梨香沒有做聲,指尖陣陣發冷,望著窗外的目光卻有些呆滯。大小姐對別人好,可自己是夫人院子裏出來的。大小姐心裏能沒有疙瘩嗎?她會怎麼對付自己?不說大小姐,只怕夫人也不會就此罷休。想到那天林氏沒說完的話她不由自主,渾身發抖起來。

“梨香姐姐,你怎麼了?”菖蒲看她不回答,奇怪地問道。梨香嘴角微翕欲言又止:“沒什麼。。。”

“你就放心吧。大小姐一定是天下最好的主子。”菖蒲看著梨香的神色,笑得很高興。

第二天一大清早,歐陽暖才睜眼,打扮得清清爽爽的梨香就已經站在門口了。歐陽暖看了紅玉一眼,紅玉趕緊上來伺候。梨香卻局促的站在原地,低著頭一動不動。

沐浴更衣,歐陽暖坐在梳妝鏡前,已經是半個時辰之後。梨香始終一動不動地站在外頭,絲毫也不敢靠近,更加不敢去搶紅玉和菖蒲手裏的事情做。

她很懂規矩,也知道進退。還知道顧慮其他丫頭的心情。這樣的人,難怪可以平安留在林氏身邊那麼久。歐陽暖微微一笑,讓她進來。也不去看她的表情,對著鏡子道:“你來幫我梳妝吧。”

梨香低下頭,恭順地應了一聲是。

歐陽暖的一頭烏發如流水一般,順著天水藍的內裳蜿蜒而下。

    紅玉將一條白色繡巾遞過去,梨香接過輕輕披在歐陽暖肩上。然後再拿起梳子,將她一頭烏發對鏡一點一點攏起。
   
梨香一點一點梳著,只覺得歐陽暖的發絲溫軟綿密,觸手柔軟,令人愛不釋手。正在走神,卻突然聽到一道柔和的聲音:“你在想什麼?”

梨香一楞,頓時白了臉。低聲道:“回稟大小姐,奴婢是覺著這梳子十分精巧往日裏從未見過。”

她手裏拿的梳子是銀制的,梳背上方的造型與梨香在別處看過的都不同。梳身上非花非鳥,反而黎刻著說不出什麼圖案的細膩花紋。梳背呈弧形月牙狀,中間透雕鏤空。梳背雙面的兩端還鏤雕著飛行的蝙蝠,形象逼真,動態優美。

    歐陽暖從她手中接過梳子,手指輕輕在梳身上的圖案細細摩挲。梨香笑著問道:“大小姐,這是什麼圖案?”

   紅玉看她一眼,臉上帶了笑容回答道:“這是上古的七種兵器,鋒利無比,殺人無形。”

梨香一楞,臉色又白了三分。勉強笑道:“小姐怎麼會喜歡這些?”

按照當時的習俗,梳子上刻著兵器則意味著”殺氣”。大多數女子會選擇花鳥作為圖案,很少有千金小姐喜歡這些鋒銳的東西。

這是為了提醒自己,任何時候都不要忘了有一把錦利的匕首還懸在自己的頭頂。歐陽暖手中握著梳子,梳尺在她手心裏留下了道道紅印,她輕聲笑道:“因為它可以避邪鎮妖、逢兇化吉。”

    梨香又看了那梳子一眼,想到蝙蝠圖案確實象征著福運高照、吉祥如意。心也就稍稍放下了:“小姐想要什麼發髻?”

    “你自己看吧。”歐陽暖輕聲地回答,臉上還是帶著笑容。梨香終於松了口氣,動作輕柔地很快梳理好,慢慢將最後一縷頭發挽上。又從雕花鏤空的首飾匣子拿了只式樣繁復的金鑲紅寶石流蘇步搖,歐陽暖看了一眼笑道:“換簡單的吧。”
   
梨香一楞,這才想起大小姐身上從未見過很繁復的首飾。她想了想,從匣子裏拿出一支翠綠的碧玉翡翠管子。梳好了妝,梨香輕手輕腳地拿起一面銅鏡。前後相映中,只見烏發碧玉管。更加襯得歐陽暖清麗無匹。

歐陽暖笑著點點頭,贊許道:“梳的很好。”見她滿意,梨香方才撤了白色繡巾然後笑著道:“大小姐喜歡就好。”
   
歐陽暖微微一笑,隨意地撥弄著匣子裏的首飾。擡起眸子看著鏡子裏的梨香道:“你剛來,還習慣嗎?”梨香垂下眼:“大家對奴婢都很好,奴婢很習慣。”

歐陽暖淡淡道:“娘送你到我這裏來,是什麼原因你知道麼?”

梨香心中一凜:“奴婢笨拙,惹得夫人生氣了。”歐陽暖微微一笑:“不,娘是看著你聰明伶側又善解人意,持意將你送到我身邊來。”這句話一說,梨香的臉色刷的白了。

    梨香紅了眼:“大小姐,您莫不是懷疑奴婢!”
   
    歐陽暖淡淡看著她道:“懷疑?懷疑你什麼呢?梨香,我什麼都沒有說,你怎麼就覺得我懷疑你了呢?”
   
    梨香咬著牙跪下去:“大小姐,奴婢絕不敢做對不起您的事情,求您放過奴婢!”

歐陽暖收起了笑容,淡淡地道:“只要你沒有做錯事情,沒人會想要為難你。但如果你做了什麼不該做的,那就誰也保不住你。”

    梨香深深低下頭:“是。”
   
晌午,梨香從聽暖閣裏出來。心中反而松了口氣,她還以為到了聽暖閣肯定沒有好日子過。結果出乎她的意料,其他丫鬟媽媽們雖然還是對她淡淡的,卻並沒有實質上的欺負。比起她在福瑞院心驚膽戰的生活已經好了許多。她棒著手裏的繡品,慢慢往前走去。

王媽媽悄無聲息地靠近,見梨香沒有發覺便輕輕咳了一下。梨香慌忙轉身,發現王媽媽站在背後,對自己向來很嚴厲的臉上透著一絲笑意。

    “王媽媽!”
   
“梨香,在大小姐身邊還好嗎?”王媽媽微笑著問道。“我剛從夫人那裏出來”王媽媽笑瞇瞇地挨近她,問起梨香在歐陽暖身邊的情況,又問道:“你想不想回福瑞院?”

“讓奴婢來聽暖閣是夫人的意思,她讓奴婢在哪裏,奴婢就在哪裏做事。”梨香知道一句話回答不好王媽媽就會發怒,只能斟酌著回答。

“說的沒錯!你可算開竅了。”王媽媽越走越近,壓低聲音在她耳邊說:“丫頭,您要想回夫人身邊我可以幫你,只看你自己明不明白。”

一聽對方說要讓她回去,梨香心裏已經繃緊了弦。再聽說對方要幫忙,心裏更加大吃一驚。她再笨,這話裏的意思她還是聽得明白。王媽媽想讓自己在大小姐身邊做奸細。聯想起夫人上次說要讓她在大小姐身邊詞候卻又突然住,沒有說完的事。。。她低下頭,心裏忤抨跳。使勁咬著嘴唇不說話。最終,她硬著頭皮頂了一句:“奴婢。。。奴婢不敢。。。”

“梨香,你忘了你妹妹嗎。。。” 王媽媽還是一副笑模樣,刻意拖長了聲音。聽在梨香耳裏,無疑是催命的惡鬼。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6 10:04 AM

本帖最後由 shancone 於 2013-11-6 10:05 AM 編輯

077 滿月酒重遇渣男   

    “王媽媽,我求您,不要對霜晴下手,我就這麼一個妹妹。。。”梨香的淚水一下子流出來。

    “不想我對她下手,你就應當知道該怎麼做!大小姐那兒有什麼動靜,你隨時都要向夫人稟報!”

    “您讓別人幹吧,我不行。要是大小姐知道肯定不會饒過我,我只是個丫頭啊!”

    “別人?大小姐的聽暖閣守得跟鐵桶一樣,別人可沒那麼容易進得去。你進去了正好,也省的夫人再費功夫!”

    “王媽媽!我求您了。我什麼也不懂,我害怕,真的不行。到頭來說不定會給夫人會惹出什麼禍事!”

    “我已經把話撂這兒了,做得了你得做,做不了還是得做!”王媽媽把臉拉下來,冷笑道“過幾天就是節骨眼兒,你要是把夫人的事兒辦砸了,不要說你妹妹,哪怕是你爹娘,也沒好果子吃!”

    梨香怔怔地看著鐵石心腸的王媽媽,臉色一瞬間變得慘白。。。

    聽暖閣的日子很平靜,梨香在福瑞院呆了六年,府裏的險惡已經了然於心。特別是夫人,眼睛裏揉不了半點沙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早已令她心驚膽戰。如今她被派到大小姐這裏來,明裏暗裏大家都提防著她,她自己也的確是被派過來做奸細的。但說也奇怪,明知不該和大小姐親近,她卻依然感覺到歐陽暖身上有一種力量讓人動容。大小姐的微笑,皺眉時候的溫柔。丫頭做錯事的時候輕聲的責備,做對了毫不吝嗇的獎賞。明明是個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卻永遠不知疲倦一遍又一遍地練琴、練書法,甚至自己動手采花、制胭脂、泡茶。脾氣那麼溫婉,行事作風卻像個男人般果決,這一切都令梨香感到震撼。她甚至發現,這院子裏的所有人都在不由自主地仿效著她。一顰一笑,一舉手一投足。歐陽暖對她來講,充滿了神秘與誘惑。她明知道自己是個不受歡迎的人,還是想要解開大小姐的秘密。她總覺得,掀開那一層面紗以後裏面的真相會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憧憬。

    日子過得很快。一轉眼就到了歐陽浩滿月酒這一天。天氣正是晴朗,春光明媚,花紅柳綠,極適合宴客。林氏本想要給歐陽浩大辦特辦,李氏卻並未答應。只像上次做壽一樣開了幾桌筵席,一眾男客在前面吃酒,女客在後院另辟了一處飲宴。然而這一回來的人,卻不知為何比上次多了許多。原本京都裏和歐陽家交好的人自是不說,很多對與蓉郡主並稱京都雙璧的歐陽家大小姐感到好奇的人也來了。還有不少歐陽治在官場上說不上熱絡的同僚,場面比上次李氏做壽還要熱鬧三分。

    林氏坐在銅鏡前,梳著高高的雲髻,戴著一只九尾的大鳳釵。鳳釵上銜著一縷光彩奪目的珍珠串,腦後壓了一朵金累絲點翠鑲珠寶花蝶。穿著正紅色亮紗外裳,系金色織錦寬腰帶,亮眼的牡丹紋十二幅長裙,竟將因生產而略微有些臃腫的身材修飾得婀娜多姿起來。

    等下眾人見了自己,少不得要驚訝一番吧。

    林氏勾了勾嘴角,看著鏡子裏人的露出一絲自信的笑容,掩蓋了原本眼裏的淩厲之色。

    王媽媽打量著她,笑道:“多虧錢大夫調理的方子,夫人看起來比從前還要精神幾分呢。”

    “是嗎?”林氏笑了笑,眸子裏閃過一絲冷意“我自然要打起精神,若是連我自己都沒精打采的那些人更要得意了。”

    “今天的事。。。”王媽媽看了看鏡子裏林氏精致的眉眼,猶豫著輕聲道“老奴看梨香那丫頭似乎有些舉棋不定。。。”

    “待會兒看戲的時候,你想法子帶她到我的跟前來。”林氏目光一凝,冷冷地說道。

    “是!”王媽媽應了,臉上重新恢復了笑意盈然的模樣。

    這時候,歐陽治在書房裏招待比旁人都早到一步的吏部尚書廖遠。

    “恭喜、恭喜。恭喜歐陽兄又添一子。”廖遠坐在書房裏,臉上的笑容帶著三分打趣道“小少爺叫什麼名字?”

    歐陽治陪笑道:“歐陽浩,是一早起好的名字。”

    “好名字。”廖遠點點頭道“今天可要把令公子抱出來讓大家看一看。”

    歐陽治臉色一暗“當然!”歐陽治面上不說,其實心裏是十分介意天煞孤星的事情。林氏生怕別人謀害了這孩子,天天守著看著,甚至不讓任何人進去福瑞院。連老太太派去的人都擋著,他總覺得,這裏頭有什麼不對勁兒。。。

    廖遠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奇怪:“你別怪我多事,我聽說京都有些不利於小公子的傳言啊。。。”

    “什麼傳言?”歐陽治臉上的表情一僵。

    廖遠手中隨意地拿起一個碧玉鎮紙把玩.臉上的表情卻在不知不覺間帶了一絲凝重“你我同僚多年,有些話我也不想瞞著你。外面到處都傳,說惠安師太鐵口直斷,說你家這位小少爺是天煞孤星。。。”

    歐陽治一楞,額頭冷汗嘩的一下就流下來了。訕訕的說不出話來,廖遠笑道:“我也不是外人,所以才和你說這些話。我只是想提醒你,這些傳言平日裏倒沒什麼,但你是要往上走的人,平白無故多了這許多話,只怕有損你的聲名啊。。。”

    歐陽治的冷汗幾乎濕透了脊背,臉上硬是擠出笑容道:“是。您說得對,我早就該註意到這個了。惠安師太曾經說過,等孩子出生就要送到有道行的師博身邊去修行。這樣也能消災免難,只是我那夫人。。。您是知道的,她出身侯府,性子倔強,寧死不肯從。非要將那孩子留在身邊。這一次辦滿月宴,家母說不要大辦,她卻偏要堅持大宴。。。我實在是拿她沒有辦法。。。歐陽兄在官場上行事倒是決斷.怎麼對這些婦人反倒沒法子了?”廖遠聞言,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道。

    一個連家務事都處理不好的男人,怎麼能在朝為官呢?歐陽治當然也清楚這一點。只是他總不好說,自己是畏懼林文淵才會對林氏步步退讓吧。廖遠也不和他廢話,直截了當地道:“歐陽兄,我也不和你繞圈子。你想想這一次你兒子的滿月宴,為什麼來的人比上次老太太的壽宴還要多?”

    歐陽治心回電轉,幹笑幾聲道:“那些人多數是沖著您的金面,知道您也會出席。說不準是想借著機會攀附?!不然就憑我的這幾分薄面哪裏會來這麼多客人?”

    這話明顯是恭維,廖遠微微一笑,很是受用。又拋出一個重量級的消息:“你可知道,我很快要升遷了!”

    歐陽治聞言心裏一燙,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神色:“恭喜廖兄!這一回。。。可知道是要去哪裏麼?”

    廖遠看了一眼緊閉的門窗,才輕聲道:“聽泰王的意思,是去中書省任左承,很快任命就會下來了。”

    廖遠為人謹慎小心,他現在和歐陽治說這種話,這事情必然是定下來了。歐陽治心中咯噔一下,笑道:“廖兄高才,自然是官運亨通,步步高升。小弟真是既佩服又羨慕啊!”

    廖遠看了他一眼,語氣裏流露出幾分輕微的責怪道:“早跟你說過平時多和我一起去走動走動!秦王殿下豈是池中之物,你要是攀上了他,自然也不愁升不上去!就連你那個小舅子不也一樣。。。”他話說到這裏,突然止住了口。

    林文淵和秦王走的也很近,歐陽治當然不傻,早已聽出了弦外之音。只是他也有自己的苦衷,鎮國侯府看似是一個整體,其實早已四分五裂。他的大舅爺林文龍的女兒即將嫁入太子府,二舅爺林文淵卻和泰王一系走的很近。這等於是站在了兩個不同的陣營,對鎮國侯府來說這並不是壞事。誰最後贏了都不至於壓錯寶,多留條路總是好的。可是對於自己來說,這就很難選擇了。一個選不好,可是就徹底栽進去了。想到這裏,他笑著道:“我是沒法子,您也知道我那個侄女可是要嫁入太子府了,到時候。。。夾在中間我也難做人。”他最好的法子,就是再多觀察一段時間,等時局真的定下來再說。

廖遠當然知道歐陽治心裏打的主意,心道你等來等去局勢真的定了,這大腿可就不好抱了!旋即冷笑道:“你可別怪我沒提醒你。我一走,這個位子就空了出來,你也該趕緊的準備一下,活動活動,別被人家鉆了空子。”
   
歐陽治心裏一喜,臉上卻故意沉吟道:“只怕是有些難,我的政績您也知道。。。”廖遠笑道:“你別和我打馬虎眼。這件事只要秦王殿下肯幫你也就成了一大半兒了,讓尊夫人找那位林尚書籌謀一下,還怕成不了嗎?”

歐陽治一楞,心中的念頭千回百轉道:“廖兄,我有如今離不開您的提攜。若真的有這個可能,還要靠您在殿下面前多多美言才是。”

廖遠卻故意不回答,轉而又提起了另一樁事:“你那位長千金,可是出落得越發好了,聽說就連曹國丈家裏都派人來問過。。。”

歐陽治心裏一跳道:“曹家空擔了個國丈的名頭,也不過是沾了裙帶的光。哪裏比得廖兄家?!書香門第不說,賢侄更是仕途坦蕩。人家都說您福氣好,兒子女兒都很出色,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廖遠心中受用,笑意更深道:“我的話就說到這裏,你心裏明白就好。”

在廖遠看來,歐陽治本人不算什麼。不值得費心拉攏,然而他身後還有鎮國侯府。這官場中盤根錯節,風水輪轉。誰也說不準到最後會怎麼樣,所以自己在適當的範圍內提點他一二當然是可以的,只是他也應該作出相應的回饋。。。

聽暖閣裏,歐陽暖剛剛穿戴好要出去迎客,忽聽外面一陣嘈雜的聲響。方嬤嬤正要出去看,只聽外面傳來菖蒲的聲音道:“大小姐,老太太身子不適了。”

滿屋子的人頓時一驚,歐陽暖皺起眉頭。昨天去請安李氏還好好的,今天是歐陽浩的滿月宴,怎麼就生病了?

屋子裏眨眼功夫鴉雀無聲,歐陽暖無聲地嘆了口氣。   

方嬤嬤疑慮重重:“大小姐,老太太這。。。”歐陽暖道:“我先去看看。”

歐陽暖到了壽安堂,只見張媽媽眼睛通紅,似是哭過的模樣。心中有些吃驚,張媽媽看到歐陽暖來了,臉上浮起一絲笑容。嘴上急忙道:“大小姐,快去瞧瞧老太太吧。”“張媽媽,昨天來老太太還是好好的,怎麼今兒就病了?”歐陽暖輕聲細語,臉上帶了一絲焦急。

張媽媽看了一眼周圍的丫頭媽媽們,長喘了一口氣“早上起來老太太就有些胸口悶剛才直喊頭疼,還說今天是小少爺滿月酒一定要出席。人沒走到門口,忽然就昏了過去。王大夫已經請來了,正在給老太太開方子。”就在這時候李姨娘突然從裏面掀開簾子走出來,看著歐陽暖露出驚喜的表情。“大小姐。”

歐陽暖問道:“祖母現在怎麼樣了?可還好嗎?”

李姨娘道:“老太太緩過氣來了,玉梅在旁邊伺候著。我正要出去稟報老爺。”

歐陽暖點點頭道:“別急,今天貴客多。爹爹在前廳待客,先看看老太太的情形到底如何再決定,不然驚擾了外頭的客人不好。”李姨娘聽了點點頭道:“還是大小姐想得周到。”

一路進了內室,守在老太太身前的玉梅見歐陽暖來了,急忙讓出老太太床前的位置。歐陽暖走上前去看,李氏躺在迎枕上,面色蒼白,呼吸有些微的急促。歐陽暖不過剛剛走近,李氏已經睜開眼睛,看到她點點頭慢慢地道:“暖兒來了。”

歐陽暖不由自主面帶憂慮:“祖母是哪裏不舒服?”

李氏聲音微弱“我頭暈得很。”說著,歐陽暖看向床邊的王大夫“您看祖母是怎麼了?”

王大夫面露疑慮道:“從脈象上看倒沒有大問題。也許是天氣轉暖,老太太一時不適應。。。”他搖搖頭,旁邊的人聽了,心道這是個什麼毛病,連大夫都看不出來?

李氏似乎很沒力氣,坐都坐不起來,她對周圍的人擺了擺手:“你們先下去吧。我和大小姐說說話。”

李姨娘一楞,不由自主咬緊了嘴唇,輕聲道:“我也留下詞候老太太吧!”李氏看向她“沒事,這裏留著暖兒一個人就行了。”

李姨娘目光一閃,這才和眾人一起退下。屋子裏只留下李氏和歐陽暖還有老太太的心腹張媽媽。

李氏長出一口氣。歐陽暖道:“祖母身子一向健朗,這一次自然也沒有大礙。。。只要您放寬心,好好養病。”

李氏道:“我知道,這不是尋常的病癥。那天煞孤星的命太硬,我恐怕遲早有一天要被他克死。我只是後悔當初動手的時候沒有徹底狠下心來。總覺得孩子沒了就行了,卻沒想到這天煞孤星還是死咬著咱們家不放。”說著淡淡地道“之前要是能連她一塊除掉,也不會有今日。”

歐陽暖低下頭,李氏當真恨毒了林氏,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來。

李氏嘆口氣,掙扎著拉起歐陽暖的手,哀嘆“我嫁到歐陽家這麼多年,一直勞心勞力苦撐著。若是因為這個孩子,歐陽家有了什麼損傷。。。我當愧對你祖父,愧對歐陽家的列祖列宗。。。”說著說著,她猛地咳嗽了一聲。歐陽暖急忙上前用手撫順她的胸口。

李氏看向歐陽暖道:“今天這場宴,我是不能參加了。你就和那些夫人說。。。我身子不適。”

孫子的滿月酒,祖母竟然不參加。這樣的事情便是全京都也找不出的,豈不是要坐實了歐陽浩天煞孤星的名頭讓林氏氣斷了肚腸?歐陽暖看著李氏,心中為這個幼小的弟弟嘆了一口氣忙道:“祖母,您不必擔心。安心養病,其他的事不要多想,滿月宴自然會順順利利的。”

李氏點點頭“暖兒,看著點你娘。別讓她鬧出什麼有損歐陽家名聲的事情來。”

一個月來,李氏已經提了多次要將歐陽浩送到廟裏去的事情。林氏都借口孩子沒滿月身子又柔弱,堅持不肯讓任何人動他。這樣一來老太太和林氏的嫌隙自然越來越深,梁子也越結越大了。。。

女客慢慢都到了,一群服飾華貴的夫人們圍著小圓桌,坐著吃茶聊天。小姐們也都找自己熟悉的人聊在一起,場面很是熱鬧。

歐陽暖上身穿著素色薄紗外衣,領口繡著淡雅的綠萼梅花。裏面月白色對襟中衣,下著一襲淡紫色湘水芙蓉裙。頭上僂墮髻,耳後明月珠,微微一笑,明媚清爽。這身裙子是李氏持意找一等的繡樓定做。很是精致秀麗,特別在面料的繡花,還有顏色式樣上費了不少心思。

小姐們看著都很喜歡,紛紛問她,身上這裙子是哪家繡樓做的,是哪位師傅的手筆,歐陽暖含笑陪著說話一一回答。

林元柔轉頭對歐陽可笑道:“你這位大姐,可真好人緣。”歐陽可看著在人群中說笑的歐陽暖,嘴角勾起冷笑道:“她的這種本事也算厲害了,連祖母都被她蒙騙過去了。”

林元柔搖搖頭,淡淡道:“說起來,上次賞花宴會你沒有去,實在是太可惜了,你姐姐真是大放光彩呢!”

歐陽可穿著玫紅色的八寶琉璃暗金裙子,頭上戴著珊瑚鑲寶的金暮子。看起來光彩照人,聽了林元柔的話,眼睛裏閃過一絲嫉妒。卻很快掩飾好了,微笑道:“是呀,祖母常常和我提起,要我向姐姐多學學。”

林元柔掩口笑道:“要我說,這樣討好別人的方法,當真不是一般人學得了呢!”

一旁偷聽她們二人對話的蘇蕓娘輕聲道:“大小姐如今和蓉郡主並稱京都雙璧,自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比的。”這話雖然是誇歐陽暖,聽著卻很酸。林元柔勾起冷笑,她雖然不忿歐陽暖出風頭卻也看不起蘇蕓娘這樣的商戶之女。當下站得遠了些,不想沾到對方身上的銅臭味。蘇蕓娘進京以來,這種事情都司空見慣了,只是心裏有些委屈,臉上卻還是裝出一副笑臉。

史家三小姐一直對這裏的動靜很關註,這時候突然問道:“可兒,你的弟弟呢?怎麼現在都還沒有抱出來,我聽說他從出生起就一直在生病,這是真的嗎?”

歐陽可一楞,臉色頓時有點不好。只是她也知道史三小姐是吏部尚書廖遠的嫡女。人家爹是歐陽治的頂頭上司,自己說話當然要小心些。她笑道:“因為弟弟身子弱,娘是很少帶他出來。”實際上,是一次也沒有過。甚至自己去探望,林氏都堅決不讓她見人。

史三小姐笑道:“我聽人說,惠安師太說你弟弟是掃把星呢!你們真是膽大,居然還敢將他留在家裏?”

歐陽可臉色一變“這話史小姐是聽誰說的?”

“這事還需要聽誰說?大家都知道的。”史三小姐繼續說“哎呀,這樣的命格是百年難得一見呢。可兒你要多小心,千萬別被克著了。”說著她還掩住嘴角笑了。

歐陽可握緊了拳頭就要站起來,她身後的丫頭夏雪一驚,連忙輕聲道:“二小姐,您的裙子皺了,奴婢幫您理一理!”實際上是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千萬不要在這裏鬧出事來。

歐陽可咬住嘴唇,生硬地坐了回去,臉上強笑道:“不過是一些不懂事的人亂嚼舌根罷了。史小姐怎麼能相信呢?”

不一會兒就見林氏從外面走進來,所有人都笑著站起來和她打招呼,氣氛一時之間熱烈起來。歐陽暖看在眼中,微微含笑,眼睛裏卻是冰冷。她對林氏低聲道:“娘,祖母身子不適,就不出來陪客了。她說您要是忙不過來,可以請李姨娘一並照顧。”

林氏看了歐陽暖一眼,臉上露出別有深意的笑容道:“既然老太太不舒服,也就不要勉強她老人家了。至於李姨娘麼,不過是一個妾難等大雅之堂,還是我自己辛苦一下吧!”說著對眾位夫人小姐道“戲臺子搭好了,各位一同去稍坐吧。”

歐陽可挑釁地看了歐陽暖一眼,首先挽著林氏的胳膊帶頭出去了,歐陽暖卻微微一笑。恭順地走在後面。後頭夫人小姐們對視一眼,都說著笑著跟出去。

林氏笑著在棚子裏坐下。這一回老太太不在,她理所當然是以女主人的身份出席。歐陽可想要坐在她身邊,林氏卻皺了皺眉道:“一點兒也不知道禮讓,你大姐今天辛苦了。把這位置讓給她吧。”

歐陽可剛要說話,林氏卻使了個眼色,王媽媽笑著上去挽住歐陽可輕輕捏了一把她的胳膊。歐陽可微微一楞,林氏已經笑道:“暖兒。來,過來坐在我身邊。”她指著身邊一張椅子說。

“瞧瞧。。。人家這娘多疼女兒。”“是啊!歐陽夫人真是個好心腸的夫人,不是自己親生的女兒也這麼愛護。”“這可難說哪,你們是不知道。。。”

旁邊的夫人小姐們臉上都露出笑容,互相對望了一眼。交換著耐人尋味的眼神,竊竊私語個不停。

歐陽暖笑得很溫柔,從前就是這樣。每次林氏一開口,外人就覺得她對自己很好,為人很賢惠很大度。當初自己不也是被她那出色的演技迷惑了嗎?若非重來一次她真的不知道林氏這張笑臉是怎麼做出來的,明明那樣仇恨自己。。。

因為林元馨再過數月就要出嫁,不便再參與這樣的場合。這一次鎮國侯夫人沈氏並未參加,只是派人送來了賀禮。蔣氏卻因為林氏的關系,持意帶著一雙兒女前來祝賀。這時候她看到如此情形,臉上的笑容更加親切:“妹妹,你和暖兒真是母女情深呢,叫我好羨慕。”

“那也是暖兒懂事,我才這麼疼她。”林氏笑著拍拍歐陽暖的手,滿臉都是慈愛。說完她又細心地幫歐陽暖整理了衣襟,表情著實很溫柔,溫柔得令人膽戰心驚。

紅玉和梨香都站在後面伺候,紅玉看著林氏對歐陽暖這麼好。想起之前兩人之間的種種恩怨,越看越覺得身上發毛。夫人顯得很誠懇,像是真心疼愛大小姐一樣,一舉一動都透露著那麼一種慈愛。如果沒有之前發生的那些事情,紅玉還當真以為夫人這是想開了,要和大小姐和睦相處。但話又說回來,林氏這樣睚眥必報的性格,可能嗎?她看一眼站在林氏身後的王媽媽。見她笑著一張臉,眼睛裏卻時時閃動著叫人心驚的光芒,紅玉心裏一頓。不由自主轉過臉看了梨香一眼,然而梨香卻像是一直心不在焉,低著頭誰也不看。

紅玉推了她一把:“今天客人多,你可警醒著點。”要不是方嬤嬤老毛病又犯了,菖蒲和文秀持意被留下照顧,也不會輪到梨香來。雖然梨香到聽暖閣以來,並沒有什麼過分的舉動,但是紅玉心裏就是不放心。

梨香是不敢擡頭。因為她每次擡頭,都會看見王媽媽冰冷的目光向她這邊投過來。“你怎麼帶著這丫頭!”林氏突然指著梨香問,似乎剛引發現她。歐陽暖笑道:“這是娘調教出來的丫頭,女兒也十分喜歡。這樣的場合讓她多跟著,也不至於整日在院子裏頭悶壞了。”

“這丫頭沒給你闖禍吧!”林氏看了梨香一眼,口氣顯得很冷淡。在此之前,她曾暗示王媽媽去找梨香,問問她現在的情況。聽暖閣的情形林氏現在也很清楚,梨香老實懂事,聰明伶俐。也不多嘴多舌,這樣的人招主子喜歡,歐陽暖如今出門經常帶著她。

“不會,梨香上次也只是一時糊塗。現在。。。”歐陽暖看了梨香一眼笑道“算是聽話懂事。”

“那就好,我還怕你嫌棄這丫頭。”林氏不動聲色地笑了。

戲臺上演的是一出熱鬧的戲。這一回林氏做主,自然不會選那些她看著不順心的戲。持地挑了一出珍珠塔,才子佳人、風流繾綣、狀元及第、夫唱婦隨。夫人小姐們就愛這樣的戲,巴掌都拍紅了。

戲臺上唱的正熱鬧,卻突然來了一個福瑞院裏的丫頭,回稟說小少爺突然大聲啼哭不止。乳娘哄不住,請林氏回去看看。

林氏把臉一沉,惱怒道:“這麼多夫人都在這裏,連個孩子都哄不住還要我親自回去,你們是幹什麼吃的!”

丫鬟惶恐地低下頭去不吭聲,林氏臉上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向眾人道:“都是我把這孩子慣壞了,這麼不懂事。。。”

旁邊的蔣氏笑道:“瞧你說的,這裏坐的也都是熟客,我們自己招呼自己也就行了。孩子那麼小,你和他置什麼氣呀。快去看看吧!晚上可要記得把孩子抱出來,咱們大家也好看看!”

眾位夫人也紛紛點頭,勸林氏回去看看。

林氏望向歐陽暖。歐陽暖眼中刊過一絲冷意,臉上的笑容卻越發端麗:”娘,弟弟既然哭了,您就回去看看吧。這裏有我在,不會出什麼亂子。再不濟,還有妹妹幫襯著。”

林氏點點頭,美目落在歐陽可身上道:“可兒如今也懂事了,你要多幫著你姐姐一些。”

歐陽可站起來,柔順地點點頭道:“是,娘。您放心吧。”

這邊戲臺上繼續唱著。風流俊俏的書生劉展與知府千金一見鐘情,上門求親。卻因為家道中落而被知府拒之門外,俊俏的書生悲不自勝,無處可投,夜宿魚船。小姐們看得很緊張,夫人們卻說說笑笑,場面很熱鬧,並未因為林氏的離去而冷場。

林氏走了一盞茶功夫,王媽媽突然過來上前對著歐陽暖行了禮,笑道:“大小姐,夫人命奴婢來請大小姐一件事。”歐陽暖笑道:“娘有什麼吩咐,王媽媽直管說!”

王媽媽笑道:“夫人去抱小少爺,誰知小少爺剛喝過奶,一下子就全吐了。弄臟了夫人的裙子,要找去年那件同色的石榴裙來換。您也知道,梨香原管著夫人屋裏的衣裳首飾,她的差事由旁的丫頭頂了手。”說著,臉上露出幾分不悅“偏偏這件裙子當初是她收拾的。誰都找不到。。。想讓她過去看看。”

旁邊已經有夫人小姐好奇地看了過來,歐陽暖嘴角含笑:“她原先就是娘屋子裏的。有什麼事情娘直接吩咐就好,梨香你跟王媽媽去吧。”

梨香望了歐陽暖一眼,卻看到她溫和的眼神。只是在她看來情願大小姐對她嚴厲一些,她心裏才能好過一點。梨香真心覺得,大小姐這樣聰明,家裏什麼事都瞞不過她。不過對方不問,她也不敢提。。。

林氏沒有在照看歐陽浩,她坐在自己的貴妃塌上,等著梨香過來。幾次拿起茶杯又放下,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王媽媽才帶著梨香進來了。

一進門,梨香迎上林氏冰冷的眼神。心頭不由一怔,一下子令她想起夫人平日的威嚴,不由自主跪倒在地,身子帶起一陣顫抖。

“梨香!”林氏兩眼盯著梨香。沉吟片刻,突然單刀直入地冒出一句出人意料的問題“你恨我吧?”

“夫人。。。奴婢不敢,是奴婢做錯了事,才會被夫人趕出去。”梨香一楞,隨即咬住嘴唇,竭力讓自己維持鎮靜的表情。“你說的可是真的?”林氏平靜地說。
   
“奴婢絕不敢撤謊騙夫人。”“要是那天我真把你打死了呢?”“那也是奴婢自己的錯,絕怪不了夫人。”梨香心裏不斷打鼓,額頭上沁出一片細汗。

“你知道這一點就好,不枉我留你在身邊這麼多年。”林氏長長籲了一口氣,口氣和緩了許多。

“梨香!夫人恩典,你在福瑞院這邊的月例銀子照舊,你。。。懂夫人的意思吧。”王媽媽慢慢地說了一句,就是這一句。讓梨香心裏更加害怕,夫人從不會無緣無故對一個人好。尤其自己是個犯了錯的丫頭。。。絕不只將大小姐身邊的事情透露給她知道這麼點事!她一定還有別的要求!

“對了。”林氏若有所悟,定定望著梨香“今天,我是要讓你幫著做一件事。  “夫人請吩咐!”梨香低下頭。

“王媽媽,你去和她說。”林氏沈吟了一會兒說。王媽媽立刻到梨香的耳邊,認真說了幾句話。

梨香一聽,頓時臉色煞白,如同篩糠一樣不停地在地上磕頭“奴婢不敢,求夫人饒命,求夫人饒命。”

王媽媽冷笑一聲“你是從夫人這裏出去的,還真以為大小姐把你當自己人哪?不為夫人做事,你想怎麼著!”梨香渾身一顫“奴婢。。。奴婢。。。”

林氏望著梨香,眉眼之間都是淩厲:“你想清楚了再回答,這機會我可只給一次。”

那一邊的戲臺上已經是第五折的間歇,戲子們去臺後做準備。夫人小姐們熱鬧地坐在一起說話談心,歐陽暖站起來請蔣氏代為招待客人,自己則向諸人告罪後離開了院子。這個時辰,她要去查看馬上要送過來的點心糕點。

蘇夫人看了她一眼,立刻對蘇蕓娘使了個眼色。蘇蕓娘會意,對身邊的小丫頭揮了揮手,那個小丫頭便飛快地離去了。

自從老太太信了天煞孤星的事,就命人在花園裏養了很多小動物。廊下裝了一排的鳥籠,裏面大多是畫眉、喜鵲這樣的吉祥鳥。歐陽治為了討好老太太,持意命人從遠方運來了兩只珍珠雞。後來覺得單薄,又弄來了很多兔子養在花園裏。旁人看著新鮮,歐陽暖卻知道,這些動物都是老太太用來”擋煞”的。

走過花園走廊的時候,歐陽暖猛然間聞得有醺然冷幽的酒香撲鼻而來,夾雜著一股陌生男子的氣息。她不由得駐足,低聲對紅玉道:“還是走別的路吧!”說著便要回身,卻不料走廊拐角處有一個男子突然攔住了她的去路。紅玉慌忙擋在歐陽暖身前,呵斥道:“大膽!誰這樣無守。”

來人墨發玉冠,一身潑墨山水白色縐紗袍,袍角繡著一朵橫枝的蒼梅。整個人透著一股清新淡雅的味道,風姿十分美妙,令人一見之下便是無法移開眼睛。歐陽暖卻對他的這般形貌熟悉無比,反而沒有感覺,只是心中異常厭惡。

蘇玉樓微笑道:“歐陽小姐怎麼一見到我就躲?我生得面目可憎嗎?還是玉樓什麼時候得罪了小姐,才讓小姐對我這樣諸厭?”

歐陽暖若秋水般的眸子輕謙了一下,掩住了眼底的僧惡:“公子說笑,歐陽暖不敢。”蘇玉樓見她說得冷淡,不由怔住。

“我只是想請小姐幫個忙而已。。。”蘇玉樓抿了抿嘴角,臉上的笑容帶了一絲溫柔使得他看起來更加的讓人心動“我路過草叢的時候看到這只兔子好像受傷了,小姐可不可以幫個忙。。。”

“兔子?”歐陽暖看了一眼他的懷中,果然抱著一只渾身雪白還在瑟瑟發抖的兔子。“它的腿不小心受傷了。”蘇玉樓將免子舉起來給她看,臉上帶了一絲赧然。“我是男子,從來沒做過包紮的活。。。”換了任何一個年輕的小姐,看到這樣受傷的兔子都要起一點憐愛之意,歐陽暖卻只是微微一笑道:“紅玉,去把免子抱回來。找個丫頭包紮一下。”

蘇玉樓只覺這微笑淡如清風,讓他不知身在何處,心裏又是一跳。不由自主想到,她明明對人這樣冷淡,他怎麼竟也如此著迷。

蘇玉樓從小生在富貴之家,一舉一動別人都是呵護備至,又天生長相俊秀,對自己當然是十分自信。然而歐陽暖這樣對待他,他只覺得心裏空蕩蕩的,連往日的信心都似乎沒有了。。。他伸出手攔住紅玉,不肯將免子交出去。反而定定盯著歐陽暖道:“歐陽小姐,你厭惡到不願意與我多說一句話嗎?”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6 11:07 AM

078 雷霆一擊置諸死地   

    歐陽暖淡淡望著眼前這張俊秀出眾的臉,這是她曾經用盡心力去愛的人。然而他卻傷透了她的心,若是當初她受冤沉江之時他能夠為她說一句話,她也不會是那樣一個下場。再來一世,他居然還敢來到她眼前,大言不慚地問她為什麼討厭他。

她目中盈盈閃過冷光,口中卻說道:“公子言重了。歐陽暖與您並不熟悉,何來厭惡?”

“既不是厭惡,小姐為什麼不肯在這裏為這只免子包紮?”蘇玉樓眼睛望著歐陽暖,似在埋怨,只是語氣中含了三分情意。

歐陽暖目光更冷,對紅玉使了個眼色。紅玉上前將兔子硬接了過來,手上動作利落地替免子包紮了傷,然後問道:“小姐,是不是放了?”

歐陽暖點點頭,紅玉立刻將兔子放進了一邊的草叢。蘇玉樓皺起眉頭看著,若是換了別的女子,必定會親手施為。然而歐陽暖卻讓一個丫頭來做這件事,等於是毫不留情地將蘇玉樓的一片心意給駁了。

“蘇公子,還有很多客人在等我,抱歉。”歐陽暖不願再與他多費唇舌,施了一禮後對紅玉道:“走吧。”隨即舉步前行,與他擦肩而過。

蘇玉樓眼睜睜地看著歐陽暖從自己身畔走過。一時之間想要伸出手挽留,卻發現自己並沒有什麼借口。從以前開始,他在女孩子之中就是無往而不利的,然而歐陽暖卻像是一點也沒有將他放在心上。他站在原地看著歐陽暖走過花園,一陣微風吹過,便似下了一陣花雨一般,不少花瓣落在了地上,帶來一陣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蘇玉樓一直默默看著歐陽暖的背影。看到她的衣裙上到處都是落下的花瓣,她卻似絲毫沒有留心,也不去拂拭。他不由自主地心想,為什麼她會如同這飄忽的花香一樣,給人一種無從捉摸的感覺呢?

紅玉低聲道:“大小姐,蘇公子一直盯著你瞧呢。”歐陽暖頭也不回地道:“不必管他。”

紅玉卻覺得蘇玉樓有些可憐,似乎大小姐從未對人如此冷漠過。不由自主問道:“小姐不要怪奴婢多嘴,您對別人都不這樣的。。。”

紅玉的無心之語仿佛化成了一把刀子刺進歐陽暖的心口。逼得一腔沸血似要噴薄出來.她突然站住。猛地回頭看向紅玉,紅玉從未見過歐陽暖如此冷漠的神情,頓時嚇了一跳。

歐陽暖看著紅玉,突然醒悟過來。是了,紅玉並不知道曾經發生過的一切。那時候。。。她的目光忽然駐留在紅玉的額頭。那時候,紅玉哭泣著向每一個人求救,可是沒有一個人肯伸出援手,所有人都在毫不留情地辱罵,丟來無數的磚頭和瓦片,那種冰冷殘酷的感覺,她一生一世都無法忘記。歐陽暖看著紅玉惶惑的表情,嘴角浮起一縷浮光掠影的笑,淡淡道:“剛剛那只免子的腿,是被人故意弄斷的。。。”

    紅玉觸及歐陽暖冰冷的目光,不由一悚,驚呼道:“小姐的意思是。。。”難道蘇玉樓是故意弄折那免子的腿好接近小姐?這怎麼可能?那蘇公子看起來風度翩翩、俊美異常,怎麼會是個這麼心狠手辣的人?
  
  “有些事、有些人,不能只看表面。”歐陽暖的眸子迅速黯淡下去,若是沒有前世的經歷她也會為蘇玉樓的溫柔多情心動。難怪紅玉會覺得自己冷酷無情,只是過去發生的事情,她又能對誰說呢?沒有人會相信,她也說不出口。

走廊轉角處,蘇玉樓還在楞神之間。有人慢慢走近,一道羞怯的聲音傳入他的耳中“蘇哥哥,你。。。”她還在這裏羞羞答答,吞吞吐吐的。蘇玉樓已經回過神來,轉頭看見歐陽可,頓時一楞。語氣頓時有幾分不悅:“二小姐什麼時候站在這裏的?”

聲音帶了一種淩厲,歐陽可一驚。羞紅的小臉一白,立刻眼淚汪汪的便要哭出來。蘇玉樓見狀眉頭一皺,道了一聲“抱歉,我先行一步。”就要離開,歐陽可連忙伸手拉著他的衣袖叫道:“蘇哥哥,我、我。。。”

這時,一個輕柔的聲音替她說道:“大哥,二小姐只是想和你說說話。問問你什麼時候再來歐陽府上作客。”

兩人轉過頭,看向從拐角處慢步走出的蘇蕓娘。蘇蕓娘抿唇笑道:“二小姐,我說的對不對?”

蘇玉樓看見妹妹,便沒有立刻轉身離開,歐陽可微覺尷尬。蘇蕓娘對歐陽可笑道:“二小姐,我娘和歐陽夫人是好友,我和你也很親近,我的哥哥就像是你的哥哥一樣的,何必這麼客氣呢?”

歐陽可臉色更紅了,囁嚅著說不出話來。只覺得在蘇玉樓的面前,心都緊張的砰砰直跳。

“剛才我好像看見大小姐走過去了,哥哥你沒瞧見嗎?”蘇蕓娘這樣說道,眼睛裏有一絲探詢。

“是,大小姐剛剛過去,我們還說了幾句話。”蘇玉樓看著自己的妹妹,自然知道她在心急什麼。只是很多事情急是急不來的,歐陽暖並不是尋常庸脂俗粉,很難打動。

一聽到歐陽暖的名字,歐陽可突然臉一沉。她看了看蘇玉樓,又看了看略帶深意的蘇蕓娘,突然間醒悟過來。蘇蕓娘剛才出聲不是在幫助自己,而是要打斷自己和蘇玉樓的獨處!難不成。。。連她也希望歐陽暖做她的嫂子?可這是為什麼?她歐陽可哪裏比歐陽暖差了!?同樣是吏部侍郎的女兒,同樣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同樣是花容月貌。”歐陽可想到這裏突然低下頭,盯著自己的腳。唯一不同的是她現在已經沒了一個健康的身體,成了一個瘸子!

她想到這一點,臉上不由自主微微發白,顫聲道:“蘇哥哥,我姐姐。她可是很難相處的人。你和她 。。。和她也有話說嗎?”一言既出,蘇玉樓皺起了眉頭。他那俊美無疇的臉上,在看向歐陽可的時候一抹厭煩一閃而過:“二小姐說這樣的話不妥,請以後勿要再提!”就在歐陽可後悔失言時,蘇玉樓二話不說便轉過身毫不留戀地大步離去。

歐陽可氣得臉漲得通紅,她轉向蘇蕓娘:“你哥哥為什麼要這樣說話,難不成我姐姐在他心目中這麼重要嗎!”她這句話脫口而出。絲毫也沒意識到這種話不該由一個閨閣千金的口中說出來。

蘇蕓娘瞟了她一眼,心中不免嘲諷歐陽可不自量力。臉上卻溫柔勸道:“二小姐.你幹萬不要亂發脾氣。我哥哥這樣的男子,最厭惡女子吵吵鬧鬧,胡攪蠻纏。剛才他也是聽到你抱怨,覺得你心胸狹窄才會說那樣的話,你不要放在心上。”

這幾句話一說卻是火上加油,歐陽可冷笑一聲道:“我心胸狹窄?歐陽暖就心胸寬廣?她才是最心狠手辣的!別怪我沒提醒你,若是你幫著她進了蘇家的門,將來有你哭的時候!”

蘇蕓娘一楞,只覺得這位歐陽家二小姐太過刁蠻任性,心中更加不喜,微一低頭。再擡起頭時已帶了清淡笑容:“二小姐說的是。只是我們都是閨閣女兒家,怎麼開口閉都是進門這樣的話?人聽了還以為二小姐心急要嫁人了呢!”

歐陽可聽了這話十分惱怒,正要辯駁卻聽見蘇蕓娘低呼一聲道:“哎呀,下一場戲就要開始了。我真想看看那小姐與公子是如何相會的呢!二小姐,我先去了。”說著,便對丫頭使了個眼色,快步離去。像是生怕歐陽可會追上去再找麻煩一樣。歐陽可看的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她倒是有心抓住蘇蕓娘再說兩句,可每次一走快就會被人看出來跛足!

夏雪好生安慰了歐陽可很久.她心裏還是極為不痛快,咬牙道:“他們一個兩個都奔著歐陽暖去,她就當真那麼好?”

    “小姐您放心。老爺無論如何都不可能將大小姐嫁給蘇公子,您何必為此煩心呢。”夏雪順著歐陽可的心思說道。
  

   歐陽可扭著帕子,臉色陰郁起來。祖母父親都擡舉姐姐,從不把自己放在眼裏,他們是指望不上了。娘現在心心念念都是那個弟弟,根本也不管自己!現在自己破了足,娘雖然口中說得好聽,會為自己安排一個好的出路,可是豪門大族誰會娶一個瘸腿的姑娘?蘇玉樓就不一樣了,他蘇家是商戶出身,自己到底是吏部侍郎的女兒,許給他是下嫁,蘇府全家都得敬著自己!偏偏還有個歐陽暖!不,她的將來,不能毀在歐陽暖手上!

“二小姐,您上哪兒去?”夏雪驚訝,去戲園子不是相反的方向嗎?“去福瑞院!”思來想去,這件事情不得不靠娘去周旋。只有她肯點頭,這事兒才能成!歐陽可把心一橫,毫不猶豫地向福瑞院走去。   

福瑞院偏廳

王媽媽從袖中摸出一個精致的小銅盒子道:“這盒東西,你想方設法混一些在大小姐喝的茶水裏。”

銅盒子上所繪的,是一道淺淺的月牙痕跡,看來十分古典,倒像是小姐們常用的香粉盒子。然而梨香卻嚇得渾身發抖,王媽媽將盒子硬塞進她手心裏道,“她服下後.我們自然會調開其他人,你只要借機引歐陽暖去僻靜處,一切都會水到渠成。。。”

梨香的手一抖,盒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林氏頓時斂了笑容。王媽媽怒氣沖沖地猛扇了她一巴掌:“夫人這是擡舉你!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還敢不答應!”

林氏看著梨香神情僵硬,整個人仿佛傻了一樣,反而媚然一笑。輕輕啟唇:“我也不怕告訴你,此事非成不可。即便你不做,別人也會去做。只是到時候,你覺得我還會留著你這麼個叛徒嗎?”

林氏處心積慮留住歐陽浩的性命,一方面是出自於一片母親的心,另一方面卻是別有用意。滿月宴上賓客雲集,高朋滿座,歐陽暖若是在這一天與男人發生芶且之事,京都的各大世家就都知道了。比任何時候張揚出去的效果都要好,無奈之前有過前車之鑒。歐陽暖太過狡猾,無論如何都不肯上當。林氏這才故意送了梨香去她身邊,詞機而動。她深知,自己痛恨歐陽暖。對方也同樣如此,明知梨香可能是探子,也一定會留下她。因為梨香跟著自己日子最久,知道的事情也最多。歐陽暖自諭聰明,以為能夠從梨香口中套出話來反戈一擊。卻不知道她早已將梨香的軟肋抓在了手中。。。

梨香越發恐懼,王媽媽卻再一次將盒子塞在了她的手裏冷聲道:“藥效發揮得很快,你要抓緊時機!”

“娘在裏頭,為什麼不讓我進去?”歐陽可冷聲道,一瞬不瞬地盯著畫兒。

畫兒忐忑地低下頭去:“二小姐,夫人吩咐過任何人都不見。求您別為難奴婢。”

“任何人?我是她的女兒,連我都不見嗎?”歐陽可柳眉倒豎。心中十足惱恨到了極點,自己到了福瑞院向來是暢通無阻。可是自從娘生了弟弟,卻越發疏遠自己了。平日裏進來都要通報,輕易還不讓她進門!她難道忘了,自己也是她的親手骨肉?整天裏只想著那個天煞孤星!

畫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滿臉都是惶恐。旁邊看守的四個媽媽也都跪下來,然而不讓就是不讓。林氏嚴防死守的命令還是讓她們心中警惕,歐陽可冷冷看著她們,轉身就走。

從偏廳穿過走廊,盡頭就是林氏的臥房。穿庭入室竟空無一人,歐陽可推開門扉,屋子裏燃著濃重的香味,卻怎樣都遮掩不住一絲怪異的味道。這種香味十分奇異,令她不由自主皺起眉頭。

“二小姐,夫人說這屋子不許人進來的。。。”夏雪低聲勸道,看了一眼四周,似乎有些驚恐。

“那你就留在外頭,幫我守著!要是娘回來,你就提醒我!”歐陽可心中一直覺得奇怪,娘為什麼不讓她見弟弟?如果說她害怕弟弟被人謀害,自己是他的親姐姐,難不成也會害他嗎?

她看向不遠處的搖籃,輕輕走上前。俯身去看搖籃裏的歐陽浩,卻看到他小臉很白,氣若遊絲,正痛苦地呼吸著。

歐陽可大驚,她是知道歐陽浩身體很虛弱的,可是沒想到竟然虛弱到了這種地步!怎麼會這樣?!娘明明說弟弟只是因為早產,身休不好而已。可是。。。她看著歐陽浩。心中有些怨恨。若不是因為這個孩子,娘也不會這樣冷淡的對待自己。如果不是因為天煞孤星的名頭,祖母和爹爹也不會連同她都一並厭惡了。。。她的心中時時刻刻湧動著一個不可告人的念頭。或許惠安師太說得對,這個孩子當真是天煞孤星。給娘和自已都帶來了災難。若非如此,先是娘失寵,再是自己的腿受傷,為什麼不幸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如果他沒有出生就好了,如果他沒有出生一切都會好了。。。歐陽可這樣想著,突然感到十分厭惡。不想看到孩子的臉,竟不由自主伸手過去,將搭在搖籃旁邊用來餵奶後抹嘴的綢巾丟在孩子臉上。這時候,她並沒有想故意害死歐陽浩的念頭。只是她不知道,歐陽浩身體虛弱,綢巾蒙在臉上透不過氣來,可以輕易奪走他的呼吸。

空氣中流動著令人焦躁不安的氣息,看到孩子突然微弱的掙紮起來,歐陽可一楞。心中起了一絲怪異的念頭,如果此刻這孩子死了。。。他死了的話,一切也都結束了。再也不會有人說娘生下來的是天煞孤星,祖母和爹爹也不會再生氣,自己的厄運說不定就過去了。她的手顫抖著,幾次想揭開那綢巾,手離它尚有一段距離卻遲遲無法動作。

歐陽浩的掙扎十分微弱,很快就不動了。歐陽可這才揭開了綢巾,歐陽浩圓睜的雙眸如鋒利的刀尖抵住她的心頭。她一個冷戰.猛然驚醒,一下子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

“夫人!”屋外忽傳來夏雪的聲音。歐陽可頓時怔住,手一抖,綢巾掉在了地上。林氏和王媽媽接連進來。王媽媽下意識地將門關上,阻隔了外面人的視線。

“可兒?你在幹什麼!”林氏看到屋子裏的這一幕,頓時楞住。歐陽可表情有些發楞,背後已經不知不覺被冷汗打濕了,訥訥地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會這樣。。。我。。。我。。。”林氏一個箭步沖上去。看向搖籃裏,頓時渾身血液逆流,整個人如遭巨創。她猛地轉過頭盯著滿臉驚恐的歐陽可,擡手給了她一個重重的耳光!

王媽媽也沖過去一看,頓時驚呼一聲。一下子癱例在地上,難以置信地望著歐陽可:“二小姐,你殺了小少爺。。。”

林氏的眼中滿是驚怒,看向歐陽可的眼神像是要將她千刀萬剮:“你瘋了嗎。。。他是你親弟弟!”

歐陽可臉色煞白,一個可怕的念頭湧上她的腦海。令她變得心硬如鐵:“不,他不是我弟弟!他是天煞孤星!”

林氏的淚水一下子湧上來:“你。。。”她的身體搖搖欲墜,像是要倒下去。王媽媽撲過去,急忙攙扶著她,勉力支撐著。

“你這個小畜生,當真是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連親弟弟都能動手,你幹脆連我這個娘也一起掐死了吧!”林氏的嘴唇幾乎咬出血來,眼睛裏迸發出一種強烈的怨怒!

歐陽可心中也同樣害怕,害怕的幾乎語無倫次:“娘!娘!我這樣做全是為了咱們。要是他繼續活著,祖母和爹爹都不會放過咱們的啊!他死了,現在他終於死了。這樣再也不會有人說你生下的是個天煞孤星了!”

“不,是你殺了他!”林氏怎樣都沒想到歐陽可竟然自私自利到了這樣的地步。她惡狠狠地盯著她,像是要吃人一樣。歐陽可被那惡毒的眼神看的更加恐懼,猛地上前抓住她:“娘。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想遭人白眼,我好害怕。她們全都嘲諷我,她們都說娘你生了一個天煞孤星。她們說霉運會一直跟著我。。。我不要。。。我不要啊娘!我也是你的親生女兒,你就當可憐我!娘!”

林氏那張妝容嫵媚的臉近乎扭曲,牙齒咬得咯吱作響:“你是我的女兒,他也是我的親生兒子!你怎麼下得了手!”她一把抓住歐陽可的肩膀,指甲幾乎掐進她的肉裏。

歐陽可再也無法忍受,歇斯底裏地大叫:“娘,他已經死了!死了!我還活著!我才是你唯一的孩子。你要為我考慮,我不要被歐陽暖永遠壓著!”王媽媽驚恐地望著歐陽可,用力捂住她的嘴巴:“二小姐,不要喊!不要喊!”

就在這時候,只聽到“砰“地一聲,室內的三個人陡然一驚,林氏的眼神淩厲地大喝道:“誰!”

簾幕的後面,乳娘高氏慘白著臉跪倒在地。原本手中端著的銀盆掉在地上,清水灑了一地,一直流淌到林氏的裙邊。

    高氏的驚恐已到了極點。她不過是去靜室取水給小少爺擦身,回來時卻聽到了這樣的對話。簡直是令人難以置信。。。她一個勁兒地磕頭,拼命的說:“夫人饒命!夫人饒命!奴婢什麼都沒聽見毗什麼都沒聽見啊!”
   
這就是說,她什麼都聽見了!林氏和王媽媽飛快地交換了一個眼神。這樣的變故,讓她從喪子的劇痛中一下子清醒過來了!她冷聲道:“這樣的小事都做不好!小少爺身上燙得很,你還不快去再打一盆水來!”

高氏驚恐地望向搖籃的方向。小少爺明明已經死了。。。夫人卻讓她給一個死去的孩子擦身。她心裏委實太過害怕,害怕的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了。就是這樣的一個驚恐的眼神,讓林氏迅速下了決定,這個高氏什麼都聽到了,絕不可留下!

她看了王媽媽一眼,王媽媽立刻會意。從地上慢慢爬起來,臉上卻又恢復了平日裏的冷漠莊嚴:“夫人讓你去打水,聾了嗎!”

高氏一個激靈,想要站起來卻覺得雙腿發軟根本站不起來。王媽媽上去用力踢了她一腳,高氏連滾帶爬地從屋子裏跑出去了。王媽媽看了林氏森冷的面孔,快速跟了出去。

林氏和王媽媽走了很久。梨香才覺得自己有了站起來的力氣,她捏緊了手裏的東西,心中不住的顫抖!真要這樣陷害大小姐嗎?這樣一來。。。大小姐一輩子可就毀了啊!就在她渾渾噩噩地走出來的時候,卻看到王媽媽指揮著三個面如寒霜的媽媽擡著一個麻袋向院子後頭去了。她本能地意識到可能出了什麼事,心想難道夫人為了脅迫自己,擄了她妹妹來?心中一頓,她不由自主地悄悄跟了上去。

福瑞院的後面十分僻靜,往日裏除了打掃的丫頭根本沒有人過來。

梨香躲在墻角邊,身子靠在回廊的柱子上。當她看清眼前的景象時,驚愕地張大嘴已,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一切。

她看見王媽媽指揮著那幾個人橫抱著那口麻袋,匆匆向院子中間一口水井走去。麻袋裏面似乎裝的是人!梨香沒有猜錯,因為她很快聽見麻袋裏的人一邊掙一邊悶聲叫:“放開我,放開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夫人饒命啊。。。”只是這聲音已經虛弱無力了,似乎是垂死的人一般。

梨香瞪大眼睛,看見王媽媽指揮著那些人將麻袋擡到井臺邊。就在這時候麻袋的口松了,梨香一下子看見了高氏的臉。高氏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氣,雙手扒在井石因上,拼命想要掙脫!梨香驚恐地看著這一幕,渾身仿佛凍僵了,兩條腿像灌了鉛,一動也動不了。

王媽媽冷笑一聲,將高氏扒在井臺上的手指一根一根拉開,幾個人拼命將她往水井裏推。高氐為了活命,死命地掙扎。這可怕的情景深深映入了梨香的頭腦,她知道這一輩子她都無法忘記!只聽“轟”的一聲,高氏終於被推了進去口井。裏傳出最後一道叫聲,那叫聲像一把尖刀,尖銳而可怖。梨香只覺得所有的血都沖到了頭頂,耳邊響起一陣耳鳴。幾個媽媽從墻邊抱起一塊大石頭,將大石頭扔下井。裏傳出一片水花沸騰的回響。王媽媽趴在井口看了一會兒,對著其他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四個人又悄無聲息地走了。。。

過了好一陣子,一切才都重歸平靜。梨香蹲在地下,嚇得渾身哆嗦著。等她想要站起來的時候,這才發現裙子都濕透了。。。她竟然被嚇得失禁了。
   
福瑞院

林氏面色陰沉地坐著,這突然的變故盡管令她傷心。卻同時卻也讓她有了另一個念頭!她與歐陽暖鬥得你死我活,僅能存活一人!然而歐陽暖如今精明狡猾、謹慎言行,令她沒有半點把柄可抓。只能靜待她一個疏忽、一個破綻,她便將發雷霆一擊,將她至於死地!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為了扳倒歐陽暖,她只能行悖天之事!林氏長舒了一口氣,臉上的神情越發陰冷!她低下頭,望著淚水漣漣跪倒在地上的歐陽可:“別哭了!你起來!。。。聽著!既然闖了大禍,就不要再哭,你沒資格掉眼淚!”

歐陽可還在抽抽噎噎,林氏狠狠給了她一腳。正好踢到她的肋骨,歐陽可驚慌失措地叫了一聲。等她看到林氏的臉色,立刻住了嘴。林氏的臉上神情極為可怖,像是要將她拆筋剝骨、生吞活錄一般!“去把桌子上的胭脂拿過來!”

“娘。。。你!”歐陽可不知道林氏要做些什麼,楞楞地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快去拿過來!”林氏的聲音越加冷酷嚴厲。

歐陽可嚇了一跳,趕緊站起來跑過去拿胭脂。一不小心還在桌子拐角碰了一下,卻不敢呼痛,又走到林氏身邊來 “娘,胭脂給你。”

“把這胭脂抹在你弟弟的唇上,臉上,讓他的臉色好看一些。。。”林氏冷冷看著歐陽可,那眼神比剛才還要可怕。歐陽可嚇得不行,卻又不敢違抗。木然移動雙腿,向搖籃走去。

就在這時候,王媽媽進來稟報說:“夫人,一切都辦妥了。”“辦妥?娘,你不會是要把我交給爹處置吧。娘,我不要啊!“歐陽可臉色一變,胭脂盒子“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林氏冷冷望著她:“我怎麼生了你這個沒用的東西!”

王媽媽嘆了口氣,對歐陽可道:“二小姐,這一回你可真是闖了大禍了。剛才的一切都被那乳娘高氏聽見,夫人還能留著她的性命嗎?”

歐陽可一聽,臉色頓時好了許多。訥訥地看著兩人說不出話來,屋子裏一片寂靜。她想了想,終究試探著問道:“娘,這胭脂。。。”

林氏望著搖籃的方向,慢慢走過來。拿起剛才掉在地上的胭脂盒子,一把將歐陽可重重推開:“滾到一邊去!”說完,她打開盒子,親自勻了胭脂。給已經冰冷的歐陽浩抹上。

歐陽可看到她神情溫柔,像個母親的樣子心中反而更加忐忑。這一刻像是過了許久,讓她覺得渾身冰涼,雙腿麻木,直到林氏抹完了胭脂。才冷哼一聲道 “準備一下,半個時辰後我要請眾位夫人來福瑞院!”

“娘,您這是要幹什麼!”歐陽可驚呆了。林氏並不理會她,只對王媽媽道:“別忘了,把大小姐一並請來!”

    歐陽可心裏一驚,腦海中隱隱冒出了一個答案,她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喜色。可是林氏一個淩厲的眼風掃過來,她立刻低下了頭,再也不敢吭聲。林氏換了裙子,帶著歐陽可回到了戲園子。正好一出戲完,她笑盈盈地大聲叫好,並吩咐一旁的人給戲班子賞錢。眾位夫人看見她,紛紛過來寒暄。她一一笑著應了,若無其事地坐下來和眾人一起看戲。
   
   “可兒,怎麼臉色這麼蒼白。”林元柔奇怪地看著歐陽可。

歐陽可猛地擡起頭,卻看到林氏冰冷的眼光向這裏看過來。她心裏打了個哆嗦,強自鎮定道:“我。。。身子不太舒服。”看了一眼周圍,她輕聲問道,“柔姐姐,我姐姐去了哪裏?”

    林元柔一邊看戲,一邊隨口道:“說是去準備待會兒的晚宴。”她沒註意到,歐陽可的臉色越發蒼白,眼睛裏卻冒出一圖奇異的火光。

聽暖閣

李姨娘向歐陽暖上了晚宴的菜單,歐陽暖一一檢查過覺得沒有什麼問題,這才點頭道:“就這樣吧.辛苦姨娘了。”

李姨娘臉上露出笑容“大小姐客氣了,這是應該的。”說著,便笑著領著管事媽媽離開。

歐陽暖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半天不語。紅玉看她出神,輕聲問道:“小姐,您怎麼了?”

歐陽暖一楞,隨後道:“我在想,梨香什麼時候回來?又去做了什麼。。。”

“大小姐,您真是太累了。這些事情,本不該你操心的。”紅玉的聲音帶著一絲傷感,“若是夫人還在的話,您的日子不知道要快活多少,根本不必像現在這樣。”

歐陽暖心中一暖,目光微動不自覺地流露出微笑,竟主動拉過紅玉的手道:“不,現在這樣也很好。”

“大小姐,”紅玉的臉上劃過一絲擔憂“如今這位夫人行事太毒辣了。她什麼時候才能放過咱們呢?”

放過她們?歐陽暖冷笑,此事已經絕無可能了。她不費吹灰之力便將兩個年輕美貌的女子送到歐陽治的身邊,僅憑這點,林氏便絕不會輕饒了她。林氏是長輩,自己是晚輩。身份有別,尊卑有序,自己雖對她恨之入骨,卻不能輕舉妄動。如今林氏雖然已經失去了祖母的支持和爹爹的寵愛。但憑著林文淵的支持,她仍然牢牢的站著主母之位。歐陽治雖對她厭惡萬分,卻從未有過休妻之意。她要除掉林氏,首先要斬除林文淵這條藤蔓。然而以自己這樣的閨閣女子,想要扳倒林文淵,猶如火中取栗,絕境求生。這是最艱難、最驚險的一條路,還需要上位者的幫忙。

“紅玉,你跟著我這麼久,理當知道我的心思。現在就算她肯放過我,我能放過她嗎?只有扳倒她,我的弟弟才會平安地長大。”歐陽暖微笑,展目凝望遠方。細不可聞地說道:“為了爵兒,我絕不可能退後一步!”紅玉一瞬不瞬地看著她,似有觸動:“小姐,紅玉也不會舍下您一個人。” “我身邊最信任的人,只有你和嬤嬤了。。。”歐陽暖長嘆,嘆息中滿是紅玉聽不懂的意味深長。

過了很久,歐陽暖才問道:“紅玉,我吩咐你去辦的事情,都辦妥了沒有?”紅玉點點頭道:“大小姐放心,紅玉已經辦妥當了。”

“大小姐,梨香回來了!”外面的丫頭進來回稟“她不知道在哪裏弄濕了裙子,現在她自己的屋子裏換衣服!”

“弄濕了裙子?”歐陽暖微怔。丫頭見她半晌不語,便試探地又問了一句:“小姐?”

“讓她換完衣服便來見我。”歐陽暖回過神來,吩咐道。

丫頭應聲離去,紅玉臉上起了懷疑之色:“去了夫人院子裏,好端端的怎麼會弄濕了裙子?小姐您看。。。”

    “這自然是大有緣故。”歐陽暖輕輕一嘆,似有隱憂“我們靜觀其變吧。”

等梨香換了衣裳,匆匆趕過來,紅玉低聲道:“小姐,奴婢出去守門口。”歐陽暖點點頭。梨香一楞,這就是大小姐要跟她單獨訓話了。她心裏一凜,不由自主捏緊了袖。口。紅玉走過梨香身邊的時候,用眼睛冷冷地盯著她。

梨香一擡頭,迎上歐陽暖冷淡的目光。她不自覺地身子微微一動,朝著歐陽暖跪了下去:“大小姐。”

歐陽暖展顏一笑:“梨香。娘那裏,我這裏,你兩邊為難。反復奔波,真是辛苦你了。”梨香盯著地面,小聲道:“小姐怎麼這樣說?這都是奴婢應當做的。”歐陽暖站起身,徐徐走到她身邊站定。忽地伸手慢慢擡起她的下巴,嘆道:“你今年有十六了吧。”頓一頓道:“這個年紀早該放出去配人了,怎麼娘一直都沒有將你許出去呢。”

那是因為自己知道了太多的事情,夫人怎麼可能輕易饒過?梨香面色一凜,強笑道:“是奴婢自願多服侍夫人幾年。”

歐陽暖臉上帶了笑容,直直看著她良久,聲音放的柔緩。嘆道:“你這樣溫柔可愛的丫頭,若是一直留在後院,將來娘說不準會將你擡成姨娘,這也是一件美事。”

梨香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夫人對待姨娘的手段她都是見過的,她寧死也不願意做姨娘!歐陽暖似是看出她的心思,淡淡的道:“照我看來,到大戶人家做姨娘,還不如去普通人家做正頭夫人。自由自在,日子舒服,更不用卑躬屈膝。梨香,你說對不對?”

這正是梨香日夜期盼的,只是這一切都不可能,夫人絕不會放過自己!梨香低下頭去,“大小姐說笑了,奴婢不敢想。”

“怎麼不敢想?你素來是個沈穩可人的,行事又大方。我真心喜歡你這個丫頭。你是知道的,娘去世後,給我留下了不少產業。這些產業原都在外祖母手裏保管著,近些日子才交到我這裏。其中有一家金鋪的掌櫃,正要尋一個家世清白、脾氣可人的姑娘給他的獨子做媳婦。還托人求我身邊的丫頭。可是你也明白,紅玉我離不開。菖蒲又莽撞.文秀稍顯木訥,這屋子裏的大丫頭,最聰明伶俐的就是你了。”

梨香一時反應不過來,怔怔道:“您。。。您要把奴婢嫁給。。。?”隨即搖頭:“小姐說笑,奴婢。。。奴婢怎麼配得上!”

歐陽暖眼睛裏似乎有流光溢彩,令人不敢直視。她微微一笑道:“自從你來我的院子。我就動了這個主意。但是瞧你這個畏畏縮縮,自憐自艾的模樣,叫我怎麼放心把你嫁過去?這樣該如何為人主母,又要如何幫著丈夫掌管鋪子?你也該早些鍛煉起來,別讓我放心不下。”

梨香仿佛不能確信,楞楞望著歐陽暖,“小姐,真的是這麼想的麼?”歐陽暖嘴角舒展出明艷的微笑,道:“當然,早些準備嫁衣吧。”

梨香喜上眉梢,幾乎要雀躍起來。歐陽暖微笑,“梨香。到時候,我少不得為你添妝。只是。。。”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6 12:46 PM

079 身臨絕境反戈一擊   

   “只是什麼?”梨香的臉上露出一絲惶惑。

歐陽暖笑了:“只是你終究是娘的人,我不好為你做主呀。”

梨香一下子楞住,喃喃道:“奴婢早已被夫人給了小姐了。。。”

歐陽暖作訝異狀,反問她,“娘真的將你給我了嗎?你自己也是這樣想的嗎?”梨香立刻明白過來,失聲喚道:“大小姐!”

歐陽暖讓她起來,低聲嘆道:“我知道,娘剛才叫你去,必定是叫你做某件事。而且這事情,也一定與我有關。”

    梨香被這一句話嚇出了一身冷汗。歐陽暖微笑著,眼睛裏閃爍著溫柔的水光:“我知道你跟著娘多年,感情非比尋常。但如今我才是你的主子,只有我能決定你的榮辱和生死。梨香,我娘這個人。。。你應該比我還要了解。一旦她要你做的事完成了,你可知道是什麼後果?她不僅會殺你滅口,你的家人也同樣逃不過。”

“夫人。。。夫人答應奴婢。。。說不會的,她會饒了奴婢。。。”梨香不由自主地說道。

歐陽暖輕笑,“傻姑娘,你看看秋月的下場。一旦你沒有了利用價值,你的下場比只會她更慘!”

梨香的汗涔涔下來,臉部表情幾乎整個扭曲。歐陽暖繼續道:“你豁出性命為她做事,不過是白白為他人做嫁衣裳而已!還不醒悟嗎!?”

梨香腦海中的念頭在急劇轉動。跟著夫人,表面上看家小都可以保全。但事情完成後呢?自己會不會像高氏一樣被殺人滅口?跟著大小姐,雖然還不知道她會不會遵守承諾。至少。。。至少大小姐身邊從來沒有無緣無故消失的丫頭!最重要的是,如果這一把賭贏了,自己就能擺脫這種擔驚受怕的日子,去外面去做正頭夫人!這樣的誘惑實在太大了!到時候一家人都只會跟著自己享福。。。梨香的神色開始閃爍不定,心頭的猶豫幾乎達到了頂峰。歐陽暖見她如此,卻並不催促,而是溫柔地說:“你進了聽暖閣,別人都會以為你是我的人。一旦我出了事,第一個要死的人就是你。你懂嗎?”梨香猛地一個機靈,低下頭去。手指微微發抖,歐陽暖微笑望著她,並不催促。

梨香遲遲不出聲,歐陽暖柔聲道:“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可想清楚了嗎?”

梨香看著她,眼中漸漸浮起雪白淚花,一滴淚倏然落下。她顫抖著手從袖中取出銅盒,雙手奉獻給歐陽暖。

歐陽暖從她手中接過盒子,眼裏劃過一絲冷意。臉上的笑容卻沒有什麼異樣:“這是何物?”

“大小姐。”梨香再次跪倒。面容帶上一絲絕然:“先前夫人命奴婢來聽暖閣,那王媽媽便一直纏著奴婢,迫使奴婢聽從夫人號令。”她擰著娥眉,憤憤地說道“奴婢堅決不肯。她見勢不妙,便想以奴婢親人性命相脅。如此拙劣伎倆,誰不知道她的用心!今日她又招奴婢去,將這銅盒交給奴婢。說放在大小姐的飲食之中,奴婢生恐不能脫身將這些陰謀告知小姐,這才曲意逢迎周旋。現今人證物證皆在,大小姐您可以稟報老太太和老爺。。。”假意逢迎?若是自己沒有說出這番話,梨香早已下手了。。。歐陽暖心中輕笑,臉上卻搖了搖頭:“不可。”

梨香一楞,旋即道:“奴婢真心願意為小姐作證!”

作證?一個丫鬟一個銅盒能夠說明什麼呢?若是歐陽治有心,林氏早已被休棄。何至於到了今日還如此風光。

“大小姐,只要扳倒了夫人,您就再也不必如此委屈。”

歐陽暖輕聲笑了,那笑聲帶著一種淡淡的自嘲。前世枉死之時,數不盡的狂躁與鋒芒,冰冷與恨意。如今展現在他人眼中的卻是一個溫良,內斂,婉約,待人寬和的歐陽暖。她的臉即便沒戴上面具,也無人再輕易看得透她的心思:“若你是我,你會如何?”她含笑問道。

“這。。。”梨香有些猶豫。

歐陽暖的目光帶著鼓勵:“你說吧,我絕不會怪罪於你。”梨香咬住嘴唇:“自然是咬緊了夫人的罪名,讓她再也無法陷害小姐!”“以什麼罪名咬緊她呢?”歐陽暖忍俊不禁,“你身為她的貼身丫頭,因為犯了錯而被趕出來。你說的話會有人相信嗎?”

梨香一怔,復又說道:“那。。。那就學著夫人的樣子來對付她。。。”

歐陽暖笑著又問:“如今她的兄長是兵部尚書,她若不明不白地被人謀害,他會善罷甘休麼?”“那。。。那就眼看她一步步陷害小姐麼?!”梨香仍不死心。

歐陽暖望著她,梨香一怔。不由自主地低下頭去,的確她心裏是畏懼背叛夫人後遭到報復,才會竭力想要給予夫人重重一擊。

歐陽輕聲嘆了一口氣,將她攙起:“你放心吧。我不會讓人隨意傷害你的。”

梨香只覺攙扶自己的那雙手白瓷般晶瑩細潤,如玉凝脂,卻令人心驚。她沒想到這樣輕易就被歐陽暖看穿了心思,不由自主咬緊了嘴唇,不敢再說一個字了。

歐陽暖很快帶著梨香、紅玉回到園子裏。經過歐陽可身邊的時候,歐陽暖隨意地看了她一眼。然而對方卻並未如同往常一樣擡頭挑釁,歐陽暖的心中敏銳地察覺到了一絲異樣。

戲臺上的戲已經唱完了,班主又拿來帖子請夫人們點戲。林氏作勢翻了翻,有些提不起勁頭的模樣,淡淡道:“都是這些陳芝麻爛谷子的老戲,也沒有什麼新鮮的戲碼。”

蔣氏笑道:“聽你這麼說,莫不是還準備了什麼新鮮的東西要招待大家嗎?”

林氏鬧言,臉上露出嗔怪的神色:“就是二嫂最精明,什麼都瞞不過你!眾位夫人坐得久也是累了。不久前我得了一副好畫,要請諸位品評一番。不知諸位可願移步?”林氏微笑著說道。

蘇夫人最先響應道:“夫人不說我還覺不出來,一說還當真是如此,坐久了只覺得腰酸,起來走幾步也好。”

蔣氏臉上的笑容深了兩分:“什麼好東西,非要我們大家一起去看?這樣勞師動眾,若是讓大家失望了,可不饒你!”

眾人紛紛笑了。卻都起身表示要去,歐陽暖笑著對林氏道:“既然有娘作陪招呼各位夫人,暖兒就放心了。祖母還病著,暖兒先回去看看,稍後便回。”說著,就望向林氏的眼睛。林氏微微一楞,隨即露出微笑道:“知道你孝順,卻也不必這樣心急。待會兒客人們離去,我和你一同去看望豈不是更好?”

“可是。。。”歐陽暖的臉上故意流露出幾分為難的神色,一雙美目卻緊緊盯著林氏的每一絲表情。

林氏臉上雖然還算鎮定,眼睛裏卻流露出一種急切。拉住歐陽暖的手親熱地道:“好了,好了。這裏的夫人們都是你的長輩,你先行離開豈不是失禮於人?和我們一同去吧。”說著,她看了歐陽可一眼。歐陽可卻失魂落魄,半點也沒有反應過來。王媽媽恰到好處地推了歐陽可一把,她這才猛地清醒過來。回頭望向王媽媽,臉上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天生就是個扶不上墻的爛泥!林氏心中暗暗罵道,臉上的笑容更深了:“可兒,暖兒要去壽安堂呢。”

歐陽可一個激靈,不由自主脫口道:“這怎麼可以!”過後立刻意識到自己失態,急忙補救道:“姐姐近日來還沒見過浩兒,和我們一同去福瑞院吧。”

人的情緒最容易流淌在眉眼之間。歐陽暖觀察她們母女的神色和語氣,於這簡短的對話之中察覺到了一絲詭異的氣氛。

林氏太過親熱,歐陽可失魂落魄,王媽媽則急切不安。這其中到底有什麼緣故?或者說,福瑞院裏面到底有什麼在等著自己?梨香說過,林氏給了她那盒東西,是為了在飲食之中下藥。照她猜測,應該是迷惑心智之用。可是自己剛剛坐下來不久,她們也應該知道梨香尚沒有機會下手,為什麼會這樣心急?還是說。。。她們已經改變了計劃?她下意識地看了梨香一眼,對方卻也露出茫然的神情。不過短短片刻,歐陽暖的腦海中已經轉過了無數的念頭,最終只是化作一個淡笑:“好,就請娘先行。”

到了福瑞院,丫頭們早已準備好了無數座椅。整齊擺放在庭院裏,眾人依照座次坐下。林氏拍了拍手,便有丫鬈用條盤端著玲瓏碧玉茶盅進來。在每個杯子裏放入茶葉後,又麻利地提著剛煎沸的茶壺向各人的杯子裏沖入沸水,幹燥的茶葉立刻傳出細碎的嘩嘩聲。

蔣氏見狀笑了:“叫我們來居然也這樣粗心大意,連茶葉都是當場沖泡,這是什麼緣故?”

林氏笑道:“二嫂這就不知了,這種茶葉就是要現泡才好呢!”

就在這時,廖夫人發出一聲驚嘆。她指著茶杯道:“你們看看!”眾人聞言,都仔細向茶杯中看去,卻看到那茶水澄碧近如琥珀,更令人驚異的是滿院子都飄蕩著茶香。

吏部司務柯夫人向來挑別,這時候卻也點點頭道:“我倒是第一回見到這樣的茶。香氣撲人,滿院不止,當真奇持。”林氏微微一笑道:“柯夫人,香氣撲人乃是剛才,您再仔細聞聞。”眾人聞言,紛紛湊近茶杯。果然芳香產生了變化,剛才香氣十分濃烈,又香又醇,如今卻是香氣縷縷。如同空谷幽蘭,清冽得沁人心脾,不由大加贊賞。

看到眾人臉上露出高興的神情,林氏側目在歐陽暖的臉上打了個轉。卻見到她一雙晶瑩的眸子正望著自己,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她心中陡然一驚。她強笑著轉頭,反對歐陽可說道:“可兒,去將娘屋子裏掛著的那幅畫取出來供眾位觀賞。”

歐陽可一楞,立刻反應過來,和王媽媽一起進了屋子。不一會,便懷抱著畫卷出來。林氏親自打開用絲絨包裝的卷軸,拆開金線,徐徐展開口。

“這莫不是。。。前朝畫聖周明先生的真跡《臨溪圖》?”蔣氏驚呼一聲。起身上來看,只見那畫面上錯落有致的寺廟被仿若霧氣的薄紗覆蓋著,若隱若現。虛實相間之處,十分靈動。寺廟四周被水環繞,水中有船飄蕩,船身傾斜,仿佛正在急速前進,十分具有動態感。由短橋經過竹徑,穿行而入山門。依稀可見,寺廟右邊有一條四回廊環繞,漸行漸遠,深不可及。一灣溪水從深澗處湧出,流經突兀鱗絢的怪石,濺起珠玉般的水花,仿佛能夠令觀者聽到“叮咚”作響的聲音。

蔣氏點點頭,贊嘆道:“周明先生畫作精妙,卻一畫難求。如今天下間也不過寥寥十余幅。大多數藏於宮中,極少的流落民間。卻不想你這裏居然也有。”眾人聞言也紛紛點頭,一時艷羨的眼神向林氏飄過去。

歐陽暖勾起唇角,這幅畫原先是外祖父的珍藏。卻落入林氏手中,這十年來卻從未見她在大庭廣眾之下拿出來,料想是珍視異常。如今既然拿出,自有一番不可說的道理。

喝了茶,賞了畫,林氏又徐徐道:“我手中還有一樣寶物。是一株紅珊瑚,足有三尺高,晶瑩別透,美妙絕倫。難得今日高興,便也拿出來大家共同欣賞吧。”

眾人紛紛贊許,想這珊瑚生於海底極難取得,更何況是三尺高的紅珊瑚。更是尋常難見,有這樣的機會觀賞一番,倒也是美事。

只有蔣氏微微側目,林氏這個小姑她自認十分了解。平日裏十分吝嗇,尤其是落入她手中的寶貝,從來也不肯輕易示人,生怕被別人討走,今日怎麼如此大方?

林氏並未立刻吩咐旁人去取,反而突然問道:“暖兒,這茶難得,你怎麼不喝?”

歐陽暖看了一眼那碧綠的茶水,微微一笑道:“自然是要喝的。”說完,她輕輕舉起茶杯,在唇邊抿了一口。又用帕子掩了掩嘴角,笑道:“娘說的是。果然是難得的好茶。 ”林氏臉上露出笑意。這一回,笑意到達了眼底,顯然是十分的得意。

她不知道,在用帕子碰到嘴唇的時候,歐陽暖已經飛快地將那一小口茶水吐在了帕子上,隨後迅速將帕子放進袖口。這一個動作十分輕巧,只有在她身後的紅玉和梨香才能看個分明。

    梨香低下頭去,暗自慶幸自己並未按照夫人說的去做。大小姐心機深沉,一個早有防範的人又怎麼會上當?

“可兒,你去取那珊瑚來。”林氏故意叫了歐陽可的名字,歐陽可這時候已經完全恢復正常。臉上露出嬌態.“娘,女兒剛才絆了一跤,膝蓋都碰青了呢。”

這話引來大家一陣笑,一個千金小姐走路都走不好卻好意思向大家抱怨掉傷了。簡直是貽笑大方。只有歐陽暖沒有笑,因為她立刻意識到,歐陽可這是話裏有話。果然聽到她說:“這一次,還是讓姐姐去吧。”

林氏順水推舟,臉上露出笑容道:“既然如此,就辛苦暖兒跑一趟。去內室將我的珊瑚取來。”

歐陽暖站起來,似乎很為難:“可惜我之前在娘的房中沒有見過,並不知道那寶物放於何處,娘是收起來了嗎?匆忙尋找豈不是要讓諸位空等許久?”

王媽媽聞言一楞,迅速笑道,“夫人。那珊瑚是收起來了,大小姐一時之間怕是找不到。”

“梨香,你陪著大小姐一起去吧。”林氏端起茶杯,似乎很隨意地說道。這下歐陽暖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歐陽暖微微一笑,並不推辭。帶著梨香剛走了幾步,卻突然駐足,回頭微笑道:“娘,現在陽光正好。一絲風也沒有,你何不讓人將弟弟抱出來。就在這裏給眾位夫人看一看。也免得到了晚宴的時候再抱出反而容易受風?”林氏心裏一驚,幾乎以為歐陽暖看穿了一切,頓時駭然。王媽媽卻飛快地拉了拉她的袖子,林氏這才反應過來。勉強笑道:“小孩子渴睡,他這個時辰,該是睡著了吧。。。”

歐陽暖的笑意更深:“娘真是疼愛弟弟,只是我們輕手輕腳,不會吵了弟弟的。”

廖夫人向來喜歡歐陽暖,更有意騁下她做兒媳婦。自然對此言十分贊同,當即笑道:“是啊,小孩子也不能那樣嬌貴的。還是現在抱出來給大家看一看吧。”聞言,其他人也紛紛附和。

林氏心裏焦急,臉上卻不敢露出分毫。原本只要歐陽暖獨自進了內室,就能將歐陽浩窒息而死一事嫁禍於她的身上。偏偏她太過狡猾,竟這樣警覺堅決不肯獨自入內,這樣可怎麼是好!林氏心中一陣翻攪,幾乎變色。王媽媽這時候咬了咬牙,站出來道:“夫人,其他人都笨手笨腳的,別傷了小少爺。老奴和大小姐一起進去,把小少爺抱出來吧。”乳娘高氏已經死了。現在屋子裏的丫頭也會都被撤掉,萬一歐陽暖在外室看到情形不對不肯進入內室,那一切就都付諸東流。電光火石之間,林氏已經明白過來,臉上帶笑道:“那一切都托付媽媽你了。”

王媽媽點點頭,笑道:“老奴明白,請夫人放心。”在這個瞬間,她已經和林氏交換了一個只有彼此才懂得的眼神。她們都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到了!

林氏看著歐陽暖、王媽媽、梨香三人進了屋子。從她本心看來,這一次是想讓歐陽暖飲下迷惑神智的藥與蘇玉樓芶合,再被眾人發現。到時候歐陽治就不得不將這個壞了家風的女兒逐出家門,卻沒想到中途出了岔子,浩兒竟然被歐陽可所殺。。。若到時候查出來歐陽浩是窒息而死,歐陽可絕脫不了幹系!為了她,林氏只能臨時變了計劃。將一切栽贓到歐陽暖頭上,借機會除掉她!好在梨香是自己人,只要到時候王媽媽一口咬定是歐陽暖捂死了浩兒,那她這輩子都完了。

蔣氏不明就裏,卻也笑道:“你也太嬌慣這孩子了,哪兒能抱出來看一看就受風生病的?”

“這是大夫特地關照的,我也是沒有法子!”林氏尷尬萬分地看著眾人幹笑,“再者,你們是知道的。我家還有個長公子,他一向不喜歡浩兒。我不把孩子抱出來,也是不希望他看了嫌惡。”她滿臉為難,活脫脫的把個繼母難為的模樣演繹得淋漓盡致。

林氏十分聰明,她知道通過示弱博取同情。一時眾人或多或少都有些同情她,七嘴八舌的紛紛安慰:“夫人已經是個很好的母親了,大少爺是年紀小不懂事,以後也就好了。”

    “要我說,像夫人這樣賢良淑德的母親到哪裏去找?!便是親娘也不過如此了,這大少爺也太難伺候了。”
  
林氏笑著道:“快別這麼說,再說我都不好意思了。況且暖兒向來愛重爵兒,她聽見得多傷心啊。”

眾人一聽.紛紛點頭稱是。歐陽家大小姐對大少爺的一片愛護之心,早已是眾人皆知的事情。林氏微微一笑,她就是要所有人都知道,歐陽暖為了歐陽爵什麼都肯做。重要的是,歐陽爵對歐陽浩有怨恨之心!

四周帷帳都放下來了,更顯得內室若隱若現。風突然從窗外吹進來,吹散了一室的馥郁香氣。屋內的雅帳拼命地舞動,讓整個屋子帶了一絲鬼魅的氣息。

王媽媽笑道:“大小姐,我找一下那紅珊瑚。請您去幫我看看小少爺醒了沒有。”

歐陽暖微微一笑:“讓梨香去找吧。王媽媽還是親自去抱浩兒的好,我畢竟是個姑娘家,還真是不敢碰小孩子。。。

王媽媽眸子裏閃過一絲冷芒,突然冷笑一聲。把心一橫,放聲大叫:“救命啊!出人命啦!”

外面的夫人並不知道裏面發生了什麼事情,聽得這一聲面面相覷,全都嚇得站了起來。林氏第一個站起來,快步向屋子的方向走去。其余人都是一楞.也迅速跟上她。然而屋子的門卻被緊緊關著,林氏臉上露出焦急神色大聲喊道:“王媽媽!王媽媽!暖兒!你們怎麼了?快出來!快開門!”又過片刻,門霍地一下子被打開。梨香驚慌失措地沖出來,一下子樸倒在林氏腳邊,連聲叫著夫人救命。林氏一把推開她,沖了進去,誰也不看就先向搖籃的方向樸過去“我的兒子啊!”她仿若失控地大吼,已完全失去夫人的儀態,“浩兒!浩兒!你這是怎麼了!你是被誰害了啊!”她從搖籃裏抱起歐陽浩,倉皇無措,對著跟進來的丫頭們大吼:“你們都是死人麼?!為何沒人在此照看小少爺?!”丫鬟們恐懼地看著她,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夫人會這樣瘋狂。

這時候,只聽到蔣氏驚呼一聲:“暖兒!”接連進來的夫人小姐們這才發現,歐陽暖倒在地上。左胸深深刺入了一根青木簪子,整個人面色慘白。氣息奄奄,鮮血流了一地。王媽媽卻滿頭鮮血,兩眼空洞,滿面通紅。衣襟散亂地跪倒在地上,竟像是完全失去了意識。她的腳邊,破碎的花瓶瓷片碎了一地。

這場面太過詭異可怕,所有人都呆住了。

紅玉立刻撲了過去:“大小姐!大小姐啊!你怎麼了!”那聲音淒厲無比,一下子驚醒了原本驚呆了的吏部尚書廖夫人。她大聲道:“快去叫大夫!快去!”丫鬈一下子驚醒過來,連滾帶爬地去了。

歐陽可見情況並不如預想的那樣,惡狠狠地一把抓住梨香:“究竟怎麼了?怎麼會變成這樣!?”

“大小姐,大小姐她。。。”梨香早已嚇得跪在地上,縮成一團。歐陽可的唇邊勾起一絲冷笑,心道這一回歐陽暖可完了。

誰知梨香卻接著道:“方才王媽媽突然發瘋,竟將小少爺悶死。還要殺了大小姐。。。”

“你胡說!”歐陽可一下子楞住,用力扭住她的衣服。像是要吃人一樣的眼光:“你胡說八道!好端端的人怎麼會突然發瘋!”

林氏沒想到梨香竟然臨陣倒戈,她再不猶豫,放下歐陽浩快步沖過去。用力搖晃王媽媽的肩膀“王媽媽,究竟怎麼回事?!你快說清楚!”王媽媽卻仍是兩眼發直,眼睛赤紅,傻傻張著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那邊紅玉已經用力將歐陽暖扶起來,她人還是清醒的。伸出手,捂住心口的傷處,聲音雖然微弱,卻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她。。。她突然發狂。。。殺了弟弟。。。還要殺了我。。。”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林氏望去。林氏面色一變,突然大聲道:“暖兒,你不要胡言亂語!王媽媽怎麼可能殺你!”

“我。。。”,歐陽暖才想開口,眼前卻忽然一陣發黑,險些栽倒於地。幸而紅玉在旁眼疾手快地將她扶住。

剛才李姨娘見情況不對,早已悄悄飛奔去請來了歐陽治。就在眾人面露驚異之時,歐陽治大步入內,掃視一眼屋子裏的情形。見到歐陽暖渾身是血的時候幾乎驚呆,立刻沖過去扶住她。這才怒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林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能作證的只有兩個人。梨香明顯早已背叛,王媽媽卻已經是無法開口說話,她心中也是驚懼之極!

梨香急叫道:“老爺,王媽媽突然發狂,竟殺了小少爺。大小姐去阻攔,她居然拔下簪子要殺大小姐啊!”

“爹爹,莫要聽她胡言亂語。她是姐姐的丫頭,一時瘋癲了才亂說話!”歐陽可秀麗的臉幾乎猙獰。

“不!老爺,奴婢曾在夫人身邊做丫頭,奴婢絕不會亂說話的!”梨香口中卻說出石破天驚的話語來“夫人命奴婢將大小姐每日的言行舉止全數上報於她,不可有任何疏漏。奴婢雖未讀聖賢書,卻也懂知恩圖報!大小姐對奴婢那樣親厚,奴婢絕不能眼看她無辜受累。此事確是王媽媽突然發狂胡亂殺人,老爺要幫大小姐做主啊!”

一屋子的人都驚呆了,林氏白玉般的面容刷地蒙了寒霜,冷厲地道:“你、你血口噴人!老爺,王媽媽跟隨我多年,她。。。”“爹爹。。。”眼前傳來陣陣暈眩。歐陽暖的思緒卻從未如此清醒過,她腳下虛浮,順勢便倒在歐陽治懷裏:“爹爹,救救我。有人要殺我。。。”“暖兒!”歐陽治眉頭深鎖,一擡眼見所有的客人神色各異地站著。他心裏一抖,立刻做出了決定,厲聲說道:“來人,將王媽媽這惡奴綁起來!誰再求情一並處置!”

“歐陽老爺,大小姐的傷勢絕不能耽誤了。。。”廖夫人提醒道,眾人這才發現歐陽暖的面色越發蒼白了。

歐陽暖只覺胸口巨痛,眼前天旋地轉,幾乎站立不穩,耳邊傳來眾人焦灼的呼喚聲。視線朦腦中,她望見周圍的夫人小姐們皆面露急切。歐陽治更是鐵青著臉,對於這一切,她心中藏了深深的厭倦。很快沈入無邊的黑暗中。水,無邊無際的水湧來。漫過了頭頂,奪去了呼吸。天地間俱是血紅一片。。。歐陽暖極力掙扎,神智漸漸請明,卻怎麼也睜不開眼。仿佛置身冰冷刺骨的江水之中,全身寒冷若冰。稍稍一動,胸口便傳來撕心裂肺的劇痛。混沌中幾次醒來,又無力爭執,終究失去意識。

床幔低垂,燭火搖曳,屋子裏隱隱彌漫著一股濃重的藥味。

歐陽暖深深吸一口氣,那一場陰謀已經安然度過。此刻她躺在床上,那些人再無理由傷害她。

王媽媽驚叫起來的那一刻,自己一個眼色,一旁的梨香反應迅速地用花瓶猛烈地砸向她的頭。自己則在眾人沖進來之前鎖上了門。。。這全怪王媽媽太過自信,竟將自己的後背留給了梨香。。。後來王媽媽不能說話是因為硬被塞下了整個銅盒的藥。而那根簪子。。。歐陽暖驀然一顫,想起那根青木簪子,唇畔浮起一絲冷笑。為了取信於人.她不惜拔下王媽媽的簪子刺傷了自己。誰會懷疑一個倒在血泊裏的柔弱小姐呢?誰會相信有人對自己也能狠得下心腸!

那一刻,歐陽暖別無選擇。原先她並不知道歐陽浩已經死了,只有在王媽媽大聲驚叫的那一刻才突然恍悟。林氏要將歐陽浩的死栽贓在自己身上!一旦所有人相信了這樣的說辭,她和爵兒即將墮向死亡之淵。只有絕境逢生,反戈一擊,才能橫空斬斷林氏的陰謀!

垂幔外隱約有人影晃動,李氏熟悉的聲音低低傳來“暖兒可曾醒來?”“回稟老太太,大小姐神智還未清醒。”方嬤嬤哽咽著聲音回答道。“已經一天了。。。”一旁歐陽治的聲音憂切,“莫非傷及了心脈?”“老爺勿憂。大夫說沒有傷到心肺,只是大小姐身子柔弱,不能用藥過急,否則反受其害。”方嬤嬤這樣說道。

外面良久無聲,只有濃郁的藥味彌漫。歐陽暖勉力擡手,想要掀開簾子,卻全然沒有力氣。

只聽李氏沉沉一聲嘆息,“這個惡奴著實膽大妄為,你那夫人也實在是不像話。眾目睽睽,大家都說王媽媽殺了浩兒又傷了暖兒。到了這個地步,她還一味護著那老刁奴。。。”

片刻僵持沉寂,歐陽治冷哼道:“著實太過可惡!”也不知道說的是行兇的王媽媽,還是一味袒護王媽媽的林氏。

歐陽暖剛要開口,才發覺力氣微弱。聲音連自己都聽不分明,更加牽動胸口傷處.一時痛楚得說不出話。外面的人都沒有發覺。

就在此時,外面的丫頭進來回稟道:“不好了老爺。老太君和侯府大夫人沖進來了。。。攔都攔不住。”

“什麼!?”歐陽治和李氏對視一眼,同時面色大變。歐陽暖受傷的消息他們是沒有通知老太君的,然而那麼多夫人小姐都看到了,誰又不知道呢?只是他們沒想到老太君這麼快就來了!

李氏一楞,立刻整理衣服快速走了出去。不多時滿臉堆笑地陪著老太君和鎮國侯夫人婆媳倆進了屋。歐陽治看到老太君身邊的歐陽爵,狠狠瞪了他一眼。歐陽爵卻垂下眼睛,仿若沒有察覺到。

老太君也不顧歐陽治向自己行禮,冷哼一聲從他身邊走過,親自掀開簾子。看到歐陽暖臉色蒼白的躺著,蔥白的裏衣中包紮的傷。印出點點鮮血,實在觸目驚心口她頓時心中一陣揪痛。這就是自己的心肝外孫女,含著怕化捧著怕掉的寶貝。她猛地回頭,厲聲喝道:“你們這是怎麼照顧的!都是瞎子聾子嗎?小姐傷成這樣竟然都不通知我,是打量著鎮國候府都死絕了嗎?!”這話是沖著下人們說的,然而歐陽治臉色卻刷的一下白了。

方嬤嬤眼睛早就濕了,只是拼命忍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泣不成聲道:“老太君,是老奴無能,沒有護住大小姐,實在無顏面對您!”

老太君的眼睛裏也含著眼淚,哀聲罵道:“我將親生女兒交給你照顧,你將她照顧的送上了黃泉路!我的外孫女你總該撫養好,可是你呢?害的她小小年紀要吃這樣的苦頭,你當真是辜負了我的一片心啊!真是個沒良心的,挨幹刀啊!”

紅玉等丫頭對視一眼,也同時跪下。一下子除了歐陽治和李氏,跪了大半屋子。李氏一看情況不好,生怕她說出什麼來,忙道:“方嬤嬤!你是暖兒身邊的老人了,做事最曉得輕重,幹萬不要胡言亂語!”

方嬤嬤冷眼看了她一眼,滿臉都是豁出去的神色:“老太太說得對,老奴一手把大小姐帶大,從來見不得她受一絲絲委屈。這些年來,大小姐沒有親娘,還要護著大少爺。受的委屈實在太多,她寬和仁慈,性情溫順,將這些全都忍耐下去。從始至終不敢和別人講,硬是強顏歡笑,不許我們任何人透出口風。委曲求全,只怕辜負老太君。害您擔憂傷心!那些小人一而再再而三地謀害,她都小心避過、一力忍讓。可是這些人壓根是想要大小姐的命啊!大夫說這一次大小姐的傷,再深半分就回天乏力了!老太君,您差點就見不著大小姐了!您要給她做主啊!”說完伏地放聲大哭。

老太君勃然大怒,沖上來要抓住歐陽治的袖子:“這是怎麼回事!你說個清楚!你若解釋不清,咱們去聖上跟前辯個分明!怎麼你歐陽府害了我女兒還不夠,還要害我的外孫女,你們這是吃人的地方嗎!”歐陽治嚇得躲到李氏身後,臉色都發白。

“老太君,您息怒!”沈氏跟著拭淚,口中苦苦勸著。歐陽爵也上去攙扶著老太君,生怕她太過激動而昏厥過去。看到姐姐受傷,歐陽爵明明心中痛極,卻只能強忍痛苦,一言不發。他知道歐陽治狠毒自私,這才去請來了老太君。

眾人驚懼地看看老太君,然而她卻並不解氣。又憤恨地瞪著李氏,侯門太君的高貴和教養。早就被憤怒沖到腦後去了,她激動地厲聲道:“到底誰將我外孫女傷成這樣?”

事發突然,李氏和歐陽治事先並不知道鎮國侯府會突然殺過來。此時被弄了個措手不及,不由暗暗叫苦。李氏卻也只得強作笑顏,討好道:“老太君您別急,有話好好說。”

老太君吃人一般的目光狠狠瞪過去,嚇得李氏一楞,前所未有的心虛忐忑。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想要完全遮掩敷衍過去是不可能。。。該怎麼辦呢?李氏的心裏一個勁的打鼓。

李氏意識到,王媽媽是林氏身邊的心腹。說她無意傷人,誰會相信呢?這個時候,丫頭媽媽們的說辭就至關重要了。她狠戾地掃了方嬤嬤、紅玉等人一眼,意思是讓她們不要亂說話!然後陪笑道:“老太君,這一切都是那王媽媽那個惡奴。。。”

老太君話還沒聽完,已經是怒容滿面:“那個惡奴呢?她既然是個奴才,背後總要有人指使!指使她的又是什麼人!”歐陽爵冷聲道:“外祖母,是娘讓姐姐去她屋裏取東西,結果王媽媽趁機要殺害姐姐!”

眾人的臉色都因為這一句話變得僵硬。這意思分明是說,王媽媽是受林氏的指使要殺了歐陽暖!歐陽治心中惱了,心道你這個小子不幫著我們遮掩還要亂說話。趕緊解釋道:“老太君,爵兒是年紀小不懂事,您千萬不要相信!事情全是王媽媽一人所為。你想想看,婉如畢竟是浩兒的母親,就算她要傷害暖兒,何必連浩兒的性命也耽誤了呢!”

在普通人的認知裏,歐陽浩畢竟是林氏的親生兒子,如果是她指使王媽媽殺害歐陽暖,為什麼要拉著自己兒子墊背呢?所以大家都覺得,是王媽媽被天煞孤星的煞氣克了。一時之間陷入瘋癲,不但殺了小少爺還要殺大小姐。。。雖然歐陽治知道這解釋也很牽強,但大家都是親眼目睹王媽媽形若瘋癲,大小姐倒在血泊裏的。

老太君冷哼一聲道:“這你就要去問你的好媳婦!那惡奴呢?現在如何處置的!”歐陽治一楞,臉上帶了三分陰郁:“婉如她一直護著,我。。。”

“你。。。”老太君一時怒極攻心,幾乎昏厥過去。沈氏見狀,忙上前拉住她的手,柔聲道:“老太君,您別急。慢慢說,您年紀大了。實在不該如此動怒。。”說著,和歐陽爵一起扶著老太君到一旁的貴妃榻上坐下歇息,梨香忙捧上一杯熱茶。

見老太君喝了茶面色才好些了,沈氏看了一眼站在那裏面色難看的歐陽治和李氏,柔聲道:“二位,今日咱們都是自家人,不妨敞開來說。若是被外人知曉堂堂一位吏部侍郎的千金被一個惡奴所傷,你們卻無法懲治,豈不是要笑掉了大牙?為今之計,唯有請貴府嚴懲惡奴才能平息這場風波,老太太您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李氏幹笑道:“大夫人說得有道理,就是這麼個道理。”接著賭咒發誓一般地道:“我們一定會嚴懲這老刁奴!”

老太君心裏頭的怒火一波一波,根本無法平靜。如今看到歐陽家的人,當真覺得十分厭憎,實在不願意再和他們多說半句。

李氏又討好地道:“老太君,這不過是一個意外而已。暖兒聽話懂事,聰敏乖巧。她不僅是你的外孫女,也是我的親孫女。您心疼,我就不心疼嗎?我答應你,一定替暖兒出氣!就是暖兒今日受的委屈,今後我都會給她補回來。我若是做不到,您再來找我算賬!”

老太君面色陰冷地盯著李氏,盯得她心裏直打突。

沈氏忙笑道:“老太君,您看老夫人都把話說到了這地步,您先消消氣。咱們慢慢商量?”

“慢慢商量?有什麼好商量的!”老太君瞪圓了眼睛,惡狠狠地道:“方嬤嬤,替小姐收拾東西!快!”李氏一聽暗道壞了,只故作糊塗:“哎呀老太君,這是要做什麼?”老太君冷聲道:“帶暖兒回鎮國侯府養傷!”

    歐陽爵猶豫半晌,方低聲道:“老太君,這多有不妥,是不是和大舅舅商量了再做決定?”

老太君怒道:“怕什麼?暖兒是我的外孫女,我讓她去養傷算得了什麼!”又冷眼瞟著旁邊的沈氏:“這點主,我還是做得的。”

沈氏一楞,知道這是老太君在考驗自己,趕緊勸說道:“爵兒,你不必擔心,讓暖兒和我們回去體養一段時間也好。”

李氏臉上露出吃驚的神色:“老太君,暖兒這還傷著,怎麼能隨便移動?”

然而沒有人理她,方嬤嬤等人已經站起來收拾東西。沈氏也吩咐旁邊的人,輕手輕腳地將歐陽暖扶起來。當真是要離開的樣子,歐陽治不由急了:“老太君!暖兒畢竟是我的女兒。是姓歐陽的,您這是做什麼?”

老太君沈著臉道:“做什麼?我這把老骨頭還活著,斷然沒有眼睜睜看著我外孫女受苦受罪卻不管不顧的道理,我這便將人領走了。明天一早,你要將那惡奴的屍體送到我府上謝罪,那背後的人你也想想怎麼處置!否則便是鬧上金鑾殿,我也不會與你善罷甘休!”

李氏心裏頭“咯噔”一下,忙上前攔住歐陽治,臉上笑道:“當然!當然!”

李氏和歐陽治將人送到門口,看到竟然是林之染親自護送馬車,不由吃了一驚。事已至此,他們再無力阻攔。只能眼睜睜看著鎮國侯府的馬車絕塵而去,歐陽治茫然地回頭望著李氏:“老太太,這怎麼辦?”怎麼辦?李氏把臉一沉:“馬上將那惡奴杖斃,連夜送去給鎮國候府!”“可是婉如。。。”

“哼,都是這賤人鬧得!她自身都難保,還想保別人!”

“是,我立刻吩咐人去辦!”歐陽治冷汗直流。擡眼看見自己的長子歐陽爵一雙幽冷的眼睛盯著自己看,那眼神仿佛要自己刺穿一般仇恨。當下惱怒道:“你這個逆子,是你把人找來的吧!”

李氏一聽他咒罵歐陽爵頓時急了,恨恨地道:“你管好那個賤人就行,不許罵我的孫子!”

此刻,歐陽爵卻轉過頭,看著鎮國侯府的馬車離開的方向。眼睛裏不知不覺的,噙滿了淚水。

吏部侍郎喜得貴子,然而這小少爺卻在滿月當天被惡仆活活悶死。不僅如此,歐陽家大小姐更是為了保護幼弟而被惡仆刺傷,性命危在旦夕。鎮國侯府老太君震怒,將歐陽暖帶回鎮國候府養傷。。。這則消息在一夜之間傳遍了京都。一時眾說紛紜,有說這位小少爺是天煞孤星。因為他才引得仆從發瘋;有說小少爺命太硬,才會連累了才名出眾的長姐;有說歐陽家繼母無德,縱容惡仆行兇,意圖謀害長女的。。。此事連大公主都驚動了,不但派去了一位御醫,更送去了數不清的珍稀藥材。。。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6 03:06 PM

080 男裝麗人戲院驚魂  
  
  一匹色赤如炭火的胭脂馬從長街疾馳而過,停在鎮國侯府門前。下人們見大少爺下了馬,紛紛低頭行禮。

林之染一路進了墨玉堂,丫頭容寧知道他要換衣裳。忙將簇新的素色絲袍取了出來,林之染神色淡淡,替換了外面的袍子,又在銅盆中將手洗凈,接過絲巾慢慢地拭著。

“表小姐怎麼樣了。”

大少爺早晚都要問一次,容寧早已習慣了。此刻便輕聲道:“表小姐漸漸痊愈,今早還起來撫琴了。晌午時候二小姐去探望,留在那裏一起用膳。”容寧說的二小姐,是林之染的親妹妹林元馨。他聞言微微皺眉,輕“嗯”一聲,容寧覺他今日似有些不悅,便輕聲道:“大少爺,飯菜備下了。您現在用嗎?”

林之染的手微微停頓,半晌方道:“撤了吧。”

容寧跟隨林之染多年,知道他的性子。便立刻讓下人們將飯菜撤去。在這時候,林之染卻已經慢慢走出去了。

偌大的鎮國侯府,此刻卻是寂靜無聲。因為表小姐重傷,惹得老太君脾氣暴躁,主子們在她跟前都不敢隨便開口。下人們自是謹小慎微,生怕大聲說話闖了禍。連廊下餵著的畫眉也停了聒噪,悄無聲息。

看到林之染,丫頭媽媽們一路行禮。林之染淡淡看了他們一眼,沿長廊慢慢走著,不知不覺便到了夢雨樓門口。

夢雨一名,是當年林婉清親自題寫。所以這夢雨樓也是她出閣前住的地方。她出嫁後,老太君時時命人打掃布置,從不曾有一天荒廢。只想著女兒回府時小住,如今這座小樓空寂了多年,卻迎來了歐陽暖。

紅玉看見林之染,匆忙要通報。他卻笑著擡手阻止,自己一路慢慢走上臺階,靠近了小花廳。

隔著老遠就聽見林元馨的笑聲:“老太君對你真好,你看看這價值連城的玉如意、珊瑚瑪瑙屏風、水晶寶石珠簾、嵌珠鑲寶的孔雀寶扇。都是你來以後她從庫房裏特意取出來送給你的,我看了都嫉妒呢!”她口中說著嫉妒,臉上眼裏卻全然都是說不出的高興。

歐陽暖微微一笑:“自然要多謝外祖母的體恤。”她知道,林元馨說這樣的話,並不是嫉妒,而是發自內心。

林元馨接著道:“那也是你命大,你沒看到上次老太君將你帶回來的時候,臉色白得和一張紙一樣。大夫都說差點救不活了,可是看看你現在,不但能跑能跳,連臉色都紅潤多了。”歐陽暖笑起來:“什麼能跑能跳?馨表姐說的話,就像我是個瘋丫頭!”
   
林元馨美眸晶亮地笑道:“我就覺得你比以前都還要活潑些。以前見人總是一臉笑,現在倒還知道使小性子,這才像你這個年紀的小丫頭會做的事。”

歐陽暖的笑容更深,“那是因為知道外祖母和大舅舅、大舅母疼愛我。所以我才這樣肆無忌憚啊!表姐吃醋了嗎?好,明日我告訴大舅母。讓她別忘了多疼你一點,免得你嫁出去之後抱怨娘家沒人疼!”

    林元馨臉一紅,一下子跳起來:“好啊!你居然打趣我!”說著沖上去要撓歐陽暖。歐陽暖眼睛亮晶晶的,想要躲避她卻躲不開。兩人鬧在一起,一時之間滿屋子都是笑聲。旁邊的梨香趕緊道:“大小姐,千萬別鬧了。萬一傷,裂開怎麼辦?”

話一說完,林元馨咳嗽一聲,正色道:“你這個小丫頭越發無法無天了,我才不和你鬧!”說著環視了一眼周圍,奇道:“剛才進來的時候就覺得你這樓裏頭一下子冷清了不少。怎麼就只留下了你原先的丫頭,難不成是嫌棄我家丫頭笨手笨腳不好用嗎?”

歐陽暖微微一笑:“外祖母撥過來四個,大舅母撥過來兩個。連你都非要塞一個給我,這裏真的用不著這麼多人,除了外祖母的那四個丫頭我留下了兩人,其他的丫頭都被我打發走了。”

林元馨驚訝的很:“為什麼呀?”話一開口,突然意識過來。臉色一沉道,“是不是有人借著這樣的機會往你這裏塞人?是不是二舅母他們?”屋子裏一時之間悄然無聲。窗外的林之染聽到這裏,不由自主皺起眉頭。

“你不說我也知道,他們心裏打著壞主意呢!在祖母那裏安不了人,就開始動你的念頭!這樣也對,如果把她的人留在你身邊遲早是個禍患,不如一起打發掉。”

歐陽暖凝聲說:“姐姐說的是,與其收留一些不信任的丫頭,不如用真正忠心的人。”

林元馨看著她,點點頭道:“我們侯府人多口雜,那些有異心的奴婢的確要嚴加防範。若是被其他的人收買了利用來對付咱們可就不妙了。暖兒,還是你細心!”說著又微微嘆息了一聲:“你的病還沒好,就不要太過憂慮了。其他事情交給我吧!即便我不行,還有大哥呢!”

歐陽暖的聲音很輕很曼妙,卻帶著一種動人心弦的奇異力量:“表姐,我並非不信任你們,只是早已習慣了。”

林元馨一楞,心裏只覺得歐陽暖很可憐,咬牙切齒地道:“那人將你逼成這樣,真該將她千刀萬剮!”歐陽暖淡淡說:“爹爹不是第二日就將王媽媽的屍首送來侯府了嗎?”林元馨十分惱怒:“還有個罪魁禍首呢!關起來就算完了嗎?”

歐陽暖聞言,微微一笑說:“侯府之中,大舅母敦厚謹慎,表哥聰明睿智,唯有表姐你天真率性。這當然是很好,只是將來你是要嫁入太子府的。該忍的時候還是要忍著,千萬不可像現在這樣隨心所欲。須知道隔墻有耳,萬一被有心人聽去,反而招惹禍患。”

林元馨吐了吐舌頭,外人面前的端莊溫柔全化作了天真爛漫“又是我娘讓你勸我的吧?你真是的,小小年紀,小心愁白了頭發!”歐陽暖含笑道:“若是我娘還在,她說什麼我都會聽的。”

林元馨知道自己又觸痛了她的心事,想要安慰什麼。可歐陽暖臉上並無傷心的神色,這句話仿佛不過一句戲言,倒讓她無從安慰起。

這時候紅玉端了茶進來,看著林之染還站在窗外,便有些躊躇不知該不該提醒裏面的兩位小姐。林之染淡淡一笑,自己推門進去道:“馨兒,你又跑過來打擾表妹休養。”

花廳裏,歐陽暖半依在貴妃塌的軟氈靠座上。質地輕柔的羅裙長長地曳地自貴妃榻流於地下,似流霞一般美麗。容色雖然有些清瘦,卻越發顯得明眸皓齒,清麗可人。她正捧著一只蓮瓣青瓷小碗小口小口地喝著黑乎乎的藥汁。擡起眼睛看到林之染,臉上並沒有露出驚訝的神色。他和老太君、大舅母一樣,幾乎是每日必來。或是看著她吃藥,或是陪著她用膳,只不過他從不多呆,只片刻功夫就走。

林元馨看見林之染,臉上露出喜悅的神情:“大哥回來了?”

林之染點點頭,在較遠的地方坐下。只笑著望向歐陽暖道:“表妹今日可好些了?”“好很多了。”歐陽暖也回給他一個淡淡的笑容。

林元馨微微一哂,像是告狀一樣地說道:“大哥你來了就好了,暖兒是天底下最不配合的病人。你不知道,下千用完膳,她就非要起來練字。我生怕她又像上次那樣練得忘了時辰,這才一直待到現在看著她呢!”

歐陽暖人在病中,習字練琴一日不落。便是那時候躺在床上還起不來,手裏也都是抓著一本書的。這樣的勤勉刻苦,便是林元馨都嘖嘖稱奇。在她看來,女孩子的琴棋書畫都只是錦上添花,根本不必這樣認真。但是歐陽暖於其他事情上都很隨和,唯有這些,卻是誰勸也不聽。

見林之染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有責怪,歐陽暖盈盈淺笑道:“我是真的病好了。全是老太君說我休弱,非要臥床休養。可都兩個月了,還讓我整日躺在床上。真的是煩悶,自然要找些事情來做,表姐實在是太緊張了。”

“哦?!讓我看看你的字!”林之染起了三分興致,站起身來走到旁邊的桌子前。一張長長的桌面攤著十幾張上等的宣紙,紙上墨跡淋漓,盡是歐陽暖的筆跡。林之染一張張拿起來看,看一張贊一聲,最後說:“難怪人人都說暖兒擅長書法,盡得祖父的真傳,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那些不過是別人的溢美之詞,表哥怎麼能隨意相信呢,暖兒實在不敢當!”

林之染卻笑了,轉頭對林元馨道:“傳聞皇長孫的書法也是當世一流,你若是有暖兒這樣的書法,將來舉案齊眉、夫妻恩愛倒也不難了。”林元馨臉一紅,喚怪道:“大哥,你也和暖兒學壞了,居然拿我打趣!”歐陽暖和林之染對視一眼,臉上都露出微笑。

林元馨看周圍並無外人,倒也沒有什麼女兒羞怯。反而脫口問道:“大哥,皇長孫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林之染哈哈大笑起來,林元馨頓時覺得自己失言。臉一下子變得通紅,歐陽暖搖搖頭道:“等你嫁過去不就知道了嗎?”

林元馨低低地嘆了一口氣,她素來天真爛漫,溫柔開朗,整日裏笑呵呵的。這樣突然嘆了一口氣,倒引得歐陽暖奇怪地看向她。林元馨口中賭氣道:“管他什麼皇孫世子的!若是可以,我情願一輩子不嫁,也不願意和別人同時進門!”

歐陽暖見她神色落寞,不由心中明悟。林元馨是侯門嫡女,一直受到父母疼惜、兄長愛護,被賜嫁皇長孫為側妃已經很是委屈。偏偏皇帝又同時許了定遠公周家的小姐為正妃,林元馨大婚之日要與人一同進門,難怪要傷心了。

林之染怕她難過,忙開解道:“傻丫頭。嫁給皇長孫這樣的事情,是多少名門千金求也求不來的,你卻要這樣傷心,傳出去豈不是笑掉別人的大牙?”

林元馨卻不以為然道:“誰願意和人一同進門?而且她還是正妃,我的花橋都要落在後面!”

林之染楞住,在男人的想法裏,權力和利益才是最重要的。花驕先進門後進門又有什麼要緊?太子身體贏弱,將來整個天下都是皇長孫的。正妃或是側妃只是一時,將來到底誰占後位還兩說!在他看來,妹妹的話很傻而且很單純,根本不在考慮的範圍內。

歐陽暖長長的睫毛一撲扇,若有所思地道:“雖是側妃,可表姐一旦嫁過去,我們看到你都要行禮了。”

林元馨一楞,道:“真的嗎?我可以讓林元柔也向我行禮。”說著竟然換了一副欣喜的語氣道:“那好,我希望那一天早點到!”

鎮國侯府的大房與二房關系惡劣,連孩子之間也都是明爭暗鬥。林元柔比林元馨長幾個月,便以鎮國侯府大小姐自稱。處處壓著林元馨一頭,讓她吃了很多虧受了不少氣。林元馨在外面還要作出一副姐妹親善的樣子,心裏早已恨不得一巴掌將對方扇的遠遠的。聽到從今往後林元柔都得向自己行禮,頓時有幾分高興起來。

歐陽暖道:“是呀,還是行大禮。”林元馨臉上的笑容終於帶了一分滿意:“這還差不多,也算是嫁給皇長孫的福利了。”

林之染還在看歐陽暖的書法,這時候聽見這話不由自主回過頭來道:“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居然說得出這種話。回頭告訴娘,看她怎麼收拾你!”

林元馨氣惱地一跺腳道:“都是你們倆,故意引了我說。又拿我當笑話!我不理你們了!”說著快速站起來飛快地走出去了。

歐陽暖含笑端起茶盞,用碗蓋撥開水面上飄浮的茶葉,引喝了兩口。不想林元馨又探了半個頭進來。似乎想說什麼,卻顧慮林之染在場,遲疑了半天才很小聲地說:“暖兒,明日我來找你!有很重要的話跟你說!”

林之染和歐陽暖都詫異地看著她,林元馨不由臉上更紅,一撤手又跑了。

“表哥用過膳了嗎?”歐陽暖突然看向林之染。

林之染一楞,如實道:“還沒有。”說完他笑了“表妹這是留我用晚膳嗎?”

歐陽暖微笑道:“我命人將這幾日園中的薔薇花瓣收集來,蒸了薔薇糕,表哥要不要試試?”

旁邊的菖蒲趕緊打開吐籽石榴式食盒,林之染只覺食盒裏傳來絲絲幽香,沁人心腑。不由自主地點點頭,一旁的紅玉連忙遞過筷子,他卻伸手拈起薔薇糕,送入口中。

“可惜我們府裏從來沒有自己動手做這些的人。”林之染吃了一整塊,只覺得香氣陣陣繚繞在舌尖,十分美味,不由自主嘆了口氣。

“表哥說笑了,府裏的廚子可是手藝極為出眾的。”歐陽暖微笑,不以為意。林之染接過紅玉遞上的清茶,淡淡道:“不僅僅是味道,還有心情。”歐陽暖微微一楞,隨即笑道:“表哥若是喜歡吃,我走之前教會你府中的廚子便是,保證味道一模一樣。”

林之染手中的茶杯一頓,半晌方道:“走?!”

歐陽暖點點頭:“我在這裏休養了兩個月,總是要回歐陽家的。總不可能在這鎮國侯府住一輩子。”“不能?”林之染擡頭望向她,眼神多了幾分淩厲:“有人怠慢你?”
   
歐陽暖平靜地望著他:“沒有,所有人都對我很好,是我自己覺得太過打擾。”林之染默默聽著,心中如釋重負,卻又有點空蕩蕩的感覺。見他良久不說話,歐陽暖也略帶奇怪地看著他。

燭影搖曳中,她秀美圓潤的側面,清麗而溫柔。林之染望著她,忽然有種如墮夢中的感覺,竟然遲遲一言不發。過了片刻,他站起來,臉上卻已經是一片冷淡:“你要走的話,也要老太君同意。”

歐陽暖心道爵兒還在歐陽家,她實在放心不下。只是老太君卻生怕她再出差池,堅決不肯放人。她老人家要是同意,還告訴林之染為什麼?不就是為了想讓他幫著說一說情的麼?

林之染頭也不回地走了,丟下歐陽暖和幾個丫頭面面相覷。林之染走出小花廳,才從柚中取出一頁紙箋。看了一眼上面的字跡,心中不知怎麼,竟覺得自己有幾分可笑。他捏緊了紙箋,快步走了出去。

第二日,日頭晴暖。歐陽暖斜侍在榻上看書打發時間,她身上蓋著一襲淺綠色華絲葛薄被。陽光穿過窗戶照在臉上,倒也覺得軟和舒適。看了一會兒書,她半瞇著眼睛就在貴妃塌上睡了。一覺睡得香甜,不知過了多久卻隱約聽得外面有人說話的聲音,像是紅玉在說什麼。若是長輩們來了,紅玉自然會通報的。歐陽暖心中想到,忽然聽見有輕微的腳步聲靠近。她微微睜開雙眸,見一個男子的身影突然站在她身前,默默看著她。

鎮國侯府的內院,怎麼會突然闖進男子?歐陽暖一驚,手中書本一下子掉落在地上。她迅速從榻上坐起來,揚聲道:“何人無禮!?”

來人一陣大笑,揮舞著扇子一副風流模樣:“暖兒,怎麼連我都不認不得了嗎?”

歐陽暖一楞,仔細看了看眼前錦衣玉帶的年輕人,只覺得他眉彎目秀,顧盼神飛。五官卻是無比的熟悉,頓時心裏一松,笑起來:“馨表姐,你這樣一裝扮,連表哥都要被你比下去了呢!”

林元馨忍不住笑了:“來,快起來。收拾一下咱們就出去!”“去哪裏?”歐陽暖瞧她一身男裝,不由變了臉色“你要易裝出府!”“是!”林元馨也不給她再反應的機會,飛快地將一套男裝丟下來,“這是比照著你的尺寸做的,快穿上。”

歐陽暖看了一眼,啼笑皆非:“你要我穿著這套男裝和你一起出去?”“是啊!快一點,這男裝是我費盡了心思才做好的呢!”歐陽暖:“。。。”林元馨固執地看著她,半步也不肯退讓。沉吟片刻,她定定看向林元馨“果真要去?”

“當然要去!”林元馨瞪著她,“如果你不去,我就自己去。大門不讓出,我就翻墻!”

“馨表姐,大舅母構著你不讓出門,是因為你很快就要出嫁了。你也該體會她的苦心,不要胡鬧才是。”歐陽暖這樣說道,往日裏十分溫順的林元馨卻變了臉色。沮喪地在榻上坐了下來。“暖兒,你根本就不懂我的心思。太子府是什麼樣的地方,我一旦進去了,以後還能隨便出來嗎?不要說出去散心,就算是想要見到你們都要皇長孫點頭。就算他同意了,還有無數的規矩和禮儀在哪裏擺著,我心裏真的好難受!現在我只是想要在出嫁前出去看一看,不會給你們惹禍的!”

看著她沉寂的眼神,聽著那落寞的話語。歐陽暖心中一頓,實在有些不忍。思時片刻,臉上卻笑了:“馨表姐,我明白你的心思。只是你以為侯府是什麼地方?穿成這樣怎麼可能從大門走出去?”說著,再次打量了她一番笑道“更何況,你看你面如春花,眼似秋水,這樣隨隨便便走出門,也不怕那些想嫁女兒的人家搶了你去做新郎!”林元馨臉一紅,面上頓時有幾分疑慮:“那。。。你說怎麼辦?”

歐陽暖笑著望向她“這件事,你不妨去求求大表哥。只要他點頭了,事情也就成了。”

“他?他一定會和娘一樣不答應!”林元馨剛剛燃起的希望,一下子又破滅了。

歐陽暖心知如果今天不讓林元馨出去,只怕她以後會想方設法偷偷溜出去。便笑著道:“大表哥那裏由我去勸服。只是我想,你這一身公子的衣裳,恐怕要暫時換下來。”說完,她頑皮地對著林元馨眨了眨眼睛。看得她越發糊塗起來,不知道歐陽暖在想什麼主意。

出乎林元馨意料之外的,林之染竟然答應了。只不過要求她將一身華貴的公子服換了小廝的衣裳,夾在人群中混了出去。

    出了鎮國侯府,林元馨幾乎要歡呼出聲,扯著歐陽暖喜笑顏開道:“暖兒,謝謝你。真沒想到,我大哥這麼聽你的話!”這話說的很有奇異,好在歐陽暖沒有在意。走在後面的林之染臉色卻變了,沉了臉呵斥道:“你的年紀比暖兒大,說話卻這樣口沒遮攔,哪裏像個公侯小姐!”

   林元馨吐了吐舌頭,一派天真爛漫之色道:“我現在可不是什麼公侯小姐,我是。。。”她往身上看了看,“我是微服出遊的豪門公子!”女孩兒家愛美,她一出了門,便找地方換下了身上青灰色的小廝服,改了華衣。還逼著歐陽暖也一並換了她早準備好的衣服。

林之染嘆了口氣,歐陽暖卻笑道:“既然出來玩,你就不要太拘束表姐了。”

林之染將她面上的清雅笑容看得清楚,一時便有些走神。等回過神來,一雙深邃的丹鳳眼帶了一絲冷意,“她身份如今非同一般。若是讓娘知道她這樣跑出來,真的要氣死不可。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答應你們!真是胡來!”
   
歐陽暖看著周圍人群中十數名便裝的侍衛,笑道:“在你的眼睛底下,表姐不會闖出禍來。但若是你不答應,她偷偷跑出來,後果不堪設想。你也知道的,不是嗎?”“那你呢?身體還沒好,也陪著她胡鬧!”林之染脫口道。歐陽暖一楞,隨即笑道:“我已經好了,只是你們不放心。”   

正在這裏說著,他們卻不知道自己已經引起了大街上一陣騷動。林之染容貌俊美,長身玉立,身穿華服,自然走到哪裏都引人註目。林元馨和歐陽暖雖然也同樣身著男裝,但林元馨身量嬌小,身材苗條,臉上柔美氣較重,很容易就被人看出來是女扮男裝。倒是歐陽暖雖然年紀更小一些,卻偏偏身量高挑、形容風流,像是個弱冠少年。眾人望向她時,卻覺得“他”的容顏光彩照人。頗有幾分雌雄莫瓣的味道,竟引來最多人的矚目。

林之染不敢帶她們去別的地方,生怕惹出什麼禍患。只能選了一處較為清靜的戲園子。此刻戲園子裏正是笛聲悠揚、粉墨登場,一派春花秋月的旎旖風光。林元馨雖然失望,卻也很清楚自己一個名門閨秀。自然很多地方都是不能去的,索性去了顧慮笑嘻嘻地跟著林之染進去。

明月樓雖然是戲院,卻並不是普通的地方。非京都顯貴、豪門貴族不能入內。門口的小廝一見林之染三位都是裘服翩翩、繡衣楚楚,立刻笑盈盈地將他們迎了進去。

    林之染隨意挑了一個座位,三人坐了下來,立刻便有一個小丫鬟來上茶。那丫頭約莫十五六歲,瓜子臉上薄施脂粉,嫂騁垮停,嬌俏可愛。她給三人倒茶,忽然眼光停留在歐陽暖身上,似乎看的呆住了。過了半晌,才知道自己失態,臉上更紅。倒分不出是胭脂還是紅暈,只是她在戲園子呆久了,並不過分扭捏。主動靠過來說話,問林之染三位從哪裏來。歐陽暖見她態度爽朗,毫不做作,更是可愛,不由笑了笑。林元馨忽然問道:“這臺上唱的哪一出?”那小姑娘笑道:“胭脂會。”

林元馨點點頭,小姑娘忽然說道:“我見過的人那麼多,可是從沒見過像你們幾位長得這樣好看的。”

林元馨一聽.手中的碎玉描金扇“刷”的一下子打開,十足風度翩翩的紈絝子弟模樣,眼睛發亮地點頭笑道:“小姑娘,你很有眼光。”

    小姑娘卻往歐陽暖的身邊挨了挨,笑道:“是呀,就屬這位公子生得最俊俏了。”
三人俱是一楞,林元馨尤為驚訝。指著自己“難不成我還比不上他?”小姑娘咯咯嬌笑,對林元馨說道:“我一看,就知道您是位姑娘了,您別拿我開心。”

林元馨無語,心道自己和歐陽暖同樣是男裝扮相,怎麼對方分得出自己是女人?卻看不出來歐陽暖也是個美嬌娘?她當然不知道,歐陽暖身量形容肖似少年,她卻因為年紀較長,比之更多了三分嬌柔之態,當然更容易被人發現。

歐陽暖低下頭喝茶,掩住了唇角的一絲笑容。林元馨又指著林之染道:“他也比不上嗎?”

那姑娘生怕他發怒,連忙解釋道:“不是的。這位公子長得也很俊,只不過我運氣好。曾經見到比他更俊的人,這位。。。”說著一指歐陽暖,接著說道:“這位卻是世間少有,我看見他。就想一直看著,只怕是此生再也見不到這麼好看的人啦。”歐陽暖聽她這麼說,臉卻是微微發紅。林之染看在眼裏,只覺得有趣之極。

胭脂會同樣是才子佳人的故事,林元馨只看了一會兒便入了迷。歐陽暖則低下頭喝茶,顯然對臺上的戲並不十分感興趣。

林元馨看到俊美書生夜會小姐,顯然很激動,“暖兒你看!”她差點叫出來,旁邊的林之染瞪了她一眼,她才知道自己失言,輕聲咳嗽一聲道“你看!”

歐陽暖只淡淡看了一眼,回頭卻見林之染煞有興趣地瞧著自己,不由笑道:“表哥看著我做什麼?”

    “我是看你對這出戲似乎不以為然。”林之染臉上帶了笑容道。

歐陽暖不由得失笑:“這些戲每家有喜慶都要請去唱一回。內容也都大同小異,不外乎書生小姐樓臺相會,狀元及第洞房花燭,並沒什麼新鮮的內容。”林元馨看她一眼,怪她不解風情道:”這才是圓滿團圓的結局呀!”圓滿?歐陽暖淡淡笑了,千金小懼愛上窮書生,跟她當初愛上蘇玉樓有什麼不同?!本就不是門當戶對,卻奢望舉案齊眉,白首終老,落得曲終人散的下場又能怪得了誰?

只是。。。門當戶對又一定幸福嗎?她看著興奮的兩頰發紅的林元馨。不由自主嘆了口氣,一個指望著比翼雙飛的柔弱女子,真的能夠嫁給皇長孫嗎?那個人。。。又會不會愛她憐她呢?答案顯而易見,皇長孫需要的是一個聰明睿智、家世雄厚的妃子,而不是一個需要他安慰和守護的美嬌娘。

林之染看她神色漠然,正待說話,戲臺上鑼鼓齊響,一隊六七個人的雜耍團在熱烈的掌聲中登上高臺。

林元馨的目光頓時被吸引過去“戲園子怎麼還有這樣的表演?”“這是雜戲百尺竿頭”一旁的小姑娘又湊來給他們的茶杯加了水,笑著解釋道:“一場戲和下一場戲之間總有時間空著,老板便請了雜技班子來表演,以供大家看了高興。”

只見高臺之上,一個壯漢頂著的百尺高竿上,支有五根弓弦。五個小男孩身穿彩色衣服,手持刀戟,在高竿弓弦表演《破陣樂》。林元馨看得興起,忍不住隨著眾人一起鼓掌。

歐陽暖擡起眼睛,只見其中站在最高處的那個小男孩合著音樂的節拍在弓弦上俯仰來去。輕捷如燕,整場表演融歌舞、走索與頂竿之技於一爐,實在是精彩異常。

隨著小男孩的動作越來越快,戲園子裏的喝彩聲也是越來越響。然而林元馨的眉頭卻突然皺了起來,口中驚呼一聲。眾人擡頭望去,卻看到那最高處的小男孩一個動作沒有站穩,身子失去平衙,猛地從高處跌落於地。

眾人一片惋惜之聲,臺上壯漢面色一變,用力踢了那小男孩數腳,仍舊喝令他重新登上去。

這小男孩看來不過七八歲年紀,被打得鼻青臉腫,卻又不敢呼痛。林元馨一見之下,頓時憐惜之心大盛。剛想要站起來,卻有一只手按住了她“你若現在出去,解了那孩子一時之圍,回去之後只怕他會受更多的苦。”她一回頭,卻是歐陽暖輕聲地道。她的目光之中同樣閃動著同情的光芒,只是語氣卻十分肯定。林元馨心裏一跳,不由自主坐回了原處。

小男孩重新登上了竹竿,然而他似是受了驚。沒表演兩下身子一下子歪糾,再度跌落於地。眼見那漢子罵罵咧咧沖上去對他一陣拳打腳踢,林元馨十分惱怒,再也忍不住回頭道:“大哥,你還不幫幫那孩子!”林之染冷冷地望著她道:“世上太多可憐的人,你同情的過來嗎?” 林元馨又看向歐陽暖:“暖兒,你也不管?”

歐陽暖握住她的手道:“你想幫他,我等一會兒陪你去後臺。到時候要幫他贖身還是要給他銀兩都可以。現在不行。。。”林之染的意思她明白。世上淒苦之人太多,這小男孩既然吃這口飯,就要拼命練習學得一技之長才能生存。他師傅對他這樣嚴厲,是為了讓他牢記這一點,以後不再杞錯,並不是真的要打死這孩子!況且大庭廣眾之下,她們要是管這件事,難免給人留下口舌。她自己倒也罷了,林元馨如今身份特別,一旦鬧出事情來,鎮國侯府以後就徹底說不清了!

林元馨卻是十分善良,耳邊聽得那孩子哭泣之聲,“騰”地站起身來怒視他們:“你們真是鐵石心腸。算了,我不求你們!我自己去!”她憤怒之下說話大聲,一下子很多人都盯著她,目光十分詫異。

林之染急忙要拉住她,然而林元馨卻一把甩開他。她竟然很快跑上臺大聲道:“不許再打人!”

那壯漢一楞,卻見到她一身華服,似是出身富貴,當下不敢再動手。林元馨返身牽住那孩子,安慰道:“不要害怕,我不會再讓他打你!”

林元馨看也不看壯漢,拉著那小男孩走下臺,一路毫不遮掩地穿過人群。這時候,林之染和歐陽暖都匆匆跟上來。見到這情景不由自主嘆了口氣,歐陽暖臉上卻還帶了幾分笑容,低聲道:“馨表姐,咱們快回去吧。你已經引起不少人註意了。”

    林元馨看了看周圍,果真有不少人在看自己。頓時臉紅,剛要對那小男孩說什麼,男孩卻突然擡頭,右手一翻,手中匕首寒氣凜冽,帶著森森殺意,直刺向林元馨。林之染早已走過去和臺上那壯漢交涉,護衛們都在外面沒有跟進來。這裏只刺下歐陽暖和林元馨。歐陽暖最早察覺,頓時面色一變,用盡全力拉開了林元馨!

林元馨只覺得被一股大力一拉,堪堪躲過了這一襲擊。

男孩面不改色,就勢一個旋轉竟直逼旁邊的客座而去。但見他手中一道匕首似已化作十道、百道,去勢洶洶,淩厲無匹,令人幾乎窒息、退無可退!那客座上的年輕男子卻是飛身而起,巧妙避過這一襲。還看不出他是如何動作的,人就從已經呆了的林元馨手中抽出扇子:“借來一用!”

小男孩竟然又再次撲過來,年輕男子的手腕之間變化奇快,扇子一轉已避開了淩厲萬分的創勢。小男孩冷冷一笑,面容竟如同成人一般冷酷,手中寒光飛舞。只聽得破空之聲數下,他已接連刺出六刀。這六刀又急又快,所刺的部位更無一不是人體的要害。男子身形只要稍慢半點,只怕就會遭遇不測。。。終於被他找準機會,一腳踢向男孩的手腕,匕首如流星般深深紮入鄰座一張桌子。深沒入桌面三分,猶自勁顫不絕,引來旁人驚呼不已。

就在這一刻之間,已經有如同潮水一般的人從戲園子外面湧進來,將那小男孩圍個水泄不通。“保護殿下!”只聽到來人怒喝一聲,手中長劍如迅雷急電,往那男孩劈去。又是一陣刀刻交鋒,片刻過後,那小男孩才被五花大綁地拿下。原先那年輕男子看了一眼,冷聲道:“留活口!”

歐陽暖半個身子都擋在林元馨的身前,幾乎是將她牢牢護在身下。這時候看到局勢定了,才覺得自己一身冷汗已經濕透了衣裳。林之染剛才被四處奔逃的人群阻隔,這時候才沖過來,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道:“有沒有受傷?”“大哥,我沒事。”林元馨嚇得眼淚汪汪,伸出手剛想要說話,卻發現自己一手的鮮血。猶自驚呼一聲道,“天啊!暖兒的傷。裂開了?”

歐陽暖看她面色蒼白,幾乎嚇得花容失色,便用力抓住她的手道,“沒事的!我沒事的!不要害怕!”其他人不由自主看向她,都是一楞。眼前的少年眼睛似璞玉般明亮,漆黑別透,裏面閃動的神采藏著與生俱來的從容。”
   
剛才的那位年輕男子一眼看過去,只覺得那少年嘴唇已經白的沒有一絲血色,卻仍舊強自支撐著。倒是那個被他救了的男裝少女,仿佛受了多大的驚嚇,還需要別人去安慰,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歐陽暖看林元馨還是在不停的發抖,似乎恐慎到了極點。剛要再說話,就在這時候,湧進來的那樣男子全部都跪下向剛才被小男孩行刺的年輕男子行禮,一名身披盔甲的中年男子口中高呼:“皇長孫殿下恕罪,微臣來遲!”
   
歐陽暖一怔,向剛才那年輕男子看去,卻見他一身貴氣,長袍繡工精美。頭上束著發,戴著一頂小小的金冠,冠下的頭發上束著一條鑲嵌了一顆明珠的金色冠帶,面容並未見得多俊美,五官也遠未精致到無懈可擊。然而他人站在哪裏,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特別的尊貴,卻又是凜然不可侵犯。

    林之染卻已經認出,眼前的人分明是皇長孫肖衍。他連忙拉著林元馨和歐陽暖行禮,林元馨整個人像片葉子似地顫抖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站在那兒說不出話,歐陽暖強忍著心口的疼痛,立刻拉著她行禮。然而林元馨卻太緊張,竟行了女子的福禮,一時引來眾人的目光。好在歐陽暖推了她一把,她才驚醒過來,趕緊低下頭去。

林之染皺眉,心想撞上誰不好偏偏撞上了這個人。口中卻朗聲道:“鎮國侯府林之染見過殿下。”

肖衍的眼光卻落在他身後:“這兩位是什麼人?”

“他們是我在京外的朋友,第一次來京都。沒見過世面,不會說話,我替他們謝殿下救命之恩。”

肖衍笑道:“都還是小孩子!剛才嚇壞了吧?應該是我連累了他們,還弄壞了一把扇子。”說著他看了地下被匕首破壞的扇子一眼,微微一笑。林元馨心裏一跳,慢慢擡起頭,很快地看了肖衍一眼。正遇上他漫不經心的目光,她慌忙低頭,心頭忤忤直跳。

歐陽暖知道這一回惹了禍,心中也很緊張,手心捏出了汗。

一旁那個身披盔甲的中年男子吩咐手下將刺客綁起來,同時命令道:“將在場之人仔細地查一遍。”肖衍皺了皺眉道:“不必了,我們回去吧。”
   
“是。”中年男子揮了揮手,侍衛們便押著那小男孩走了。林元馨看向那孩子,發現這根本不是什麼幼童,而是一個侏儒。想到自己剛才還上去拉住他,心中不由得一陣惡心。

按照禮節,林之染等人一起送到門口。肖衍走到門口上了馬,揚鞭而去,不經意間回頭看了一眼。然而人頭攢動,馬快如飛,他再也看不清人群中那張清麗如同少女一般的臉了。”

他和他的侍衛們像一團急速流動的雲霞,很快就在眾人的視線中消失了。

    林之染剛剛回過身來,聽到林元馨驚叫一聲。卻是歐陽暖再也支撐不住,向後倒了下去。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6 05:19 PM

081 芳華美人各有算計   

    回到夢雨樓,剛踏入房中,林元馨見歐陽暖滿面痛楚之色。心口傷處處仍有鮮血滴下,立刻對紅玉大聲道:“快去拿藥!”

紅玉一楞,急忙返身從櫃中取出傷藥,林元馨急切地對林之染道:“大哥,你先回避一下!”林之染點點頭,退了出去。

林元馨替歐陽暖將傷藥敷上,看見她因為痛極而咬住了嘴唇。卻不想自己擔心而一直隱忍,眸中淚水忍不住滴落下來。

歐陽暖瞧著她的神色,心中有數。卻也並不勸解,包紮了傷口,重新換了衣服,才去花廳坐下。林之染沒有離開,只是棒著茶杯坐在花廳皺眉不語,一見到歐陽暖出來。眼睛猛地擡起來,裏面流動的滿是關心憂切。歐陽暖在他對面安坐下,笑著道:“表哥不必擔心,我很好。”林之染聞言神色一松道:“還是叫大夫來看看吧。”

歐陽暖看了眼淚汪汪的林元馨一眼道:“沒事,我很清楚自己的傷勢。你別嚇著表姐了。”

    林之染聞言,冷冷盯著林元馨道:“她就知道闖禍!還有臉哭!”

林元馨雖然天性純善,卻並不是蠢人,聽了這句話也不生氣,只默默坐著垂淚。歐陽暖看了看她的神色,心中嘆了口氣道:“表哥這是男兒身,若是你生為女子,即將嫁入那樣的地方,一生榮辱都要系於一個男人的身上。你的心中也會很惶恐的,想出去散散心也是可以理解的。將心比心,你何必怪罪表姐呢?”

林之染的臉色卻一直很陰沉,嚴厲道:“太子府是什麼樣的地方?能由著她性子胡來嗎!難不成指望皇長孫也會像我們一樣疼著她寵著她,不管她做了什麼事都不怪罪?今天這樣不成體繞的瞎鬧,一旦皇長孫事後怪罪下來,我們家怎麼擔待得起!”

歐陽暖直視著他,目光淡然:“話不能這樣說,若非遇上了皇長孫,我們這一行定然平安無事。”那個人絕不是刺殺林元馨,而是沖著肖衍去的,這一點很明顯。

林之染氣息一窒,卻並未就此停止責難。他盯著林元馨的目光越發冷了,林元馨卻當真半句辯解也沒有,只垂著頭不說話。歐陽暖看了這表情迥異的兄妹一眼道:“表哥,我知道你怪罪馨表姐今日救那孩子。只是救人本意沒有錯,錯的是對方包含禍心。表姐從小養在侯門,涉世不深,自然容易被歹人蒙蔽。這也是因為她心性純良,率真可愛。”林之染聽到這話,澄澈的瞳眸深邃黝黑。像是一把創,直入人心:“在場那麼多人,沒有一個去多事的,偏偏她。。。”

“表哥!”歐陽暖坐直身子,容色帶了一絲冷意,“別人不管是因為他們冷漠無情,你我不管是因為瞻前顧後。表姐是路見不平,本質上並沒有錯。你不要再這樣貴怪她了!”

她說的是本質上,並不是方法上。這一點林之染聽得很清楚,暗地裏不免勾起了唇角。

林元馨原本已經是默默垂淚,聽到這話竟失聲哭了出來。歐陽暖站起身,走到她身邊,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心,柔聲道:“馨表姐,沒事的。。。一切都過去了。。。”

她的聲音清雅溫柔,仿佛帶著一種可以使人安穩的魔力。林元馨顫顫地擡頭看了她一眼。猛地撲進她的懷裏,放聲大哭起來。

旁邊的紅玉連忙上去遞了帕子,歐陽暖輕柔地撫著懷中林元馨的頭發。林元馨擡起頭看著她,淚水漣漣:“不,大哥說的沒有錯。是我做事太莽撞,當時你也勸過我的。可我就是不聽!都是我、都是我連累了你!”

聞言,歐陽暖松了一口氣。她對著林之染的方向輕輕眨了眨眼睛,對方則頗有默契地向她點點頭。林元馨的確因為一時善心做錯了事。可若是大家都貴備她,她反而聽不進去。只有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她才能逐漸意識到自己的錯誤。想到這裏,她柔聲道:“我和表姐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雖然不是親姐妹,心裏卻是把姐姐當作骨肉至親的。想當日我傷重幾乎不治,姐姐一日不離地陪伴在我身邊,端茶送水,噓寒問暖。我一直銘記在心,希望有朝一日可以回報你的雪中送炭之情。今天這點小事,又算得了什麼呢?怎麼可以說是連累。”這番話說得動情,林元馨淚水掉的更兇道:“暖兒.你待我真好。”

歐陽暖微笑著,又好言安慰了她幾句。林元馨想了想,臉上帶了一絲赧然:“今天的事情,都怪皇長孫不好。他沒事跑到戲園子裏聽戲,害得我們也受了連累!”

皇長孫在戲院裏出現,未必是去聽戲的。只是歐陽暖看到她臉色緋紅,語氣雖然也有幾分喚怪,倒更像是嬌羞的模樣。不由唇角輕挑口中道:“對啊,馨表姐嫁過去以後一定要好好說說這位尊貴的表姐夫,讓他以後不要隨便亂跑。否則到處牽動姑娘家的芳心就不好了,也不是每次都能碰見自己的未婚妻這樣巧的,你說是不是?”

林元馨知道歐陽暖在打趣自己,一時臉更紅。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屋子裏的氣氛緩和了許多。

林之染淡淡看了歐陽暖一眼,抿緊了嘴角。咽下已滑到唇邊的一聲嘆息。同樣出身高貴,同樣是養在深閨裏的女兒。馨兒對人實在太過輕信,他們是一心為她的家人,即便用了心機也不過是希望她能想明白。若是外人呢?萬一這外人還別有用心呢?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林之染這樣想著,語氣多了一份凝重:“馨兒,希望你這一次能夠吸取教訓。將來嫁過去不要給皇長孫添麻煩。”

林元馨蹙眉,話中略帶了氣道:“大哥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那樣不知輕重的人嗎?”

歐陽暖的眼睛裏漾出朦朦霧氣。給人一種看不清的感覺,口中卻平心靜氣道:“表哥的意思是,一旦表姐嫁入太子府成為側妃,就要凡事為皇長孫考慮,以他為先。表姐你說是不是?”

林元馨不理會林之染,卻對歐陽暖點頭:“這一點我都明白。母親也與我再三說過,為人妻子當然是與做女兒不同的。”

“表姐,一旦你成為側妃,就不僅僅是為人妻子。而且是去做皇室的媳婦、他人的表率。身在皇家宗室,你要處處小心。一個不慎影響的不僅僅是太子和皇長孫,更會連累鎮國侯府。”歐陽暖在她身側坐下來,註視著她道。

林元馨一楞,有些猶豫地道:“可我是個人啊,這樣時時警惕、凡事都要思前想後地過日子。豈不是十分痛苦?”

歐陽暖看著她,淡淡笑了:“在其位,就要謀其政,更要成其事!皇長孫得到現在的地位也實在不易,你是他未來的妻子,就該為他掃除後顧之憂。”

林元馨不解地看看林之染,又看看歐陽暖道:“他地位崇高,一呼百諾,竟也這樣艱難嗎?”

林之染定定地看了她一眼道:“你要聽實話麼?”“大哥?”“外有大患,內有近憂,”林之染淡淡地說道,“皇長孫的位置坐的比誰都艱難。你嫁給他以後,不僅僅是你,咱們家。。。也撇不清了。”

這正是歐陽暖心中明悟的,林元馨嫁入太子府,鎮國侯府長房一脈就被迫和太子捆在了一條船上,無論如何都不能撇清了。而自己一直依附於鎮國侯府的長房勢力,這也就是說。。。歐陽暖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眸中已清平如水,甚至不再多看林之染一眼。轉頭對林元馨道:“表哥是說,這條船上去了,咱們就下不來了。”

林之染輕嘆一聲,幽幽道:“的確如此,如今上位之爭十分激烈,我們家也被卷入了這場爭鬥之中。馨兒,你該早有個心理準備才是。。。”

朝廷爭鬥,皇室紛爭。林元馨一直隱約有預感,卻直覺的不想去問。此時聽林之染提起,雖然那口氣淡淡的,他的表情也甚是平靜。但林元馨不知道為什麼,卻覺得沒來由的一陣心悸。仿佛是透過了那平靜的話語,窺見了皇室猙獰血腥的鬥爭,可怖的影像在她眼前一晃,便不敢再想:“真有這樣嚴重嗎?”

林之染見她神色變幻不定,心裏嘆了口氣,繼續點撥道:“我並非危言聳聽,身為皇長孫的妃子,你的一言一行都要時時留意!我朝一向文武並重,又格外重視禦史之職。這些人向來沒事找事,連對皇上也可以直言上諫。你今天這樣沖上去救人,在大庭廣眾暴露身份,實在是很危險的。一旦被禦史得知,你這個側妃會被人詬病不說,連我們侯府也要擔個教女無方的罪名。”

歐陽暖親自遞了兩塊點心到林元馨手中,柔聲道:“是啊,表姐要牢牢坐穩這個側妃的位置,讓別人都知道咱們鎮國侯府絲毫也不比那定遠公府差。這才是大家的體面啊。”

定遠公府的周芷君被冊村為皇長孫的正妃,將與林元馨一同進門。這一點一直是她悶悶不樂的地方。尤其今天看到皇長孫,她心中就更加抑郁了。然而終究是少女心性,被歐陽暖幾句話一說,當下起了相較之心。點點頭道:“我定不會被周芷君比下去,叫旁人看我家的笑話!”

歐陽暖失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表姐與周小姐一同嫁入太子府,自當和睦相處,同心協力輔佐皇長孫。只是別人多少會將你們一起比較,到時候表姐不要太過在意就是了。”

林元馨聞言,看了林之染一眼,臉色紅紅的道:“娘說過,若是我能早她一步生下子嗣。。。”這話本不該說的。但這裏一個是最信賴的大哥,一個是最親近的表妹,林元馨性子又爽直,也就毫無遮掩地說了。

林之染聽著。深以為然。在男人看來,子嗣是很重要的,這話並沒有錯。

歐陽暖沒有笑話她,卻也並不贊同,反而微微笑道:“大舅母這句話,總體上看是沒錯的。只是也要分情況,當初娥皇女英一同嫁給舜。娥皇無子,女英卻生了商均。等到舜即位,要在她們二人之中選出一個正宮。一個妃子,若是按照大舅母所言。女英年輕更受寵愛且有兒子,應該冊封女英為後。可是舜王卻並非這樣做,他要求兩位夫人同時由平陽向蒲扳出發,哪個先到,哪個為正宮。哪個後到,哪個為偏妃。娥皇性情撲實,便跨了一頭大馬飛奔前進。而女英講排場,乘車前往。並選騾子駕車,覺得這樣很氣派。在行進中,女英駕車的母騾,突然要臨盆生駒,因此車被迫停了。這時娥皇的乘馬已奔弛在遙遠的征途。而女英受了騾子生駒的影響,最終落敗。正宮娘娘的位置為娥皇所奪取。女英也因此立誓絕不容許騾子再生產。然而這件事終究還是流傳的人盡皆知。所以表姐,子嗣和寵愛雖然重要,卻並非最重要的因素。”

這樣新奇的說法,連林之染都為之側目。男人的寵愛和子嗣都有了,還有什麼得不到呢?他不禁開口道:“暖兒未免言過其實了。除了這兩點,馨兒何以立足呢?”

歐陽暖微微一笑:“我聽說皇長孫侍母至孝,然太子妃身體不好。皇長孫事務繁忙不能經常承歡膝下。表姐進門後,若能替皇長孫多多陪伴太子妃,那可是至純至孝的好事。”歐陽暖又追上一句,“表姐一旦嫁過去,內宅主事的還是太子妃。你要得到她的喜歡,日子自然會過的舒坦。到時候你想讓大舅母經常去看望你,也就不是難事了。”

林之染凝目看著歐陽暖,突然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京都盛傳周芷君容色絕佳,才貌雙全,絕不下於蓉郡主。然定遠公府是少有的百年世家,周小姐又早被皇帝定下,周家便從不讓這位周小姐參與社交場合。故而在京都閨秀之中少有名聲。越是如此,越可能是個冰雪聰明的厲害女子。馨兒這樣單純的千金小啡只怕鬥不過一個回合就要落敗。平常女子都以為只要攏住丈夫的心就能立於不敗之地。歐陽暖教林元馨的法子,是在不得皇長孫喜愛的情況下,繞道去討好太子妃。只要能夠贏得太子妃的支持,馨兒在太子府就能真正站穩腳跟了。

林之染想了片刻,覺得歐陽暖舉這個例子並不僅僅如此。想當初舜父愚鈍,後母囂張,弟弟惡劣,曾多次欲置舜於死地。終因娥皇女英之助而脫險。歐陽暖用這個例子,也是在警告林元馨。妻妾之爭無傷大雅,一旦牽扯到外敵,就要同仇敵愾。偏偏她礙於身份還不能直言,只能這樣迂回的哄著馨兒,當真是為難她了。他的眼裏閃過一抹意味深長的奇異光亮,犀利的目光似乎已經透過歐陽暖的話看透她的魂魄,看穿了她的所有心思。

歐陽暖不願意看他幾乎洞悉一切的目光,垂下頭,喝了一口茶。靜靜坐著等林元馨明白。

林元馨聽了這些話,沉默良久。終於看著歐陽暖嘆息道:“暖兒,若嫁過去的是你就好了。你一定能應付得來,而我,我真是害怕。”

    歐陽暖錯愕當場,林元馨的話還沒說完,林之染已經一聲極為惱怒的斥責,喝止了她的無心之言:“住口!”看見歐陽暖和林元馨驚訝的表情,林之染眼中明明燃燒著熾烈的怒意,卻強自壓下。皺緊眉頭站起身道:“婚姻大事你也這樣胡說八道,從今天開始就好好在府內自省。若是再被我發現你行為有異,就將你一直關到出嫁為止!”說完,快步走了出去。

歐陽暖和林元馨面面相覷了一會兒,卻都笑了起來。笑了一會兒,林元馨轉頭看向燭火裏的歐陽暖。只覺得她眼神沉鬱,神色平靜。雖是身形單薄,卻更顯得不食人間煙火,一派仙人之姿。這樣美麗柔弱的女孩子,卻要一心謀劃,天天算計,活的好累啊。她的心中,對歐陽暖更是憐惜了起來。

中極殿大學士錢學英的府上,此時正是歡宴之中。

一道道山珍海味端上來,一個個空盤撤下,美麗的侍女穿行不息,如同流水一般讓人目不暇接。

錢學英殷勤地再舉玉壺,親自給明郡王蒸了滿滿的一杯酒,笑道:“老朽壽宴,多謝郡王大駕光臨。”

肖重華點點頭,長長的睫毛掩住眼中的神情。容色平常:“父王原本要親自前來,奈何皇祖父有事召見,他才命我替他來賀壽,請錢大人不要介意。”

“說哪裏的話,能邀請到郡王來,我心裏才真是高興。”錢學英面露微笑,又舉起杯子向在座的其他人再三敬酒。

坐在一旁的齊王世子肖子棋一雙秋水眼好奇地看向周王世子肖清弦。終於忍不住問道:“為什麼不見清寒?他不是最喜歡這種熱鬧的場合了嗎?”不提還好,肖清弦臉色頓時黑下來:“他聽說歐陽家大小姐受了傷,非要鬧著去看望。我說於禮不合,把他關在府裏了。”

肖子棋:“。。。”過了片刻,才嘿嘿笑起來道:“關起來也好,省的闖禍。”

“關著也不老實,半夜爬墻要出王府,結果被侍衛發現,從墻上射下來,差點摔斷腿,現在還在床上躺著起不來。”

肖子棋:“。。。”等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聲音,才強笑道。“你也真是,他要去就去吧!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聽說漸離那個木頭都派人送了禮物去慰問。”

肖清弦的額頭上隱隱有青筋跳動,似乎竭力忍耐:“我是怕他太孟浪,嚇著人家小姐。”

想到肖清寒那個飛揚跳脫的性子,肖子棋點了點頭道:“你顧慮的對,養好了傷也一定得關著才是。”

臺下絲竹緩奏,歌姬們翩然起舞。然而他們兩人的聲音卻一字不落地傳進了明郡王的耳中。他想起歐陽暖那張總是不動聲色的臉孔,不由自主微微露出笑容。

    錢學英看臺下的歌舞眾人都沒什麼興趣,立刻道:“這群庸脂俗粉不入諸位法眼,不如換個節目吧?”說著,輕輕拍了拍手,不知從何處飄來一陣淡淡的香味。芬芳四溢,浸人心脾。然後,一個身穿紅色衣裙的少女緩步走下臺階,一頭烏黑的秀發挽成一個發髻,容貌出眾,質脫俗,望之更是仙氣縹緲,光彩照人。她面向眾人,盈盈一禮,朱唇微啟,聲音如嬌鶯出谷:“諸位光臨舍下,香玉有禮了。”

錢學英一邊觀察著明郡王的神情,一邊笑著介紹道:“這是小女香玉。”肖子棋悄悄和旁邊的肖清弦道:“聽聞錢大人的女兒向來寶貝的很,怎麼突然肯出來拋頭露面?”

肖清弦笑著搖了搖頭道:“反正她出來不是給你我看的。”這時候,就聽錢學英道:“小女略懂琴音,今晚她主動請纓為各位彈奏一曲。”

說著,錢香玉輕撫瑤琴“叮叮咚咚”彈奏出了悠揚如夢的曲子。原本亂哄哄的大廳變得安靜,大多數人的臉上都露出欣賞的表情。

肖請弦暗地裏搖了搖頭,若是沒有賞花會上那兩人的一琴一舞,這位錢小姐倒也算得上技藝高超。只是欣賞過那樣出眾的琴技舞蹈,再聽這樣的曲子,就並不覺得如何非凡了。

一邊彈奏,錢香玉一邊擡起頭微微一笑,眼睛一瞬不瞬地望著首位上的明郡王。

“殿下,未知小女彈得如何?”錢學英試探著問道。“我是武夫,不懂絲竹之道。無法評價,抱歉。”肖重華淡淡地道。

    錢學英感到十分尷尬,錢香玉聽見了這句話,頓時變了臉色。還在琴弦上的手指幾乎僵硬,琴弦發出一聲刺耳的聲音!
  
錢學英還要說什麼,就看見一名侍衛上來稟報。很快肖重華站了起來,略帶歉意地道:“錢大人,我還有要事在身,先行一步,告辭!”說完,毫不留戀地轉身就走。

“唉,殿下!殿下!”錢學英要追出去,卻不好丟下滿堂的賓客,只能強笑著繼續留下宴客。

肖清弦和肖子棋對視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一絲笑意。

宴會完了,錢學英送完客人回到自已的書房。只聽得一陣乒乒乓乓的碎裂之聲,他嚇了一跳,慌忙進去一看。竟然是自己那些古董花瓶被摔在了地上,碎片灑了一地!

“我的白玉紅釉梅瓶。哎呀,我的和田玉壺,還有繹彩山水筆筒!香玉。。。你這是幹什麼呀!這可都是好東西,你怎麼!哎呀,快住手快住手!”

錢香玉不管不顧,將大半個架子上的值錢東西掉了個幹幹凈凈。末了氣呼呼地坐下道:“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爹爹,你答應過我的,要讓我做明郡王妃的。。。”

錢學英趕緊陪了笑臉:“女兒,明郡王不喜歡你就算了,京都多的是俊俏風雅的少年郎。。。”

錢香玉是他的獨女,因此視為掌上明珠。隨著女兒日漸成長,才貌雙全,艷名遠播,不知多少人來求親。然而這個女兒卻很有主張,堅持要自己選未來的夫婿。錢學英溺愛女兒,經常帶著女兒出席各大世家的宴會。無奈不知看過多少俊俏少年,卻沒有一個能入錢香玉法眼,最後。。。她偏偏相中了剛剛歸京的明郡王。

為了讓錢香玉有機會靠近明郡王,錢學英不惜在朝中大力襄助燕王殿下,沒想到好不容易請來了人。女兒卻因不曾親近而生了氣,便小心翼翼的道:“香玉,你也知道的。京中看中明郡王的人家很多,高門大戶的惦記著做郡王妃。有才有貌的自薦枕席,可沒一家如願的。聽說連太後要賜婚蓉郡主,都被明郡王婉拒了。你讓爹爹怎麼辦呢。。。”

錢香玉滿面怒容:“我不管,我一定要做明郡王妃。爹爹你要為我想辦法。。。”

“好好好,我想辦法!”錢學英忙不疊的點頭,心裏卻叫苦不堪。肖重華踏入書房,卻早已有一個男子站在書房裏等著他。

“皇長孫殿下怎麼有空來這裏?”肖重華微笑著道。

男子回過身來,臉上帶了笑容道:“你那對白狐尾呢?怎麼不見了?”肖重華那雙細長的鳳眼微微瞇起,臉上的笑容輕描淡寫:“送人了。”“送人了?”肖衍一楞,清冷的臉上多了一絲詫異,“你不是很喜歡那物件嗎?”

肖重華兀自坐回自己的位置,捧起茶杯。看了肖衍一眼道:“殿下今日來就是問這個?”

肖衍搖搖頭道:“不。我來,是為了告訴你,白天我遇刺了。”

肖重華眼皮都不擡,只低頭喝茶。舉止間從容優雅,肖衍奇道:“你怎麼不問我結果如何?”

肖重華仍是嘴角含笑,“若是成功,你還會站在這裏與我閑聊嗎?”

肖衍看著他,嘆了口氣道:“的確如此,但今天也確實很險。我已命人全城監控。戲院的人也審問過了,那刺客是數日前停留京都,上門自薦表演的。戲班主見他技藝高超,便留了下來。然而我卻是昨夜才決定去那裏,你說奇怪嗎?”

肖重華喝了口茶道:“既然人在那裏等你,自然知道你去戲院的目的,也很請楚你的行蹤,你應該好好清理一下身邊的人。”

肖衍笑了笑:“我以為身邊都是再三盤查篩選的人,應當不會有什麼問題。卻終究百密一疏啊!不過這個刺客倒也並非尋常之輩,居然能夠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若非有一人幫我擋了一下,我即便不死也要受傷。”

肖重華擡眼看了看他道:“什麼人?”肖衍微微一笑.“鎮國候府的人。”“鎮國候府?”肖重華口中輕輕念了一遍,竟然繼續道,“林之染?”“不!”肖衍笑道,“是一位年輕的小公子,不過林之染兄妹也在場。”
   
“原來你的那位側妃也在。”肖重華頓了頓,又道:“年輕的小公子又是何人。”肖衍的眸中帶笑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怎麼,你想到什麼了嗎?”

肖重華垂下眼睛,不知怎的,在肖衍提起一位年輕的小公子,還是和林家兄妹同行的時候。。。他第一個就覺得是歐陽暖。只是擡眼看見肖衍露出很有興味的眼神,他卻淡淡笑道:“沒有。”

肖衍微微露出失望的表情,右手手指輕敲椅手道:“我倒覺得他是個很有意思的人。”

“哦?”肖重華挑眉,華麗的鳳眸閃過一絲異樣,“殿下馬上就要大婚了,不是應該很忙碌嗎?怎麼還有這份閑心琢磨別人。”

肖衍聞言,臉上露出一絲冷笑:“我的婚姻,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身在皇家,他從未期盼過王妃是自己可心的女子。只要對方的家族於己有利就可以,對於這一點,他是很明確的。想到這裏,他看了肖重華一眼道:“你為什麼要拒絕太後的提議?蓉郡主傾國傾城,你都不喜歡嗎?”

肖重華悠然嘆了口氣:“這樣的美人,恕我無福消受。”肖衍的眼底盈滿笑意,盯著他道:“太後因為燕王妃剛剛去世不久,不能過分責怪。但三年後你若還是這樣固執。。。”

肖重華冷冷一笑,“我不願意,誰又能勉強我!”

肖衍面上笑容漸漸淡去:“這世上的人不都是隨心所欲的。生在皇家,男女之間的真情,早就已經埋葬到墳墓裏去了。凡事不過逢場作戲,何必認真?更何況你就算娶了不喜歡的女人做正妃,還可以納個可心的側妃,何樂而不為呢?”

肖重華忽又笑了起來,目中隱隱有光華流動:“若我真心愛人,豈肯讓她屈居人下?”

    這話說的就出乎肖衍意料之外了,他輕哼一聲道:“你倒是說的瀟灑,可想過朝中那些勢力怎麼辦?總要有人為我分擔!”
   
肖重華正容道:“這不難辦,只要皇長孫你多納幾名側妃就好。”

“你。。。”若是旁人說這種話,肖衍一定會惱怒。可是說話的人換成肖重華,他卻覺得特別有意思。細想一番的確如此,不免大笑起來。
鎮國侯府

當得知林元馨嫁入太子府的事情之後,兵部尚書夫人蔣氏的臉色就一直很陰沉。可是不知為什麼,她這兩日心情又似好起來了。不但對下人和顏悅色,更興致很高的叫了師傅來為林元柔裁制新衣裳。

林元柔看著她一臉喜色,忍不住說道:“娘,你不是一直為了那房攀上高枝不高興嗎?怎麼這兩日又變了。。。”

“你這個傻丫頭!”蔣氏拿起一件新裁的海棠色雙紋春裳在林元柔的身上比劃來比劃去,輕聲道“他們能攀上高枝,不過是占了個鎮國侯府的名頭。等你大伯父一死,這鎮國侯還不是你爹的。到時候你的身份自然也不同,要什麼樣的婚事找不到,娘早就替你看好了,絕不比那皇長孫差!”

“娘說的莫不是那明郡王?”林元柔的眼睛裏一下子滿是驚喜。

“什麼明郡王!”蔣氏把臉一沉“他不過是個郡王,將來燕王的位置還輪不到他坐!娘怎麼會把你嫁給他!更何況林元馨已經嫁給了皇長孫,你難不成還想要和她走一條路?”

林元柔一楞,聳了聳美麗的眉毛,眼睛裏頓時多了幾分狐疑“這京都裏與皇長孫身份地位能一較高下的除了明郡王還有誰?娘你莫不是在誆女兒吧?”

蔣氏嬌慎地看了她一眼,點了點她的腦袋道:“傻孩子,你光看到明郡王啊!還有秦王世子呢!你一旦嫁過去可就是世子妃。。。”

“什麼世子妃,還不是要比她低一頭!”林元柔不滿地看了蔣氏一眼。“跟我進來!”蔣氏看了一眼周圍,把女兒拉進內室,這才壓低嗓音開門見山地問:“你將來就不想當皇後?”

林元柔一下子楞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盯著蔣氏,像是在聽天方夜潭。

“楞什麼!”蔣氏笑起來:“現今雖說皇位的繼承人還是太子,可太子身體不好。和你那個伯父一樣是個短命鬼,將來皇位一定會落到秦王手裏!你若是嫁入秦王府作了世子妃,將來便是太子妃。十年之後更可能是皇後。你想一想,到時候林元馨算得了什麼?鎮國侯府又算得了什麼?咱們都不稀罕。。。”

“可是那肖天樺陰狠毒辣,喜怒無常。我真怕他。。。”林元柔不由自主地說道。在她心中,俊美瀟灑的明郡王的魅力遠遠超過陰冷可怕的秦王世子,更何況肖天燁是連正眼也沒看過自己的。這一切不過是母親的美好想象。“而且。。。他也未必喜歡我。”

蔣氏呆了半晌,臉上露出笑容道:“說你傻你還真是傻,你以為秦王府是什麼樣的人家,尋常人家想要嫁過去當然是做夢。可你爹效忠秦王已久,想要將你嫁過去又有什麼不行的?況且你這樣的品貌,誰能不喜歡。。。”見林元柔還有些猶豫,蔣氏拉著她的手說:“柔兒,你是我的親生女兒。我做的一切可都是為了你謀劃。雖說這一回大房攀了門好親事,可畢竟只是個側妃。將來還不定怎麼說,有什麼好擔心的呢?泰王實力雄厚,世子生得俊俏。這是多好的親事,爹娘都替你謀劃好了。。。”

蔣氏還要說,丫頭在外面回稟說太子府送禮單過來了,請她一起去花廳。蔣氏冷哼一聲“聽見了吧,這是在和我炫耀呢!你可得給我爭口氣,不能輸給他們!”

想了想,她又低聲道:“還有件事,聽人說王媽媽死後連你二姑母也被拘束起來。我那天去看望,歐陽家竟沒有讓我見人。如今你爹爹正在想法子周旋,你也要當心著點夢雨樓那個丫頭才是。”

林元柔一楞,面色帶了些疑惑:“娘的意思是。。。”

“哼,我是讓你不要掉以輕心。那個丫頭年紀小,可厲害著呢!你二姑母就是著了她的道兒!”

林元柔聽在耳中,心中卻不以為然。心道歐陽暖不過是個養在深閨裏的丫頭,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就罷了。心機最多不過深沉點,又能厲害到哪兒去?只是看到蔣氏面色凝重,她的話便也沒有說出口。

沈氏坐在花廳裏,聽管家念長長的禮單:紅寶石五十塊,藍寶石五十塊,金鳳十只,金翟鳥十只,東珠一百八十顆,帽前金佛一尊,金鑲珊瑚頂圈十圍,珊瑚墜角十個,金手鐲二十對.金荷連螃蟹管一對。湖珠二百顆,米珠四百顆,計珠一百八顆,金蓮花盆景簪一對,金松靈祝壽暫一對,青金佛頭塔,金鑲綠碧牙背雲,松石記念。。。還有數不清的皮萃,名貴的海葛、漳紗、軟羅。。。令人眼花繚亂。

沈氏始終面帶微笑,連連點頭。歐陽暖心中也大為驚訝,這樣的禮單。莫說是迎娶側妃,便是正妃也不過如此,可見太子極為重視鎮國侯府。

“喲!大嫂真有福氣,這禮單聽得我頭都暈了。”蔣氏微笑著踏進廳來,一眼看見歐陽暖坐在一旁,臉上的笑容立刻深了許多“怎麼暖兒也在?”“二舅母。”歐陽暖微笑著起身向她行禮,臉上的笑容恭敬而謙卑。“身上才剛好,怎麼就到處跑呢?大嫂也真是太不會心疼人了。”蔣氏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來,接過茶盞,好整以暇地道。

“二舅母說哪裏的話,是暖兒一直在床上躺著太難受,才求了大舅母一塊兒來見見世面,這樣的機會可是少有呢。”歐陽暖臉上故意露出欣羨的表情。

蔣氏看著那幾大箱的禮物,眼神更加淩厲。臉上的笑容反親切了三分:“說的是,不是誰都能嫁入皇家的。也就是咱們這樣的公侯之家有這等福氣。”說著她別有深意的看了歐陽暖一眼。那意思分明是說,我們家的女兒才能有這種身份與皇室匹配,你這樣的就不要想了。

歐陽暖垂下眼睛,微微笑了。像是絲毫沒有聽出話裏的意思,沈氏手中的茶杯輕輕一碰,淡淡道:“公侯之家也不是誰都有這樣的運氣,端看上天給不給這樣的機會了。”

蔣氏聞言頓時更加氣惱,沈氏是說自己的女兒未必有這種運氣是吧?她心中冷笑,道:“大嫂說得有理。”就等著瞧吧,等將來秦王繼承了大繞,有你們哭的時候!

不願意陪著兩位舅母過招,歐陽暖借口去看林元馨,從花廳走出來。一路穿過走廊,旁邊的丫頭們都屏聲斂氣地低頭行禮。誰都知道眼前這位不是一般的客人,那是老太君的心尖尖,才貌名動京都的歐陽家大小姐。哪個敢不恭敬?

歐陽暖走下臺階的時候,無意間向遠處看了一眼,突然停住了腳步,紅玉低聲道:“小姐,您怎麼了?”

歐陽暖的目光淡淡看著前方一個彎下腰鋤草的青衣奴役,看了很久,臉上慢慢露出一絲別有深意的笑容。

      紅玉越發奇怪,盯著那個仆役看了半天。也沒明白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小姐特別註意的。。。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7 09:54 AM

082 世子佳人深夜相會   

   歐陽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個青衣仆從的身上。驀地,一只小小的手抓住了她的裙擺。

她低頭一看,一張蘋果一樣的小臉出現在她眼前。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眨啊眨啊,小嘴彎彎,笑得格外開心:“姐姐!”林元雪喊著。一邊手腳並用,踩著旁邊的欄桿,湊到歐陽暖面前:“姐姐!”她伸出手,圈住歐陽暖的脖子,偎在她肩頭撇嬌。

“小心,別掉下來!”歐陽暖連忙用手攬住她,卻不料牽動了心口的傷處微微一皺眉。

紅玉連忙去抱林元雪,生怕她摔著。但林元雪卻似乎對這樣的姿勢情有獨鐘,扭來扭去不肯乖乖下來。

就在此時,歐陽暖感覺到有一道淩厲的視線掃過來。她擡起頭,望進了那人的眼裏。

他站在那兒,穿著下等仆役的青衣,臉龐只有一半暴露在陽光下,左臉上有一條長長的蜈蚣一樣的疤痕。看來猙獰可怕,卻又奇異地讓人轉不開視線。

歐陽暖看了一眼,便仿佛不再留心。而是低下頭對林元雪道:“你這樣不聽話,掉疼了姐姐不管你哦。”

聽見這聲叮嚀,林元雪擡起頭,認真的看著歐陽暖。很嚴肅的說:“雪兒很乖,大哥說姐姐痛痛。。。所以要小心,我就很小心。”她用軟軟的小嘴親了親歐陽暖,撒嬌的問:“姐姐,我很乖。對吧?”

“嗯,雪兒最乖了。”歐陽暖對她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即便不刻意去看那個人,她全身的感官卻仍敏感的察覺到他灼熱而專註的視線。可是一擡頭,對方卻低下頭去似乎專心一意地修剪花草。

“雪兒一直都不敢打擾姐姐哦!”林元雪軟軟的小手,圈著她的頸,像小貓似的撒嬌,歐陽暖的眼神不由自主柔和下來。

在他面前,她少有這樣身上不帶刺的時候,那邊的青衣仆從不知不覺中又擡起眼睛,盯著她不放。

“喂!表小姐這樣的人是你能看的嗎!快低下頭去!”園子裏的管事趙媽媽呵斥道。

青衣仆從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之中竟帶著一種可怖的力量讓趙媽媽嚇了一跳,不由自主閉上了嘴巴。

“姐姐,好餓!”林元雪把頭靠在歐陽暖的手上,聲音軟軟地說。

“那跟姐姐回夢雨樓吧。”她輕聲哄著“我那裏有熱騰騰的糖蒸酥胳和焦因糖包。很好吃哦!”

“好!”林元雪笑咪咪地回答,松開雙手。小小的身子,咚的一聲就跳下來,主動牽著歐陽暖的手。

花園裏一個丫頭看著歐陽暖帶著林元雪往前走了,這才輕輕喘出一口氣來:“這位表小姐真像是天仙似的,我在她跟前連大氣都不敢喘呢,生怕把她吹跑啦!”

“滿口胡言,說的這叫什麼話!”趙媽媽不高興地斥責道。

“可私底下大家都在說呢。表小姐比咱們侯府的大小姐二小姐都更氣派些,將來說不準啊。。。”

歐陽暖的確是年輕美貌、溫柔美麗,真像一朵盛開的芙蓉花。每次瞧見她都讓人不由自主想起當年的侯府大小姐林婉請。只是當年的大小姐多少有些目下無塵,清高自許,歐陽暖卻總是笑臉迎人,隨和親切。趙媽媽心裏也在暗暗贊美,但她可不像丫頭們那樣沒有分寸,連忙打斷:“胡說八道什麼!主子們可不喜歡多嘴多舌的丫頭。你少說話多做事才是正經!再亂說就叫人把你領出去,越發不像樣了。。。”

丫頭趕緊低下頭,不敢再吭聲了。

趙媽媽冷哼一聲,心道府裏的下人怎麼都這麼沒現矩。丫頭亂嚼舌根就罷了,一個鋤草的下人也敢盯著尊貴的小姐看!說著,她四處尋找剛才那個青衣仆從,想要逮著他交給總管狠狠處罰,一擡眼卻再也不見了人。

另一邊,老太君正沿著漢白玉雕欄慢慢的散步。一路走到花池邊,杜媽媽小心翼翼地陪著她。就在這時候,老太君看見前面的歐陽暖帶著一個小女孩走過來。陽光下,歐陽暖烏黑的頭發,雪白的面龐,一身月白的上裳。藕荷色的蓮花百褶裙,頭上松松地挽了個垂牡丹的發髻,發間只帶了星星點點的珠玉,在陽光下射出明亮的光芒,走過來的時候裊裊垮垮,煞是好看。只是。。。旁邊那一個小不點兒是誰呢?老太君疑惑了半天,看向杜媽媽,杜媽媽趕緊吩咐小丫鬟帶了歐陽暖來。

到跟前一看,歐陽暖身邊的竟是長房的庶女林元雪。老太君沒想到,這個滿臉紅撲撲膩在外孫女身上的小丫頭會是自個兒的小孫女。看了一眼,不由笑道:“暖兒,怎麼又出來走動了?身子不是還沒好利索嗎?”

“外祖母,暖兒的傷勢已經痊愈了。總不能一直在屋子裏呆著。”歐陽暖微笑著回答。

“哦!你們這是去哪兒啊!”老太君笑瞇瞇地拉過歐陽暖柔軟細嫩的手問道。“我帶著雪兒去夢雨樓。”歐陽暖微笑著回答,看到老太君似乎心情不錯,借機會舊事重提。“外祖母,暖兒之前跟你說過。關於回府的事情。。。”
   
老太君立刻把臉一沉,一下抽回手來:“回去幹什麼!差點把小命都給折騰沒了!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外祖母,就老老實實在侯府呆著!不許回去!”歐陽暖還要說什麼,老太君卻扶著頭道:“哎呀,我還是年紀大了,頭怎麼暈起來了。。。”

歐陽暖一楞,老太君向旁邊的杜媽媽眨了眨眼睛,杜媽媽臉上難掩笑意。老太君也實在太有意思了,在旁人跟前那麼莊嚴端莊。在外孫女跟前反而像是個小孩子,竟然還使小心眼。

“表小姐,有什麼事明天說吧。我先扶著老太君回去。”杜媽媽向歐陽暖點點頭。歐陽暖在心裏嘆了口氣,眼睜睜看著老太君一步三晃地離開了。剛走出歐陽暖的視線,老太君就嘆了口氣:“這個孩子真是傻。那一家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她非要送上門去幹什麼!”

“老太君,表小姐也是為了表少爺。。。”杜媽媽輕聲細語地解釋道。

“哼!一心就想著她那個弟弟,當真是不要命了。”老太君臉色更難看。在她看來.歐陽爵畢竟是歐陽治的兒子,而且容貌上也更肖似歐陽治。每次讓她看到心中總是不悅,總覺得和自己隔了一層,並不像歐陽暖那麼貼心可愛,活脫脫就是婉清的影子啊!

“老太君,您可不能說這種捅心窩子的話。在表小姐心裏您也是很要緊的。您忘啦?半個月前您偶感風寒,表小姐知道了,竟親自來陪伴您。膳食藥餌,樣樣精心,每夜陪伴到夜深也不肯離去。老奴因她自己身子也還傷著,逼著她回去,可她次日天剛明又來陪著,直到您病愈,她才肯回去。您說,這樣孝順的外孫女您到哪裏去找呢?”

歐陽暖很貼心很孝順,老太君也是知道的。但她擰緊的眉心並沒有就此放松:“唉,你說的這些我也知道,只是。。。”

“只是表小姐天性純善,心中總是記掛著別人。老奴說句不當說的話。。。老太君,六小姐是個庶出的,便是大夫人給了恩典將她養在自己身邊,生母的地位到底太低了。府中上下,打心底裏說,誰肯正眼兒瞧她呢?便是大少爺和二小姐,對她也不過是面子上過得去罷了。表小姐卻耐得下心來陪伴這個孩子,可見她真的是心地純善的人啊!對待小沫妹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呢?到底姐弟連心,那天表少爺來報信的時候眼睛都紅了,您忘了嗎?”

“她心地仁厚,實在難得。。。”老太君面露贊許,杜媽媽又道,“老太君,您還記得嗎?惠安師太說過,將來表小姐還有大福氣呢!”

老太君微微一楞,想起惠安師太的話。不由自主點點頭道:“暖兒是個有心胸的孩子。當初婉清那丫頭就是太剛強,凡事一根筋,總是硬碰硬。費心力、又累人還不討好。暖兒卻知道以柔克剛,將來一定能有大造化。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她回到那對狼心狗肺的母子身邊去!暖兒一天天大了,他們打的什麼主意我老婆子心裏清楚得很!”

“您是說。。。”老太君冷哼一聲,面容如冰似雪“歐陽家不想著給女兒找個好人家,整日裏想著攀龍附鳳!你以為我留下她在身邊是為了讓她陪伴我這個老婆子呀!我是為了她打算。如今馨兒已經有了好歸宿,下面我就得為暖兒長長眼了!”

杜媽媽聽得連連點頭,心裏卻想如今鎮國侯府的孫女之中,除了長房嫡系的林元馨外,二房的大小姐林元柔,三房的三小姐林元蟬、四小姐林元嵐、五小姐林元梅。這四人都不是老太君的親孫女,和老太君也不是一條心。反倒是歐陽暖這位侯府嫡長女留下的外孫女,將來或許能和元馨小姐互為臂膀,彼此扶持。林元馨的婚事定了,老太君更要急著幫表小姐謀利了。難怪不肯放人。。。她這樣想著,臉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風,輕輕吹拂。湖邊幾步一柳,好似綠霧般的柔媚動人,加之山茶、石榴、杜鵑、碧桃等嫵媚的花村陪伴,更覺舒卷飄逸,窈窕多姿。池水悠然泛起淺淺漣漪,金色鯉魚在水中遊來遊去,萬般的詩情畫意盡現其中。看到花園裏的那一幕,肖天燁冷冷一笑。歐陽暖素來心機深沉,善於拉攏人心,如今這京都上上下下都被她蒙騙了過去,到處傳言她相貌美麗,才華橫溢,更為了救護幼弟不惜以命相搏,別人還以為她是個多純良的人。。。依他看,這世上心腸最黑,嘴巴最毒的女人非歐陽暖莫屬了。

肖天燁翹著腿,在涼亭外面的草叢裏躺著。秦王在三天前向他提起,有意為他聘下鎮國侯府的林元柔為世子妃。林元柔長得是圓是扁,他還當真沒有註意過。只是他知道,林元柔是歐陽暖的表姐。而歐陽暖在鎮國侯府休養,只這一點就讓他起了興致,找了法子混入這鎮國侯府來。他告訴自己,不過是想要看看林元柔到底什麼模樣?實際上他也說不清心裏究竟是什麼樣的心思?沒想到,來的第一天就和歐陽暖撞個正著。不過看樣子,她壓根就沒有認出自己。否則早已大聲叫起來,或者逮著自己羞辱一番了。肖天燁的唇邊勾起一絲冷笑,認不出更好,方便他行事!

本來管家分配好了,將他與另外三名僕役分在一個房間裏,可他是什麼樣身份的人,怎麼肯和那些下賤的人一個房間。不過略施小計,那三個人就一個接一個搬著枕被,窩到其它房裏去睡,讓他獨占一間房。除了臉上用來掩飾的傷疤經常被人遠遠圍觀、指指點點外,他不覺任何不適。

“阿葉!”亭外有人大聲喚著他。他雖聽見,卻不搭理。那聲音並不放棄,又喊:“阿葉!”

肖天燁挑起眉頭,微瞇視線,卻見到一個眼熟的丫頭叉腰站在跟前。

這世上能讓他記住的臉孔不多,眼前這人恰好他認識,她是跟在歐陽暖身旁的貼身侍女。歐陽暖剛才身邊還帶著她,與其說他對這丫頭有印象,不如說是她跟隨的主子太教人嫌惡。終於找到了人,菖蒲笑道:“你叫阿葉是吧,我們小姐要請你幫個忙!”
   
化名為阿葉的肖天燁皺起眉頭,歐陽暖?難不成她已經識破自己的偽裝了?不可能啊?!自己這副臉還特地到秦王跟前繞了兩圈,連自己親爹都沒能認出來,他就不信歐陽暖可以!所以他冷冷瞧了菖蒲一眼,好整以暇地站起來垂首道:“表小姐有什麼吩咐?”

“昨夜下了雨,夢玉樓門。的小徑上全都是落葉和浮塵,小姐身邊事情多。我們丫頭人手不夠,實在忙不過來。我家小姐和府裏管家說了,他說分派你去幫忙!所以要請你掃幹凈夢雨樓門前的小徑!”

叫他掃地?是他聽錯了,還是歐陽暖發了神經?他肖天燁,是堂堂的秦王世子。居然被人指揮去掃地?還不等他拒絕,一把笤帚已經塞到了他手上。肖天樺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裏的掃把。

菖蒲嘿嘿一笑:“辛苦你了。”說完就已經不見了人影。

肖天燁一聲冷笑,管家分派的工作是吧?他拿著掃把,慢慢走到夢雨樓門。輕輕邁開一步,雙臂伸展,以自己的身體為中心,像是往日練劍一樣揮動著掃把。小徑上的落葉開始被漩渦卷入,像是頑皮的孩子突然沒了棱角,乖乖地一點一點聚成一堆,他的整個動作如同行雲流水,像是在舞劍一樣。臉上連半顆汗也沒流,輕輕松松就將小徑清掃幹凈。

夢雨樓,二樓窗戶邊,歐陽暖含笑看著眼前的一幕。

菖蒲好奇地問:“小姐,奴婢覺得這個人好古怪啊!咱們要不要稟報老太君?”歐陽暖道:“只怕我們還沒去,他人就不知道跑去哪裏了,才不會等著你去抓。”

恭王世子混進來是為了什麼呢?這真是一個頗費思量的問題。歐陽暖看著肖天燁黑著臉將落葉都掃了個幹凈,輕輕搖了搖頭。

    “難不成任由他這樣留在內院?”菖蒲瞪大眼睛,看著歐陽暖。“他雖然心腸歹毒,卻也不是雞鳴狗盜之徒。不必那樣緊張。也許。。。”肖天燁的心思詭異莫測,外人實在難以揣度。歐陽暖不由嘆氣:“既然他要胡鬧,我們便陪他玩到他不想玩為止。”

“是,小姐!”“阿葉,馬上整理一下花園!那些雜萃長得太長了些。”“阿葉,去修理馬廄,那裏的棚子漏雨了!”

“阿葉,今天的花澆水了沒有?那可是老太君最心愛的牡丹,碰壞了你可賠不起!”“阿葉,水缸裏的水沒有了,你快去打水!”“阿葉,這兩箱東西,表小姐要搬去倉庫。。。”肖天燁的嘴角凝了一絲冷笑,他這輩子從不聽別人的命令行事!就連父王要他娶妻,都是用商量的口吻!

他一直高高在上!一直享受著眾人唯唯諾諾的崇敬與懼怕!

為什麼他現在會任由歐陽暖通過各式人等下達命令,要他打雜、修屋頂、餵馬!這些鎮國侯府不都是有專人去做嗎!為什麼自己一個本來只負責花園除草的仆從要幹這麼多事情!?

等他驚覺過來時,他已經變成大家眼中深受器重的仆役。甚至有幾個人敢拍拍他的肩,一副與他哥倆好的模樣,贊許地說:“今天工作辛苦啦,沒想到表小姐這麼器重你!將來肯定高升啊!”他在不知不覺中,被歐陽暖當成下人使喚!這是肖天燁在鎮國侯府呆了五天之後,猛然發現的事實。
   
夢雨樓

歐陽暖午憩方醒,躺在貴妃塌上看書。“小姐,您醒了嗎?”紅玉在門外問道。“進來吧,我醒著。”歐陽暖看著紅玉手中捧著托盤走進來。

紅玉掀開茶盅,微笑著道:“小廚房特地送來的金絲蜜棗茶。養胃暖心的,大小姐趁熱喝了吧。”

歐陽暖點點頭,紅玉看了一眼旁邊.奇怪地問道:“菖蒲這丫頭跑到哪裏去了?今天不是應該她守著嗎?”

“我讓她去跑跑腿。”歐陽暖笑了笑,目光之中別有深意。

“小姐,你是不是很討厭那個叫阿葉的侍從啊?如果這樣的話,奴婢可以稟報管家將他攆出去的!”紅玉想起大小姐經常讓菖蒲去吩咐管家給阿葉交代任務,不免認真地說道。

歐陽暖聞言一楞,旋即燦然笑道:“不,我是覺得他很勤快,很聽使喚。”

“小姐,您是不知道,讓他鋤草他能把名貴的蘭花給連根拔起。讓他澆花硬生生澆死了一盆極品牡丹。讓他修理馬棚結果掉下來一片瓦嚇壞了大少爺的愛駒。讓他打水連桶是壞的都不知道?!一路不知漏了多少水!這樣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做什麼仆役,簡直就是個貴公子嘛!偏偏他心比天高,脾氣還大,管家說兩句就黑了臉,真不知道招來這樣的仆役是不是侯府倒霉。。。” 紅玉顯然對這個阿葉很是看不起。

歐陽暖挑起眉,聽著紅玉敘說“阿葉“的豐功偉績,臉上始終帶著笑容。

紅玉臉上越說越氣憤,歐陽暖卻點頭笑道:“其實做仆役比做公子要難,這一點我想他從今往後也能體會。”“小姐,您在說什麼?”紅玉沒有聽明白。

歐陽暖笑道:“我說,熟能生巧。你們使喚他做事就是在幫他盡快做好一個仆役的本分!他應該謝謝你們才對!”

紅玉深以為然地點點頭:“小姐說的是。奴婢已經按照小姐的吩咐跟管家說過了。這府裏大家不願意做的活兒都可以分給他,讓他好好鍛煉鍛煉!”菖蒲正好從外面走進來,掛著的笑容十分燦爛,使得她濃眉大眼的臉顯得很是可愛:“小姐,您交代的事情奴婢已經告訴管家啦!”“小姐這回交代了什麼事情呢?”紅玉好奇地問。

歐陽暖看了紅玉一眼,微微笑了。紅玉實在好奇,可是這時候偏偏梨香進來稟報說林元馨到訪,她只能打住好奇心笑著迎了出去。

林元馨很快抱著一盤棋進來,臉上的笑容明媚的讓人看了只覺得眼前一亮:“暖兒.咱們下棋好不好?”

歐陽暖點點頭,吩咐紅玉收拾了桌子,然後將棋盤放在上面。

林元馨很喜歡下棋,只是水平不高。跟誰下棋都被嫌棄,就連林之染一看到她抱著棋盤過來都要躲。只有歐陽暖有這樣的耐心,一個時辰一個時辰地陪著她下棋,一坐就是一下午。

歐陽暖雖然棋藝出眾,但不知為什麼,林元柔每次和她下棋,三盤總能贏一盤。剛開始林元柔以為歐陽暖是在故意相讓,可是怎麼看都看不出端倪來,便很高興地將之歸咎為自己的棋藝有了大幅度的提升。

旁邊的案幾上擺放著蜜茶和各色細巧糕點。林元馨滿臉歡喜,一邊下棋,一邊揀了喜愛的來吃。每下一子就吃一塊點心,不知不覺間,一盤點心已經空空如也。

歐陽暖隨手下了一步,林元馨看這棋對自己很不妙。一邊托著腮幫子思索,一只手伸向盤子胡亂摸索,半天沒模到東西。

歐陽暖看著她,認真道:“馨表姐不知道嗎?皇長孫最喜歡纖細苗條的女子,你若是吃的胖了,出嫁的時候可怎麼辦?”

“啊。。。”林元馨突然擡起頭,手也立刻被燙到一樣收了回來:“真的嗎?”歐陽暖臉上的笑容一本正經:“這是自然的。”
   
“那怎麼辦?”歐陽暖又下了一步棋,才笑道:“那就餓著,一直餓到你出嫁為止。”
   
“啊!那不是還有好幾個月!我不得活活餓死呀!”林元馨一邊說著,一邊看了一眼棋盤上的棋子,立刻叫起來道:“暖兒,你好狡猾。這棋怎麼會這樣下?不行,重新來過,重新來過。。。”

  她一邊嚷嚷,一邊飛快的將那枚棋子又拈起來放在一邊:“我剛剛只顧著和你說話都忘了下棋了,這一局不算。”

“表姐,落棋無悔哦。”
   
“才不是!這是你耍詐!”
   
“兵不厭詐!只要達到目的,手段又有什麼關系?”歐陽暖微微一笑,“再下十盤,今天你也別想贏我。”“才不會!我一定能贏!“林元馨認真起來,“再來再來!”
   
仆役房

管家張大有看了一眼肖天燁,面無表情地道:“阿葉,將仆役房的夜香倒了,順便把馬桶也刷一刷,完事後記得把地板也洗幹凈。”肖天燁:“呃。。。”片刻,屋子裏如同死寂一般。“我受夠了。”肖天曄一字一字咬牙切齒地說。對,他受夠了!堂堂一個秦王世子,憑什麼過這種卑賤生活?

到鎮國侯府來偽裝仆役已經夠委屈了,被人使喚來使喚去更是叫他憋屈。現在連馬桶都讓他刷,如果傳出去他還有臉活在世間上嗎?不如死了幹凈點!

他面容緊繃,俊俏的臉上那長長的蜈蚣疤痕平添了三分可怕的戾氣。內心那股憤懣抑郁的怒火在熊熊燃燒。

張管家和氣地微笑:“阿葉,我們侯府的規矩你是知道的。你既然簽了一個月的短約,就不能輕易反悔。否則你去哪家也找不到活計了。”

    “這個不用你擔心口”肖天燁心中冷笑。這世上除了歐陽暖,誰敢分派給他活做,又不是活的不耐煩了!

“阿葉,別怪我沒警告你。如果你敢現在離開,咱們府上馬上就找畫師將你的畫像畫出來,謄個一千份,貼滿東南西北各道城門,到時候全京都的人都會知道你是如何的不守信用!”張大友的語氣很平常,絲毫也聽不出威脅的意味。可是他眼底的認真讓肖天樺知道對方絕不是在開玩笑!“鎮國侯府什麼時候有這樣的規矩了?”

張大友睜眼說瞎話:“最近剛有的。”事實上,這一切都是表小姐交給他說的話,確實很有效。那些偷懶耍滑的非家生奴婢非常慎怕這一點,因為如果鎮國侯府張貼了他們的畫像等於上了黑名單,誰家也不會再要這樣的奴婢。

肖天曄眉間的冷靜驟然劃破,陰狠瞪著張大友。對方全然不怕,還回給他一個肯定的點頭:“你若不信,大可以試試看!”

自己雖然不是以真容出現,但若這哥模樣被畫下來,再到處張貼,一旦被有心人看到,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情來!

“好!我做!”肖天燁陰狠目光一閃而過,瞇細的黑睫掩去眸裏肅殺之氣,抿閉的薄唇不發一語“只不過請幫我轉告貴府的表小姐,有朝一日她會為她今日的所作所為後悔的!”

張大友一走,肖天燁一腳踢翻了身旁僅有的一張桌子。

歐陽暖這是把他當成打發無聊時間的樂子了是吧?時不時逗逗他、耍耍他,激得他青筋暴突、咬牙切齒時,她就會站在一旁看好戲!

肖天燁再一次懷疑,對方已經識破了自己的偽裝。可是等他摸上自己那張刀疤臉,立刻覺得這一切不過是巧合。哼!不管是不是,她都要為她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黃昏時分,林之染回到墨玉堂,沈氏已經坐在那裏等著他。   

他大步跨了進來行過禮,笑道:“娘今日怎麼有空過來?”沈氏微笑道:“只是來看看你,順便也有一件事要與你商量。”看著周圍的丫頭們陸續退出去,沈氏才終於道:“你爹爹囑咐我一件事,要與你說。”

林之染細想了想,臉色微微一變。

沈氏看他一眼,眼中含笑:“從前你不想過早娶妻納妾,我由著你。但是你妹妹如今都要出嫁了,你爹爹昨日又提起,你也該早日和鄭小姐完婚才是。”

林之染面色一下子白了,卻坐著並不說話。目中隱隱有光華流動,叫人猜不透他是什麼心思。

沈氏笑道:“這位鄭小姐出身世家、知書達理,一定是你的良配。娘就不懂了,難不成你對她有什麼意見嗎?”林之染的笑容有些疏離“祖父當年定下的婚約,我還有什麼異議?”沈氏面帶疑惑地盯著他看了片刻道:“你莫不是。。。另有了意中人?”林之染心中一跳,口中卻沒有接話。

沈氏嘆了口氣,淡淡道:“這門婚事是當初你祖父定下的,便是我與你父親都不好駁回去。昨日老太君又提起這件事,我也實在遮掩不過,你若是不想立刻迎娶,就自己去與她老人家說吧。”

林之染淡淡道:“請娘放心,老太君那裏我自然會去解釋。”

沈氏點點頭,站起來,似乎想要走出去。可是走了兩步,突然又回頭看著林之染,道:“有些事,你不說,我心裏也有數。你只記住一點。你祖父當年為你早早訂下興濟伯府的嫡女,自有他的道理,你謹記此點就是。”林之染口氣請淡:“這些話,不用娘說,我也明白。”

沈氏瞧著他的神色,越發不放心。幹脆站住身子道:“你莫不是看中別人家的姑娘?若是有,就由我去和老太君去說。等鄭小姐進門後,再納一位妾侍也不妨事,若這位姑娘門第高,咱們家許個平妻,想必也不是什麼難事。”略靜了片刻,林之染道:“沒有。”他頓一頓道:“鄭家小姐很好。”

他臉上有一絲笑容。可沈氏卻瞧不出半點歡喜的意思,心中更加憂慮。無法繼續關於他婚事的談話,只好說:“罷了,你願意什麼時候娶就什麼時候娶吧。娘不逼你。只是這婚事,便是娘不提,老太君也會跟你提的,你得早些有個準備。”林之染默然片刻.道:“孩兒知道了。”
   
夢雨樓

夜深人靜,紅玉輕手輕腳地進了內室,水晶簾子在她身後發出叮叮當當的脆響,煞是好聽。

歐陽暖正站在窗邊,目光悠然冷淡,紅玉輕聲道:“小姐,該安歇了。”

歐陽暖回過身,眼睛裏流光溢彩笑道:“不,現在我還不累。”

紅玉見她笑容恬淡,忍不住又道:“您到底在想什麼?如今您身子剛剛好,可別又累著了。大少爺一天派人來問好幾趟呢!您若是再病倒了,他又該著急了。”“爵兒?”歐陽暖低聲道。

“小姐,奴婢說的是鎮國侯府的大少爺。”紅玉微笑著看向歐陽暖。歐陽暖卻淡淡一笑,眼光冷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或者您寬了外衣去床頭看書。奴婢替您掌燈,好不好?”紅玉又輕聲道。“不。你先下去吧,若是我有事再叫你。”歐陽暖輕聲答道。

紅玉看了她一眼,心裏雖奇怪,卻也不敢再問。轉身走了出去,又怕晚上歐陽暖要叫人,索性端了個小機子,取了針線出來,認真地守在門外。不時往門內瞟一眼,時刻準備著歐陽暖叫她。

今天本是菖蒲值夜,紅玉卻一直守著不肯離開。歐陽暖看在眼裏也不勸解,隨意拿了一本書坐在燈下看書。

夜半時分,只聽到燭火劈啪一聲脆響,忽而一個清朗聲音徐徐來自身後:“歐陽小姐,這麼晚還不安歇麼?”歐陽暖眼神一冷,慢慢回身。露出一個笑容:“世子爺,別來無恙?”   

燭光下,肖天曄的臉近乎邪美。微微瞇著的閃亮眼眸透著一種說不清的魔力,他冷眼打量著歐陽暖。見她黑亮如雲的秀發上僅挽著一支長長的墜珠流蘇釵,身上穿著繡葛巾的八幅粉紫綺羅長裙。容顏如玉、眼神晶亮,溫柔中別有一番華麗風致。更襯得清麗無匹。他喉頭一緊,仿佛有些透不過氣來,臉上的笑容卻在一瞬間變得更冷:“你果然早就認出我來了。”
   
歐陽暖微微一笑:“誰還能像您這樣討厭我呢?”出賣肖天燁的,是他那詭異古怪的眼神。這樣的眼神,歐陽暖從未在其他人身上看見過。

“所以你是故意在耍我?”肖天燁輕輕一哼,雙目中的請淺水霧一下子全化作了霜雪。

歐陽暖的雙唇抿成好看的弧度,許久緩緩道:“秦王世子生來富貴無雙,只知春來擊球走馬,夏來泛丹湖上,秋來縱馬圍獵,冬來賞梅烹茶。。。卻沒想過自己連一個仆役都做不好吧。所以我這不是在耍您,只是讓您認清現實。”

肖天燁冷冷望著她:“巧言令色!耍弄我的人是要付出代價的,你難道不知道?”

歐陽暖眸中帶了淡漠的笑意,話說得十分溫婉,卻暗藏了淩厲的機錦:“秦王世子若是老老實實在奏王府呆著,我又怎麼有機會來耍弄你?你的所作所為,總不會是來與我敘舊的吧。”

肖天曄冷笑一聲:“不用拿話搪塞我,你不是聰明無雙嗎?那你猜猜我來鎮目侯府為的是什麼?”

歐陽暖隨意地走到窗邊的一盆牡丹邊上,含笑看著肖天曄:“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世子此來不是為了取名花的吧?!”

肖天燁的目中掠過一絲冰冷:“什麼事情都瞞不過你!歐陽暖,女人太聰明了可不是好事。”

歐陽暖莞爾一笑,手指似有若無地撥弄了一下牡丹的葉子。口氣清淡:“鎮國侯府許了一位千金出去,秦王殿下坐不住了嗎?只是我沒想到,這一次竟會是世子親自前來。”

肖天燁濃密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唇角漾起一絲諷刺的笑:“不錯,我正是想看看林元柔是不是有這樣的資格做我的正妃?”

歐陽暖背對著光,微瞇了眼看他。神態悠然迷人,肖天燁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快了一拍,張口便道:“只是看見你,我突然改變了主意。”

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詭異,歐陽暖有些訝異:“世子可別告訴我,你沒看上柔表姐.看上我了。”

肖天燁冷冷一笑:“有何不可?”

歐陽暖只是隨意地撫了撫臉上落下的青絲,微笑著看向他:“殿下這算是移情別戀了嗎?只怕奏王殿下不會答應呢?”

    她舉止隨意,語氣平淡如同閑話一般,並不見任何的慌亂與緊張。肖天燁先是皺眉,然後反倒笑了:“這些日子以來,我一直想著要怎樣折磨你,現在我終於知道,只要將你娶回家,以後我要怎樣折磨你都是我的事情,你說這個主意妙不妙!”

歐陽暖愕然,眼裏閃過一絲厭惡。人卻是沒有動,微微側著臉。微笑著看他:“真的麼?可惜暖兒是不會去做別人的側妃的。莫說是側妃,便是你送個世子妃給我,我也是不做的!”

他不要是一回事,被拒絕又是另一回事,尤其還是這麼冷淡的口氣。肖天燁冷笑道:“一個吏部侍郎的女兒,好大的口氣!”

歐陽暖平靜地與他對視:“世子,世間任何事情的決斷,無外乎情理法三字。論理,世子處處為難,無理之至!論法,世子濫殺無辜,目無法紀!論情。。。你我之間,連朋友都算不上!你便是求我,我也不會嫁給你!”“你!”肖天燁眼中似乎射出無數冷簧,隱隱跳動的是無邊無際的怒火:“你可知道,嫁給我意味著什麼!”

歐陽暖一雙流光溢彩的眼睛蕩漾著無限冷意:“嫁給世子爺,自然意味著榮華富貴、身份崇高。然而暖兒不羨黃金崇,不羨白玉杯,不羨富貴鄉,不羨王侯尊!若我想要,世子妃的位置自然會是我的!只可惜。。。你,我不要!”

肖天燁還從不曾被人這樣嫌棄,頓時惱羞成怒。剛剛平靜下來的情緒立時又被點著:“好!好!好!歐陽暖,你竟敢說出這樣的話!”他猛地上前,要攥住歐陽暖的手腕,卻突然感到一陣頭暈目眩,整個人向後栽倒下去!
   
歐陽暖微微一笑,伸手拈一朵牡丹在指間:“這一株牡丹名叫弄艷,黃昏盛開,翌朝雕謝。不是侯府所有,普通人更是不會栽植的。你可知道,它有什麼效用嗎?”肖天曄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目光凜然:“我太小看你了。”

“世子大風大浪都過來了,若不是過於小看我這個女子,怎麼會落到這個下場呢?”肖天燁憤怒地舉起手來,然而卻半點都動彈不了。歐陽暖的笑容更深,“我勸您不要白費力氣,如果沒有解藥,世子爺可是脫不了身的。”

“你想怎樣!”肖天燁冷冷地掃了她一眼,從嘴唇裏輕輕擠出一句。

“我想想。。。”歐陽暖微笑,她靜謐而安詳立於月光花香之中,聲音清越動聽。肖天燁只覺得她離他那樣遠,眼前只余那一盆雪白的弄艷悄然盛放。

    “也許可以將你打扮一番,當做禮物送出去。”歐陽暖只是輕輕的笑著,唇角勾勒出一朵清冷的笑紋。

燭火照射在她翩然衣袂上,映射出一種耀目的光澤。風聲在樹葉間無拘穿過,漱漱入耳。這一瞬間,肖天燁只覺得自己發了瘋。被她這樣捉弄,竟也沒有立刻憤怒發狂。他冷笑一聲:“那麼,可要好好打扮才是。”

歐陽暖看著他,忽然想起“面如冠玉”四個字。只那麼一瞬間,她已覺得他這樣專註的目光十分不妥,轉頭看著別處。

正巧這時候,門口傳來紅玉驚慌的聲音:“小。。。小姐?這。。。這個人是。。。”菖蒲手中拎著一根棍子也沖進來,看見裏面這景象頓時傻了眼。歐陽暖一臉笑容道:“不必害怕,只是咱們有一位尊貴的客人到訪罷了。”

紅玉驚疑不定地看著臉上去了疤痕的肖天燁,又看看一臉笑容的歐陽暖,頓時迷茫了。。。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7 10:45 AM

083 強顏歡笑的世子  
  
     第二天一早,老太君便讓府裏的幾位小姐都過來榮禧堂。杜媽媽吩咐綠菩、玉芍兩個丫頭先去林元馨的春分閣和歐陽暖的夢雨樓,然後才讓蘇木和瑞雪去別處通知。

    杜媽媽詞候了老太君這麼多年,很明白她的心思。林元馨是嫡孫女,即將嫁入太子府,身份地位自然不同。歐陽暖是林婉清的女兒,老太君將她也看得很重。這兩個人自然是要先通知的,其他人麼,就要稍微等一等了。   

    巧合的是,林元馨一大早就在夢雨樓找歐陽暖說話,玉芍就把兩人一並請過來了。

老太君看她們一前一後進門,不由自主從眼睛裏笑了“來,我命人給你們姐妹做了幾套春裳。看看你們都喜歡什麼顏色?”說著讓杜媽媽去打開箱先。

歐陽暖不由笑道:“老太君,在家的時候我已經做過四套了,這些就留給姐姐吧。”

老太君不以為然地道:“這是侯府的定制,跟外頭那些繡樓的衣裳可不一樣。”

林元柔拉著歐陽暖笑道:“老太君的一番心意,暖兒不要椎辭了。”說著向她眨眨眼睛,歐陽暖笑著點點頭。

箱子裏裝了十幾套春裳,有繹紅,粉紅、銀白、墨紫、銀紅、鵝黃、輕綠等不同的顏色。無一不是用料講究,繡工出眾,非一般繡樓裏制作的衣裳可比。其中最耀眼的是上面放著的四套,一套是天青實紗流雲繡,一套是紫緞五彩鳳凰細繡、一套是姣月軟緞牡丹細繡,一套是銀紅色的海棠春睡紗繡。

一時之間,滿屋子流光溢彩.絢爛非常。

老太君看她們眼中都流露出驚訝的神色,不免笑道:“這可是宮裏頭尚衣局的一位老嬤嬤親手繡出來的。外面可找不著這樣的手藝了!你們姐妹先挑吧。”

林元馨看了十分喜歡,拿著這套看看,那套看看。幾乎不知道挑什麼好,最後對歐陽暖道:“你來幫我拿主意好不好?”

歐陽暖點點頭,看了那最上面的四套衣裳一眼,笑道:“紫緞五彩鳳凰細繡、姣月軟緞牡丹細繡。這兩套富麗典雅,內斂高貴,很適合表姐的氣質。依照我看.表姐應當選這兩套。”

這兩件的確是最出眾的,更難得的是歐陽暖半點也沒有想要據為己有的意思。老太君看著連連點頭,微笑道:“沒錯,這兩套和馨兒很相配。馨兒,你拿走吧。”

林元馨看了歐陽暖一眼,笑道:“不。這兩套既然是最美麗的。我也不能一個人都拿走,暖兒你喜歡哪一套?”

歐陽暖看著林元馨黑白分明的眼睛,那裏面全然都是真誠,對方明明也是那樣的喜歡這兩套衣裳,老太君也發話讓她拿走了,她卻舍得讓自己從中挑選。這樣的女子,誰會不喜歡呢?歐陽暖的眼睛在那兩套衣裳上滑過去,最後落在另一套銀紅色的春裳之上,微笑著將它棒起來道:“表姐,我喜歡這一套的顏色。”

“暖兒,你。。。”

“表姐,這一套的顏色更適合我。”銀紅的軟和色調配上歐陽暖潔白如玉的臉,的確比艷麗的顏色更合適。林元馨也不禁點點頭道:“那我就拿這兩套吧。”說著,她向旁邊的丫頭山菊點點頭,山菊便小心翼翼地將那兩套衣裳捧起來。

老太君看到這一幕,沖杜媽媽點點頭。臉上的笑容十分的滿意。懂得真心謙讓,互相扶持,這兩個孩子的路將來才能走的更長遠。林元馨和歐陽暖又各挑了幾套春裳,才相攜著離去。

花廳

蔣氏正和林元柔坐著說話。林文淵已經向奏王婉轉地提出過要將林元柔嫁過去的意思,秦王也點頭同意了。並且說明將另擇一個好日子請皇帝賜婚。這樣一來,自己的女兒很快就是世子妃了,蔣氏越想越高興,自然要將這個好消息告訴林元柔。

“真的說定了?”林元柔問道。

蔣氏點點頭:“可不是。秦王點了頭,那還能有假嗎?”

林元柔的臉不由自主有些發燙,她素來對肖天燁有幾分懼怕。但他到底是奏王世子,又生的十分俊美。既然婚事定下來了,她一個女兒家也就不能再說什麼,幹脆轉了話題:“歐陽暖的傷勢都好了,老太君為什麼還不把她送回去!老呆在咱們家幹什麼!”

蔣氏聞言揚起眉,眼角卻帶著冷意:“你還看不明白嗎?老太君將她接進來做什麼,還不是想要給她找個好人家!”

“她?”林元柔的臉上露出冷笑:“她有自己的父母,憑什麼咱們侯府為她操心?”

    “總是你大姑母的骨血,老太君怎麼會看著歐陽家隨便給她找個婆家?自然是要千挑萬選的。”
   
林元柔一臉的輕視“不過是個吏部侍郎的女兒,還想要攀高枝嗎?”蔣氏喝了口茶,不以為然道“若她才貌平庸,自然只能嫁到門當戶對的官宦人家。但如今她和那蓉郡主並稱京都雙璧。又得大公主青眼,將來若是公主願意為她擇婿,就大不一樣了!”

林元柔像是想起了什麼,眉頭微微一皺卻又松開,笑道:“那也不一定!”她欠起身在母親耳邊悄悄地說,“二姑母不是想把她嫁到蘇家嗎。。。”蔣氏鬧言冷笑:“那女人是個糊塗的,你也糊塗了不成?!只要榮禧堂那老太太還活著,怎麼可能讓她嫁給一個商戶?”

林元柔眼珠子一轉:“商戶不行,京中的紈絝子弟破落勛貴可多得是!”她停頓了一下又道:“她如今就在咱們府裏頭住著。。。不如。。。”

她的話雖然沒有說完,蔣氏已經明白她的意思,當即打斷:“這事你可別亂出主意。若是不成功,反倒惹得一身腥。”

“哼,難不成任由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嗎?她可是再三欺負過我的!”林元柔沉下臉。

蔣氏看她不滿的樣子,反倒笑了。拍拍她的手道:“我是她的舅母,本來也不必費心費力和她為難。可是如今看來,她倒像是個極有心計的。與其養虎為患,讓她們姐弟成為長房的助力,不如先下手為強!只是。。。你要等一等,容娘好好想一想,到底該怎麼做!”實際上,歐陽暖將林婉如害的如斯地步,林文淵怎麼肯輕易善罷甘休。如今不過是詞機而動罷了,蔣氏相信,過不了多久歐陽暖就要嘗到苦頭!

林元柔還想要說什麼,蔣氏卻微微一笑。點了點她的額頭,嗔道:“你別想這些事兒了,一切由娘為你做主。她不是奚落過你嗎?將來有一天你做了皇後,娘讓她給你叩頭認錯!”

林元柔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她最恨的就是歐陽暖那副恃才傲物的得意樣子。將來有一天自己成了貴人,看她還猖狂的起來!

正想著,外面的丫頭通稟了一聲。隨後領著丫頭蘇木進了門,說是老太君要請大小姐去挑選春裳。

林元柔皺起眉頭:“開春的時候不是做過了嗎?”

蔣氏心道老太君一是為林元馨添妝,二是為歐陽暖裁衣。此舉大有深意,便拍了拍她的手道:“快去吧。”

林元柔狐疑地看了蔣氏一眼,突然想明白了關鍵,臉色不由得陰沉下來。

時間上錯開了一盞茶的功夫,歐陽暖和林元馨剛剛走到花園就看見林元柔帶著丫頭匆匆走過來。

林元柔看見她們,嘴角一撇。眼睛裏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二位這是從哪兒來啊!?”

林元馨看了她一眼,淡淡笑道:“老太君讓我們去挑選春裳,剛剛出來。”林元柔的目光立刻就落到旁邊的山菊身上。她眼睛很尖,看到托盤上那幾件流光溢彩的春裳,眼睛一下子就亮起來了。再也顧不得和她們二人多說話,急急忙忙帶著丫頭往榮禧堂的方向去了。

林元馨看著她的背影,皺起眉頭:“她今天怎麼沒多刺咱們兩句?”歐陽暖的目光猶如秋水,清澈見底,她笑著道:“她不來找咱們的麻煩,這樣不是更好嗎?馨兒姐姐,我有禮物要送給你。跟我去夢雨樓吧。”林元馨自然沒有異議,吩咐山菊先將春裳送回去,自己則跟著歐陽暖離開。

榮禧堂

林元柔高高興興地走進屋子裏,老太君卻已經去休息了,只剩下杜媽媽在。看到箱子裏的衣服,林元柔的臉上露出歡喜的神色。二話不說,親自伸出手在箱子裏挑來挑去,臉上的笑容是少有的歡欣。

    足足有兩盞茶的功夫,她都在箱子裏找來找去,意圖挑出最漂亮的。過了一會兒,她忽然想到,“三小姐她們呢?”

她說的是三房所出的三位小姐,杜媽媽道:“三夫人帶著小姐們出去了,一時半會兒回不來,老太君吩咐大小姐先挑。”

三房的那些人,自然不配在自己前頭挑選。林元柔點點頭,臉上帶著笑容:“四妹妹和五妹妹年紀都還小,想來不適合穿這些衣裳,將她們的也給我吧。”說著,她竟然真的多挑了四套春裳。杜媽媽看在眼裏,微微冷笑卻沒有出聲阻止。

從榮禧堂出來,她問身邊的丫頭:“我挑的這幾件衣裳如何?”丫頭香秀笑著回答:“小姐天生麗質,穿什麼都是漂亮的。”林元柔點點頭,另一個丫頭春蘭撇嘴道:“小姐,都是挑剩下的。。。”

香秀瞪了她一眼,春蘭卻沒好氣地道:“本來就是!剛才我都打聽過了,最漂亮的幾套都被二小姐和表小姐拿走了!剩下來沒人要的才塞給我們小姐!”

林元柔一張巴掌大的俏臉頓時氣得浮上青灰色來,伸手扯過春裳。惡狠狠地看著香秀:“走!”香秀嚇了一跳:“小姐,您去哪兒?”

“夢雨樓!”

這時候,歐陽暖正和林元馨坐在夢雨樓的小花廳裏說話。“暖兒,你說的禮物是什麼?”林元馨手上拿著一把素白的團扇,象牙扇柄上淡淡的綠色流蘇傾瀉而下,給她整個人添上了一層嫵媚。

歐陽暖微微一笑,吩咐紅玉進內屋將禮物拿出來。待林元馨揭開盤子上的薄紗一看,眼前立刻一亮。

盤子裏是一雙繡鞋.鞋頭用丹羽織就,向上微微翹起。繡鞋前面、後跟加配金葉裝飾,並鑲上了雲紋、珍殊,鞋身飾金、銀線。觀之燦若雲霞,金裹珠耀。

“好漂亮!”林元馨手裏捧著繡鞋,眼睛閃閃發亮:“這雙繡鞋真是美極了!暖兒,你的手真巧!”

“上次馨表姐說喜歡我穿的繡鞋,所以這兩日我特地趕制了出來。表姐看看,是不是喜歡?”

“喜歡,當然喜歡!比我自己做的強多了!”林元馨一雙烏黑的眼睛閃閃發亮,哪個女孩子不喜歡精致的東西呢。她自己也擅長刺繡,當然看得出這鞋子的繡工很精致,臉上的笑容不由得更加燦爛。

就在這時候,兩人聽見簾子外面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暖兒妹妹,你也太偏心了。有好東西光想著馨兒,怎麼都想不起我呢?”

林元柔笑盈盈地走進來,雖是一臉笑,眼角眉梢卻帶著三分嘲諷。梨香匆匆跟進來,滿臉惶恐:“小姐,奴婢沒攔住。”

歐陽暖微微一笑:“無事,柔表姐什麼時候想來都可以,你出去吧。”林元馨皺起了眉頭。剛想要說話,歐陽暖卻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林元柔自顧自地走過來,突然看見林元馨手中的繡鞋,頓時笑道:“我當是什麼好東西?不過是一雙鞋子。”說到一半,卻從林元馨的手中劈手奪過來“倒也很精巧。”說著,便將自己的鞋子脫下來,換上了新鞋子。“呀!真是合腳,像是專門為我做的一樣!”她和林元馨兩個人年齡差不多大小,腳型也差不多,這雙鞋穿起來十分般巧。

“你。。。”林元馨見不得她那霸道的樣子,心裏十分不舒服。臉上的笑容也就淡下來了:“這是暖兒親手為我做的。”

她著重強調“為我做的”四個字,希望林元柔能夠聽明白,然而對方卻置若罔聞。不但將兩只鞋子都穿上,還在屋子裏來回走了兩步:“倒是漂亮。暖兒還真有繡娘的天賦。,要我說呀,你要不是生在侍郎府,去做個繡娘也能養活自己了!”

林元馨的臉色越發難看,她沒想到天底下還有林元柔這樣厚臉皮的人。不但聽不懂暗示,穿了別人做的鞋子還要開口閉。都是諷刺,當真過分之極。

歐陽暖卻一直保持著得體的微笑,像是什麼意見都沒有。

林元柔一臉笑,回頭道:“這雙鞋子就先送給我吧!暖兒再給馨兒做一雙就行了。”

林元馨頓時沉了臉色,當下便上前一步,攔在了林元柔面前。冷冷地道:“按說姐姐喜歡,讓給你也無妨。只可惜,這雙鞋子是暖兒要送給我的禮物。我總不好隨便送給你,請姐姐立刻還給我!”

林元柔面上閃過一絲慍色,冷笑道:“我要的是暖兒的東西,主人家還未開口,你又操的哪門子閑心?什麼好東西都得先給你。馨兒,你也太霸道了吧!”

林元馨看向歐陽暖,歐陽暖卻也不生氣,只是笑:“暖兒!你怎麼什麼都讓著她!”林元馨回頭生氣地道,林元柔一直欺壓自己就算了。現在居然連歐陽暖送給她的禮物都要搶走,世上哪兒有這樣的道理!

歐陽暖慢慢開口道:“柔表姐,我為你也做了一雙鞋。紅玉,你將那雙鞋取來,給姐姐試試。”

紅玉點點頭“是。”

這一下,不要說林元馨,連林元柔的臉上都露出驚訝的表情。

“柔表姐,你先將鞋子脫下來吧!”歐陽暖微笑道“這一雙是我為馨表姐做的,左腳上頭還有個小小的馨字,你穿著不合適呀!”

林元柔笑臉一楞,頓時有點訕訕的,不情不願地脫了鞋子。她也不是多喜歡這雙鞋,就是看不慣歐陽暖明明是外頭來的,卻比她還要得人心罷了。等紅玉捧了新鞋子出來,林元柔的臉上頓時露出驚訝的表情。因為這雙鞋子跟林元馨的幾乎差不多,唯一不同的是鞋尖處鑲嵌著一顆亮閃閃的夜明珠。鞋跟還用金絲錢綴了碧玉,比那一雙更光彩奪目,她倒真是第一次見到如此花費心思的鞋子。

歐陽暖微笑道:“我來侯府打擾日久。兩位表姐對我都很照料,侯府什麼珍貴的東西都有,我送那些你們都不會看在眼裏,所以才持意做了兩雙繡鞋。僅是聊表心意,禮輕情意重,希望二位不要介意。”

林元柔不由一怔,心道別以為用這樣的東西就能收買人心,嘴上卻道:“那就多謝了。”說完便微微一笑,走上前去,用別人聽不見的音量在歐陽暖的耳邊輕聲道“以為用小恩小惠就能收買人心?你不過一時得了老太君歡心,還要爬到我的頭上來,別妄想了!”

歐陽暖含笑望著她,仿佛沒有聽見似的。

林元柔看著歐陽暖的眼睛燦然一笑,大聲道:“還是妹妹你可心啊。”說完,帶著丫頭得意洋洋地離去。

林元馨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低聲嘟囔了一句:“真是不像話!”她看向歐陽暖:“暖兒,你真是。她這兩個月沒少給你氣受,你為什麼要給她做這雙鞋子!你也太好欺負了!”

歐陽暖報之一笑:“表姐,不過是一雙鞋。並不值什麼的,何必那樣在意。”

林元馨以為歐陽暖膽小怕事,不由得搖了搖頭道:“她往日裏欺負我也就罷了,可我絕不會任由她欺負你的。以後她要再這樣冷嘲熱諷的,你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歐陽暖握住林元馨雪白的手,心裏一陣陣的柔軟:“表姐,你有這份心意暖兒就感激不盡了。你放心,我不會任由旁人欺負的。當然,也不會容許任何人來欺負你。”

林元馨臉上的郁色慢慢消退了,手上不由自主的加了力,握緊歐陽暖的手“暖兒。”她的聲音微微一抖“娘跟我說,以後進了太子府,誰都不能信。別人只會嫉妒我陷害我,但是我知道。暖兒,你會一直幫著我的,是不是。。。”

饒是心如鐵石的人,看見林元馨這樣的信任也要動容。歐陽暖心中一熱“馨兒表姐,暖兒會一直在你身邊幫你。”

“我信你。”林元馨的聲音有一種柔弱與無助“我們之間不僅僅是一同長大的情分。更是守望相助的姐妹,可我還是怕,我好怕。我知道,我心腸軟,性子又有些沖動。在太子府那樣的地方,我。。。我一定會闖禍的。。。”“馨表姐。。。”歐陽暖握緊她的手“有些事雖難以預料,也並非人力可以避免。但是暖兒希望你明白,不管你將來是否能夠得到皇長孫的寵愛,你都是鎮國侯府的小姐。是大舅母的女兒,是表哥的親妹妹,也是我最尊敬最喜歡的表姐。這一點,永遠都不會改變。有我們做你的後盾,你什麼也不用怕。”

林元馨靜靜望著她,眼睛裏不知不覺盈滿了淚光:“暖兒,我都明白。為了你這句話,哪怕我掙不到寵愛,也會拼命奪到一份立足之地,絕不會牽連家人。。。”

林元馨一直留在夢雨樓用了膳才回去,等她離開,歐陽暖才回到內室。肖天燁渾身虛軟無力地趴在一旁的軟榻上,看見歐陽暖進來冷笑一聲道:“你就讓我這樣在你的閨房呆著,也不怕外人進來看見壞了聲譽。”

歐陽暖微微一笑:“旁人看見你,只會當你是誤闖小姐繡樓的登徒子。當眾打死都是輕的,世子要不要試一試?”肖天樺冷冷望著她:“你究竟要怎樣?”

歐陽暖沉默了一下,然後非常輕地說了一句。肖天燁模糊的只聽到幾個字節,不由揚眉冷聲問道:“你說什麼?” 歐陽暖側過頭,微微翹起嘴角,燦爛地笑了:“沒什麼。”

陽光將她雪白的臉孔染上了一層艷色,海棠花在烏黑的發髻上開得如火如荼。她的眸子帶著三分笑意,筆直地望著他。本來在心中憤恨不已的肖天燁,看著眼前這場景不禁心中微微一動,可面上仍是維持著冷漠。

“小姐,首飾衣裳都準備好了。”簾子就掀開,菖蒲清脆的聲音響起。肖天燁看著眼前滿滿一盤的女子衣裳,嘴角動了一下:“歐陽暖,你這是要在我面前寬衣解帶?”

歐陽暖輕輕笑了笑道:“不,是在我的面前,請世子您寬衣解帶。”菖蒲又走近了幾步。肖天燁眼皮一跳,看清了那上面青色的比甲和月白色的裙子,頓時臉色一變“你要做什麼?!”

歐陽暖的嘴角翹起一個美麗的弧度,她反復端詳著肖天燁光滑如玉的面容。英俊已極的樣貌,笑容帶了一絲羞澀:“當然是給世子您梳妝打扮。”肖天燁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羞惱交加地道:“你要我換女人的衣服?”

他的面頰不知是不是羞得,還是被氣昏了腦袋。越發襯得他的膚色若羊脂白玉。歐陽暖勾起一個笑容,向前探身深深望住肖天燁的眼睛:“世子,委屈您了。菖蒲,動手!”

    “你要幹什麼?!不要碰我!”菖蒲手腳迅速地給肖天樺換上了一套丫鬟的衣裳。又取下了他的束發冠,打散了黑亮的長發。在他頭上挽起女子才會梳的發髻,肖天燁幾乎氣壞了。咬牙切齒道:“歐陽暖,你快讓她住手!”

歐陽暖笑,然後微微搖頭只道:“想不到世子爺穿了女裝,竟然也是別有風情。”

肖天燁是個極度驕傲的人。此時面孔赫然一紅,只覺得一陣火辣辣的感覺。心頭湧上來的情緒是恥辱,又似乎還夾有旁的什麼?!他自己也分瓣不出口他先是垂下頭,不願意讓歐陽暖看著自己穿上女裝。隨即馬上又擡頭毫不閃躲,直直望回去。說出的話像是求饒,語氣卻帶著一絲威脅:“歐陽暖,算我錯了。請你。。。請你手下留情。。。”

歐陽暖輕笑出聲,卻伸出雙手,用食指的指尖放在他臉頰處。用力往兩邊扯:“不要生氣呀!?世子,你在殺我弟弟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手下留情?你在用劍指著我的時候,有沒有手下留情?”

她的指尖觸摸到肖天燁皮膚的那一瞬間,肖天燁的心尖似被燙的猛地收縮一下。一傳溫熱的暖流從心口抽搐一樣地波動到全身。血脈突如其來地層層擴張開。猛然就劇烈地跳動起來。他漲紅了臉,“你。。。你。。。”你了半天也沒能接出個下文。

歐陽暖已經笑著松了手:“世子。你可是有心疾的,我勸你還是忍住氣的好。”說完,轉身離去。順便吩咐菖蒲:“穿好了再叫我。”“是!”菖蒲中氣十足地應了一聲。

等菖蒲強行為肖天燁換了衣裳。歐陽暖才從外頭走進來,她看見眼前的肖天燁,蹙起了眉頭:“好像袖子短了點。”

菖蒲很高興地道:“小姐,待會兒奴婢從別的裙子上截下一點來縫起來就好了。”

歐陽暖點點頭,又看了看肖天曄氣得發青的臉,嘆息道:“我怎麼感覺還少了點什麼?”

外面守著的紅玉剛走進來,就被肖天燁那種殺人一樣的眼光看的幾乎背心流汗。菖蒲粗神經地完全沒有感覺到,想了半天很認真地道:“小姐,還沒上妝呢!”

歐陽暖微微一笑,點頭贊許道:“菖蒲,你真是越來越得力了。”接著,她笑著道:“紅玉,你去取梳妝的匣子來,為世子爺上妝。”

“小姐。。。小姐,奴婢不敢。。。”紅玉顫聲道。肖天燁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種冷嘲。

歐陽暖道:“那麼菖蒲你去。”菖蒲信心滿滿地點點頭。擼起袖子打開匣子,半天後回過頭來,臉上露出遲疑的表情:“小姐,菖蒲不會上妝吖!”平日裏負責梳妝的是紅玉和梨香。梨香如今守在院子外頭,屋子裏只有菖蒲和紅玉。歐陽暖想了一會兒道:“那我自己來吧!”

肖天燁眼神閃過一絲星芒,像流星炫耀天際,轉瞬不見。他怔了怔,苦笑道:“你到底。。。”

歐陽暖臉上的笑容更親切道:“怎麼?世子爺不相信暖兒?”肖天燁:“。。。”

歐陽暖親自動手替肖天燁上妝。肖天燁口中屢出怨恨,幾乎將歐陽家的列祖列宗都拉出來咒罵了一遍。歐陽暖卻微笑不語,充耳不聞,神情極是專註,認真地動手在他臉上畫著。

等畫完了眉毛,歐陽暖滿意地點點頭,輕聲道,“前朝有一種螺子黛,產自香澤國。每顆價值十金,聽說畫出來的眉毛十分漂亮。可是世子爺卻用不著那樣價值幹金的墨,只這樣輕輕一描,卻也稱得上是眉如遠山了。紅玉,你說對不對?”

紅玉的腿輕輕打著顫,一個字說不出來。心道大小姐啊大小姐,這可不是對付二小姐,眼前的人是殺人不眨眼的秦王世子。你怎麼能這樣捉弄他呢?

歐陽暖替他描了眉,抹了胭脂,又勻了點在他唇上。肖天燁的臉色幾乎紅的滴出血來:“你一個閨閣千金,竟然這樣不知禮數!”

歐陽暖臉上露出疑惑的神色,半天才反應過來肖天樺是在說她隨意碰觸男人的身體。不由笑起來,讓菖蒲拿過一面銅鏡,指著銅鏡裏的美人道:“你這樣的也叫男子嗎?”

肖天燁本就生的白凈俊美,眉宇間總似蘊淡淡輕愁。雙目中如有清淺水霧,而臉上神情,更有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冰冷。當真是飄然出塵,清雅難言,平日裏穿著男裝還不覺得,如今換了女裝當真活脫脫的一個美嬌娘,當然要忽略他眼底的陰冷氣息。

歐陽暖微微笑道:“跟世子比起來。歐陽暖算什麼?蓉郡主又算什麼?若是世子穿著這樣的衣裳去大街上走一圈,不知道要迷死多少人。”

肖天燁看著鏡子裏的自己,氣的眼睛要滴血。卻又顧慮到自己身體不好。不敢大怒,只能深呼吸再深呼吸,生怕自己暴怒起來宰了歐陽暖。

歐陽暖拍拍手道:“差不多了。”“你把我打扮成這樣,究竟想要怎樣!“肖天燁幾乎要咬斷自己的牙齒才甘心,一個字一個字將這句話擠出來。

歐陽暖的笑容十分婉轉:“世子打扮的這麼漂亮,當然要上街逛一逛了。”晌午時分,歐陽暖以買筆墨紙現為由,帶著丫頭離開了鎮國侯府。

看門的婆子奇怪地道:“幾日不見,梨香這丫頭倒變的高挑了許多,這是怎麼回事?”

“就是,怎麼變得那麼壯實!小姑娘家吃得那麼胖,將來可是要嫁不出不去的!”

    馬車裏,肖天燁似笑非笑地看著歐陽暖:“你不怕我逃跑?”歐陽暖視若無睹,只問紅玉:“衣服帶出來了沒有?”

紅玉點點頭.臉色幾乎是被嚇得慘白,卻還是僵硬著手指捧出一個包袱來。

歐陽暖看著肖天燁道:“這丫頭的衣裳實在是太委屈世子了。我早已準備好了一套和您身份相配的錦衣,請換上吧。”

肖天燁像是要吃人的眼光瞪著菖蒲。菖蒲一臉笑嘻嘻地上來幫他換了外衣,卻是一件流光溢彩的亮眼春裳。但是他皺起眉:“歐陽暖,你玩的什麼把戲!”

歐陽暖笑道:“世子頭上還少了點光彩。”說著,她從包袱裏取出一只翡翠八寶流蘇金菩,替肖天燁戴上。滿意地端詳道:“這樣才像是一位大家閨秀的模樣。”

肖天樺冷哼一聲,轉過臉去。

菖蒲不怕死地跟紅玉咬耳朵:“這是害羞了嗎?”紅玉:“。。。”

馬車一路來到東市,這裏周圍多達官顯貴的住宅。所以酒樓、彩帛行、珠寶古玩店等等無數的店面林立街旁。行人如織衙頭巷尾傳來琴曲的彈奏聲,人們的笑語聲,車馬的吆喝聲,說不出的熱鬧繁華。

肖天燁冷笑一聲:“我若是在這裏大聲喊,你就有麻煩上身了。”

歐陽暖認真地點點頭:“世子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您男扮女裝上街遊蕩嗎?縱然您不要顏面,只怕秦王殿下吃不消吧。”

肖天燁的眼神越發陰鷙,歐陽暖全然都不在意,低聲問紅玉:“都打聽好了嗎?”

“是的,小姐。他每日都在這裏飲酒作樂。”

他?肖天曄皺起眉頭。越發搞不懂歐陽暖葫蘆裏面到底賣的是什麼藥了。很快,肖天燁就明白了,只是當他明白的時候,卻已經晚了。歐陽暖一路蒙著面紗,帶著他上了一家最豪華的酒樓。

一路從大堂走過,吸引來無數目光。偏偏她臉上蒙著面紗,又瞧不見真容,更加引人遐思。

一桌紈絝子弟坐著的酒桌上,正是酒肉正酣的時候。一名彈曲的少女擡起頭,好奇地盯著歐陽暖看,恰好歐陽暖也回過頭,報以輕輕點頭。

紅玉大驚失色:“呀,小姐,您怎麼能對那樣低賤的人打招呼!”

歐陽暖臉上的笑容更深,提著裙擺先上了樓梯。肖天燁渾身無力,幾乎是被菖蒲一力駕著上去的。

樓下的少女本是見著歐陽暖衣著華貴,只當是大戶人家的姑娘出來遊玩,故而幹脆戲弄她一回。誰知對方竟沖著自己點了點頭,半點鄙薄之意也無,不由驚異地挑了挑眉。回頭對酒桌上的人低笑道:“樓上有個美麗的姑娘,真不知生的什麼模樣?”

正在喝酒的男子們聽說,俱都擡起頭來。其中一個穿栗色豪服的年輕男子更是立刻往二樓望去。但見兩個衣著華貴的年輕女子,被身邊的婢女簇擁著進了雅間。他忙一把扯住賣唱的少女道:“漂亮嗎?”

少女只看著男子笑道:“曹公子。您何必問我,上去瞧瞧不就行了。”曹榮笑道:“你是以為我不敢去嗎?”少女只是笑,側身彎腰道:“請吧。”

曹榮正好喝了幾杯酒,仗著酒興爬起來道:“去就去!這京都還有我不敢看的美人嗎?”說著,他搖搖晃晃上樓去了。

到了雅間門,他整理了衣襟這才上去敲門,“裏面的小姐,曹榮求見。”

只聽到一聲應門聲,便見到一個容貌齊整的丫頭上來開門。臉上的笑容十分親和:“曹公子請,我家小姐還說您一準會來呢!”

啥!居然沒有吃閉門羹?曹榮一楞,頓時有些反應不過來。對方這樣客氣,他反而有點不敢進去。菖蒲看著他,露出微笑:“怎麼曹公子不敢進來嗎?”

進去就進去!誰怕誰!曹榮一撩袍子,快步走了進去。

樓下等著看他笑話的人都紛紛睜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著這一幕。

曹榮一路走進去,看見珠簾後面的歐陽暖卻是一楞。頓時臉上露出驚喜的表情來:“歐陽小姐!”

別人家的小姐還經常上街采買胭脂首飾,歐陽暖卻是很少出門。讓他碰也碰不上,早就不知道懊悔了多少回。這一次突然撞見,怎麼不叫他驚訝又驚喜呢!

歐陽暖微微一笑:“曹公子,請坐。”

曹榮心裏更加高興。旁邊的紅玉立刻搬來一張凳子,讓他遠遠坐下。歐陽暖指著旁邊的肖天燁道:“這位。。。”

“啊?!這位莫不是你那位傾國傾城的妹妹!”曹榮的眼睛一下子直了,原先以為蓉郡主和歐陽暖就算是天底下少有的美人,卻沒想到坐在她旁邊的這位姑娘更是容顏秀麗,風情萬種,當真稱得上是個大美人!
歐陽暖瞧他如此模樣,心中的笑意越發濃厚。臉上卻一本正經道:“不。我妹妹身子不好,平日裏從不出門。這位是我的表姐,兵部尚書的小姐林元柔。”

曹榮微微一楞道:“以前也遠遠見過一次,只覺得很尋常。卻沒想到近看這樣漂亮啊。。。”

歐陽暖心道林元柔心高氣傲自然不會讓你這樣的紈絝子弟近身,不然她也不會選中曹榮了。

曹榮的眼睛始終直勾勾地瞧著肖天燁。肖天燁恨不得挖出這家夥的眼珠子,卻偏偏不能開口說話。因為歐陽暖已經威脅過,如果他開口說話就會將他女扮男裝的事情當場揭穿。。。要是讓人知道秦王世子變成這畫模樣,恐怕會成為全天下的笑柄!為了這一點,肖天燁只能忍。哪怕怒火已經快要將他燒成灰燼,也非要忍下來不可!更何況,他一直覺得,歐陽暖絕對不是那種隨意作弄人的女子,她的一舉一動,都一定別有用意!

他這裏氣的快要斷了腸子,曹榮心裏卻樂開了花:“歐陽小姐,林小姐怎麼不說話?”

歐陽暖微微一笑:“表姐近日受了風,喉嚨說不出話來。是不是,表姐?”她轉頭望著肖天燁,眼睛裏的光彩幾乎能耀花他的眼睛。肖天燁不得已,違心地點了點頭。

曹榮心不在焉地跟歐陽暖說這話。然而無論他說什麼,總是要望著肖天燁。

其實也難怪他,肖天燁原本就是個俊俏到了極點的男子。如今化妝成一個女子,除了身材比一般女子要高大,整個人當真可以算得上傾國傾城,勾人魂魄。

    曹榮竟不知不覺瞧得有些癡了。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7 01:17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0 09:16 PM 編輯

084 添上一把猛柴
   
紅玉臉上雖還鎮定,手指卻一直在顫拌。

歐陽暖看著曹榮一直盯著肖天燁,作勢沉下臉來道:“曹公子,你一直盯著我表姐做什麼!”

曹榮的臉立刻飛紅起來,垂下了頭道:“這。。。咳,咳咳、我。。。”他雖然孟浪慣了,可從來都是嘴巴上占點便宜。面對這樣的貴族千金,卻還是有些說不出的膽怯。

歐陽暖忍住笑,陰沉了臉起身要走道:“我還當你是好人家的公子。沒想到居然這樣無禮!”說著,她吩咐菖蒲攙扶肖天燁起身。

肖天燁的表情比歐陽暖還要陰冷。好在曹榮壓根沒看出來,他要是看到那掩在袖子裏的一雙大手,只怕更要驚訝了。一看到歐陽暖要站起來,曹榮立刻忙不疊地站起來賠罪:“對不住對不住!是我太失禮!再不敢這樣無禮了!歐陽小姐恕罪!”

歐陽暖看了他一眼,眼裏帶了點貴怪,卻終究止住了步子,重新坐了下來。

曹榮很犯愁,若換了小門小戶的姑娘,他早就撲上去抱住了。偏偏這兩人都跟鎮國侯府有瓜葛,他一時半會兒還真拿不定主意該怎麼辦。想到這裏,他試探著道:“歐陽小姐,鎮國侯的千金許給了皇長孫殿下,不知您這位表姐她是否也要出嫁了嗎?”

“曹公子真會說笑,許給皇長孫的是我大舅舅的女兒。這位是兵部尚書的千金,你怎麼弄擰了呢?若是她也許了人,怎麼能輕易出門來?”歐陽暖微笑著回答,明顯地看到肖天燁眉頭皺了起來。

曹榮一楞,頓時大喜過望,壯起膽子問道:“不知貴府擇婿要。。。要怎麼樣的人家?”

歐陽暖的臉色有些古怪道:“曹公子,女兒家的親事你怎麼好隨便問呢?不過。。。真要說起來,天底下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一麼,自然是門第高貴。二麼,自然是年少有為。三麼。。。”

“三是什麼?”曹榮急切地問道。

歐陽暖淡淡看了肖天燁一眼.“三麼,自然是要全心會意對女孩兒家好的男子。哎呀,怎麼和你說起這個來了,傳出去人家要說閑話的。。。”

她平日裏端莊穩重,很少有這樣聒噪的時候。肖天燁冷冷看著她做戲,心中不斷揣測。她強迫自己用林元柔的身份和曹榮會面,究竟是何等用意。她總不會天真的以為這樣就可以敗壞林元柔的名譽,借機破壞秦王府的婚事吧?

肖天燁的眼睛沉沉的,看著歐陽暖和曹榮寒簡單暄了幾句之後,便端起了茶。

這意思是要送客了,曹榮雖然還舍不得歐陽暖旁邊那個金玉一樣的美人。卻也知道對方並不是自己能招惹得起的人物,只能偷偷看了又看,終究擡腳走人了。

“你今天這出戲唱的真是古怪。”肖天燁冷笑了一聲:“你該不會以為,兵部尚書家的千金出來遊玩,無意間和曹家那小子見了一面,我父王就會改變主意不讓她進門吧。若你打的是這個主意,我奉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

歐陽暖喝了一口茶,淡淡笑道:“世子爺喜歡柔表姐嗎?”

肖天燁楞.不由自主皺起眉頭:“我跟她只是見過面,談不上喜歡還是厭惡。可是皇家娶親是不會只看喜歡不喜歡的,又何必多此一問?”

    歐陽暖搖搖頭,認真看著肖天曄說道:“我說的可不是這種喜歡。我是問,世子滿意這門親事嗎?”

肖天燁皺起了眉頭.“此言何意?”歐陽暖微微嘆了口氣道:“這門親事應該是秦王殿下與二舅舅定下的吧。世子難道就看不出其中的緣故?”肖天燁的臉色陰沉下來,“我看不出來。”

歐陽暖輕輕搖了搖頭道:“世子不必遮掩,你若沒有起疑心,怎麼會潛入鎮國侯府。恕暖兒多言,你要見柔表姐,多得是機會,何必采用這麼冒險的方式?世子在這裏呆了足足半個月,應該找到一些有用的東西了吧。”肖天燁冷眼望著她,雅間裏面的氣氛一度凝滯。

半響後,他才長長吐了一口氣道:“你說的不錯,我的確查出林文淵向我父王的側妃張氏送了珍珠兩百余顆,米珠三百余粒,還有三顆龍眼大的東珠。”

歐陽暖聞言,微微皺起眉頭。似乎在考慮他這句話的真實性,片刻後笑道:“這個消息,只怕你也是費了不少心思才探到的吧。”

肖天燁冷笑一聲,為了送這重禮林文淵可費了不少功夫。七拐八繞不知輾轉了多少人才送到張氏手裏。就連自己手中的探子都找不出端倪,他才下決心非查清楚不可。更重要的是,他十分懷疑。父王和林文淵之間存在某種只有他們自己知道的盟約,然而具體的內容是什麼?他一時還無法確定。這些事情,他始終都藏在心底,沒有向任何人提起,卻沒料到被歐陽暖窺出了端倪:“你是從何得知?”

歐陽暖嘆了口氣道:“剛開始我以為,秦王殿下很看重鎮國侯府,看到馨表姐嫁給皇長孫,自然要拉攏二房的勢力。以後再借機扶持二舅舅上位。可是後來我卻覺得,這一點也說不通。大歷朝能壓過鎮國侯府的世家雖然不多,卻還是找得出的。他實在沒有必要舍下一個世子妃的位置去換取林文淵的支持。除非。。。其中另有緣故。只是,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測,並沒有實質的證據。但我相信,世子也是這樣認為,否則你也不會悄悄潛入鎮國侯府一探究竟。”換了旁人,用身邊的密探就可以,偏偏肖天燁卻行事與人不同,處處別出心裁,讓歐陽暖都嚇了一跳。但從他如此關註這件婚事,也足可以說明其中大有名堂。

肖天燁看了看歐陽暖,勾起唇角。只是他不知道自己女裝的模樣露出這種表情更加駭人:“你是想要勸說我幫助你阻攔這門婚事?”歐陽暖點點頭,認真的說:“有世子的配合,事情當然會進展的更順利。”

肖天燁嗤笑一聲:“我瘋了嗎?怎麼可能幫助你去對付我父王?”

歐陽暖凝視著他,眼睛竟奇異地流露出一絲深長繾綣的悲憐。這種眼神讓他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暴怒的情緒,幾乎壓制不住,她卻輕聲道:“若是秦王正妃還在,斷不會讓世子娶林元柔的。”

秦王妃的死,在肖天燁的心裏,早已化作了一根毒刺,不停地紮住血來。這塊傷口,永遠都無法治愈。張氏收了林文淵的禮物,大力在秦王面前促成這門婚事,其實全都是出自她那卑劣的私心。泰王庶出長子乃張氏所生,娶了宣城公朱家二房的嫡出小姐朱凝靜,這門婚事張氏不知謀劃了多久才成功。她回過頭來卻想讓自己娶鎮國侯府庶出兒子的女兒林元柔,能安什麼好心?肖天燁心底冷笑,那近似淩厲的眼裏血腥沉澱下去。而浮在表面的,只刺下平靜:“歐陽暖,無論是平庸還是出色的男人,都不會喜歡你這樣太過精明的女子。我勸你還不是要錦芒畢露的好。”

歐陽暖嘆了口氣,瑩白的手指在青花茶杯的杯。摸了摸,似是在考慮這句話。過了片刻才擡起頭來,眼神請亮:“我也想做一個惹人憐愛的女子。可惜上天不給我這樣的機會。若是這樁婚事成了,於鎮國侯府當然十分糟糕。我和爵兒,以後也不會有好日子過。但是對於世子,只怕也不是什麼好事吧?世子,該說的話,我都說了。最終做決定的權力在你的手裏。”

肖天燁思忖片刻,擡起眼睛凝目看著她:“好,我同你合作。只是我覺得今天你的作為不可能影響我父王的決定。”

歐陽暖點點頭道:“正因為如此,才需要世子的幫助走下一步棋。那就一言為定!”肖天燁冷沈的臉上忽然浮上一絲淡淡的笑意:“今天你逼我女扮男裝的這筆帳,過後我再跟你算!”

歐陽暖點點頭,淡淡道:“我等著世子。紅玉!”她輕聲叫了一句。紅玉立刻取出一個包袱,歐陽暖道:“這裏面是男子的衣衫,請世子換上吧。”肖天燁看了一眼她.”解藥呢?”

歐陽暖搖了搖頭道:“這種花香不過有三日的效果,有沒有解藥。到時候我都是要放世子走的。”肖天燁咬緊牙關:“歐陽暖,算你狠。”歐陽暖並不在意,站起身來:“如此,我先告辭了。”

    “站住!”肖天燁突然地道。歐陽暖回身看著他,他冷冷地說了一句話:“歐陽暖,我覺得你有時候真不像個女人。”

歐陽暖聽見這句話,不覺莞爾:“世子,你現在也不像是個男人。”肖天燁聞言一楞,低頭看著自己一身女子衣裙。再擡起頭來的時候,歐陽暖已經帶著紅玉和菖蒲悄然離去了。

武國公府

陳景睿從外面回來,風塵仆仆地剛進了書房,便有心腹迎上來。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他鬧言一楞,隨即臉上的表情立刻好看了許多。

“人在哪裏?”

“屬下將人安排在。。”聲音漸漸不可聞,“要不要招人過來?”“不,我親自去。”陳景睿瞇起眼睛,冷笑道。

一路穿過走廊繞過花園,陳景睿最終走到一間不起眼的雜役房前,讓人在門口守著。他獨自一人進了屋子,這一間屋子裏面,只有一張床一張木椅。左邊墻壁上掛著一幅很不起眼的山水圖,陳景睿掀起圖,輕輕轉動一下墻邊的凸起處,頓時從半邊墻壁現出一個門來。這是一道假墻壁,裏邊是一條通道,內裏一片潦黑,陳景睿一彎腰,進了密道。

密道裏面很暗,走了大概一盞茶的功夫,突然豁然開朗。眼前出現了一個獨立的房間,房間的門。有一個人正呆呆坐著,這時候聽見腳步聲,頓時驚恐地站了起來!

“你是王霍?不必緊張,我就是陳景睿。。。”陳景睿站住步子,低聲地問道。那人一楞,突然醒悟過來。猛地跪倒在地:“謝大公子救命!”說完,他跪下來熱淚盈眶地接連向他叩首。

此人多年前曾擔任兵部尚書林文淵的參將。當然那時候的林文淵,還只是一個出征在外的威武將軍。

    王霍含著眼淚道:“這一次若不是大公子派人相助,我真是要客死異鄉了!”
陳景睿點點頭,臉上露出一絲同情,只是在陰暗的光線下,看來反倒有一些陰沉:“不必說這些客套話,你不是說手中握有林文淵的證據嗎?詳情究竟如何?”

王霍擦幹了眼淚,急急忙忙道:“五年前,我還是林文淵手下的一名參將,他奉旨征討叛將吳立德。攻城後,我和另外五名參將一起清點繳獲的財物時,發現存在錢庫中的上百萬兩白銀下落不明。原本我們懷疑有人中飽私囊,後來經過探查,發現當初接管錢庫的是林文淵的心腹之人。”

“我們官職卑微,原不想參與此事,只是其中一名參將叫周成,他與林文淵素來不睦,借機報仇,寫了一道奏章要密報朝廷。逼著我們另外四人一起簽了名字。誰知這奏章卻落在了林文淵的手裏。。。”“那四人如何?”

王霍一聽,不由自主打了個冷戰。眼睛裏露出一絲恐慎:“林文淵將我們五人關押在一個屋子裏,點了火要燒死我們。。。其他人都被活活燒死,只有我搶了馬僥幸逃脫。林文淵並不死心,還在到處追殺我。我不得已,就找了一具屍體。。。將自己的衣服和官蝶放在他身上,又故意將臉部燒傷,制造了重傷不治身亡的假象。。。”

哪兒來的屍體。只怕是王霍為了逃脫,殺了無辜之人。但陳景睿並不在意這一點。他只逼視著時方的眼睛,冷冷道:“你既然逃脫了.又為什麼會被人追殺?”

“是。我隱姓埋名四年多。可是半年前,不知林文淵從何處得到消息,知道我還活著,派人尋到我的故裏。。。我不得不再次逃走,此次若非大公子派人相助,只怕我已經死在林文淵的手裏了!”“可有證據?”“有!我手裏有當初賬本的謄本!數目一筆筆都記載的很清楚!”

陳景睿點點頭,沉思片刻,又擡起頭盯著他。淡淡道:“你接下來,想要做什麼?”“我、我。。。”只王霍心裏一驚,猛地擡起頭來。卻看到陳景睿一雙鷹眸盯著自己不放,他的額頭上不由自主冒出細密的冷汗。猶豫不決地道:“請大公子為我指一條明路!”

陳景睿一直在秘密探查當天馬車出的那場事故,最後被他追查到一切的事情與鎮國侯府的林文淵有千絲萬縷的關系。他很清楚,林文淵身為兵部尚書,手握重權。並不是好對付的,然而陳景睿實在不甘心就此罷手。四處搜羅林文淵的把柄,好不容易才查到了五年前的這件事。剛開始他還以為當年的所有證人都已經被滅,可是老天爺如此幫忙,竟然將王霍送到了他的手心裏!他原本想立馬就把這個人證送到皇帝跟前去,可沉下心來一想,又改變了主意。

自己的父親武國公眼下的心思就是竭力保持國公府在朝廷裏面的平衡。想方設法不加入太子府和泰王之間的爭鬥中去。當初那場戰爭,副將軍是林文淵,可主帥卻是秦王!現在,他如果把王霍當眾推出來,勢必在朝廷裏引起一場巨大的震動。到時候,武國公府即便不願意,也被迫站到了秦王的對立面!退一步說,就算皇帝因此重懲林文淵,武國公府也不得不和奏王結下冤仇。一向老謀深算的父親,是情願自己的妹妹受委屈。也不會賭上整個家族的命運去和秦王作對的!

可是,讓他放棄這枚好不容易得到的棋子,他又實在很不甘心!為今之計,只有想法設法將這顆棋子神不知鬼不覺地送到太子手裏去!最重要的是武國公府要置身事外!

想到這裏,他扶起王霍那瘦骨鱗絢的手臂道:“這件事我放在心裏,你就在這兒好好將養身休,我自有主張。”

當天傍晚,下了一場雨,窗外天色黯淡似暮,雨落傾盆。室內變的異常的陰沉和悶熱,瓢潑而下的雨水被熱氣一蒸變為潮氣。讓人覺得後背頗有些潮濕,林元馨有些煩躁地看著外面的雨水,旁邊的丫頭給她用力打著扇子。她搖搖頭道:“還沒入夏,天氣怎麼就熱起來了!”

歐陽暖看著她,又看看窗外黯沈的天色,慢慢道:“許是下雨的緣故吧!嗯,若是今天雨大,我就在你這裏歇下。咱們姐妹說說話也挺好。”林元馨這樣說著,臉上終於帶了點高興。

歐陽暖剛要說話,還沒來得及出聲便有一個丫頭捂著臉,頭發蓬亂地哭著跑了進來。看她的方向,本是沒想到兩位主子都在小花廳裏坐著,一下子看見她們十分驚慌。想要退下去,卻正好和端茶進來的紅玉撞在了一起。紅玉頓時斥道:“怎麼這麼莽撞!”

那丫頭匆匆忙忙掩著臉要退下去,歐陽暖卻突然道 “是梨香嗎?進來吧。”

紅玉看了梨香一眼,對她點了點頭。梨香趕緊攏了攏頭發,整理了一下衣裙,才敢踏進花廳來。

看到梨香的臉,林元馨忽然楞住了:“你的臉怎麼了!”

梨香一雙眼睛烏青腫脹,臉頰上都是指甲抓出來的血痕,嘴巴半邊都是青色,歐陽暖站起來快步走過去,捧起她的下巴看了半天:“怎麼回事!”梨香一下子跪倒,渾身發抖。淚水一下子流了下來:“小姐!小姐!奴婢不是有心和人爭執!是柔小姐身邊的丫鬟春蘭說小姐的壞話,奴婢看不過去說她兩句。本來只是言語上的爭執,春蘭卻去柔小姐那裏告狀。柔小姐聽了二話不說讓幾個嬤嬤抓住奴婢拼命打了一頓。。。奴婢。。。奴婢冤枉啊!”“她的丫鬟說暖兒什麼?”林元馨一聽說林元柔讓人動手,眉頭立刻皺得死緊。

梨香怯懦地看了歐陽暖一眼,眼睛裏似乎有無限的恐懼:“柔小姐她說。。。她說。。。”林元馨手中的茶杯一下子磕在茶幾上:“快說!”

梨香似乎十分害怕,戰戰兢兢地道:“春蘭那丫頭罵我們小姐不要臉。死賴在鎮國候府不肯走,還說什麼。。。有娘生沒娘養。。。”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她的聲音已經低下去了,幾乎要聽不見。

“住嘴!”林元馨一聲厲喝將梨香的聲音打斷!大姑母早逝的事情是歐陽暖心底最深處的痛。春蘭一個丫頭竟然說這樣的話,可見林元柔猖狂到了什麼地步!

    “小姐,奴婢全都是為了您鳴不平啊!奴婢也不過是讓她少說兩句,她當場甩了奴婢一巴掌,還告到柔小姐那裏去。。。”梨香淚水在眼眶裏打了幾個轉,滾落下來。

林元馨擔憂地望向歐陽暖。神色一下子變了,因為她清楚地看到,歐陽暖臉上的血色一下子會沒了,像是遭到了重大的打擊!

林元馨立刻走上去握住她的手,柔聲說:“暖兒!暖兒!你別信這些話,她們就是故意說給你的聽,你若是生氣就是中計了!”她一疊聲的安慰,歐陽暖的神色卻越發冰冷,一雙眼睛幾乎冒出火來。

“馨表姐,是我死賴在侯府不肯走嗎?”歐陽暖一個字一個字地道,幾乎是從齒縫裏擠出這幾個字。林元馨心頭一顫,幾乎說不出話來。歐陽暖冷笑一聲道:“我親娘是死得早。可也輪不到她身邊的一個丫頭來羞辱!我倒是要去問問她,平日裏對她百般忍讓還不夠嗎?我究竟做錯了什麼,她要這樣羞辱我娘!”說著,她長卷濃密的睫毛微微閃動,從林元馨的角度可以看見她的下頜咬得死死的。可見是氣憤得很,林元馨心裏更加憂慮,很快就聽到歐陽暖厲聲對梨香道:“快起來!跟我一起去!”梨香趕緊擦了眼淚,跌跌爬爬地站起來。

歐陽暖也不看林元馨一眼,立刻快步走了出去。紅玉和梨香對視一眼,也隨之跟了出去。

“暖兒,外面還下著雨!暖兒,你別急,等等我啊!”林元馨沒想到一直那麼隱忍的歐陽暖會有這般失控的時候。她來不及細想,只覺得是林元柔欺人太甚,竟然辱罵已經過世多年的林婉清,這才徹底激怒了歐陽暖。她匆匆吩咐身邊的丫頭:“快,快去稟報老太君!”說完,她迅速跟了出去。歐陽暖走得很快,一枝竹傘根本擋不住四面撲來的豆大雨滴。片刻她的衣裙就已經濕透,林元馨一直追過去。在花園的一道亭子裏找到了歐陽暖,巧合的是,林元柔也在場。

“你的丫頭究竟有沒有說過這種話!”歐陽暖冷冽的聲音幾乎要將人凍僵。

“暖兒妹妹,別是你的丫頭聽錯了吧?我的春蘭可不是這麼沒規矩的人!“說著林元柔又回過頭去,看著春蘭問道:“春蘭,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你快說清楚!”

春蘭抹了把臉,擠出兩滴眼淚,跪下道:“奴婢可不敢!奴婢只是前些日子回了趟家,看見表叔家的妹妹可憐,回來後跟人感嘆了兩句!”說著,她一邊磕頭一邊作勢哭著說:“表小姐,您想想看,奴婢什麼身份?怎麼敢說這種話?本來只是和人說奴婢那表妹可憐,才三歲就沒了親娘。可是您的丫頭卻忽然沖上來,不由分說就給了我兩巴掌!其他媽媽看不過眼,這才幫著奴婢教訓了她!不信的話,您問香秀!”

一旁的林元柔臉上劃過一絲冷笑,看了一眼香秀。香秀一驚,立刻跪下道:“春蘭說的沒錯,奴婢們確實是在說她表妹。可是梨香姐姐。。。”她指著梨香:“卻忽然沖上來打人,真是想不到啊!”

“滿口胡言亂語。一切都是我親耳聽見的,你們是要串通一氣,打死不承認嗎?!”梨香臉色發白,手腳似乎都顫拌起來。

林元柔冷笑道:“暖兒,我的丫頭可不是動不動就沖上來動手的那種沒規矩的人,定是你誤會了!”

她的話音剛落,頭上突然一個炸雷響起,亭子裏的小姐丫頭們都嚇了一跳。歐陽暖冷笑道:“誤會?梨香臉上的傷也是誤會嗎?表姐縱容惡奴傷人,卻還百般推脫,這是大家小姐的做派嗎?”

林元柔挑起眉頭,一雙美麗的眼睛帶了幾分嘲諷:“暖兒不是一向很大度很能忍耐的麼?怎麼今天卻忍不下去了?不過是一個丫頭,打也就打了。你還要怎樣,打回來嗎?”

這樣霸道囂張,就連林元馨也無法忍耐,氣憤道:“林元柔,你太過分了!”

“馨兒,從小到大你說來說去就這麼兩句話,你說著不煩?我聽著都沒耐心了。唉!我當真不明白,伯父為什麼要把你嫁到太子府去?皇長孫身邊的女子可是太多了,別回頭來得不到寵愛就算了,還要連累咱們家也被一起笑話!”林元柔淡淡笑道,句句刺耳。

林元馨當真沒想到對方竟然能說得出這種沒臉沒皮的話,頓時氣得說不出話來。卻聽到歐陽暖冷笑一聲道:“柔姐姐還是不要為別人擔心吧?像你這樣縱容丫頭婆子行兇傷人,事後還厚著臉皮不肯承認的女子,嫁到哪個府裏頭去都不會諸人喜歡的!”

“你說什麼!?”一絲似有似無的矜傲從林元柔高挑的眉角處揚起來。她一直走上風走慣了,歐陽暖自從到鎮國侯府以來,從來都是笑臉迎人,從未有過這樣冷言冷語的時候。讓她一下子覺得受到了極大的冒犯,頓時冷了臉道:“我好不好,輪不到你來說,一個寄人籬下的,憑什麼指手畫腳!”歐陽暖聲音冷冷的,眼神幽光閃爍:“柔姐姐說得好.大家都聽見了嗎?柔姐姐說我是寄人籬下的。好,這句話總不是丫頭的誤會了吧?這可是我們這麼多人在場聽得一清二楚的!咱們一起去問問老太君,究竟是她要留下我養傷,還是我死賴著不肯走!?然後問問她,我吃的是公中的糧食?還是柔姐姐自己的?!”說著,她上前要拉住林元柔的袖子,一副要拉她去對峙的模樣。

剛才歐陽暖走得太急,一路走來連頭發都被打濕了。一頭烏黑的發散落下來,有幾縷粘膩在面頰上,面色雪白。眼睛裏面滿滿都是壓抑的憤怒,林元柔沒想到對方這次如此強硬。心裏一驚,突然有幾分害怕,驟然甩開她的手道:“我不去!”

歐陽暖的臉上卻是從未有過的堅持,只聽到“呲啦”一聲,林元柔的半幅衣袖已被她拽了下來,林元柔驚叫一聲,不敢置信地厲聲道:“歐陽暖,你這是瘋了嗎?為了個丫頭要跟我翻臉?”

那裂帛的聲音仿佛一記重錘擊在林元馨的心上,她看著幾乎渾身濕透的歐陽暖,只覺得胸口忽然有什麼往下沉陷,不停沉陷。她猛地上前抓住歐陽暖的手,抖聲道:“暖兒,算了吧!咱們回去好不好,你身子還沒好利索,萬一再倒下了怎麼辦!”

歐陽暖手裏握著半截袖子,衣裳幾乎被雨水打了個濕透。她的嘴角卻忽地揚起一抹笑意,聲音中慣有的溫柔被一種尖銳和冷酷所取代,慢慢道:“旁的我都可以忍耐,唯有她辱罵我娘,我就絕不會放過她!”

這一句話,像是一道驚雷,讓林元柔臉上的血色都褪盡了。她竭力克制自己,然而心中驚懼依舊止不住的直溢了出來。她這時候突然意識到,歐陽暖是認真的!可怎麼會?自己在府裏一直是拼命地欺負她,身邊的丫頭也不是第一次說這種話。平日裏她縱然聽見,不都忍下去了嗎?怎麼今天發這樣大的脾氣!

這時候,涼亭旁邊的荷花池被雨點擊打出無數漣漪,池塘邊的千條垂柳隨風狂舞,風聲更急,雨聲也更大了!林元馨從來也沒見過歐陽暖這樣目執的時候,還要再勸。卻聽到歐陽暖冷聲道:“柔表姐,你腳下穿著我親手做的繡鞋,卻還這樣辱罵我的娘親,是在踐踏我的一番心意嗎?還是你忘了我娘也是你的姑母!?這樣羞辱已逝的人,不怕天打雷劈嗎!請你把鞋子脫下來!還給我!”

一道驚雷陡然落下來,林元柔嚇了一跳。她急忙轉身要走,歐陽暖卻從後面追上來,林元柔嚇得跌跌爬爬,飛快地下了臺階。“春蘭!春蘭!”她大聲喊著自己的丫頭,卻沒留心腳底下絆了一跤,掉了一臉的泥水,她驚叫一聲,“歐陽暖你別過來!”

歐陽暖突然站住了,站在涼亭的臺階上冷冷瞧著她。林元柔心裏被那可怖的眼神看的害怕。將鞋子快速脫下來,一咬牙抓著一雙鞋子遠遠地一把丟出去。

“還給你!我不要!這樣行了吧!”林元柔惱怒地道,雨水打濕了她的衣裳,使得她看起來說不出的狼狽。

閃電劃過天際,漂亮的繡鞋飛出去。鞋子上的夜明珠在閃電的照耀下熠熠生輝,繡鞋在水間打了個飄。簇擁著雨落的漣漪,片刻之後就被微浪卷了下去,水面瞬息間恢復了平靜。

林元柔披頭散發地坐在地上,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擡眼看到在那邊瑟瑟發抖的丫頭,立時猙獰了臉色。厲聲道:“賤婢!還不過來扶我起來?”香秀和春蘭對視一眼,趕緊上去扶住她。春蘭的手才碰到她的胳膊,就被她輪圓了胳膊狠勁煽了過去。春蘭被打得跌倒在地,也不敢出聲,只是五體投地的抖成一團。

“都是你惹的禍!”林元柔這時候根本不管春蘭說的話全是自己授意的,只顧找人發泄怒氣!打完了春蘭,她向一旁的香秀狠狠瞪了一眼。香秀趕緊脫下自己的鞋子暫時給林元柔。春蘭這時候也趕緊爬起來,顧不得滿身的泥水,拿了竹傘來給林元柔撐著。林元柔恨恨看了一眼歐陽暖,扶著兩人的手走了。

香秀的白色襪子落在地上,沾了一腳的泥水看起來觸目驚心。

林元馨楞楞地看著這一切,令她驚異的是,歐陽暖這時候已經平靜下來了。林元馨一下子撲到她的身上,放聲大哭:“暖兒!你嚇死我了!”

溫熱的感覺迎面而來,反而讓歐陽暖手足無措。過了半晌,方才攬住了她:“馨表姐,沒事了!今天都是我的錯,是我一時之間太過沖動,嚇壞了你。”

歐陽暖的眼中仿佛有火在燃燒,爆發出駭人的光亮。然而她的聲音卻是無比的溫柔,林元馨被她這樣的語氣所震懾,不由自主的點了點頭。

紅玉這時候才走過來,笑道:“馨小姐,千萬別受了風寒,快回去吧!”見到林元馨滿臉的淚痕,真的是嚇到了她啊!歐陽暖心中想到,不由自主湧起一絲內疚。她柔聲道:“表姐,快回去換衣服吧。”

林元馨看了一眼自己身旁的丫頭還滿臉驚懼的神色,低聲道:“暖兒,你也快回去吧!”

歐陽暖點點頭,又勸了她一會兒才目送著林元馨離去。她一直看著,直到看不清林元馨的身影為止,這才轉頭看向荷花池的方向。

“梨香,委屈你了,回去上藥吧!”歐陽暖淡淡地對身後道。梨香垂下頭去:“小姐的吩咐,梨香萬死不辭。”

這件事歐陽暖交給梨香去做,正是因為沒有完全信任她。這一點,梨香比誰都清楚。所以她也會比誰都拼命地去完成這件事,以此證明她對歐陽暖有用,很有用。

歐陽暖看了一會兒已經恢復平靜的荷花池,轉身走向夢而樓。她的腳步那樣緩慢而輕盈,看不出一絲一毫的痕跡。

雨慢慢變小了,榮禧堂靜悄悄的,只聽得見檐下落水的聲音。

綠等掌了燭火,其他丫頭小心翼翼地將晚膳擺上了桌子,擺箸盛粥之後就退下了。老太君坐在桌前,默然聽著杜媽媽的回稟,久久不曾出聲。

“你說那幾個丫頭鬧起來了?”老太君皺起眉頭:“是,剛才二小姐派人來回稟,說出了事。”老太君立刻站起身:“你隨我去看看。”杜媽媽猶豫地看了桌上的晚膳一眼:“老太君,用過膳再去吧。”

    老太君搖了搖頭,卻在走到門。的時候突然頓住,等杜媽媽回過神來,她已經嘆了口氣,道:“暖兒做事,一向有她的原因。我老了,這些事情。。。讓孩子們自己處理吧。”

杜媽媽看了一眼老太君,心中疑惑的很,卻也不敢出聲詢問。

夢雨樓

桌上擺著精美的菜肴,歐陽暖一點也沒動過,她只是靜靜望著門口的方向,似乎在等待著什麼。

在漫長的等待裏,窗外的烏雲已經徹底散去。雨水漸漸停了,霧氣彌漫著雕花窗子,帶來一種霧氣蒸騰的感覺。

“小姐,她很快會回來的,您不必擔心。”紅玉低聲道。

歐陽暖微垂下細密的睫毛,唇線一抿,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今日這件事,的確太過冒險了些。事後林元柔得知真相,也一定不會放過自己,但那又如何呢?與二房的梁子早已結下了,怎麼會差這一樁?說到底,在自己將林氏打垮的同時,就已經成了林文淵的眼中釘。如今他隱忍不發,不過是顧忌自己身在侯府,有個萬一的話他也脫不了幹系罷了。

她這樣想著,眼睛裏漸漸燃燒起一股奇異的火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給這把火再添上一把柴!讓它一把火燒個精光!

就在這時候,菖蒲笑盈盈地從門外走進來。她眼睛亮晶晶的,整個人身上都是水,活像是個從水池裏爬上來的水鴨子。可是她卻絲毫不在意,隨意地甩了甩水,從懷中取出一樣東西來,赫然是一雙鑲嵌著夜明殊的繡鞋!紅玉將鞋子接過來道:“快去擦幹凈身上的水吧。小心別著涼了!”菖蒲高興地向歐陽暖行過禮,轉身離開。

紅玉將鞋呈上來,那雙鞋上的花紋精巧細致,美麗的夜明珠沁手冰涼。歐陽暖慢慢撫摸著,面上浮起了一絲譏消的冷笑。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8 11:51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0 09:19 PM 編輯

085 三言兩語定終身   

宮中夜宴

月華如水,明紗宮燈高照,皇宮裏麗影翩躚,暗香浮動。

徐貴妃含笑坐在皇後身側不遠處,她打扮得異常雍容嫵媚,妝容精致.艷光四射。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要年輕得多。

宴已過半,皇帝才姍姍來遲。眾人大感意外,可在看到他身旁嬌俏美人玉妃的時候,臉色不約而同地微微變了。

玉妃身穿桃紅春裳,衣領上繡著淺色的繁花茂葉,領口處微微露出一截素紗娟衣。這身服色原本十分的艷麗,然而她的妝容卻很是簡單。僅僅是一昏淚滴形耳環,一串紅瑪瑙手串。然而從她進來開始,所有人只覺得燈火黯淡,滿園花容失色,足可見她容貌的出眾。

皇帝微微笑著,目視她走過去向皇後行禮。趙皇後寬容地笑笑,眼睛裏並無一絲嫉妒。現在她已經有了太子、燕王和周王三個兒子。隨著年齡的增長,她對這些年輕美貌的妃子已經釋然了。可是旁邊的徐貴妃,卻側首看向玉妃,笑意飄忽,目光幽深。

席前歌舞開始,殿內的氣氛比之前更莊重,卻更見暗潮湧起。皇帝當著所有人的面,讓玉妃坐在御座之側,二人不時相顧笑語。在座的妃子看在眼里,妒恨無奈。偏偏皇後自顧自地去和大公主說話,像是絲毫都沒有註意到這個場景。

徐貴妃暗自咬碎了銀牙,眸子慢慢變冷,過了片刻,她才不動聲色地笑道:“玉妃擅長音律。一手琵琶曲榮冠天下,不知可否當眾奏一曲,聊以助興?”她此言,不過是不想看到皇帝和玉妃旁若無人罷了。

眾人紛紛掩住唇邊的笑容,徐貴妃雖頗得寵愛,卻生性善妒。是眾人皆知的事情,她怎麼能容忍這樣的景象呢?

玉妃鬧言,下顎輕輕地擡起。目光柔情似水地望著皇帝,一張俏生生的粉面帶上了一絲暈紅。她十分懂得什麼時候應當表現出謙卓和怯意,這令她在宮中的寵愛長達三年不衰。於是便有很多人說,她會成為第二個徐貴妃。可是玉妃心中很清楚,她不能。因為徐貴妃有秦王和晉王兩個兒子,而自己卻沒有子嗣。而且,一直陪伴在皇帝身邊的她深深知道。肖方智一身的英武之氣卻掩飾不住他內心深處的疲倦與頹敗。這個男人,已經老了,或許已經不再具備令她孕育子嗣的能力。所以,她要在自己有限的能力範圍內.為家族謀取更多的利益。

皇帝微笑著對她點了點頭,玉妃於是不再謙辭,落落大方命宮人取了琴來。端坐到琴幾前,眾人只覺琴聲忽起,樂聲如絲,動聽婉轉。如泣如訴,令人心弦不由自主微微顫動。

一曲既了,殿中是一片長久的沈默。

大公主率先拍了拍手,笑道:“果真好琴。”她的目光落在玉妃身上。心道此女的琴技與歐陽暖幾乎不相上下,然而暖兒的琴聲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寂寞。玉妃的琴,卻是芝蘭玉村,燦燦風華,一派和樂氣象。這說明,她非常懂得揣摩皇帝的心思。

皇後點頭,面上微微露出贊許道:“的確如此,玉妃的琴技無人能及。只是她過於謙遜,很少在眾人面前顯露。今天我們是跟著聖上沾光,才飽了耳福啊。”

徐貴妃看著自己被金鳳花染得艷麗奪目的指甲,適當地掩住了眸子裏的冷芒。嘴角卻淡淡露出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笑容。

“皇後娘娘過獎了。”玉妃得體的回禮、應答,始終帶著和煦的笑容,像是絲毫也感覺不到身邊妃嬪們露出的嫉恨眼神。

宴席上,眾位妃子對玉妃多有壓制與諷刺。趙皇後卻對這些毫不在意。微笑著與大公主繼續說話,一直到宴會結束,皇帝帶著玉妃離去。大公主才站起來,看了一眼仍舊坐在座位上的徐貴妃,臉上露出一絲冷笑。

宴會結束後,皇帝獨自來到偏殿。太子正在那裏等著他,並且向他稟報了一件重要的事情。聽完後,皇帝憤怒已極,他將牙齒咬得咯咯響,蒼老的臉在那一瞬間變得無比嚴厲。他只覺得秦王的舉動已經越來越不像話了,身為臣子,對太子沒有一絲一毫的尊重,只懂得爭權奪位、結黨營私。現在甚至還縱容臣屬貪墨了敵軍的物資!秦王的所作所為、一舉一動都令皇帝失望。他恨不得將奏王立刻宣進宮狠狠懲罰一頓,然而當他看著太子蒼白孱弱的臉。最終壓制住了這樣的憤怒,他只是淡淡地問道:“有證據嗎?”

“當年知情的人都被殺人滅,唯獨留下一個活。他可以作為人證,他的手中還有一本賬冊。”太子正要說下去,皇帝卻疲倦地揮了揮手:“不必說了,你說的一切,朕都知道了。”

“父皇。。。”太子的臉有著一種隱隱的希冀。他的希望不說出來,皇帝也知道。他是希望借由這個機會,讓自己狠狠懲罰泰王。最起碼,殺了林文淵!

皇帝註視著太子閃爍著希望的眼睛,臉上的憤怒慢慢消失了。他還活著,他的兒子們在皇位繼承權的爭奪上卻已經是殘酷激烈,你死我活!這讓他感到了一種由衷的憤怒和羞辱。他知道,將來太子和秦王為了爭奪皇帝的寶座,極可能進行一場血腥的殺戮。盡管他自己也是在殺了親兄弟之後才登上王位的,但他仍舊在竭力維持他們之間的平衡。因為他知道,這樣的平衡,對自己來說,意味著效忠與安全。所以他的臉上反而露出一絲笑容:“一個人證和一本賬冊根本說明不了什麼!人證可以偽造,賬冊同樣可以。太子,你不該這樣輕信別人,更不該隨便懷疑你的弟弟。”

太子的臉在這一瞬間變得雪白,口中訥訥不能言。他知道自己該退出去,可是這好不容易得到的證據讓他不願意就這樣輕易地放過秦王。所以他大聲地道:“父皇,當初的事情並不是無跡可尋。兒臣相信一定不只是林文淵,沒有主帥的支持他怎麼敢。。。”

“太子!”皇帝疾言厲色地喝止了他,太子住了口,眼睛裏充滿驚懼。皇帝在心裏嘆了口氣。若論起剛毅,太子不及秦王。若論起智慧,太子不及燕王。可他是自己的嫡長子。更重要的是,他還有一個聰明智慧的兒子。想到這裏,皇帝嘆了口氣,表情恢復平靜:“你下去吧。”

太子無奈地退了出去,他從皇帝冷漠的表情意識到,所有人都緊緊盯著大殿裏那張閃著奪目光彩的龍椅。卻忘記了他們的父皇還精神振奮地活著,他盡管憂慮疲憊,卻並沒有迅速衰老。歲月給他添加的最多的東西,是多疑。這種多疑,讓他根本不肯信任任何人,尤其是自己這個太子。

送走了太子,皇帝感到疲憊。在這樣的時候他總是會想起玉妃,所以很快玉妃被召了過來。

玉妃確實很得寵,皇帝甚至容許她在適當的時候出入御書房。曹玉知道,自己的年輕、知禮,甚至不知不覺之中流露出的那種帶著孩子氣的稚嫩和天真,在皇帝的眼睛裏都是很可愛的。而她,也知道什麼樣的情景下,自己要以什麼樣的面貌出現。她一踏進去,便看見皇帝獨自一人對著一盤昆山美玉制作的棋盤,默默沉思。

皇帝撫弄著手中的棋子,面上露出難色。眼看自己的期盼已成困獸之爭,手中的棋子當真下也不是,不下也不是。思來想去,不禁惱怒:“真是豈有此理!”他把棋子往棋匣裏一砸,顯然心情極為不佳。

玉妃知道他心情很差,稍微想了想,便從旁邊的內監手中接過三絲燉燕窩。親自捧到皇帝面前。皇帝擡起頭,微微詫異,她微笑著道:“剛才在宴會上,陛下都沒有動筷子。”

皇帝臉上露出一絲笑容,眉頭也舒展了許多:“你真是細心。”說完,他就著玉妃的手嘗了一口,點頭道“朕自己都沒有留意到,你卻放在了心裏。”

玉妃微微一笑,溫順和婉地道:“陛下的心思在萬民福杜裏。在治國之道裏,卻唯獨不在您自己身上。您時時委屈了自己,卻不知道臣妾是怎樣為您操心。。。”

皇帝的笑容更深了些,輕輕伸出手,攬住玉妃的纖腰,欣慰的道:“朕知道你貼心。”

玉妃容色婉轉,笑容嫵媚地道:“能夠陪伴在陛下身邊,是臣妾的福分。”她的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之前母親進宮的那一幕。在屏退了宮人之後,曹夫人湊到她耳邊,交代道:“趁著陛下寵愛你。你要為你的弟弟謀一門好婚事。。。”

曹夫人的意思是,希望曹玉尋個合適的時機向皇帝進言。請他親自為曹榮賜婚,以公卿之女許之。

公卿之女。。。父母和弟弟還真敢想。曹家是什麼樣的人家,不過是憑借了自己得寵才得上青雲。所謂的國丈、國舅也不過是戲稱。這世上誰才是真正的國丈,只有皇後的父親才有這樣的殊榮。可自已的家人,卻將這一切當成了理所當然的事情。當然,曹玉很清楚地知道。曹家無異於是新貴,然而在傳統的世家中卻只是被人瞧不起的暴發戶。用與公侯之間的聯姻來鞏目地位。於曹家大為助益,對自己也很有幫助。可是,曹家這樣的地位,要娶公卿之女,恐怕很難。

    所以,她從來也不敢向皇帝提起這樣荒謬的言語,生怕因此招來禍患。可是,弟弟曹榮卻親自進了宮,將一件事情告訴了她。這才讓她對此事微微有了些把握。

她輕柔細語之中,將自己的請求說了出來。“你弟弟?”皇帝將燕窩突然擱在了桌邊,目光中流露出一絲審視。

玉妃的心中十分警惕,臉上的笑容卻很和熙:“是臣妾的弟弟曹榮,陛下上次還見過的。”

皇帝淡淡地問道:“他為何突然求娶兵部尚書之女?”

玉妃知道,如果自己讓皇帝覺得曹家是看中了林文淵背後的鎮國候府。他一定會生出不好的想法,所以她微微笑著,不動聲色地敘說著曹榮無意之中見到林元柔。又是怎樣被她的風姿所迷惑,兩人又是如何的一見鐘情。青年貴族男女私相授受,原本是不被容許的。可是深知皇帝性格的玉妃知道,說這樣的話反而更容易獲得諒解。

皇帝沉默了很久,盯著玉妃一言不發。最終,他的目光落在了棋盤上。半晌,只微微一笑:“你是說,他們是彼此有情?”沒等到她開口回答,他的面上已經帶了一絲嘲諷:“一個兵部尚書的千金,會隨便與一名男子產生情愫?你怎麼會相信這樣荒謬的話?”

玉妃的臉上露出一絲惶恐:“臣妾原本也是不信的,只是臣妾那愚鈍的弟弟竟然拿出一雙繡鞋和。。。說是定情信物,由不得臣妾不信。”

“玉兒。”皇帝聞言,並沒有擡頭看她只是嘆息。長久默然,終於輕聲道:“朕和你說過。朕活著一天,你們曹家就會有一天的風光。便是朕百年之後,也會為你作出妥當的安排,你不必這樣心急。”

顯然,皇帝並不相信自己的說辭。很快懷疑到了利益之上,玉妃一怔,心頭一熱。頓時幾分委屈,卻也無從分辨,因為她又何嘗沒有此心!只是當著皇帝的面,這是決計不能承認的!

“您誤解了。臣妾並非為了曹家,只不過想成全弟弟的一片癡心罷了。”玉妃的淚水慢慢流下來。緩慢地流淌過美麗的臉頰,滿臉的愧疚與驚惶“臣妾亦有自知之明。曹家很是微末,林小姐卻是出身公侯之家,雖非鎮國侯的女兒。卻也是高不可攀,臣妾原本心中一直惴惴不敢向陛下請求。可實在抵不過弟弟的哀求,如今這番請求,實在憐憫他的一片真心。。。”一言至此,她跪倒在地低頭道,“原先只是想,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家世再好也比不過兩情相悅,如臣妾這樣陪伴在陛下身邊,便是身為女子最大的福氣了。沒想到陛下誤會。。。”說到這裏,她的語聲微帶苦澀:”臣妾惶恐,讓皇上為難了。”

皇帝一楞,臉上的笑容反而更柔和了些。上前扶住她,低聲道:“起來吧!你不必想太多,聯沒有別的意思。”然後,他沉吟片刻,又道:“這事聯放在心裏,尚需考慮一二。”

玉妃心中一喜,臉上卻不敢流露出來。小心翼翼地道:“臣妾謝過陛下。”

皇帝笑道:“好了,不提這些事情,來陪朕下棋吧。”他往棋盤上一指,笑道:“朕要考考你,你看下一步該如何?”

玉妃向棋盤上迅速掠了一眼道:“陛下運籌帷幄,臣妾豈敢妄言。”皇帝微微一笑道:“無妨,你且下來。”

玉妃反復看了看,最終擡起手,輕輕拈起一子。就落在棋盤一處,皇帝一怔。而後突然大笑道:“好!好!愛妃這一子走得甚妙啊!”

玉妃這一顆棋子下去,原本被困困的棋局頓時解了圍,呈雲開月明之勢。

玉妃謙卓地笑:“陛下別笑話臣妾了,不過是無心為之。”

“難怪人家說,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愛妃這一次的無心之棋,倒讓聯的心中豁然開朗。”皇帝的笑聲越發洪亮,玉妃微笑地看著他,臉上還是一派平靜,眼睛裏卻流露出疑惑。

不過是無意中的一手棋,就能讓皇帝這樣高興嗎?
明遠堂

林元柔將那晚發生的一切告訴了蔣氏,哭訴道:“娘,你要為我做主。。。”    “你們下去。”蔣氏揮手屏退眾人。林元柔臉上哭的更傷心又道:“娘,她欺負我。不就是欺負您嗎?您想想看,她現在是老太君跟前的紅人,比我們這些正經孫女還要金貴些。如今府裏頭的下人哪個不說她端莊溫柔、大家風範,誰心裏還有我這個大小姐?”

“不過是寄人籬下,還能翻出天去?”蔣氏笑道:“你也太多慮了。”林元柔哼了一聲:“娘,可不是女兒說她不好。她昨晚說爹爹是庶子,為什麼要死賴在鎮國侯府不走?為什麼不分府單過,還說咱們就是凱覦鎮國侯的位子?罵咱們才是真正不受歡迎的人!”她壓低幽怨的聲音:“我只是氣不過,歐陽暖羞辱我就罷了。為什麼還要羞辱爹娘?”

蔣氏眉頭皺緊,臉上終於露出一層薄怒:“她當真這麼說?”

林元柔目光一轉,肯定地道:“女兒絕對不敢胡說。當時兩個丫頭都在,她們也都親耳聽見了。娘,我知道您不屑與她為難。但她如今可是得寸進尺地爬到咱們頭上來了。如今長房得勢,指不定她有多麼得意。娘,這種人可不能任由她這樣猖狂啊!”

蔣氏冷然道:“你要我現在就動手?”

林元柔不置可否,只是接著道:“娘,歐陽暖。出狂言這件事咱們暫且不論,她正是年輕貌美。老太君又那麼偏愛,只怕將來還不等我嫁給泰王世子。她反倒攀上高枝了。。。”

蔣氏臉上一楞,口中不由自主冷笑道:“她想得倒美。”

“女兒知道如今說這些太早了些,只是。。。”林元柔嘆了口氣:“她生得妖嬈,又工於心計。只要林元馨嫁給了皇長孫,她再跟著沾些光,不愁嫁不得親王世子。。。”她看了一眼蔣氏的神色,又狠了狠心。面上作出忐忑的模樣道,“其實女兒還有一句話沒敢告訴娘。歐陽暖她昨天還說,娘你是內閣家的女兒沒錯,卻也不過是個。。。”她說到一半,不再往下說了。

蔣氏心中一動,立刻問道:“是個什麼?”

林元柔忙接著道:“娘,她。。。您不過是個庶女!”

蔣氏的神色一下子大變,站起來惡狠狠道:“她竟敢這樣說!”

林元柔點點頭,似乎十分惶惑:“她還說,爹是個庶出的,娘你也是。我這樣的身份自然也高不到哪裏去。。。”就說到這裏,蔣氏猛地將桌子上的一整套瓷杯全部摔在了地上,嘩啦一下變得粉碎。“這丫頭太無禮了!”蔣氏怒聲道,高傲的眉眼終於忍不住流露出憤恨的神情。

在她而言,人生最大的隱痛就是庶出,偏偏又嫁了個庶子!歐陽暖簡直是欺人太甚!暴怒之下,她已經顧不得去看林元柔嘴角的冷笑,只來回在屋子裏踱著步子。

林元柔再接再厲地道:“她心眼毒辣也就罷了,偏偏還有眾多人替她出頭。娘你想想看,林之染對她簡直是千依百順。林元馨也是三天兩頭往夢雨樓跑,簡直像是著了魔一樣。如果任由這種情形發展下去,咱們還有立足之地嗎?”她這一番話說的似是而非,真真假假,明明邏輯上很有問題,然而蔣氏卻深信不疑。

    “我想她歐陽家好好的千金小姐不做,反倒在老太君跟前裝乖?原來是個暗藏禍心的主!”蔣氏雪白的牙齒咬著嘴唇,眉梢已露狠色。

林元柔道:“娘,歐陽暖不僅有禍心。性子還極為狡猾,有她在府裏一日咱們要千萬小心。”

蔣氏點了點頭,正要說話。就在這時候,林文淵突然怒氣沖沖地從外面走進來。

蔣氏皺皺眉頭,示意林元柔不要再說了,很快換了一副笑臉迎上去道:“老爺,今天怎麼這麼早回來。”

    林文淵卻不理她,兀自去桌子前面坐下,猛的看見地上一地的碎瓷片,臉色更加陰沈,厲聲道:“這是幹什麼!”
   
蔣氏看了一眼.笑道:“只是柔兒說錯了話,我心中不快。”

林文淵充滿怒意地瞪了林元柔一眼,那目光似有無限怨毒。林元柔嚇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情惹怒了對方。

蔣氏看情形不對,臉上的神色刻意放緩。語氣也十分溫柔,軟聲說:“你今天是怎麼了,女兒又沒有得罪你,怎麼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怎麼了?!哼!”林文淵的目光幽冷,猛地盯著林元柔。那目光極為可怕“有人來向你的好女兒提親了!”

    “好哇!泰王這麼快就提親呀!”蔣氏剛要高興,突然想到了一點,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可。。。世子的婚事,不是要等陛下賜婚嗎?”“是曹家!”“哪個曹家?”   
“曹榮!當今聖上寵愛的玉妃的弟弟!”林文淵的這一句話,幾乎是從牙齒裏一個字一個字蹦出來的。

“這怎麼可能?!”林元柔驚呼一聲,曹家怎麼可能來向自己提親?!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我還當是怎麼了,原來是為這件事!老爺何必動怒,這樣的跳梁小醜,怎麼配得上咱們柔兒?您找理由回絕就是了。還怕找不到借口麼。。。”蔣氏的眉頭舒展開來,帶著笑意道。

“說得容易,總要再三思慮,權衡利弊。。。”

蔣氏瞪大了眼睛盯住丈夫,她記得清清楚楚。不久前丈夫還對自己嘲笑那曹家不過是仗著裙帶關系才會青雲直上,十分叫人瞧不起,怎麼今天口氣卻變了。

“您這是怎麼了?”

“曹家畢竟後面有玉妃撐腰,我們要拒絕總得有個像樣的借口。”

“這有何難,八字不合,齊大非偶。多的是法子。”林元柔突然幽幽地說了一句。

蔣氏臉上滿是笑容,但眼睛已經不笑了:“父母議論婚事,哪兒有你女孩家說話的地方!還不退下!”

林元柔看了一眼父親陰沈的臉色.行了禮後乖乖出去了。

“沒那麼容易,曹榮雖蠢,他爹卻不是蠢人。若沒有把握,他根本不會開這個口,我只怕是。。。他們還有後話。”

蔣氏不笑了,認真地道:“那老爺快去請秦王,盡快向陛下提世子的婚事吧!”

“當真是婦人之見,目光短淺!”林文淵拂袖而起:“你當我不知道嗎!只是秦王殿下近日連連受到陛下斥責,卻又不明緣由,他這個時候怎麼會去觸黴頭!唉,都是你這女兒不好,沒事出去亂跑。叫這樣的登徒子看到,簡直是傷風敗俗!”林文淵並不知道,林元柔的繡鞋已經落在了曹榮的手中。他若是知曉,只怕更要氣死。

“這能怪柔兒嗎?許是上一回大公主的賞花宴,去了不少人。被那人看到了也不一定。”蔣氏的細眉皺了起來:“秦王不行,也可以讓別人開口向陛下提起。徐貴妃是秦王的親生母親,不如請她開口。。。”

“不妥,不妥。”林文淵背著手,站在那裏連連搖頭。

“有什麼不妥!?這可是天大的好事,若是你不早點下定決心,陛下起了旁的心思,這世子妃可就落不到咱們女兒頭上了!”

林文淵的眼睛裏剎那間閃過一道光亮,又很快消失,仍在緩緩地搖頭。蔣氏生氣得直跳起來,用低沈的語調急促地說:“你裝什麼啞巴!明明心裏什麼都明白,就是不肯講,還要逼著我講!。。。咱們大房和二房之間勢如水火。那老太君盡力維持你大哥的性命,又何容易?你的才能早為皇上認可,欠缺的只是親王的支持了。把柔兒嫁過去,從今往後就能得到秦王的鼎力支持,你還會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做一輩子嗎?”

林文淵看著蔣氏,精明的眼睛裏卻是閃爍不定。他在猶豫,這個時機開口是不是最好的?!“再等等吧!再等等看!”

蔣氏立刻壓不住火氣,一手指著他,氣得說不出話來。又突然坐回椅子上,冷冷地說:“隨你吧!如今連你那個外甥女都嘲笑到咱們頭上來了,說你我都是庶出的。柔兒也高貴不到哪裏去!哼!你還要讓人家看多久的笑話!你還要我們母女承受多少的羞辱!沒用的男人,早知如此,我嫁豬嫁狗也不會嫁給你!”

林文淵猛地一轉身,一雙眼睛氣的血一樣紅。突然狂怒地沖到蔣氏跟前,一把揪住她繡著金梅的前襟,拴開巴掌“啪”地抽了她一耳光。

蔣氏一下子驚呆了,她雖然是庶女嫡母卻沒有親生女兒,便將她養在膝下,從小懂事以來,也沒人敢動她一手指頭!

她登時就要大怒起來,可是只對林文淵看了一眼便楞了。林文淵的臉上充滿了憤恨,那庶子兩個字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經,他的面孔被這種憤怒刺激的幾乎變了形。大口大口地喘氣,全身在微微發顫。

霎那間,蔣氏的怒火一下子平復了下來,她慢慢走到丈夫面前,輕輕地拉了拉丈夫的衣襟,小聲叫道:“文淵,對不起,是我錯了。。。” 林文淵看著她,目光冷凝.卻一個字也不說。

蔣氏哭泣:“這都是被歐陽暖那個賤人氣的。她嘲笑咱們的親生女兒,欺負她羞辱她,我是心裏難受啊!”

“歐陽暖!歐陽暖!她竟敢說出這樣的話!”林文淵的身體慢慢平靜.臉色卻變得更加蒼白。陰沈的眼睛裏頭似乎有一團火焰在燃燒,”你瞧著吧.很快我就讓她再也說不出話來!”

蔣氏猛地擡頭,驚駭地看著林文淵。。。

對於鎮國侯林文龍,歐陽暖早已沒有太多的印象,她只記得他性情十分溫和,行事卻和老侯爺一樣剛正不阿。很小的時候總是喜歡將她抱在懷中,教她看字帖,對她的疼愛幾乎超過了親生女兒林元馨。她知道,其中多少有些移情的作用,然而直到她傷重,也沒有能再見到他。足以見得,他真的病得很重。然而,六月十四是鎮國侯的壽宴,他必須出席。這不只是為了鎮國侯府的聲譽,也是為了震懾住在不知名的深處湧動的暗流。

六月十二,鎮國候府從宮中請來了一位太醫。這一次,老太君帶了歐陽暖一起去了靜心閣。

靜心閣是林文龍養病的地方,歐陽暖扶了老太君一步步行來。卻不知靜心閣裏面是這樣的幽深,她們通過層層的門才到了內室。剛一入內就聞見一絲一絲揮之不去的藥香,沈沈緲緲似一縷嘆息,無端令人心境轉冷。

沈氏迎上來,突然看見歐陽暖目光微微閃動,老太君拍了拍她的手。她嘆息一聲,終究沒有說什麼。歐陽暖對沈氏的遲疑視若不見,只低聲請了安,便和林元馨站到了一起去等候著。

最後一層煙羅紗帳後面,燭光轉柔,映出一個朦肌人影,太醫正隔了帷幔為林文龍診脈,一面細問病情。

太醫將林文龍的病情與起居向婢女們。。。問清楚,又拿了以往的藥方子來看,出來時候卻是面色凝重,良久未發一語。

林元馨在旁看得心驚,沈氏皺起眉頭。老太君卻懨懨地閉起眼,仿佛全不在意,這一切讓歐陽暖心中升起了不好的預感。

沈氏快步走上去,歐陽暖只聽見她身上環佩之聲淩亂搖曳。心中不免嘆息,關心則亂,大舅母完全不顧素日儀態。可見她是整個心思都放在了舅舅的身上,只聽到沈氏語聲急切:“李太醫,如今怎樣?你且照實說!”

李太醫的臉上,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這。。。侯爺依賴藥石過久尋常藥已對他的病癥無效,我只能開幾服溫中補養的方子,然而他身體虛損,恐再難抵受。一旦肺腑俱損。。。”太醫額上不由自主冒出豆大汗珠,不敢將兇言出口。

“究竟還能熬得多久?”寂靜的屋子裏,突然聽到老太君這樣一句話。聽來不由得令人觸目驚心。沈氏顧不得避忌,再三追問:“請您直言吧。”太醫惶然道:“少則三月,多則一載。”

眾人心中雖有準備,仍是如遭雷擊。

只有老太君長長嘆一聲氣,語聲喑啞地緩緩追問:“沒有別的法子嗎?”

“沒。。。”李太醫再三沈思,終究是搖了搖頭。

屋子裏一下子陷入死一般的沈寂。歐陽暖一言不發,暗影遮蔽了臉上的神色,使得她此刻靜謐得仿佛一尊黑暗中的玉像。她算計得了人心,卻算不了天命。這一切和前生一樣,終究不能避免大舅舅的早逝。。。

天上似有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叫她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刻,林元馨握住了歐陽暖的手。緊緊地,像是要將她的手死死嵌入掌中,歐陽暖看向她,只見她對著自己勉強一笑,眼中卻有淚水滾落。歐陽暖別過臉,一時間手足冰涼,遍體都似冰刀在害,痛入骨髓,卻流不出一滴血,再不忍看那淒楚笑容。親人的生離死別,足以痛入骨髓,林元馨這樣的笑容,笑得令她揪心地難受。

青衣的婢女走出來.面容肅穆:“老太君,夫人。侯爺請你們進去。”老太君對著沈氏點了點頭,沈氏急忙擦去了眼角的淚水,匆匆整理了一下微微亂了的鬢角,這才和眾人一起進去。

簾幕被輕輕掛起,歐陽暖終於見到了臥床不起的林文龍。他靜靜侍在靠枕上,並不似她以為的那樣奄奄一息。反倒有些笑容,只是臉色蒼白如紙。他的目光在他們的臉上。。。望過去,竟然先對著歐陽暖招了招手:“你是暖兒吧。”

歐陽暖站在原地,竟然忘記了自己應該走過去,林元馨輕輕放了手:“暖兒,我爹在叫你。”

歐陽暖一怔,不知為什麼,走過去的時候雙腿有些發軟。林文龍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明亮,像是即將熄滅的星火最後的燦爛。然後他伸出手,輕輕握住她的,臉上的笑容很平和:“你和清兒長得真像啊。”

這樣的一句話,讓沈氏不由自主看了老太君一眼。夫君與小姑是嫡親兄妹,自小感情極為要好,老太君在這個時候讓歐陽暖來見林文龍,是想要安慰他麼?

林文龍的這雙手很修長,指尖有微微的薄繭,想來也曾握過筆執過刻。此刻卻消瘦如削,蒼白肌膚底下隱現血脈。歐陽暖握住他的手,只覺得他的手冰涼冰涼的。而且軟綿綿的沒一點力氣。

    林文龍目光流露出一絲哀傷。良久,終於顫聲開口:“可憐的孩子。”歐陽暖聽他提起母親的名字,又說自己可憐。有一股熱流驟然湧上,眼底喉間盡是澀痛。她狠狠咬唇,苦鹹滋味漫進唇間,竟不知何時落下了淚。看見林文龍,不由自主便想起林婉請,第一聲哽咽之後。再不能自已,諸般隱忍都成了枉然。

“舅舅。。。”歐陽暖的聲音支離破碎,夾纏了哽咽,浸透了淚水。字字句句都是淒楚,聽著竟不真切。

一直默默站在最後的林之染心頭一跳。眼裏心裏,只是她的淚顏,她竟如此悲傷嗎?林之染走上去,想要扶起她,然而歐陽暖陡然一驚,拂去了他的手。此刻,她的聰慧、淡定、驕傲盡化泡影。她驚慌失措,在林文龍悲憫的眼神之中顯出狼狽原形,也不過是個低微的弱小女孩。

林文龍笑了一笑,猝然緊抿了唇。胸膛劇烈起伏,將一陣嗆咳極力隱忍下去。然後,他勉力伸出手摸了摸她的頭,如同在撫摸一個哭泣的孩子:“不要哭。”他只說這麼一句,林元馨卻一下子撲倒床邊,緊緊拉住林文龍的袖子:“爹爹。”她的眼淚,比歐陽暖的還要肆意,仿佛要將一切悲傷都哭出來。

“一個都不許哭!”就在這時候,所有人只聽見老太君的聲音冷冷的響起。歐陽暖陡然一驚,下意識地轉過頭怔怔看著老太君。

“像什麼樣子!都把眼淚擦幹凈!”老太君的眼神黑沈沈的,帶著一種令人心驚的嚴厲。

這是第一次,外祖母對自己這樣嚴厲。歐陽暖明白,因為自己失態了。身為一個名門閨秀,哪怕是泰山崩於面前,也不可以放聲大哭。這不僅僅關系到儀態,更是世家女子的氣度與驕傲。

她默默擦幹了眼淚,拉著林元馨站到一邊去。林元馨的眼淚還在流著,卻已經不敢發出任何聲音。

“之染,你過來。”林文龍的眼神很眷戀的在歐陽暖和林元馨的身上停留了片刻,最後停留在林之染的身上,輕聲說道。

沈氏的眼淚還留在眼睛裏,不敢落下來,老太君卻已經命令所有人都退出去,讓他們父子說話。

走出內室的時候,歐陽暖隱約聽見林之染說著“太子”、”燕王”、“林文淵,雲雲。。。”比惚似芒刺入耳,她微微定了定神,快步走了出去。

說完了該說的話,林文龍突然問道:“你的婚約呢?”林之染凝神看著他,臉容上浮現了一絲抵觸,極其輕微。“我這一生,沒能擔負起自己的責任。”林文龍微笑地說,林之染的面孔刷的白了,神色逐漸哀戚。只覺得父親的話如同一把匕首刺進了自己的胸膛。分明覺出骨肉劈裂,血霧噴濺。林文龍卻恍若未覺,只是微笑著說下去:“答應我,你會做到。”

    林之染遲遲沒有回答。

林文龍突然定定看著他,目光變得越發嚴厲,猶如藏了幾十年的利刃陡然出鞘,照人雙目。在那一瞬間,林之染的頭輕輕低落下去,他並非攝於父親的威勢。而是他深深知道,眼前這個人,已經時日無多了。

“是。”他聽見自己這樣回答,然而聲音冰涼,卻渾然不似從自己的喉嚨之中發出來的。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8 11:52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0 09:28 PM 編輯

086 歐陽暖拒婚  
  
從靜心閣出來,林之染閉門不出,在墨玉堂足足呆了三日。林元馨看在眼裏,急在心裏。兩次上門去,都被婉拒。她不知道父親究竟和大哥說了什麼?心中很是疑惑憂慮,每當這個時候,她便會去夢雨樓。

“暖兒,你說父親究竟和大哥說了什麼?為什麼他這幾日如此反常?”林元馨穿著玉色繡折枝堆花的春裳,濃密的發絲輕輕挽起。發髻上只有一支通體晶瑩的碧玉鳳釵,看起來十分明艷動人。只是她臉上的神情,卻帶了說不出的困惑。

    歐陽暖坐在窗下,身著淺淺的湖綠色春裳。領口繡著淡淡的一朵白色玉蘭花。整個人沐浴在明媚的陽光裏,帶著一絲清麗動人的氣息。她原本正在撫琴,聞言也沒有回答,只淡淡撥動了一根琴弦,古琴發出動聽的一聲。隨之流暢的樂曲從她瑩白的指尖流淌而出。
   
   “暖兒,你怎麼不回答我!”林元馨皺起眉頭,目光之中的疑惑更深。歐陽暖微微笑了,手下的曲子放緩,慢慢變得柔和。悠揚,帶著一種古樸的氣息,她擡起頭看著林元馨,微微吟道:

    投我以木瓜,報之以瓊據。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投我以木李,報之以瓊玖。    匪報也,永以為好也。

林元馨的心中一動,想起這首詩的意味,不覺開口:“你是說,我爹和大哥談的是他的婚事?”她想了想,卻搖頭道“這不可能,大哥的婚約是早已定下的。若父親果真提起,他又為何不高興呢?”

歐陽暖手中的琴音一頓,林元馨向她望去。她卻垂下眼眸,輕聲嘆息道:“這一點,卻是我也捉摸不透的了。”

人心難度,她縱然猜得出大舅舅的心思。卻未必猜得到林之染為什麼不高興。畢竟大舅舅命懸一線,心中牽掛的難免是子女的婚事,可是林之染呢?又為什麼不悅?

就在此時,紅玉掀開殊簾,進來稟報:“大公子來訪。”歐陽暖和林元馨對視一眼,目光之中都有些微的疑惑。

林之染從外面大步走進來。依舊是錦衣玉冠,器宇軒昂,身影在明亮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高大。卻不知為什麼,俊逸的面容卻比往日多了一分心事重重。

林元馨站起來,看著自己的大哥。不知道為什麼,有一瞬間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之染淡淡看了她一眼,目光之中流露出些微的溫情:“剛剛遇到母親,她在到處尋你。”

林元馨剛想要說什麼,林之染的語聲已經帶了一絲疲憊:“快去吧!”林元馨站在原地,不自覺地看了歐陽暖一眼。她的面色如常,只是眼中也和自己一樣,微微露出疑惑。林元馨並不遲鈍,她看出大哥要和暖兒單獨說話,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種奇怪的念頭。然而,這樣的念頭卻讓她驚惶。所以她強笑著,快步走了出去。走過珠簾的時候,她借著紅玉為她撥開珠簾的瞬間,悄悄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到林之染已經走到歐陽暖的身邊。她心中一驚,幾乎覺得自己窺破了什麼秘密,加快腳步走了出去。

“暖兒,這把琴用的可還順心?”林之染看著歐陽暖,漆黑的雙目中浮現出一絲復雜。口中的語氣卻很淡,淡得任何人都聽不出絲毫的情意。

這一把海月清輝,是前朝的名琴。琴身刻寸許行草“海月清輝”四字,造型渾厚優美,漆色璀璨古樸,斷紋隱起如虯,銘刻精整生動,金徽玉軫、富麗堂皇。琴音更是響亮松透饒有古韻,非凡琴所能企及。歐陽暖看著林之染的手落在琴弦上,便自然地收回了手笑道:“當然,多謝表哥的美意。要尋這把琴,只怕費了你不少心思。”

林之染垂首,目光專註地落在琴身兩旁刻紋上,那上面用隸書刻著“巨壑迎秋,寒江印月。萬簌悠悠,孤桐颯裂。”十六字,他低聲道:“不過是表達心意罷了。”

歐陽暖一震,只覺得他的話中有話。瞬間想到他這幾日的反常和此刻的表現,心中不由得一驚。幾乎要立刻站起來,卻只能強自按捺,臉上露出一個淡淡的勉強笑容:“表哥為爵兒找到一把名弓,又對我如此厚愛,我們姐弟當真銘感五內。”

這話說的十分客氣疏離,林之染凝神瞧著她。眸中有流光閃過,大有傷神之態,手不自覺的擡起,似要撫上她的鬢發。

歐陽暖一怔,感覺一陣熱血湧上心頭,臉突然就紅了。只覺得周遭那樣靜,偶爾風吹過,幾乎可以很清楚地聽見彼此的心跳聲。她突然之間,什麼都明白了!在那一瞬間,歐陽暖下意識地,輕輕避開了他的手。

林之染聰明之極,也驕傲之極,他看出了歐陽暖的退縮,亦懂得了她的避忌。手停在她發上一寸,終究落不下去,久久,手握成拳。

歐陽暖的聲音十分清冷,帶著一種難以捉摸的寒意:“鄭小姐溫柔體貼,素有才名.當是表哥的良配。”

她想要用和婉的語氣將這句話說出。因為在明白林之染心意的此刻,她雖則感激,卻絕不可接受。這一生一世,身體發膚,早已不屬於自己。這樣一想,她的語氣變得冷了許多。

“你果然猜到了。”林之染凝望她的目光多了幾分眷戀與癡意,然而終究被牢牢的壓抑住“可是我沒有見過她,也不喜歡她。”

“可是你們早有婚約,她註定是你的妻子。”歐陽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剛才的冷意仿佛只是林之染的錯覺。他輕輕點頭,語氣裏帶了一絲自嘲:“是祖父為我選定的妻子,不是我心愛的女子。”

林之染從來都是風度翩翩,萬事在握,意氣風發。歐陽暖從未聽過他用這樣的語氣說話。然而她聽著,卻緩緩生出一絲悔意。其實自己早該察覺的,他與她原本只是親人,是兄妹,是盟友,他何時竟然對自己起了這樣的心思呢?也許,她根本就不該來鎮國侯府養傷,這兩個多月的時間,竟然給了他這樣的錯覺。

歐陽暖看著他,目光冷淡:“表哥若有心愛的女子,將來可以納她為妾 。

林之染的目光突然轉冷:“她,絕不會為人妾室。”

歐陽暖輕輕“哦”了一聲,嘆了口氣:“那只能說,你和那位女子沒有緣分了。”

林之染望著她語氣淡淡,卻有一種難以想象的執著“我會向鄭家退親。”

退親?歐陽暖心頭猛地一跳,眼中蘊了一點震驚之色。深深望進他的眼中,卻見到他的眼睛裏竟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影子,她半響默然。林之染的性格她很清楚,他的抱負她也很明白,向鄭家退婚的後果是什麼?!他一定預料得到,然而他卻還是說出了這句話,在重重考慮之後。。。縱然心如鐵石,她的心底,卻也因為這樣堅定的決心謙生出一點稀薄的暖意。經歷了前一世蘇玉樓的無情,歐陽暖對於男子,已經不再仰望了。婚姻對她而言,只是一件將來可以晉身的階梯,這樣的自己,早已無力負擔如此的真情。

她心念一定,臉上反而露出一絲笑容:“看來表哥真的很喜歡那名女子,你退親之後,是要娶她為妻嗎?”

林之染定定望著她,目光無比專註:“是,我要娶她。”

歐陽暖輕輕一笑,笑容中卻帶了一絲淡漠“我很同情那名女子。”林之染目光一凝,幾乎帶了失措:“為什麼?”

“因為表哥並非真心愛她,而是害她。”歐陽暖停一停,認真地瞧著林之染“愛之過度則為害。更何況,表哥用錯了方法。”林之染瞧著她,靜靜道:“我錯了嗎?”

歐陽暖點點頭,肯定地道:“表哥退了鄭家這門親事,再行另娶,會有三個害處。一是無緣無故退婚,流言蜚語四起。鎮國侯府正值風尖浪口,萬不可引人非議。二是男子薄情退婚,女子卻極易被人懷疑。表哥,你若退了鄭家的婚事,別人也許不會過於苛貴你。卻會懷疑那鄭小姐,說她德行有虧或是身染惡疾,否則你怎麼會突然退婚。三是無故退婚,上下失和。大舅舅身染重疾,老太君年事已高,便是口中不說,心中也會對表哥愛慕的那位小姐存了隔閡。你願意讓她一進門,就面臨家人離心、滿城風雨的局面嗎?你若真心喜愛她,該如何面時她?這豈不是一種莫大的傷害?”

林之染的目光漸漸涼下去,唇角卻依舊含笑:“暖兒,你很聰明,卻涼薄如斯。我不明白,你為何什麼都知道?卻還說得出這樣的話。”

歐陽暖心中一震,臉上雖然還是帶著笑容。清麗的臉龐卻被倏忽之間滑進的陽光照的明暗未辨,她看著林之染,緩緩搖頭:“表哥,我是為你好,為那個女子好,也為鎮國侯府好。若是大舅舅身體康健,表哥的心意,自然會被成全。你的抱負,自然也可以徐徐圖之。然而如今他身染沈屙,危在旦夕。暖兒說一句忤逆的話,一旦舅舅身去,表哥你又犯了大錯。大房自然會被奪爵,爵位最後會落在誰的身上,全憑上意!若是聖上屬意林文淵繼承爵位。到時候,你如何自處?你聲聲說真心愛那位小姐,又能給她什麼?已故鎮國侯爺長媳的身份嗎?”

林之染默然領首,眼中多了幾分風霜之色:“你說的沒錯,我什麼也給不了她。”

若是他拒絕了這門婚事,興濟伯府一旦鬧起來,於他的名聲大有損害。到時候得益的只有林文淵。這一點,他比誰都請楚。。。他微微閉目凝神片刻。陡然睜開,卻是一片銳利的冷芒:“我可以令鄭家自動退婚!”

一時之間,廳內幾乎是一片死寂。歐陽暖的心口沈沈的發燙,喉頭微微發痛,幾乎說不出一句話來。

林之染看著歐陽暖,目光冷然,可是他的心意,卻毫無阻隔地傳到了她的心中。她知道,對方是認真的。林之染並非魯莽之輩,他若說有法子能令鄭家主動退婚,就一定有把握,主動退婚。什麼樣的情況下堂堂興濟伯府會主動退婚!除非是女子名譽敗壞,不堪良酌。她知道,林之染從不是心慈手軟的人。他若做,就一定會做到無可轉圈的地步!若換了其他女子,有人肯為她不惜違背良心道義。行逆德損壽之事,可能會欣喜不已。然而他卻不知道,這句話在她心中引起一陣淡淡的隱痛,幾乎令她站立不穩!心思回轉,剎那分明。焉知當初蘇玉樓不是為了成就他和歐陽可的婚姻,才設計陷害自己。只是他們的手段更惡毒,硬生生斷送了她的性命!林之染若果真做出這種事,和蘇玉樓又有何差別!她縱然冷血無情,卻還沒有到漠視一個無辜女子重蹈覆轍的地步!

    歐陽暖緩緩坐回原位,身上一陣陣發冷,嘶啞了聲音,沈沈道:“表哥是想要逼死鄭小姐麼?”
   
林之染目光雪亮如刀,卻沒有絲毫的恰憫:“為了得到心中所愛,我是不得已。”

不得已?為了你們的心頭愛,就可以逼死無辜的女子?歐陽暖笑:“恕暖兒多嘴.表哥您有問過你喜歡的那位女子,她的意思嗎?”

林之染的目光沈靜到底,恍若幽深古井。他牢牢盯著她,一字一字道:“若我有心,她必下嫁。”

他竟然如此篤定!歐陽暖轉過頭,看向在風中微微顫動的珠簾,那重重的簾影,猶如一顆顆淚珠。悄無聲息地流淌了一地,她隨手捋平自己的衣帶,緩緩道:“她不願意!”

林之染便是一怔,目光之中的寒意突然大盛。

歐陽暖猛地起身,她的眼中有晶瑩的淚光.聲音卻堅定無比:“歐陽暖若是那名女子,定不希望自己的婚姻尚未締結,就沾染不祥之兆!”

林之染的面龐上漸漸浮起一層譏消之色:”看來,小小的鎮國侯府,表妹還是看不上了。”

歐陽暖平靜擡頭註視著他,眸色如波:“恰恰相反,鎮國侯府和老太君在我的心中,比歐陽家要重要百倍。正是因為珍視,我才不能輕易毀去表哥的前途,毀掉所有人的期望!”

林之染輕輕地笑了,那笑容帶了幾許自嘲,顯然是並不信任。

歐陽暖看著他,句句發自肺腑:“若是表哥喜愛的那位姑娘心無掛礙。能求得一心人、白首不相負,比任何的榮華富貴、名利地位都必要令她心動!但是,若她肩上另有重擔,心中另有別情,自然不能接受表哥的這番心意。能得到表哥厚愛,她若得知也必將心中感動。然而這世上並非只有男女之情,更有兄妹之愛、親人之愛,若表哥真的愛護她,就請表哥像是愛護馨兒表姐一樣的去愛護她吧!”

林之染沒有再說一個字,他已經很清楚歐陽暖的選擇。他的情意,她毫不猶豫地拒絕。

他的驕傲,令他說不出任何一句話,只有離開,只能離開!

歐陽暖看著林之染挺得筆直的身影,輕輕的,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若能嫁給林之染,她相信他會好好珍視她,愛護她。也許她不會再重復上一世的悲劇。可是。。。遲了,太遲了。在她的心中,早已沒有兒女情長。只余恨意與悵惘,午夜夢回,終究難忘。

屋子裏,紅玉一直悄無聲息地站著。她雖然並不算極為機靈,卻還是聽懂了小姐與林之染的對話,她聽見歐陽暖的嘆息。不由低了頭,眼睛裏含著一點憐憫與同情之色:“小姐,你若是嫁到侯府,上頭還有老太君護著您。日子一定會快活的。”

歐陽暖無聲無息地一笑:“不,現在的局面,才是對我們彼此最好的。”林元馨嫁入太子府。林之染也急需要尋求一樁門當戶對的親事,當今聖上對興濟伯十分信賴綺重。林之染娶了他的愛女,自然對前途有益。而他肯定也是明白這一點的,卻在最終抉擇後選拎了自己。平心而論,她不是不感動的。然而越是感動,越是要為大局考慮,為彼此考慮!他們之間,只能互相幫助,決不能自毀城墻。退一萬步說,林之染是個野心勃勃的人。若是自己真的答應了他,將來難保他不會後悔。若到那時候,自己又該如何自處?而現在拒絕了他,因為得不到,他對她反而能留下一絲眷戀。這一層眷戀,於爵兒,於他們彼此的盟約,都有益無害。歐陽暖撫著窗邊新換的一盆蘭花,悄無聲息的微微笑了。

林元馨原以為自己窺見了兄長心中的秘密,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林之染在去了夢雨樓之後,整個人卻恢復了正常。她心中疑惑,越發在意兄長與歐陽暖的言語,試圖從中找出蛛絲馬跡驗證自己的猜測。然而林之染的表現一如往常,對待歐陽暖像是對待自己一樣親切、隨和。。。唯一不同的,只有他在看向歐陽暖的時候,眼中多了一層郁色。微不可察,為此,林元馨感到了一種深深的迷惘。

六月十八,鎮國侯壽宴

這一日,鎮國侯府門前車水馬龍,人來人往,流水樣的禮物絡繹不絕地送了進去。各大王府,豪門世家紛紛派人前來祝壽。不僅如此,.連皇帝都派了皇長孫前來,給了無數賞賜不說,禮物之中還有一顆稀世明珠。光輝燦爛,令人目眩,皇帝還笑稱皇家奪了鎮國侯府一顆明珠,要還給林文龍一顆。一時之間,眾人艷羨的眼神幾乎將林文龍淹沒。

堂上,皇長孫身著華服,面帶微笑:“侯爺.這顆稀世明殊乃是南邊海域小國上貢而來。父皇十分珍愛,今日卻賜給了貴府,足可見他對侯爺一片厚意啊!”

林文龍面色蒼白,氣度風姿卻絲毫不遜於一旁冷面如霜的林文淵。他站起身,恭敬地向他遙拜:“請殿下放心,林家定不負聖意。”

滿堂賓客,言笑晏晏,誰也不知道林文龍已經病入膏盲,最多只有一年的性命了。所以他們高聲談笑,贊嘆連連,為林家的好運氣羨慕嫉妒不已。林文淵的嘴角勾起一絲冷笑。他的目光落在那塊明黃絲緞包裹的稀世明珠之上,淡淡一笑:“兄長可知道,這明珠或許大有來歷。世間早有傳聞,南海有一種蛟人,水居如魚,不廢織績。其眼能泣珠。這稀世明珠既然從南方小國上貢而來,極有可能是就是蛟珠啊!”

皇長孫聞言,微微一笑:“林尚書說的對。這一顆,正是蛟人淚,乃世所罕見的明珠。”

一旁的明郡王獨自坐著飲酒,並不參與別人的高談闊論。只是當林文淵突然說起蛟人淚珠的時候,他黑耀石似的眼瞳泛起微淡的漣漪,很快消失不見。

林文淵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老太君一向很喜歡明珠,府中更是珍藏了各式寶珠。唯獨沒有蛟人淚,不如將這物品送去給內院宴請的夫人們觀賞一番?”

皇帝賜下來的禮物,多是要當寶貝一樣供起來的,旁人想要看一眼,都是難事。眾人聽到他說的話,紛紛點頭贊許。林文龍微微蹙眉,只覺得他此言別有深意。一時之間卻也找不出什麼把柄,只笑道:“那便送去吧!只是此物是聖上所賜,千萬小心。”

蛟人淚被送去了內院,其他人坐下來繼續飲酒。

席間,林文淵笑著向皇長孫敬酒。不動聲色地道:“兄長休弱,不能飲酒,便由我代替吧。”

皇長孫看了他一眼,目光之中劃過一絲冷意,臉上的笑容卻依舊很和煦:“林尚書說的哪裏話,這一杯該我敬你才是,畢竟。。。將來侯爺和我都是一家人。”他說這話,卻沒有舉起杯子,顯然是含了微微的諷刺。林文龍即將成為皇長孫的岳父,可是林文淵你又是什麼人?憑什麼代他來敬酒?

林文淵目光微微一凝,笑容卻一如往常,手中的酒杯不著痕跡地放下了。面上絲毫也看不出尷尬的神情。

林文龍知道,若是不敬皇長孫,無論如何是說不過去的。所以他淡淡笑道:“二弟過分憂慮了,我雖體弱,卻也不是幾杯酒都禁不的。”說著,他端起酒杯敬了肖衍一杯。酒杯空了,林文龍向一旁的丫鬟點了點頭,那丫鬈便要上來替他斟滿酒杯。

林文淵卻在此刻站起來,滿面的春風:“今天在座的都是貴客。讓我親自為各位斟一杯吧。”說著,他接過丫鬈手中的酒壺,笑著道:“大家不知道,我們侯府的酒也大有典故。”

“哦?尚書大人不妨說說看。”一身淡紫華服的肖天燁微微挑起眉頭,似乎頗感興趣的模樣。今天他是代表秦王前來祝壽,所以也是坐在主桌。林文淵的笑容很溫和,手上慢慢為肖衍例了一杯酒。然後將酒杯雙手遞過去,才笑道:“當初皇後降生之時,她的舊居井內忽有一只金鳳飛出,人皆奇之,譽為金鳳井,此事大家都早有耳聞吧。”

眾人紛紛點頭,林文淵又緩緩給肖重華倒了一杯酒道:“此井水甘而冽,醇甜無比,香氣四溢,後被人用來釀酒。據說釀出的酒馥郁清香,令人沈醉。”

允郡王肖清寒在家被關了數日,這一次好不容易才求得周王妃被放了出來。正想著待會兒要偷偷進內院去見歐陽暖。很不耐煩聽這些,隨口道:“這些早已是眾人皆知的事情了!那金鳳井早已在十年前幹枯,那酒水也因此沒了,是不是?”

肖清寒天性率直,這話說出來更是帶著淡淡的嘲諷。肖請弦狠狠瞪了他一眼,轉過臉去的時候已經帶了笑容:“您不必管他,請繼續。”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來稟報說燕王派來使者要見明郡王。肖重華微微皺起了眉頭,起身向眾人打了個招呼,便快步走了出去。

林文淵並不在意,臉上的笑容也沒有絲毫的改變,他順勢給幾位皇親貴胄倒了酒。慢慢一圈下來,走到林文淵的身旁,口中道:“大家只知道金鳳來處,卻不知它飛向何方。據傳說,這金鳳是飛到了一座天箜山的一口泉水之中,並化作了一尊鳳凰像。這泉水後來也被人用來釀酒,卻比當初的井水更甘甜十分,釀出來的酒也更加香醇。”他彎起身子,順勢將右手小指的指甲在酒杯的邊緣微微一碰,讓指甲邊緣的粉末在微不可察的片刻落入了微涼的液體之中。就勢將酒杯遞給了林文龍,十分的自然流暢,如同他在心中演練過無數遍的那般。

眾目睽睽,滿堂高客,誰也想不到他會有這樣的膽量下手。這一切,不過是因為他不願意等待了。不論是一年,還是幾個月!若是等林之染迎娶了鄭家女,長房自有嫡子繼承爵位,這侯爺的位置還能輪得到自己嗎!

林文淵這樣想著,以平靜的聲音說道:“這種酒便是今日大家飲用的陶然酒,有名馳三千裏,味占第一春的美譽。”

眾人點點頭,越發細致地品起手中的酒來。

這時候,皇長孫端起酒杯,向林文龍敬道:“侯爺,我該敬你一杯。”林文淵聞言,笑容更深。反而端起酒杯向旁邊的人敬酒,眼角的余光掃到林文龍端起酒杯一飲而盡,心中的那一塊重石,終於落了下來。

酒宴過了半響,肖清寒仿若突發奇想:“聽閏侯爺書房有一幅當年老侯爺親手畫的山水圖,不知道可否讓我一觀?”

肖清弦心道你不就是想要借機會去內院看歐陽暖麼,卻找出如此拙劣的借口。誰不知道你不愛文墨、不喜書畫的事情,這樣問反而惹人疑竇,這樣想著,心下嘆了口氣,道:“老侯爺的書畫,確實當世一絕,不知我們可有這樣的眼福能夠一覽。”

林文龍的臉色越發蒼白,身體似乎有些支撐不住,卻只是淡淡一笑道:“有何不可?來人,去取那幅字畫來。”

“侯爺不必如此客氣,我自己去就行了!”肖清寒滿面高興地站起來,肖清弦不由得撫額嘆息了一聲。隨即也站了起來道:“侯爺不必過於擔憂,我們不會隨處亂走沖撞了女眷的。”

林文龍看了一眼肖衍,表情有些微妙,肖衍竟也站起身道:“既然如此,各位長輩在這裏飲酒,請林公子陪著我們去書房觀賞就可以了。”他雖然慣於應付這種場面,但心中對咄咄逼人的林文淵實在無感,所以幹脆站起身,表示自己也要一起去。

這一次,各位親王都只是派人送來賀禮,並未親自到場。在座便以皇長孫為尊,他都站起來了。秦王世子肖天燁,晉王世子肖淩風,周王世子肖清弦,允郡王肖清寒也都隨之站了起來。

肖衍望向剛州回到座位的肖重華,笑道:“你與我們一起去嗎?”

肖重華黑耀石般的雙眸劃過一絲淡漠的笑意,極深極靜地看了一眼在座的林文淵。薄薄的嘴唇唇角微微抿起:“皇長孫相邀,自然要去。”

內院之中,林元馨身為鎮國侯的嫡女,原本要出席陪伴諸位夫人小姐,但眾人都知道她即將嫁入太子府,也就不強求她一定要在座了。她在自己的樓裏枯坐一個時辰,只覺得十分煩悶,恰好丫頭說表小姐來了,她高興地立刻迎了出去。

歐陽暖一身白底撒紅芍藥白紗獵子,下著大紅掀墨黑團花紋藕荷長裙,烏黑的發間少有的帶了一只卷須翅三尾點翠銜單滴流蘇的鳳釵,看起來比往日的清麗多了一份喜色。林元馨拉著她的手笑道:“女孩子家就是要這樣打扮,看起來才有喜氣,你平日裏穿的衣服顏色都太素雅了,我就說你穿鮮艷的顏色更好看。”

歐陽暖看著林元馨,微微一笑:“表姐拿我取笑了。你這身姣月軟緞牡丹細繡的春裳才是最美的呢!”

林元馨今日穿了玉色印暗金竹葉紋的中衣,絞月軟緞牡丹細繡的春裳,額上掛著露垂珠簾金抹額,腰間綴著五彩絲攢花結長穗宮絳,看起來美貌端莊,艷麗無匹。她聽到歐陽暖這麼說,心中不免郁悶:“打扮的再漂亮也不能出去,有什麼用?”

歐陽暖笑道:“誰說不能出去?大舅母請了最有名的戲班子來表演。要請表姐一起去看呢。”

林元馨眼前一亮:“真的嗎?”

歐陽暖點點頭:“老太君說內院都是夫人小姐們,她們也想請你出去見一見。”

林元馨臉一紅,見一見是假。想要借機攀附調侃倒是真的,只是她也實在煩悶,便點頭道:“好。”

出了林元馨的院子,兩人走到荷花池中間的木頭浮橋上,林元馨吩咐所有的丫頭退開,這才笑著去拉歐陽暖的手:“暖兒,他和你究竟說了什麼?”歐陽暖知道她是問林之染,心道她果然還是懷疑了,臉上只能佯作疑惑:“哪個他?”

林元馨“呀”了一聲,笑道:“你別裝傻,我說的是大哥!”

歐陽暖眉眼淡淡的笑了:“表哥麼?他特意吩咐了我幾句話,托我轉告於你。”林元馨一楞:“什麼話?”

   歐陽暖微微笑道:“表哥說,嫁過去以後,若是皇長孫欺負表姐。你盡可以回來——向咱們說,他縱然是皇長孫,鎮國侯府卻也不是任人欺淩的哦,”

話還沒說完,林元馨不許她說了,嬌聲呵斥道:“別亂說!他才不會欺負我!”

“呀!表姐心疼的話,那我就不說了!”歐陽暖似笑非笑地看著林元馨,對方的臉頓時紅成了一只番茄。

“哼!哪裏有千金小姐在背後這樣議論的?真是想嫁人想瘋了!也不怕被人聽見笑話你們沒家教!”忽聽有人在背後嘲諷地嗤笑了一聲:“還沒嫁過去,就把自己當皇長孫的正妃了。背後如此讀論男人,真是不知羞!”尖銳刻薄的話,一句接著一句地傳進她們的耳中。

兩人回頭一看,是林元柔帶著丫頭站在不遠處,一身緋色短襟衣上繡著對稱的鳳仙花圖案,下面配著彩粉水墨山水長裙。頭上帶著紅翡滴珠鳳頭釵,簪著雲腳珍殊卷須華盛,她正凝目望著她們倆。眼中飽含嘲諷與不屑,語氣帶著一種毫無遮掩的鄙夷。

林元柔遠遠走過來,只看到林元馨和歐陽暖並肩而立。一個明艷照人,一個溫柔親切,一個光彩如丹陽高升,一個皎潔似皓月初明,偏偏兩人的感情還如此要好,形影不離,怎麼不叫她看了更加來氣,所以毫不猶豫地出言諷刺。

“柔表姐。”歐陽暖將心中的不悅化為了一道笑容,深藏在心底。

“別張口閉口姐姐。歐陽暖你不必假惺惺,我可是父母的獨生女兒,什麼時候冒出來你這麼個妹妹!“林元柔依然毫不留情地說道,“你最好早點識相地離開咱們侯府,否則別怪我對你不客氣!”

她猶自說著,毫不掩飾眼中的鄙夷。從前世開始,林元柔就不喜歡自己。歐陽暖也很清楚這一點,然而這一世她卻是變本加厲。她知道,自己越受別人的關註。林元柔就越是忌恨。或許在她的眼中,自己本該處處低她一頭最好低到塵土裏去,她才稱心如意。

“你說我什麼也就罷了,我都不會和你計較。但你沒資格趕暖兒離開!這鎮國侯府,可不屬於你!“林元馨踏前幾步,微瞇雙目,一字一頓地說著,儼然一副保護者的姿態。

林元馨的態度和語氣都從來沒有如此強硬過:“你。。。”林元柔似被她怔住,先是呆楞了下。而後面色發白,惱羞成怒地上前猛推了她一把,“別擋道!”

林元馨原本正站在荷花池的浮橋上,獵不及防之下,身子被椎得一個踉蹌,下意識地伸手去抓一旁的木欄桿。然而卻落了個空,整個人倒退一步被甩了下去。懸空掛在浮橋上,歐陽暖一個箭步沖上去抓住她的手:“表姐!”林元柔嚇了一跳,顯然沒有想到林元馨這麼容易就掉下橋去,頓時呆住了。

歐陽暖回頭大聲道:“還不來幫忙!”她用盡全力,想要將林元馨拉上來,卻在眼角的余光中瞥見對岸站著一群人,將這裏發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當先一人。。。是皇長孫肖衍!歐陽暖心念一轉,刻意壓低聲音道:“放手!”

林元馨正要拉住她的手上來,卻只覺得歐陽暖手上一松勁,撲通一聲她便掉進池中。心中一陣驚惶失措,冰涼的池水立刻沒有遮掩地嗆進了她的口鼻中,她劇烈地咳了幾聲,幾乎要透不過氣來,身子慢慢地往池底沈去。正在她強自鎮定,要遊上去的瞬間,一雙有力的臂膀緊緊地樓住她,帶著她浮出了水面。

“林小姐,林元馨。。。”有人輕拍著她的臉頰,著急地叫喚著。

她緩緩睜眼對著眼前的男子虛弱一笑:“我沒事。。”然而她的目光,卻沒有落在肖衍清冷的面上。而是看向一旁的歐陽暖。她突然明白了剛才歐陽暖為什麼要放手!

林元馨的身子瑟瑟發抖,肖衍率先解下披風,將她整個人裹好。歐陽暖臉色慘白的過來,抓住她的手道:“表姐,都是我不好。若我力氣大一點。。。”肖衍清冷的面容掃過林元馨蒼白的臉,眼睛裏閃過一絲憐惜。再看到旁邊的歐陽暖,似乎有些吃驚。

林元馨原本就不會有事,因為她是懂水性的。“我沒事。。。”她雖然臉色蒼白,仍是驚魂未定,卻已經明白了歐陽暖的用意。林之染匆匆趕到,忽然沈下臉對林元柔厲聲喝道,“你太不象話了,居然將自己的妹妹推下湖去!”

所有人都冷冷地望向林元柔,他們遠遠看見有兩位千金小姐過來。為了避忌只能站在對岸,等她們離去之後再行過橋。卻沒想到親眼看到林元柔推林元馨下橋!天下竟然有這樣刁蠻的千金,當真豈有此理!

林元柔見浮橋上一瞬間多了這麼多皇孫貴胄,堂兄又對自己怒目而視,早已嚇得瑟瑟發抖,訥訥不敢發出聲音。

“我。。。我不是故意的!”林元柔沒想到自己一向保持的端莊形象會在眾人面前徹底露餡,頓時面紅耳赤。心中暗暗將歐陽暖罵個半死,若不是她沒抓好林元馨,也就不會出現這樣的局面了!

“不,這不怪姐姐。。。”林元馨面色微微緋紅,發上沾滿晶瑩水殊,在陽光下璀璨瑩亮,益發襯得她秀發如雲,膚若映雪。一瞬間將歐陽暖的清麗,林元柔的嬌俏全都壓了下去:“不關柔姐姐的事,是我沒有留意腳下,才會跌入湖中。”

肖清寒怔住了:“可是,我們剛才方才分明看見。。。”

“真的不關她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林元馨柔聲說著,深深低下頭去。

肖衍略帶驚訝地看向林元馨,沒想到她不但沒有借機會告狀,竟然還替林元柔遮掩。她竟然如此大度,一時之間所有人譴貴的目光都落在林元柔的身上!

“表哥,我帶表姐去換幹凈的衣裳。”歐陽暖率先出聲道,打破了眾人的僵持。

林之染點點頭道:“快去吧。”說著,目光冷冷地盯住林元柔。看的她如芒在背,幾乎要落荒而逃。

歐陽暖扶著林元馨走過眾人身邊,林元馨半靠在她身上,有些怯弱不勝的模樣,更添幾分盈盈美態。

肖天燁眼波流轉,嘴角淺淺帶笑。竟隱隱露出一股邪氣,暗笑道:“還真是一點機會都不肯放過啊!”他說這話的時候,歐陽暖已經目不斜視地從他身旁走過去了,經過肖重華身邊的時候,她微笑道:“請郡王讓一讓。”肖重華臉上帶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黑色錦衣上那華貴的金線織繡的花紋熠熠生輝。擦過他身側的時候,他微微側過身子,眉間風輕雲淡,那瞳子,卻比烈烈的火還要熱,只一眼就洞徹了一切。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8 01:0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0 09:35 PM 編輯

087 扮豬吃老虎  
  
歐陽暖陪著林元馨回去,重新幫著她換了衣裳,然後屏退了丫鬟,親自為她梳頭。

歐陽暖雖然說要親自動手,一旁的丫鬟們卻半點也不敢離開。剛才她們被大小姐的人攔在外頭,竟然沒能第一時間沖過去救下林元馨。若是事後侯爺夫人追究起來,一百個她們都不夠死的,此刻又怎麼敢懈怠。於是,山菊捧著妝匣,桃天捧著胭脂水粉,蘭芝侍奉茶水,小竹輕手輕腳地端來精致糕點。一時屋子裏衣香鬢影,錦繡環繞。

林元馨坐在銅鏡前,肩上披著一條專為梳頭用的玫瑰紫繡巾,歐陽暖拿著梳子,親自為她挽發。

“剛才,你這丫頭是故意的吧?也不提早說一聲,幾乎把我嚇死。”林元馨噢道。

歐陽暖那雙黑亮沒有情緒的眼睛微微一動,卻並不開口,專心致誌地梳理著林元馨烏黑的秀發。

“你老實說,什麼時候看見那些人站在那兒的?還有。。。還有他。。。”這個他,說的自然是皇長孫了。歐陽暖微微一笑,從盛放著首飾的匣子裏挑了枝珍珠步搖,長長的珠串垂下。歐陽暖輕輕將它在林元馨髻上比了一比,只覺得過於華貴,便丟下步搖,在她頭上誓上一支五彩絲攢花結水晶的孔雀釵。林元馨說話之間,串著水晶的五彩絲在她烏黑的發間驟起驟伏,十分耀目。

歐陽暖慢吞吞地道:“表姐可是想太多了,我哪裏知道他們會站在那裏!又怎麼計算得出皇長孫居然也在,我又不是神算子!”

“那你還放手!”林元馨愕然!

“表姐,你會水的呀!若是一直拉著你,這不上不下的豈不是更難看!”林元馨:“。。。”

旁邊的丫頭紛紛笑起來,林元馨惱怒地盯了她們一眼,眾人立劑屏氣斂息地低下頭去。林元馨瞇起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歐陽暖:“哼!我都聽見你說放手兩個字了,現在還想瞞著我!”

歐陽暖避而不答,看著鏡子裏的美人,面上微微帶了一絲疑惑道:“表姐,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林元馨一楞,表情立刻緊張起來,對著鏡子認真看了半天,才道:“哪裏哪裏?”

歐陽暖“哧”一聲笑,用手指刮她的臉道:“剛才我用力拉著你,幾乎用了全身力氣卻還拉你不住,這不是胖了是怎麼回事?”

“瞎說!”林元馨手中的美人團扇重重在歐陽暖的手臂上拍了一下,歐陽暖哎呀一聲道:“要不就是人說的心寬體胖。表姐要嫁人了,自然就了了一樁心事,自然而然胖了許多!”

“你還說呀!”林元馨一張粉臉漲得如鴿血紅的寶石。起來要抓她,她卻遠遠笑著逃開了。

若是當時林元馨沒有掉下去,僅僅讓眾人看到姐妹爭執。便是錯全在林元柔,別人也會對林元馨生出不好的印象。最好的辦法,自然是讓她變成徹徹底底的受害者。今日所為,雖然冒險,卻是兵行險招,連消帶打。只要運用得當,既能讓眾人對林元柔生出厭惡,又能讓皇長孫對馨表姐有了恰愛。只是這些,歐陽暖並不打算說出來。

兩人正說笑著,外面丫頭來稟報說:“二夫人和大小姐來了。”林元馨手中的團扇重重拍在梳妝臺上,臉上的神色頓時陰沈下來。歐陽暖微微沈吟之間,林元馨已經冷聲道:“我倒是要聽聽她們還有什麼話好說!”

蔣氏進來的時候一臉笑容,林元柔則期期艾艾,仿佛帶了些愧疚。蔣氏一進來,就上前拉過林元馨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半天,十足憂慮的模樣:“好孩子,可嚇壞我了。還以為你有什麼損傷呢!”說著,她不僅語氣惶急,更是紅了眼眶:“老太君和大嫂都在陪客人,一時半會兒走不開。我就自告奮勇先來看看。說起來,這事情全都是我們柔兒不好,可苦了你了。”

剛才被人推下湖,林元馨心中難免有幾分芥蒂。歐陽暖的表情卻像是完全沒有放在心上,恭敬地站在一旁聽她說話。

蔣氏瞪了身後的林元柔一眼:“還不快向你妹妹賠罪!”

林元柔掏出袖裏的帕子,似乎十分愧疚地掩了掩眼角。擦去原本就不存在的淚水,滿是歉意道:“害的妹妹落水,實在是姐姐的不是。希望妹妹你大人大量,不要和我計較,我在這裏向你賠罪了。”

她自己親口承認不是,還上門來道歉,林元馨原本壓抑在心中的怒火自然發不出來了。她看了面容平靜的歐陽暖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氣,微笑道:“姐姐哪裏的話。不過是姐妹之間絆了幾句嘴,我自己不小心掉進水裏去了。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哪裏用得著親自來道歉。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蔣氏笑道:“這也就是馨兒仁厚。若換了旁人可絕不會輕易原諒的。柔兒,從今往後你可再也不許任性。,你是姐姐,馨兒是妹妹,你們都是侯府的女兒,才是真正的一家人。跟那些外面來的丫頭可不是一路的,別聽信那些個小人的話,把好好的親生姐妹反倒疏遠了!”說著常一眼一旁默不作聲的歐陽暖。

歐陽暖聞言,猛地擡起頭,林元柔得意地望向她,卻看到歐陽暖滿臉笑容:“二舅母坐下說話吧。”又對一旁的山菊道:“快去倒茶,怎麼傻站著呢。”

看到山菊應了一聲是,快步離去。蔣氏一楞,林元柔咬緊了牙關,歐陽暖居然指使得動林元馨的丫頭。林元馨臉上還掛著笑容,竟似乎一點異議都沒有。此舉分明是在告訴她們,這裏誰才是外人!

不管蔣氏安的是什麼心思,她畢竟是二人的長輩。如此做小伏低來致歉,已經是很難得了。她們便是再氣憤,也只能壓著。請蔣氏和林元柔坐下,又特地奉上了幾碟精致的糕點。歐陽暖笑道:“各家的夫人小姐們都在,舅母到這裏來,方便嗎?”

蔣氏眉眼中劃過一絲異色,笑容卻十分溫和:“那邊正在唱戲呢。實在吵得慌,我也是借這個機會來這裏躲躲清靜。”

既然她都這樣說了,自然是要留下。歐陽暖和林元馨對視一眼,目光之中都有些奇怪,卻只能按捺下來。耐著性子陪著她們二人說話,表面上十分平和、親熱。

時間一點點過去,氣氛慢慢緩和下來。林元柔也不再句句帶刺,令人討厭,反而三句話捧一捧林元馨,也不忘記帶一句歐陽暖。十分討人喜歡,其實她若是不刻意與人為難,倒是個惹人喜愛的美人。歐陽暖剛剛這樣想著,就聽見蔣氏說:“柔兒,你不是說還帶了賠罪的禮物嗎?”

林元柔期期艾艾地道:“我怕兩位妹妹嫌棄,不肯收下。”說著她吩咐旁邊的香秀道:“把我準備的禮物給兩位妹妹看看。”

香秀捧著托盤上來,林元馨猶豫了片刻,便伸出手去揭開上面的紅紗。卻原來是兩個香囊,一個金累絲繡牡丹的、一個銀累絲繡蓮葉的。下端都系著珠寶流蘇,觀之十分可愛。

“這香囊是我以前繡的,原本就想送給兩個妹妹,一直沒有機會送出手。後來我看到老太君對你們那樣好,心裏不免就有些嫉妒,這才一時糊塗做錯了事。如今我真的知道錯了,現在將香囊送給你們。雖然不是值錢的東西.卻也是我親手做的,妹妹再也不要生我的氣了。咱們以後好好的,行嗎?”林元柔說的很可憐。一雙杏眼忽閃忽閃,盈盈帶了點淚光。

林元馨驚訝地看了她一眼,她只充滿期待地望著她。林元馨看著那香囊,猶豫了一下道:“既然是姐姐親手做的,自然要留著。我們不敢收下的,你還是收起來吧。”

蔣氏看了林元柔一眼,林元柔會意。立刻站起身,真誠地將那金累絲繡牡丹香囊推到林元馨面前:“妹妹不肯收,就是不原諒我!”說著,主動將林元馨身上的香囊解下來,隨手交給旁邊的山菊。然後親自為她戴上自己送的那一個,林元馨被她這個舉動驚愕住了,怎麼也想不到林元柔居然做小伏低到了這個地步!

林元柔的眼睛亮晶晶的,嘴唇緊抿著。臉上十分固執,根本不容拒絕的樣子。

蔣氏也笑著道:“姐妹之間要親親熱熱的,這樣才對嘛!看到你們如此,我也放心了!”

林元柔見林元馨雅拒不了收下了香囊,臉上露出笑容。轉而對著歐陽暖道:“暖兒,你也佩上吧。這香糞可是我親手做的呢!”

歐陽暖看著她的笑容,表情淡淡的,轉臉看著那盤子裏的香囊,不辨喜怒。林元柔立刻咬緊了嘴唇,似乎有些自尊心受創的模樣。林元馨也不想局面太僵持,畢竟她還希望暖兒在侯府開心地多陪伴她一些時日,所以便輕輕扯扯她的衣袖。歐陽暖看了她一眼,臉上的笑容慢慢浮了起來,卻是四兩撥千斤地道:“既然如此,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說著她讓紅玉將香囊收了起來。

她雖然沒有佩戴在身上,卻到底是收下了。

蔣氏一聲輕笑,那雙閃爍著無數的精明與厲害的眼睛微彎:“這樣才好。”說著,她站起身,對林元柔道,“你們姐妹坐在一起說話,我先走一步,去園子裏看看。”說著,便看了林元柔一眼,微微笑著扶住丫頭的手離開了。

歐陽暖看看蔣氏離開的背影,微微沈吟片刻笑道:“兩位姐姐在這裏坐一坐,我去去就來。”說著,她便起身,作勢要離開。林元柔立刻站起來.“等等!”言語之間竟然有三分急切。

歐陽暖瞅著林元柔笑了一笑,林元柔心裏打了個突。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柔表姐這是怎麼了?”歐陽暖裝作沒看見她的異常,奇怪地問道。“暖兒。。。這是去哪裏?”蔣氏持意關照過,要她從現在開始片刻不離歐陽暖的。她現在這樣起身走了,萬一計策不成,豈不是要壞了大事!林元柔這樣想著,眼睛裏的急切便更濃了些,歐陽暖看在眼裏,目光微凝。

歐陽暖笑意謙和,不疾不緩地回道:“無功不受祿,我收下了表姐的禮物,自然要回去拿點東西來送給表姐的。”

回去夢雨樓?林元柔的臉瞬間就白了,立刻開口道:“什麼要緊的東西親自走一趟,暖兒讓身旁的丫頭去取來也是一樣的。”

歐陽暖猶帶笑意,聲音不疾不徐,“這物品十分貴重,丫頭們不知輕重。萬一碰壞了豈不是可惜。”看了一眼林元柔越發古怪的神色,她笑道:“柔表姐好像是怕我跑了一樣,這是什麼緣故?”

林元柔到底年輕,處事不如蔣氏手段圓滑。聽了這話就是一楞,臉上半天才強作了一點笑容:“我。。。我。。。我只是和你們剛剛和好,想要多說兩句話罷了。”

歐陽暖觀她的神色,微微點了點頭。故意從紅玉手中拿過那個香囊,在手中把玩了一番。果真見到林元柔的臉色微微變了,她淡淡一笑。似乎沒有察覺的樣子,又將香囊遞給紅玉收起來,松口道:“既然表姐要留我說話,那我就不去了。紅玉,你將我房間裏那個紫檀木錦繡匣子拿過來。”她說話的時候,背對著林元柔的方向。手中捏了捏香囊,作出一個奇怪的手勢。紅玉會意,迅速點點頭恭敬地道:“是。”

林元柔這才松了一口氣,林元馨坐在一旁看著,臉上也不由得露出驚奇的神情。

林元柔原本也不想讓紅玉離開,可是她覺得真正狡猾需要防備的人是歐陽暖,也就沒有過多理會紅玉。

歐陽暖並不拆穿林元柔,只是看著林元馨笑道:“馨表姐,這香囊。。。”她主動走上前去,轉眼看到林元柔還一動不動的坐在位置上,半點也沒露出焦急的模樣,她才止住了步子,作出端詳的模樣道:“的確十分漂亮。”接著,三人便坐下來喝茶。過了一會兒,就看到紅玉手裏捧著匣子進來,恭敬地將匣子遞給林元柔。林元柔什麼好東西沒見過,她壓根就不放在眼裏。此刻不在意地打開隨眼望去,卻是眼前一亮,“暖兒,這個你要送給我嗎?”

匣子裏,赫然是一朵冰雕一般的水晶牡丹花。觀之燦爛奪目,動人心魄,縱然她見過無數美麗的飾物,卻也不禁眼前一亮。

歐陽暖笑道:“是,這花朵戴在頭上猶如真花一般。還能散發出陣陣清香,令人鬧之欲醉.不知道柔表姐喜歡不喜歡。”

林元柔頓時露出一個笑臉來:“喜歡!怎麼會不喜歡!”看到歐陽暖含笑看著自己。立刻擺出矜持的面孔,命旁邊的香秀收下。那模樣,像是生怕歐陽暖反悔一般。

“表姐不妨戴起來?”

林元柔眼珠子一轉,看著歐陽暖道:“那暖兒也把我送給你的香囊佩在身上吧。”

歐陽暖點點頭,吩咐紅玉將香囊取來,自己佩在了身上。林元柔不疑有他,也將水晶花簪在自己發間。又特意走進內室,對著鏡子打量了一番,露出滿意的模樣。

林元馨越看越奇怪,不知道歐陽暖究竟在做什麼?!香囊又不是值錢的東西,為什麼要用貴重的水晶花來換呢?簡直是暴珍天物!

紅玉看了歐陽暖一眼,微微笑道:“小姐,奴婢進來的時候碰見了鄭媽媽,說是老太君要請你們一起去飲宴呢。”

“這個。。。不太妥當吧。”林元柔從內室走出來,聞言臉上露出不悅的神情“馨兒馬上就要出嫁了,若是此去被誰沖撞了反倒不美,不如我們一起留下說說話也好。”

她言談之間,竟然是想要讓歐陽暖也留下不離開,這就讓人更加生出疑惑了。林元馨思付片刻,微微笑道:“那我留下吧!你們去便是。”

蔣氏說過,她到時候布置好一切會來通知。林元柔擔心時辰太早,還要說什麼,歐陽暖卻已經挽起林元馨的手臂,笑道:“都是內眷,說得上什麼沖撞不沖撞的呢!馨表姐和我們一起去吧。”

林元柔的表情微微一僵,就不便再說什麼了。

諸位夫人小姐們的宴席設在花園裏,原本是一邊聽戲一邊吃喝談笑。後來老太君說唱戲唱的頭疼,眾人便停了戲,坐在一起說話。歐陽暖還沒走近,就聽見花園裏笑語喧嘩,環佩叮當,穿過花枝,便看到一群年輕美貌的小姐們坐在村下,叫人不覺眼花繚亂。

看見她們過來,南安公府的徐明熙眼波盈盈,手中的薄紗牡丹團扇輕輕扇了扇,笑道:“今日宴客,你們三位可是主人家,怎麼一溜煙都不見了,倒叫我好生好奇。”

林元柔一楞,頓時臉上有些紅,生怕她繼續追問,趕緊道:“這不是來了嗎?”

朱凝碧興致盎然,仍在不住稱贊:”你們來晚了。先前我們在觀賞聖上賜給侯爺的那顆蛟人珠,你們都沒看到呀!那顏色真漂亮,光滑又正,白日裏竟然也熠熠生輝。比我見過的那些個夜明珠都要美麗的多,當真難得。”徐明熙笑話她:“一個多時辰前的事情你還念念不忘,你真是的!”歐陽暖聽到這裏,看向紅玉。紅玉微不可察地對她點了點頭,她心中頓時明悟。不由自主的,眼底浮現出一絲冷笑。

林元馨和歐陽暖按位次坐下,一旁的林元柔眼睛還緊緊盯著歐陽暖。這時候,那邊的崔幽若笑著向她招手,示意她過去坐下,她卻視而不見,反而對歐陽暖道:“我和你們一起坐吧。”

這話一說,引得其他小姐們紛紛奇怪的看過來。誰都知道,鎮國侯府大房和二房之間的爭鬥多年不休。林元馨和林元柔之間的關系也很是不睦,怎麼突然之間變得這麼友好了。

正位上,老太君正在和幾位公侯夫人說話。似乎是不經意之間,向她們這裏看了一眼。旁邊的周太君問道:“今天怎麼不見三夫人?”

沈氏看了一眼目光轉向小姐們那邊的老太君,代為回答:“孟家老太太去世了,三老爺便帶著三夫人和子女一起回去奔喪。這一次本想趕回來,卻沒來得及。”

那一邊,林元馨對提出要求的林元柔笑道:“這裏已經很擠了,你去崔小姐那裏坐吧。”

林元柔臉上的笑容一僵,暗暗在心裏把她罵了一通。悻悻然地去了那邊崔幽若所在的座席。

小姐們的驚訝只是一瞬間,很快便坐在一起談笑起來。朱凝碧正說起上月武國公府的陳蘭馨出嫁的事情,忽地外面起了一陣騷動。

鄭媽媽從花園外進來,面色有些沈,語聲卻溫絲不亂:“老太君,二老爺帶了很多客人向這裏來了。還有。。。還有不少侍衛!”

聞言,蔣氏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笑容,口中嗔怪道:“老爺這是怎麼了?這裏都是女客,他帶著那麼多男子進來,豈不是糟糕?”

沈氏冷冷看了她一眼,揚聲道:“不如請他稍等,讓各位夫人小姐們回避吧。”

“一個都不準走!”正在此刻,突然聽見一道極為嚴厲的聲音在不遠處傳來。歐陽暖一擡頭,便看到林文淵氣勢洶洶地走在最前面。他的身後,是面色凝重的皇長孫等人.最後面竟然還有無數帶著佩刻的侍衛。

眾位小姐們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正在說話的朱凝碧驚得一抖。手中杯子裏的花釀灑了一地。其他人不由得議論紛紛,竊竊私語,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一片慌亂中,歐陽暖端起酒杯,輕抿了一口。林元馨拉了拉她的袖子,低聲道:“暖兒,你看究竟是怎麼回事!”

歐陽暖微微一笑,主動為林元馨斟了一杯,目光盈盈地道:“這花釀是加入數十種珍貴花卉,經過千日的醞釀才能得到,數百朵的鮮花也不過幾滴。表姐可千萬不要浪費。”

林元馨被她平靜的神情感染,心中也慢慢安寧了下來。林元柔在一旁看到,冷笑一聲,心道待會兒有你好看的!“究竟是怎麼了!這裏這麼多女客,你怎麼這樣無理!”老太君把臉一沈,聲音帶著一種嚴厲。

林文淵向她告罪後,向在座的各位夫人小姐們大聲道:“打擾各位,實在情非得已,聖上今日賜給侯府一顆稀世明珠,剛才大哥命人送來給各位觀賞,再送回去的時候發現明珠竟然已經被人掉了包!剛才我們已經封鎖了前院,所有男賓已經撥查過了,明珠一定在後院!”他環視了一眼眾人,一個字一個字地道“一定在你們某個人的身上!”

“荒謬!”定遠公府周老太君頓時大怒:“你的意思是,我們是賊了?”老太君忙道:“老姐姐切莫生氣!文淵,你也太放肆了。這裏坐的很多都是你的長輩,有什麼事輪得到你胡言亂語,你大哥呢?”

林文淵嘴角露出一絲冷意,面上卻是淡然:“老太君,大哥剛才飲了酒身子不適,說要去休息,這裏只能由我來主持!各位夫人小蛆,這顆明珠是聖上親賜,貴重無比。剛剛入府就被盜,這盜竊聖物可不是小罪。如果是哪位小姐一時見了喜歡拿去玩賞,就趁著現在盡快還回來。如若不然,待會兒要是在誰的身上找到,我必將稟報陛下,決不輕饒!”

眾位夫人小姐看了一眼被圍得水泄不通的花園,臉色慢慢變的驚恐。她們都想不到,只是來觀賞了一顆珠子,竟然會出這種事。

“既然大家都說沒有。”林文淵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那就請皇長孫在此為我做個見證,到時候查出來明珠的下落可別怪我林家無情!”

眾人都是一驚,盜竊聖物的罪名可大可小,在場誰能承擔得下!一時之間,連剛才滿面怒容的周太君都不說話了。

聽到這裏,朱凝碧偷偷對旁邊的朱凝玉道:“我不過是摸了摸那珠子,不會怪罪在我身上吧!?”朱凝玉笑容一怔“這。。。不會吧。”

“朱小姐何必擔心,真正該擔心的是那個賊人!”林元柔偏頭斜瞥了她兩眼,不冷不熱地說著,而歐陽暖恍若未聞,低頭只管喝花釀。林文淵高聲說道:“既然如此,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各位見諒。”他說著,也不等眾人說話。便朝侍衛一使眼色,那些人便要動手搜查。

老太君猛地將酒杯往地上一揮,啪地一聲脆響,碎片四濺。怔得那些侍衛都止住了腳步,她低喝道:“大膽!鎮國侯府是什麼地方,豈容你說搜便撥!在座的全都是女賓,你敢捏一個看看!”

在座的不是公侯夫人,就是貴族千金,怎麼肯容男子輕易近身?林文淵並不慌忙,冷冷道:“那請各位入內室,由丫頭搜身便可。”

眾人面面相覷,站在人群中的林之染冷聲道:“在座的夫人小姐都是貴重之軀。豈,是那些粗鄙的下人可以碰觸。二叔要求,似乎過分了。你將女眷們都當做賊人,若是被外人得知侯府如此無禮,將來誰還敢來做客!”

林文洱微微一笑,不慌不忙道:“這明珠可是在侯爺的眼皮底下被偷的。聖上到時候追究起保管不力、輕蔑聖意的罪名,你們擔待得起嗎?”

歐陽暖聞言冷笑,原來如此,林文淵打的是這樣的主意!他心心念念的都是爵位。然而長房有子,侯爺有後,爵位輕易怎麼輪得到他?只有長房獲罪被奪了爵位,他才有機會得到鎮國侯的位置!皇帝所賜,必將終生供奉,居然在當天就遺失了,長房最少也要落個保管不力的罪名。罰輕罰重都在皇帝一念之間,到時候。。。得益的可是他!

皇長孫肖衍皺眉道:“林尚書,你今日所為,的確不妥。”

林文淵似早料到他會反對,故作沈吟道:“這樣。。。那便折中一個法子吧。來人,帶獵犬過來。”諸人聞言,都不免相顧失色。

肖天燁冷笑不語,他隱約之間猜到了林文遊要玩什麼把戲。只是他這時候還以為,眼前的一切不過是他為了得到爵位故弄玄虛罷了。

肖清寒輕聲問肖清弦:“大哥,你看怎麼辦?”

肖清弦看了一眼那裏表情淡漠的明郡王,淡淡道:“等。”

丫鬟們忙碌著,匆匆設下椅座。被林文淵邀請來看這一幕戲的尊貴男賓便都遠遠隔著女賓坐了下來,幾乎成了對峙之態。

肖衍面上雖然還帶著淡淡的笑意,眼睛裏卻已經是冰冷一片:“你看,這是什麼戲碼?”

肖重華的眼睛微微閃過一絲淡淡的嘲諷:“這。。。皇長孫可能要去問林尚書本人了。”

過了一盞茶的功夫,獵犬便被人牽著帶了過來。是一只半人高的,渾身皮毛烏黑發亮的狗。林文淵拍了拍手,旁邊的侍衛便將曾經裝有明珠的匣子給它嗅。過了片刻,便牽著它去尋明珠上的那種香氣。

獵犬烏黑的鼻子從每一位女客身旁嗅過去.突然對著朱凝碧兇猛地叫了起來。朱凝碧驚呼一聲,幾乎要暈倒,旁邊的朱凝玉趕緊解釋道:“我姐姐只是摸過那明珠,.許是那時候留下了氣息!”

眾人一陣哄堂大笑,肖清寒看到朱凝碧花容失色的表現,笑的最大聲。引來朱凝碧惡狠狠的瞪視。肖清弦拍了拍他的手臂,提醒他適可而止,他吐了吐舌頭。表示自己很無辜,卻又忍不住笑的更大聲。

當獵犬停在歐陽暖身邊的時候,犬吠的聲音更大更厲害。林文淵冷冷一笑,蔣氏隨即心中歡喜。林元柔強自按捺臉上的笑容,故意驚呼道:“這是怎麼了!難不成明珠在你的身上!”

獵犬還在對著歐陽暖不停地叫著,蔣氏裝作無意之中發現了什麼,失聲道:“暖兒,好像那狗是在對著你的腰間叫呢!”

林元柔仿佛抓住了她致命的弱點,朝著歐陽暖露出刻薄殘忍的笑容來。林文淵走到歐陽暖跟前,傲慢地道:“暖兒,你腰間佩著什麼?”歐陽暖微微一笑,悠悠地說道:“這是今天柔表姐送給我的香囊。”林文淵挑眉望向一邊的林元柔,她高聲道:“是的,我送了兩個香囊。一個是送給馨兒,一個給了暖兒。只是,怎麼狗只對著暖兒叫呢!”

所有人懷疑的目光都落在了歐陽暖的身上,那目光一道道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叫人心中起了寒意。肖清寒率先道:“你們都這樣看著她幹什麼?歐陽小姐絕不會是賊人!”

這聲音在死寂的花園裏引起一聲回響,讓肖清弦有一種將他立刻打昏帶走的沖動。林文淵冷笑一聲道:“只是香囊嗎?我看,暖兒你還是將這香囊拿出來吧。”林元馨聞言大驚失色,這香囊是林元柔送的,如今竟然鬧出明珠失竊的事。林文淵又是這樣的咄咄逼人,一系列的事情全都聯系在了一起!她突然意識到,這一切都是算計好的!

她一把抓住了歐陽暖的手臂,瑩白的指尖微微顫拌起來,心中的惶急通過指尖成功地傳遞給了歐陽暖。歐陽暖看了她一眼,安撫性的一笑。轉而擡起頭。站起來,淡淡道:“這麼說,二舅舅是懷疑我偷了東西?”老太君惱怒地道:“林文淵!你到底要幹什麼!?”

“只是以防萬一罷了。若暖兒心中沒有鬼,何必在意?把香囊拿出來就是!”林文淵完全不理會老太君的憤怒,步步緊逼,一只手已經堂而皇之地伸到了歐陽暖的面前。

那只手,掌紋交錯,滿是習武之人風刀霜劍磨練出來的繭子,帶著一種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勁頭。歐陽暖看著這只手,微微一笑.道:“二舅舅。這香囊是柔表姐送的,你說這話的意思,豈不是連她一起懷疑了?”

林文淵的目光宛如利刻落在歐陽暖的身上:“禮物既然已經佩戴在你自己身上,難不成別人還能做手腳嗎?”

他果真是早有準備,成足在胸,設好了圈套,只等著她落下陷阱。一旦從自己身上撥出了明珠,就落實盜竊的罪名。到了皇帝那裏便是勉強脫罪也要落個名聲盡毀!明珠既然已經賜給了鎮國侯府,保護明珠就成了林文龍的分內之事。到時候秦王再參鎮國侯一個護寶不利的罪名,皇帝若是怪貴下來,十個林文龍也吃罪不起!望著他駭人的神情,歐陽暖輕笑出聲:“二舅舅何必惱怒,要看就看吧。”說著,她解下香囊。隨意地丟給林文淵。

林文淵冷笑,將手中香囊整個翻了過來,卻驀地呆楞在原地.“這。。。這怎麼回事?!”他失措地低喃。因為香囊之內,只有一枚白玉蘭花朵,其余。。。什麼也沒有。他不敢置信地將香囊反復翻了幾遍,面色越發白了。那邊的林元柔也快步走過來,要幫著他一起翻看那香囊!

香囊裏面曾經裝過寶殊,自然會留下一絲氣味,這獵犬想必是因為這個才盯上了自己。然而他們卻沒想到,什麼也沒有撥出來,這還不氣斷了肚腸。“。。。肯定有啊?!”林元柔這樣說道,突然發現全場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頓時紅了臉道:“我是說,既然獵犬叫的那樣厲害,自然是有問題的。”

“撥完了吧。”歐陽暖淡淡看著林元柔,目光犀利異常。瞧著她額上已沁出了點點冷汗便笑道:“二舅舅,這回可以證明我的清白了吧。”

林元柔還在翻那個香囊,幾乎把每一根絲線都拉出來了,也沒有找到那顆明珠。就在這時候,一道黑影突然掙脫了侍衛手裏的繩子,猛地向林元柔撲了過去。她絲毫沒有防備,整個人被撲倒在地。頓時尖叫一聲,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爹爹!救命!救命啊!”

獵犬在林元柔的頭上拼命地踩著,幾乎將她一頭如雲秀發都踩成了雞窩!眾人哄堂大笑起來,笑的最起勁的莫過於剛才丟過臉的朱凝碧,幾乎要失去了貴族千金的儀態!

林元柔驚呼不停,蔣氏驚慌失色地站起來。林文淵已經大喝一聲將那獵犬強行拉開!旁邊的香秀和春蘭立刻沖過來扶她,林元柔這才跌跌爬爬地站起來。因為整個發髻全都散了,一時釵環全都摔在地上。那獵犬嗷嗚一聲,又要撲過來。好在侍衛將其牢牢拉住,再不肯讓它嚇人!只是這樣一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地上的那堆釵環,忽然聽見朱凝碧驚呼出聲:“你們看!”

林元柔正低頭整理衣裙,突然聽見眾人發出陣陣驚呼。她擡起頭,完全糊塗了,根本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所有人都用那樣驚異鄙夷的眼神盯著自己?!便順著他們的視線向地上望了一眼!

卻看到那一堆釵環之中有一朵水晶花被猝了個粉碎,一顆明珠滾了出來,靜靜躺在陽光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輝。

“這怎麼可能!”林元柔披頭散發,幾乎失態地大聲叫了出來!怎麼可能!她明明將明殊放在了那個香囊裏頭,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是她!是她送我的水晶花!“林元柔驚聲道,指著歐陽暖的方向就要撲過去!

肖衍突然冷聲道:“林尚書,你家的小姐剛才推了我未來的妃子下水不說。現在還這樣瘋癲,你就這麼容許她放肆嗎!這就是你的家教和現矩!”林文淵和蔣氏對望了一眼,臉上都露出驚駭的表情。林文淵鬧言立刻反應過來,大聲呵斥道:“還不快扶住你們小姐!”

一旁的香秀和春蘭立刻撲過去,盡力抓住林文柔的胳膊,迫使她冷靜下來。蔣氏快步走到林元柔面前,厲聲道:“柔兒!”

林元柔終於稍稍冷靜了些,她指著歐陽暖道:“是你送給我的水晶花!是你冤枉我!”

歐陽暖聞言一楞,頓時露出委屈的神色,林元馨怒聲道:“柔姐姐怎麼這麼說?你送我們香囊,我們回贈你一朵水晶花。只是聊表心意,現在出了事,怎麼能怪在暖兒的身上?”她聲聲的我們,已經是毫不猶豫地和歐陽暖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歐陽暖從來都是孤身面對敵人,這種局勢任何人參合進來都會被懷疑。林元馨卻連想也不想就站在了自己的身邊,歐陽暖的心中湧過一陣熱流。握了握林元馨的手,昂頭對林文淵道:“禮物既然已經佩戴在自己身上,難不成別人還能做手腳嗎?這話言猶在耳。怎麼換了表姐,舅舅就要出爾反爾?”林文淵沒想到自己說過的話竟然被歐陽暖用來堵自己的嘴,頓時氣得面色鐵青道:“你是說我偏袒自己的女兒!”

這時候,只聽見老太君冷笑一聲道:“暖兒是我請來的客人,你這樣冤枉她就算了,怎麼真兇已經抓住了,還要抵賴不成!林元柔是你的女兒,這真是做賊的喊抓賊!你做的什麼乓部尚書!捉的什麼賊!”

那話語裏面的寒意,幾乎令林文淵身上一緊,頭皮發麻。盜竊明殊的罪名可大可小,若是聖上怪罪下來自己絕對吃不了兜著走!他冷冷看了一眼林元柔,當機立斷決定棄辛保車!

    林元柔看見父親陰冷的目光盯在自己身上,幾乎嚇得軟了腿!就在這個時候,蔣氏的聲音突兀地響起:“老爺,我有話要說!”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8 03:00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3-11-10 09:44 PM 編輯

088 誰是豬誰是虎
  
所有人都看向蔣氏,她的臉煞白煞白的。嘴唇咬地幾乎出血,腰背卻挺得筆直。見到她是這樣一個表現,老太君瞇起了眼晴,沈氏暗自搖了搖頭。林文淵勃然大怒道:“滾下去!這裏輪不到你說話!”他知道蔣氏為了林元柔什麼話都能說得出來,生怕她把自己拌出來!

蔣氏快步走過去,將幾乎沒了反應能力的林元柔護在身後。接著猛地擡起頭來,挺高胸脯大聲說:“這件事情是我做下的,跟柔兒沒有關系。你們有什麼就沖著我來吧!”

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涼氣,不敢置信地看著她!

蔣氏冷冷看著林文淵.多年的夫妻,在那一瞬間她就知道,丈夫要將一切推到女兒的身上!柔兒才有多大,今天如果坐實了她盜竊的罪名。哪怕聖上不怪罪,她的名聲也就徹底完了,一輩子都毀了!想到這裏,她惡狠狠地瞪了歐陽暖一眼,仿佛一切都是她造成的一樣,恨不得活活吃了她!

林元馨被那眼神看的心中惶惑,直覺挽住了歐陽暖的手,心中擔憂不已。歐陽暖卻冷冷回視著她們,那眼神冷幽幽的,帶著一種刻骨的寒意。

就在這時候,林之郁從人群中奔出來,一把跪倒在蔣氏面前,泣不成聲道:“娘!妹妹犯了錯,怎麼能讓你承擔啊!”他性情溫和軟弱,平日裏有什麼事情林文淵夫婦從未告訴過他,所以連他都以為是林元柔盜了那寶珠。這時候看見蔣氏沖出來頂罪,他幾乎沒了魂魄,一下子撲了出來抱住蔣氏寬大的裙擺。

皇長孫肖衍輕咳了一聲:“林夫人,我們知道你愛女心切。可是也不能代女受過啊。”

“聽見沒有。快滾到一邊去,再護著這個孽女,我連你也不輕饒!”林文淵的臉色鐵青。在他眼中,他還有兩個兒子。女兒又算得了什麼?放棄林元柔是最好的選擇!蔣氏的行動在他看來簡直是愚蠢之極!

蔣氏冷冷盯著他,半點也沒有退縮的意思,反而揚聲向著眾人道:“這寶珠的的確確是我拿的,為了防止被人發現我才持意放在柔兒的身上。如今所說的話句句屬實,絕沒有替她掩飾的意思!”

林文淵聞言氣急敗壞,指著蔣氏怒聲道:“賤人!你再說一句試試?”這時候,老太君看了蔣氏一眼,淡淡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自己掂量掂量。盜竊聖上賜下的寶物罪名不小,你可知你說的這些話會帶來多大的麻煩?就算咱們不忍心將你送去制裁,只怕家中以後也容不下你。你這個尚書夫人還做得成嗎?”她說的話十分嚴厲,已經是在警告蔣氏。蔣氏的表情越發冷漠:“老太君,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我比誰都清楚!事情是我做的,跟柔兒沒有關系。你們想想,她一個姑娘家,哪裏來這樣的膽子和謀略敢盜竊寶珠?誰又會聽她的?她又哪裏來這麼深的心機去藏匿寶物?”她淒諒一笑:“我本來想著萬無一失,誰想竟會被人發現?柔兒是我的親生女兒.我不能眼睜睜看著她受到我的連累!”

肖清寒愕然地看著這一幕,悄悄問旁邊的肖清弦:“這。。。這叫怎麼回事?”

肖清弦淡淡搖了搖頭,目光露出一臉泫然欲泣的林元柔的身上,又看看滿面剛強的蔣氏,半響默默無語。

母親愛護子女之心,是天下間最真摯的情感。這一出戲碼當真是讓人感動。可惜,若不是自己將林元柔拖下水,只怕今日被逼得無路可走的人就是自己,所以這兩個人,一絲一毫都不值得旁人同情。歐陽暖靜靜看著這一幕,眸子裏的淩厲漸漸退去,剎下的只有說不清道不明的冷漠。

林之郁生怕別人相信了蔣氏的話,大聲道:“娘!我知道你疼愛妹妹。但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替她頂罪倒是保全了她了,那我怎麼辦?培兒怎麼辦?我們也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要舍下我們嗎?”情急之中,他幾乎快要落下眼淚。說完,他拼命對著坐在一旁面色凝重的肖衍重重地磕了兩個響頭,高聲道:“殿下,我娘不過是一時糊塗才亂說話,根本不是她做的!”說完,他重重推了一把林元柔:“快承認是你自己做的,不要連累娘!”

林元柔沒想到連自己的親哥哥都不肯保護她。不由得伏地大哭,全然不顧一個名門千金的儀態。

瞧這一家子,父親急著要維護自己的威信。毫不留情地大義滅親;母親愛女心切,情願自己擔著罪名;長子倒是孝順,拼命把罪名推在妹妹身上;妹妹自私自利,只知道哭天抹淚。肖重華看著這一幕,只覺得說不出的嘲諷。他的目光落在那邊靜靜坐著的歐陽暖身上,漸漸帶了一抹沈思。

林元柔死死拉住蔣氏的裙擺,淚流滿面:“娘,你要救我啊,一定要救我!”

蔣氏的確愛護女兒,然而還有一個十分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她比林文淵更了解自己的女兒。如果她不站出來,柔兒這樣的性格,遲早為了保護她自己將所有人攀咬出來。既然如此,她只能站出來承擔。若是叫她說出林文淵是幕後主使,那二房會都完了!到時候自己的兩個兒子也會跟著倒霉!這一點,蔣氏比誰都要明白。所以她大聲地道:“我不是亂說,我有證據。”她看了一眼悲痛欲絕的長子,口中淡淡的道:“當時明珠從前院被送進來,各位夫人小姐都爭著觀賞,我就找機會將它與我墜子上的那顆差不多大小的珠子掉了包,各位夫人小姐也根本辨不出真假,就算看出來了,誰也不敢質疑這珠子是假的。接著我將明珠用帕子包住藏在身上,以避免沾了那顆明珠的氣息。然後就和柔兒一起去了春分閣。陪著馨兒、暖兒一起喝茶聊天,停留了有小半個時辰。原本我想將明珠留在那裏,在所有客人走了之後我再找機會去取回。沒想到因為人太多,我一直不便下手。沒有辦法,我就又帶著明珠回到了宴會上,後來我看到崔小姐說柔兒的水晶花十分美麗,並且拿下來觀賞了一番。我便讓丫頭魏紫借機會將明珠藏在水晶花內。。。”

被點到名的崔幽若嚇了一跳,她剛才是想要拿水晶花來看的。只可惜林元柔生怕她碰壞了,只是拿下來在她跟前晃了晃而已,根本沒有讓她碰到。聽見蔣氏這樣說,她才道:“剛才我的確是看見一個丫頭走過來和林小姐說話的,她具體做了什麼,我倒是沒有看見。”

那是丫頭魏紫奉命去向林元柔確認歐陽暖中途有沒有離開過,實際上根本不是去藏明珠的。夫人這麼做,不過是為了讓大小姐脫罪罷了。。。魏紫嚇得一下子撲倒在地上,叩頭不止。

蔣氏看著眾人目露懷疑,又冷聲道:“當時幫助我換了寶珠的仆人,我都可以一一指出來!”當時的確是自己偷偷換了寶珠,全程都是自己出面。林元柔並沒在明面上參與其中,沒人能說出個不字來!

林文淵心裏松了口氣,卻始終目光陰冷,一句話也不說。老太君嘆了一口氣道:“柔兒,你娘說的是真的嗎?”

林元柔忐忑地看了一眼蔣氏,擦了擦眼淚低聲道:“。。。是真的。”林之郁看到這種局面,頓時惱怒地盯著林元柔。像是要將她美麗的臉盯出一個窟窿來,林元柔害怕地向後縮了縮,林之郁極端憤怒地道:“胡說八道!你怎麼敢讓娘替你頂罪!”

“住嘴!”林文淵沖上去重重甩了兒子一個耳光,“你馬上滾下去,要是再多說一句,我連你一起趕出家門!”

肖衍淡淡道:“林尚書,貴夫人已經承認了罪名。是您親口說的,盜竊聖上所賜的罪名很大。您看,要如何處置?”

“我。。。”林文淵看了一眼目光冷淡的蔣氏,額頭上有冷汗滲了出來。幾乎說不出話來。原本他考慮的是,寶珠丟失。大房多少要擔著保管不利的罪名,最終由自己捉到兇手,為鎮國侯府戴罪立功。沒有想到最後捉到的是自己的妻子,他環視了一圈周圍,只覺得每個人的表情都帶上了一種說不出的嘲笑與冷漠。他知道,這些人全都在等著看他的笑話。他不能栽倒在這裏,絕不能!

想到這裏,他橫眉豎目地對蔣氏道:“我是缺你什麼還是短你什麼了!你要這樣丟我的臉!”一邊說著,一邊重重一腳將蔣氏踹倒在地。蔣氏一下子軟倒在地上,面色慘白,冷汗涔涔。捂住腰間冷聲道:“老爺,你打死我吧!我瞞著你做這件事是我不對,但我為什麼這麼做你想過嗎?我在這裏生活這麼多年,就因為你是個庶出的,這鎮國侯府的人都瞧不起我們。侯爺的位置輪不到你,兒女的婚事也要低人一等!哪怕是為了讓那些瞧不起我的人好看,我也非做不可!”蔣氏說到最後,聲音已經近乎淒厲。

歐陽暖微微閉目,她這樣說,無非是為了讓人以為她只是出於憤恨針對大房而盜竊明珠。如此一來就算不能將林文淵的嫌疑洗清,也要讓眾人沒法將此事公然推到對方身上,這樣二房才能保住。她的兒女也才能平安無事!左右做錯事的人是她,縱使連累了二房的名聲,也比林元柔將一切供出來大家一起死得好!

林文淵顯然也明白蔣氏的意思,索性又要做出一雷大義滅親的樣子狠狠教訓她一頓。剛擡起腳“不要!爹!不是娘的錯!”林之郁撲過去護住蔣氏,蔣氏用力推他:“你快走開!別為了我惹怒你父親!”

林之郁不避不讓,睜眼看著林文淵:“爹要動手,就打死兒子吧。我絕不能眼看著你教訓娘啊!”

蔣氏和林元柔抱著頭哭成一團,林之郁拼命磕頭。老太君看著眼前這一幕,心裏對這一家人的嘴臉厭惡到了極點。偏偏臉上還要不動聲色,冷聲道:“全都住口!你們鬧成什麼樣子!這裏還有這麼多客人,當真要丟盡全家的臉面嗎!”

旁邊的周太君笑容有些莫測高深:“林尚書,你自己的妻子犯了錯,這回如何處置呢?”

林文淵咬牙:“不勞大家費心,我自己會綁著她送去官衙!讓她承認盜竊聖物的罪名!”

肖衍淡淡一笑道:“夫人畢竟身份貴重。這樣多有不妥,不如請林尚書先將夫人拘起來,我去請皇祖父盡量寬恕她的罪過,您看這樣可好?”由皇長孫去說,還不知道他會說出什麼來?這一回當真是橄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林文淵的臉色越發難看。卻也無可奈何,只能揮著手讓人將蔣氏帶下去關起來!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客人們紛紛要起身告辭,老太君臉上的神色十分哀戚:“出了這種事,我家真是沒臉留下諸位了。如雲,送各位夫人小姐回去。”

沈氏站起來,臉上保持著得體的微笑,一一送夫人小姐離去。

“暖兒。。。”林元馨見到身邊的人都走了,這才心有余悸地望著歐陽暖:“那香囊之中。。。”

歐陽暖望著她,漫不經心地反問道:“表姐不是已經猜到了嗎?”

“果真如此,真是欺人太甚!二房平日裏已經夠驕橫了,如今竟然還要將盜竊的罪名誣陷在你的身上,當真可惡之極!哼,如今他們在那麼多人面前栽了個大跟頭,真是痛快!”林元馨仔細想了想,不由得笑了起來:“還好你聰明。竟能夠猜出那香囊中有問題!對了,你是怎麼猜到的呢?”

歐陽暖淡淡道:“我原先只以為林元柔在浮橋上推你那一下是為了泄憤,現在想來只怕是早就設計好的。先是林元柔來挑釁,接著她們母女借此機會親自上門道歉,故意贈送香囊給我們。”

“這怎麼可能,她是絕不會在眾人面前丟臉的啊!”

歐陽暖淡淡笑道:“這是因為她算準了咱們。卻算不準皇長孫他們會在那時候出現在對岸,這就是意外!你想想看,從收下香囊開始,林元柔就一步不停地跟著我。甚至不允許我離開她的視線範圍,而對於你,她倒是很無所謂。我剛才故意去碰你的香囊,她半點反應都沒有。那時候我更加確信,送給我的那個香囊必然有問題。”說完,她看了一眼紅玉,紅玉微笑著低聲道:“小姐在將香囊遞給我的時候,就向我做了一個仔細檢查的手勢,還趁著你們都沒註意,在我手上劃了一個“替”字。我猜小姐是想要借機會讓我把香囊裏頭的東西換給柔小姐。便借著回去取東西的機會,悄悄將那從香囊中取出來的明珠用絲線串在水晶雕花上頭。這才逃過一劫,否則他們來捉人發現明珠在小姐身上,那才真是要人贓並獲了。”

歐陽暖冷笑道:“在這個過程中林元柔只顧盯著我,卻沒有過分防範別人,若是她連紅玉一起防範,這一局我就可能會輸!”

林元馨不由得面露驚嘆:“我真是想不到,暖兒你怎麼知道那香囊裏是明珠?”

歐陽暖搖搖頭道:“不,我並不知道香囊裏是什麼。我只是吩咐紅玉、將香囊裏的東西換給林元柔。表姐你想想看,那對母女向來視我們為眼中釘,忽然示好定有所圖。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就相信她呢?”

“那你為什麼剛才不將這一切說出來呢?”林元馨繼續追問道:“若是你將一切都說出來,豈不是可以坐實他們的罪名!”

“無憑無據,我不能隨便開口。更何況。。。讓她自己站出來承認盜竊不是更好嗎?”怨,怕,恨。。。所有的積郁的情緒,此刻在歐陽暖的臉上融成了一個淡淡的笑容。

林元馨覺得她雖然在笑,眉眼之中卻含著一種淡淡的哀戚。不由自主便伸出手握住她的:“總之,你沒事就好。”

心頭湧現一片暖意,歐陽暖對她點了點頭。就在這時,一個丫頭走過來.笑著道:“表小姐。大夫人請您去一趟。”歐陽暖點點頭,向林元馨點點頭便轉身向沈氏所在的方向走去。

這時候,大部分的女眷都已經離去,倒是皇長孫他們三三兩兩站著說話。歐陽暖繞過他們的時候,肖清寒想要上去說兩句話,被肖清弦拖去了一邊。

就在這時候,有人突然擋在了歐陽暖面前,輕聲問道:“剛才,歐陽小姐是在為林夫人傷心麼?”

歐陽暖沒想到肖重華竟然攔住了自己,她克制住神情,淡淡道:“您說的林夫人是我的舅母。她出事,我自然是傷心的。”她微微側目,盡量不與他目光相觸。睫毛不時眨動著,顯得她神情柔軟,柔軟如同不解世事的孩子:“有勞郡王費心了。”

肖重華的聲音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探尋:“為什麼我覺得,今天這件事與歐陽小姐有關呢。”

他眼中隱隱顯現的幽光。讓歐陽暖有了種被寒刃剖開的錯覺。她低首細細品味他這句話,這意思是,他對自己產生了懷疑。她微微一笑,輕輕道:“是郡王多慮了吧。”

他看著歐陽暖清麗的面孔,嘆息輕得似刮過耳邊一縷清風:“不管你出自什麼原因要這樣做。。。”他搖搖頭,“都要當心。”

歐陽暖挑起眉,微微露出疑惑的神色。肖重華看了一眼正陰沈地向這裏望過來的林文淵。在這一瞬間,歐陽暖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抑住蹙眉的沖動。唇角仍是若有若無浮的一縷笑:“人無傷虎意,虎有傷人心。若是不把猛獸的獠牙拔除,他終有一天會再傷人!”她笑意淺淺,優雅而自若,款款顧盼間,眸中似有一簇極明亮的火光。

兩人的距離並不近,可是她身上的清淡香氣,仍舊幽幽地一層一層,浸得他額角抽痛。她的目光,似一只寒光閃閃的匕首。帶著一種強烈的入侵感,令肖重華不禁微微側目。

沒有等他回答,歐陽暖已經從他身邊走了過去。舉止如行雲流水,不落半分留戀,他不由自主地轉過頭。遠遠望著她,微微出神。她說話的時候,聲音很溫柔。卻沒有溫度,正如她的心,仿佛永遠也溫暖不了。

沈氏送完了女客,轉頭正在柔聲安慰林元柔。看見歐陽暖過來,忙笑著道:“暖兒.你姐姐哭個不停呢!你快幫我勸勸她。”她說著,對歐陽暖眨了眨眼睛。

歐陽暖看了猛地擡起頭盯著自己的林元柔一眼,未語先盈盈而笑。眉目彎彎,十分天真柔和的模樣道:“柔姐姐快別傷心了。二舅母犯了錯,回頭我們再好好想法子就是了。你這樣傷心也於事無補,反倒累壞了自己身子。”林元柔冷冷盯著她,揚唇一笑,說不出的譏諷:“歐陽暖,你真是好手段!”

歐陽暖的眉尖微微地蹙了起來,似乎是一忍再忍的模樣:“姐姐這麼說,就是在氣妹妹了!唉!我真不知道哪裏得罪了你,但凡我有得罪姐姐的地方,還請看在妹妹年紀小不懂事的份上,不要怪罪才好。”

“你!”林元柔猛地站起來就要向歐陽暖撲過來。歐陽暖身後默默站著的菖蒲一個箭步沖上來捉住她的肩膀,歐陽暖微微一笑。輕輕靠近,擡起手慢慢為她整理亂了的雲鬢,外人遠遠望去只覺得姐妹情深的模樣,“我要是你。”看著眸子憤恨無比的林元柔,歐陽暖瞇起了眼。輕聲細語地道:“就會裝得像沒事兒人一樣!還是說,你也想重蹈你娘的覆轍嗎?”林元柔眼睛突兀地睜大。像是無限的驚恐,歐陽暖隨後軟軟地加了一句:“扮豬吃老虎,憑你也配!”

林元柔不敢置信地盯著歐陽暖,像是第一次認識她。歐陽暖輕輕拍了拍她身上的灰塵道:“姐姐,願你從今往後,學乖些吧。”說完,她便對菖蒲道:“放開她。”

菖蒲松了手,林元柔一下子跌坐在椅子上。目光仍舊緊緊盯著歐陽暖。這一回,含著無限的恐懼。

就在這時候,一個丫頭匆匆從園子外面奔進來,一下子跪倒在沈氏的面前。歐陽暖遠遠望去,只見那丫頭剛說了幾句話,沈氏臉上的笑容都消失了。這所有的變故不過發生在一瞬間.快的讓歐陽暖的心驟然就沈了下去。那是靜心閣的大丫頭珊瑚,歐陽暖不由自主望向遠處的林文淵。卻見到他朝著自己露出一個笑容,那種笑容陰冷、毒辣,叫人忍不住的頭皮發麻。歐陽暖突然醒悟過來,原來。。。原來不止是內院。還有大舅舅那裏酬林文淵也下了手!自己只顧著脫身,竟沒想到原來他還有下一步!一瞬間,她垂在袖子裏的手不由自主捏的死緊。覺得鋪天蓋的寒冰迎面襲來,從心到身,連同魂魄,都是冰涼。

匆匆跨進靜心閣的門,與外面的朗朗春日截然相反的靜謐讓歐陽暖猛地一個寒顫。她快步走了進去,就聽見林元馨那種抑制不住的哭聲低低傳來,不由得一時手足無措。竟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人還有口氣!哭什麼哭。。。””老太君嚴厲地呵斥。她環視了一眼在場的眾人,最終目光落在珊瑚的身上:“到底怎麼回事?”

珊瑚跪於地上,怯怯回稟:“早晨侯爺還是好好的。從宴席上回來後,忽然說透不過氣來。胸悶,頭暈酬奴婢請了大夫來。大夫說。。。大夫說侯爺的情形很嚴重。奴婢立刻便去回稟了大夫人。”

老太君望向床上,林文龍面容扭曲,呼吸急促。整個身子幾乎縮成一團,大夫仍在詳細地診脈。老太君隔著簾子叫道:“張大夫。”紗簾一掀,張大夫走了出來道:“老太君。”老太君向他看去,眉心皺得死緊道:“如何?”張大夫:“這病癥來得太急。又不像是之前的舊疾,我一時也束手無策。。。”

沈氏面上浮現出憂慮,顧不得儀態,焦急問道:“怎麼這麼突然?早上人還好好的,您快想想法子啊!”

原先宮中太醫已經開了藥方,並且保證過。只要按照藥方定時服用,至少可保三、四個月無虞。到時候,林元馨和林之染的婚事都不會受到影響,可是這樣一來。。。

林之染冷笑出聲:“這事情真是蹊蹺,父親好好去參加宴會回來就倒下了。還這樣痛苦不堪。。。”他囫然紅著眼圈,聲音裏卻帶了一絲凜然之氣。他頓了頓,上前幾步,直視著老太君。一字一頓地說:“老太君,我懷疑有人動了手腳。”

沈氏驚駭地看著他,一時之間說不出話來。林之染接著道:“父親一去,我和妹妹的婚事必然耽擱。那人這樣的用心,不可謂不歹毒!”

對待一個本來就要死去的人,林文淵還要下這種狠手。歐陽暖只覺得腦子裏無數聲音轟然而響,緊接著就是一片自己所無法控制的空白。

    林元馨遲疑道:“可是宴會上有貴賓,所有的飲食都是經過檢查的。何來毒藥?”

林之染冷冷地笑了:“百密一疏,旁人終究有疏忽的時候!”老太君盯著張大夫:“可是中毒?”

張大夫:“這個。。。恕老夫才疏學淺,實在是看不出來這是什麼原因所致。好像。。。不是毒藥。”

歐陽暖的胸腹中仿佛被挖空一般的痛,她緩緩開口。因為灼燒的痛,聲音都有幾分發僵:“張大夫,如今舅舅還能支撐多久?”

張大夫看了一眼床內的林文龍,無奈地搖了搖頭。

親生兒子馬上就要殞命,老太君終於承受不住,硬生生的把臉轉向一邊。咬牙道:“去請皇長孫來!”

    林元馨死死咬住嘴唇,仿佛忍受著心口巨大的疼痛,雙肩極細微的顫抖著。林文龍能撐多久?

   也許還有一個時辰,又或許就是下一刻,他就會死去。

歐陽暖知道,死神正在向林文龍一步步迫近。她仿佛看到一道黯沈的黑影,逐漸遮蔽了她眼前所有的光,令她無法動彈絲毫,她想要強迫自己鎮定下來。然而她的身體卻在發抖,細微的止不住的顫抖,她輕聲道:“老太君。您的意思是。。。”

老太君卻望向窗外,微微閉起眼睛:“先等一等。”

等?現在舅舅還有時間等待嗎?歐陽暖看向床的方向,耳中聽著那陣陣痛苦的呻吟,眼睛裏劃過一絲不忍。

肖衍很快趕到了,令人驚奇的是,他身邊竟然還帶來了肖重華。

明郡王面色如淺玉,眉間眼底如深潭,他快步走進來。看了一眼歐陽暖,率先走向床的方向,仔細檢視了一番林文龍的癥狀。片刻後回過頭來,臉色微微發沈:“侯爺是誤食了一種草藥。”

他的聲音很低,很沈卻帶著一種自信的篤定。

林元馨怔怔的輕聲道:“難道真的是。。。”話只說了一半,便自覺失言就收住了。刺下的話被她緊緊咬進唇中,原先微微發白的唇此時添了一片紅色。

肖衍看了她一眼,低低答道:“不要擔心,我會想法子。”

林元馨對上他的眼,只覺得那雙清冷的眼睛此刻帶了絲絲關切之意,毫無掩飾。

“來人,先送二小姐回去。”沈氏擦了眼淚,沈聲道。

林元馨馬上要嫁入太子府,這個時候留下多有不妥。肖衍卻擡手阻止:“事急從權,凡事都有例外,不必遵循那些死禮!”說完,他再次看向肖重華道:“你確定?”

肖重華點點頭,對眾人道:“侯爺的耳後,有一個不引人註意的紅點。如果我沒有看錯,那應該是一種植物的花粉所致名叫番木鱉。這種花粉每到春天就會隨著風到處飄散,尋常人誤食自然沒什麼事。但是身體虛弱的人一旦誤食,就會出現頭痛、頭暈,最後窒息而死。嚴格說來,這只是一種很尋常的花粉。說不上毒藥,用銀針是無法驗出的,但是侯爺這樣身體虛弱的人。只要沾染一點,就會送命。”

“怎麼可能?若真是如此,老夫怎麼可能沒見過!”張大夫驚詫地道。肖重華望向他,淡淡道:“很少有人知道這種花粉的功效,軍中曾經有不少原本受了傷士兵誤食這種花粉,導致喪命,一般人是絕不會認得這種東西,更不會懂得使用!”

“是他!一定是他!”林之染心中的懷疑得到確定,轉身快步往外走去。老太君大聲道:“快回來!”林之染卻半點也沒有理會,就在此刻一個人影擋在他身前:“表哥!你沒有證據,這樣去找他也沒用!”歐陽暖的聲音很冷漠,冷漠到近乎無情。然而她的聲音卻是微微發抖,眼睛裏也是含了眼淚,只有靠她如此之近的林之染才能看見。

他深深望進她的眼睛,幾乎要被她的傷痛所打動。。。”最終他深吸一口氣,快速回轉身來,大聲道:“明郡王,可有什麼法子?”

肖重華看了一眼面色雪白,第一次在他人面前失去冷靜的歐陽暖。靜靜地道:“侯爺身子虛弱,別無救命之法,只能用千年靈芝吊著命。”“能支持多久?”老太君凝聲問道,目光裏含著一絲深重的悲傷。“幾日。”肖重華話說到了一半,擡眼看到了歐陽暖更加蒼白的神色,剩余的話就沒有說出口。

“幾日?”老太君的手指越攥越緊。緊到了手都開始微微顫抖,終於末端的指甲吃不住力,“咯”一聲折斷在手內。只是這一點聲音,卻好像雷聲轟鳴,震的歐陽暖一時胸口發疼,她快步走到老太君的身邊:“外祖母,您千萬保重。。。”

那邊沈氏已經語氣急促地吩咐丫頭去取千年靈芝來。老太君疲倦地搖了搖頭,突然猛地擡起頭,對著肖衍鄭重行了一禮。肖衍嚇了一跳,忙道:“您有什麼話直說就好了,不必如此!”

老太君輕輕一笑,那笑容卻猶如萬年冰封的湖泊,滿目寒氣:“求殿下將婚期提前吧。”婚期?就在一旁的林元馨聞言,眼中有一閃而逝的痛意。只覺得連呼吸中都是苦澀的味道,哽住了喉嚨,已然嘶啞:“老太君,爹爹生死未蔔,我怎能。。。”

歐陽暖及時抓住了她的手臂,制止她再說下去。

肖衍沈思片刻,鄭重地對老太君點了點頭:“您放心,聖上那裏,由我去說。”

婚期是經過欽天監核準,一旦訂下,非遇大事不可隨意更改。肖衍作出如此的承諾,必定是有克服一切困難的準備。歐陽暖看著這個男人,第一次對於林元馨的這場婚姻有了些許信心。

“如此,我在這裏拜謝了。”老太君不顧肖衍阻攔,再施一禮。

沈氏小心翼翼地開口:“鄭家那裏。。。”歐陽暖聞言,心中雖然也驚跳了一下。卻更為細致地觀察起林之染的神情來,然而他的神情卻十分淡漠。簡直像是娶親跟他半點也沒有關系似的:“鄭家那裏。。。我會另托德高望重的人去說項。”

爹爹生死一線,這裏的至親優先考慮的不是如何治療,而是拖著他一口氣。趕緊將兒女的婚事辦了,對此林元馨雖然理解,情感上卻無法接受,不由得悲從中來。用帕子悄悄掩住面孔,無聲地哭了。

歐陽暖同樣是滿心悲傷,眉尖卻一絲漣漪也無。她輕輕走近林元馨的身邊,無聲地將她攬住。父母死去,兒女守喪。這樣一來,林元馨嫁入太子府,林之染娶鄭小姐。都不得不延後,這是很實際的問題。歐陽暖比誰都清楚,這一切都是林文淵蓄意謀劃的。越是如此,越是不能讓他的陰謀得逞!想到這裏,她喉間幹澀,嘴唇微微翕動。勉力保持著聲音的平靜:“表姐,我送你回去。。。”
   
林元馨迷茫地看了她一眼,茫然地搖了搖頭,歐陽暖嘆了口氣,不再勸說。“那。。。爹爹的仇呢?難不成任由真兇逍遙法外?”林元馨情不自禁地問道。“這時候。。。絕不可以出事。”老太君目光堅定地道。“您要息事寧人?”沈氏不敢置信地望向老太君。

“是。”老太君沈吟片刻,很果斷地說下去“這件事無憑無據,誰能證明是他做的?若是在此刻逼得他狗急跳墻,只怕這一雙兒女的婚事。。。也要被他破壞!”老太君面帶憂色。林之染目露寒光 “您要草草壓下此事,就這樣讓爹爹枉死?”老太君聲音陰冷:“這筆賬先記著,總有一天要和他算!”

再次從靜心閣出來,眾人都沒有了說話的心思。歐陽暖走在最後,走下臺階的時候,突然一個不穩差點掉倒。一個手臂及時扶住了她:“小心。”原本走在前面的肖重華竟然扶了她一把。歐陽暖的眼直直看著他,突然一笑,沒有婉轉嫣然,有的只是幾分悲哀。肖重華一楞,輕聲道:“你。。。不過是舅舅而已,竟也如此悲傷麼?”
   
“郡王,今天你看到了我的處境了嗎?若不是我機警,現在被關押起來等待發落的就是我,身敗名裂的也是我,我時時刻刻面對這一群豺狼,您不是也看見了嗎?”說完,她垂下眼,烏黑濃密長睫在臉上投下絨絨的影,可那眼淚還是流了出來。大滴大滴,慢慢滲進她的前襟,再無蹤跡。

“你想讓我為你做什麼?”肖重華心中一頓,看著她,眼神平常。“若是將來有一天能夠為我舅舅復仇,我請郡王,您能站出來作證。”肖重華緩緩收手,倒似有些不可置信的笑了出來:“你果真對我另有所求。”

他一瞬不瞬的盯著歐陽暖,眉頭不由皺得更深些。一雙子夜般的眼眸幾乎瞇成一線,仍舊掩不住眼底四射的精光:“求皇長孫不是更好?”歐陽暖輕聲道:“不!找到病因的人是您。這件事,只有您能做。”肖重華凝著冷光的眼瞬息轉動,倒是笑了:“想要我幫你,就說出一個能讓我幫的理由。”

“我沒有足夠的理由勸服您,不過請您憐憫罷了。”歐陽暖就靜靜看著他。復又垂下睫毛,淚再一次潛然而下。肖重華看著那些無色的液體在她美麗的衣衫上緩慢暈散,像一只無形的手,茫茫然抓住了他的心。

她清清楚楚地聽見肖重華冷靜的聲音對她說:“我答應你。”

“我會記住,欠郡王一個人情。”歐陽暖擡起頭,聲音放得十分輕緩。語調中甚至沒有一點起伏,輕描淡寫的說著,仿佛這是一件很平常不過的事情。

“我答應你,是因為這是你第一次在我面前落淚。盡管早已知道,你是別有所圖。”肖重華微笑“如果為了你自己,是不會求人的吧!?鎮國侯對你真的這樣重要?”

歐陽暖緩緩搖頭,渾身顫抖,不能自抑道:“你不懂。。。”

許多年以後,他都記得她說這句話時候的神情。清晰的記得那三個字,你不懂。

“將來,我一定會懂。”他笑笑.轉身離去。

當夜,肖衍連夜進宮。次日,三道聖旨接連頒下。

冊封鎮國侯嫡女林元馨為皇長孫側妃,準其提前完婚。聞鎮國侯病重,皇長孫請求冊封嫡長子林之染繼承爵位,準奏。賜婚曹榮與兵部尚書之女林元柔,擇日完婚。

這三道聖旨一出,京都上下,震動非常。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9 10:56 AM

089 殺雞儆猴的威懾力   

壽安堂

歐陽暖一路走來,遠遠地就有小丫鬟給她請安、撩簾子。

一進門,便看見李月娥坐在羅漢床邊的小杭子上,正陪著李氏說話。

李氏一看到歐陽暖進來,臉色雖然還是陰沈的,眉宇卻顯然舒展了很多。笑著沖她招招手道:“快過來。”李姨娘立刻站起來,滿臉的笑容:“大小姐。”

歐陽暖對她微微一笑,十分和善,隨之緊挨著李氏坐在羅漢床上。李氏拉著她的手,帶著笑容道:“可去看望過老太君了?她身子可還好啊?”歐陽暖柔和地道:“老太君一切都好,勞煩祖母您惦記了。”

“唉,一晃眼你大舅舅都去了兩年了。老太君白發人送黑發人,實在是可憐。好在長房一雙兒女都很有出息,聽說你那大表兄襲爵後在聖上面前也很得力,再加上他妹妹又是皇長孫愛重的側妃。老太君也算是老懷安慰了。”李氏感嘆道,一雙精明的眼睛裏滿滿都是艷羨。

“您說的是。”歐陽暖低頭垂下了濃密的長睫,掩住了淚光。神態端然,可掩在袖下的手死死攥住,心跳還是慢慢慢慢地沈重起來。在李氏看來,老太君福祿雙全,富貴無邊,又怎麼會想到她老年喪子的痛苦呢?

李氏猶自不覺,還在感嘆:“說起來,你大舅舅也是個有心的。苦苦撐著,直到兒女婚事都成了才閉眼,著實難為。”

歐陽暖壓抑似的睫毛微微顫動了一下,臉上淡笑道:“是,雖說百日裏也能趕著將婚事辦了,但鎮國侯府畢竟不是一般的人家.說出去到底不成休統,若是大舅舅早先去了,表哥表姐的婚事要耽擱三年.說起來,這也是舅舅最後對他們的照拂。”

李氏點了點頭道:“終究還是你外祖母有福氣啊!不過我的孫女,到底也是不差的。”說著,她的眼睛落在歐陽暖的身上,渾濁的眼睛刮過一絲笑意“月娥,你說是不是?”

歐陽暖很快就要及笄了,這也意味著,她在李氏的眼睛裏,變得更有價值。李姨娘看向歐陽暖,她還是坐在那裏。眼睛是低垂的,睫毛細密地覆蓋下一片淺淡的陰影,勾勒在臉龐深處。面容白玉一般,眼珠子卻黑漆漆的,明明帶著笑容,眼睛裏卻有一道異樣的深沈。李姨娘陪笑道:“這是自然的。咱們大小姐貞嫻雅靜,氣韻無雙,這般的才貌,莫說尋常官宦人家,便是王妃也做得!”

面對這半奉承半試探的鬼話,歐陽暖淡淡一笑,玉色的面頰帶著薄薄光暈。看起來像是有些害羞,實際上眼底卻一片陰霾,她不著痕跡的笑道:“祖母和姨娘就知道連起來欺負我。你們再這樣,我就不陪你們說話了!”

“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省得你害羞!”李氏笑著拍拍她的手。這才轉向李姨娘道:“剛才你說到哪裏了?接著說吧。”

李姨娘神色一肅,原先笑著的臉立刻就端莊了起來:“老太太。您是知道的,夫人自從那件事以後就一直心氣不順。這些日子鬧得越發厲害了,經常吵著要見二小姐。。。”

歐陽浩死後,為了懲治警告林氏,也為了安撫歐陽暖,歐陽治將林氏關進了福瑞院。而且專門派了人看守,林氏老實地呆了三個月後,特地收買了看守她的丫頭派人送信出去給林文淵。然而密信卻到了李氏手中,李氏十分震怒,索性命人在福瑞院正屋的窗上釘上厚木扳,只留一些透光的空隙,大門上還掛上了三道鐵鏈鎖,嚴格現定白天下鎖,晚上上鎖。沒得到李氏的許可,林氏不得出入大門,只能在屋子裏走動。歐陽治原先想要吏部尚書的位子,千方百計討好林文淵,想要關一段日子就把林氏放出來。然而鎮國侯府由林之染繼承了,林文淵不知為何也在皇帝跟前坐了冷板凳。廖遠的升遷竟然轉瞬間沒了影兒,歐陽治看情況不妙。就再也不提將林氏放出來的事了,林氏只能繼續呆在福瑞院裏頭潛心思過,痛改前非。

這時候,聽到李姨娘提起林氏,歐陽暖面上依舊淡漠。只一雙晶亮的眼似是深不見底,陽光下流轉動人。

“她要怎麼鬧,隨她鬧去!”李氏冷聲道,一絲一毫的憐憫都沒有。

“可是,昨兒個開始,夫人不進飲食了,說如。。。說如。。。”李姨娘說著,目光裏頭突然有了一些忐忑,眼神悄悄向歐陽暖的方向飄去。

歐陽暖卻似乎沒有在聽她說話,眼波凝視著香爐中升起的裊裊青煙,兀自在出神。梨花形的檀木窗上,一絲陽光的淺暈瑩在她的面頰上。恍惚間,她的嘴角掛起幾許笑意,李姨娘欲細看時卻已經斂去了。仿佛從來不曾存在過,那邊李氏已經高聲問道:“說什麼!”

李姨娘的臉上立刻露出很惶恐的神色:“說是要讓全京都的人都知道老太太活活把歐陽家的主母。。。虐待致死!”

“放肆!”李氏劈手掉了茶杯,茶水一下子全都灑在地上,濺濕了李姨娘雪青色的裙擺。她趕緊低下頭,及時掩住了唇畔的一絲笑容。“幾頓沒吃飯了?”李氏摔了茶杯,下一句突然這樣問道。李姨娘一楞,有點意外:“有一天了。”

“哦?她這是在擺主子的譜嗎,還是嫌棄送去的飯菜不好?”

“這個。。。”,李姨娘垂下頭。自己的確是克扣了林氏的飯食,有一回還特意讓人送去餿了的飯菜。但她實在是恨透了對方,飯搜了怎麼的她沒送砒霜進去就是對得起她了!

“這就是嬌氣的壞毛病,我瞧她是吃飽了撐的,餓兩頓也好。”李氏冷笑道,眸子裏劃過一絲幽冷的光芒。

“老太太,這怕是不妥吧?”李姨娘明明很高興.卻故意皺起眉頭道。“有什麼不妥?”

“萬一夫人真的餓死了,傳出去不太好聽!最重要的是,您將她交給我照看。我實在擔不起這個責任!”李姨娘試探著望向李氏。

“你擔心這個啊!”李氏冷冷地道“你放心吧!無論她出什麼事兒,都不用你擔待!”

歐陽暖聞言,轉頭看著李姨娘,臉上還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李月娥只覺得被那清冷的目光看透了似的,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有些訕訕的。

福瑞院

林氏躺在床上,兩眼緊閉。想到中午送來的那頓豬食,心裏恨到了極點,咬著牙齒不出聲。從昨天到今天,她已經躺在床上一天多,除了喝點兒水,一口飯也沒吃。

丫頭畫兒走近床邊,低聲細語地勸著林氏:“夫人,您千萬保重身體,以後日子還長著。便是為了二小姐,您也要吃一點。”

林氏厭惡地轉過身,索性將臉對著床裏面的雕花,根本不理畫兒,畫兒心裏無趣,卻也不敢走。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門砰地一聲被撞開。歐陽可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她看見畫兒在床邊,林氏躺在那裏一動不動,上來劈手給了畫兒一巴掌:“讓你伺候我娘,你怎麼詞候的?她怎麼成了這個樣子!”

“二小姐息怒,奴婢。。。奴婢也是沒法子。。。”畫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低下頭戰戰兢兢的解釋道。如今夫人和二小姐都失了勢,可到底是主子,積威還在。林氏活著一天,都是歐陽家的正頭夫人。她一個丫頭怎麼敢隨便欺侮,如今不過是林氏自己想不開不肯吃飯罷了。

這時候,外面負責看守的程媽媽慌慌張張跑進來。一見到這情形立刻就變了臉色:“二小姐,您快出去吧。老太太知道了可不得了!”

歐陽可揚起眉頭,冷聲道:“你要去告訴她?”

程媽媽一楞,臉上頓時露出為難:“二小姐,老奴不是故意要跟您作對。實在是老太太的吩咐。。。”

“哼,程媽媽你也不必唬我!老太太那裏只要沒人去說,她根本不會知道。端看你肯不肯幫我們母女!”歐陽可的臉色微微緩和對旁邊的夏雪道:“去!把禮物給程媽媽!”

夏雪立刻送上一個繡荷花的錦囊,程媽媽作出為難的樣子不肯收下。夏雪硬是塞進了她手裏,她訕訕一笑,手底下暗自墊了掂。心道二小姐最近出手可是越來越小氣了,看來很快就要榨不出油水來了。她這樣想著,臉上卻帶了點笑道:“二小姐,您有什麼話可快著點說。您知道的,太太盯得緊。。。”“好了好了,你快出去吧!我有話要和我娘說!”歐陽可厭惡地揮了揮手。

程媽媽走出院子,一旁的丫頭趕緊湊上來道:“媽媽,您怎麼不把二小姐拉出來?要是讓老太太知道,咱們可就完了。”

“你懂什麼!”她冷笑一聲。主子們再怎麼鬥,那跟奴婢們可沒多大關系。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萬一夫人將來翻身呢?替別人留後路,就是給自己留後路,她才沒那麼傻!

林氏聽見歐陽可的聲音,一直裝作沒有反應。直到程媽媽和畫兒都關門走了出去,她才轉過身從床上坐起來:“可兒!”

“娘!”歐陽可沖上去拉住她的手:“聽說你不吃飯了呀!怎麼能這樣,當初不是你自己跟我說的嘛。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你不替自己想,也得替我想想。你要是不在,那些人還不知道怎麼欺壓我。。。”

“你瞧瞧我如今這樣子,只怕比死也強不了多少!”林氏冷冷地丟下一句。看著歐陽可的目光也不如以往那樣慈愛。

歐陽可心裏一震。自從歐陽浩死後,林氏心裏對自己就有了隔閡,這一點她也是知道的。只是自從林氏被關了起來,自己在這家裏的地位也跟著一落千丈。她思來想去,只有林氏重振精神,才能幫助自己擺脫這種困境。她想到這裏,趕忙道:“娘,你不是嫌飯食不好嗎,我帶了吃的來。”說著,她讓夏雪把食盒送上來。林氏卻看也不看,推在了一邊:“我不想吃。”說著,她擡起眼睛盯住歐陽可,“我上次吩咐你去給王媽媽立個牌位,你做了沒?”

歐陽可一楞,頓時有點語塞:“我。。。我。。。”在她心裏王媽媽不過是個奴才,死也就死了,有什麼了不起的。哪裏值得花這樣的冤枉錢,她看著林氏沈下臉,立刻道:“娘,您知道的。如今除了家裏,老太太尋常也不讓我出去,實在是沒有法子。”

林氏聞言臉色又冷沈了兩分。此刻的她,兩眼沈陷,眼下烏青。皮包骨頭,看起來委實沒有幾分活人的氣息。歐陽可看到她這個模樣,繼續勸說道:“娘,您得撐住了,要是舅舅看見您這個樣兒,不知多難受呢!”

“你見著他了?他派人來救咱們了?”林氏一聽林文淵,顯然非常亢奮。心裏的絕望一下子全消散了,情不自禁地問著對方。

“沒見著,可是舅舅托人給我送信來了!”歐陽可想到此行的目的,趕緊從袖子裏掏出一封信來道:“娘,快點看完我去燒了。”

林氏枯瘦的手指抓著信箋,像是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目十行的看完,終究舒展了一口氣,眉心也慢慢松開了:“你舅舅的意思是。讓我再忍耐忍耐,他一定會想法子救我的。”

歐陽可一聽,頓時來了精神,用力點頭道:“娘,舅舅說的對,等他替咱們做主。你自然就能翻身了,到時候再叫那歐陽暖吃不了兜著走!”

“唉!可是話說回來。你舅舅這話也不過是寬我的心,要是他真的能耐怎麼不把二嫂從廟裏頭接出來。”林氏想到這裏,目光中凝聚出一絲恨意:“我真是太小看了你那個大姐,手段心機樣樣不輸人。簡直就是惡鬼投胎來向咱們索命的,她在家裏弄得我不人不鬼。在鎮國侯府呆了三個月就將二嫂弄到廟裏思過,這一思過就是兩年。當真是厲害之極!”

稀世明珠被盜的事,歐陽可也聽說了,林文淵生怕皇帝怪罪。四處周旋不說,還不得不把蔣氏送入廟裏思過,都已經兩年了,也不敢接她回來。歐陽可想到這裏,不由自主心裏發寒:“娘,二舅母那是盜竊聖物。聽說泰王也去求了情,不然就是個死罪。這樣還是從輕發落了!”

“從輕發落?若真的是從輕,那皇帝怎麼把你表姐嫁給了曹榮?曹家是個什麼樣的人家,這就是懲罰!這是皇帝在變著法子出氣呢!”林氏咬牙切齒道,抖了抖手裏的信:“你舅舅如今也遭了冷遇,要不然他能眼看著這幫人這麼欺負我!你太糊塗!”

“娘,要不然你軟一軟。再去求求老太太,先放你出來再說。”歐陽可滿心就是期盼林氏被放出來,因為這樣蘇夫人才能上門,她才有機會見到蘇玉樓。只是這種心思,她半點也不敢在臉上流露出來。

“求她?依著她心思,恨不得把我撕碎了餵狗才開心!”

“娘。不會這樣嚴重的,老太太也許是一時氣不過,覺得在人前丟了臉。等她氣頭過了,就把你放出來了。她要是真敢要你的命,為什麼不動手呢?現在多的是機會呀!”

“你以為?!哼!“林氏冷笑一聲“你這丫頭真是不長腦子。這是因為有人還不想我死!”

“誰?”歐陽可驚怔地望著林氏。那邊的夏雪垂下頭,仿佛什麼都沒有聽見。

“你那好大姐!”林氏的臉色越發蠟黃,看起來十分可怖。“她不想我死。是怕便宜了我!要不然,送點毒藥,三尺白綾,怎麼不是個死?她就是要留著我的命,讓我自個兒一點兒一點兒腐爛!這個毒蠍子!還有壽安堂那老東西,早知道她這樣狠毒,老早我就得弄死她!”林氏咬牙切齒地發怒,歐陽可正聽得出神。

李氏突然的到來,福瑞院內外看守的媽媽丫頭們嚇得戰戰兢兢,一個個趴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擡。

“好啊!這裏倒真是母慈女孝,當真動人的很呢!”李氏不立刻進門,卻站在窗子外面聽了一陣子。聽到林氏咬牙切齒的怨恨,她轉頭看了一眼臉色平穩毫無波瀾的歐陽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林氏一聽到這句話,臉色立刻變了。歐陽可的身休不由自主顫抖起來。   

“我真小瞧你們了,本以為這裏清靜得很,誰知你們都母女團聚了。。。”李氏冷冷盯著林氏。臉上擠出一團嘲諷的笑意:“一路上我還琢磨呢。是不是送來的飯菜太差,才讓你說我虐待你。”

林氏剛要開口,突然看到李氏身後的李月娥和歐陽暖。那眼神就怨毒的像是要撲上去將她們一口吞下去!李月娥刻意避開了她的眼神,歐陽暖卻擡起眸子,似笑非笑地望著她,像是在欣賞她此刻的狼狽與痛苦。

“祖母,求您饒恕!“歐陽可低聲道:“是我。。。我聽說娘身子不好,像是病的很嚴重,這才一時心急闖了進來,沒想到。。。”

“沒想你娘沒被我活活虐待致死,對不?”李氏看了一眼穿著艷麗春裳、眉眼精致的歐陽可。心想你也太大膽了,居然敢這樣就跑進這裏來!“你們在這兒商量著什麼好事兒呢?是不是在說讓我早點死,你娘也就能被放出來了,是不是?說出來我聽聽!”

歐陽可看了一眼李氏陰沈的神色,越發恐懼:“孫女沒有,孫女絕對沒有半點咒老太太的意思。。。”

“住口!”李氏冷冷盯著她,聲音裏沒有一絲人情味兒,“你翅膀硬了,嫌棄我在這裏礙手礙腳的,巴不得我死了!哼,你和你娘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忘恩負義的賤人!”李氏越說越氣憤,伸手就重重給了歐陽可一耳光。歐陽可捂著臉,心裏有說不出的羞辱。她憤恨地垂下頭,不敢出聲。林氏心裏恨透了李氏,冷笑一聲道:“老太太,您究竟想要把我們母女怎麼著?是打死還是殺了,你幹脆的給個痛快話!”

她的目光冷厲,分明是吃準了對方不敢對她如何。李氏沒想到她到了這個地步還敢這樣張狂,指著她大罵:“都是你這個賤人把我好好的孫女兒拐帶壞了!”

她舉手要打林氏耳光,沒想林氏非但沒討饒,也沒躲閃。反倒挺起胸,仰起脖子,迎著她的巴掌。李氏氣得渾身哆嗦,整個人一個踉蹌搖搖欲墜。歐陽暖唇邊就凝了一抹冷笑,連忙扶住她,輕聲道:“祖母,有什麼話都可以好好說。千萬別動怒,小心身子!”看到林氏這哥痛苦的模樣,歐陽暖突然升起一種想法,就此至她於死地!這種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如同一顆毒花在心底深處開放。毒氣彌漫,滲透全身,渴望的連心臟都在生疼。然而她看了一眼旁邊的歐陽可,不由自主露出一絲微笑。這只是開始而已,將來林氏就會知道,現在她以為的痛苦不過是滄海一粟而已。什麼是人生最痛最痛的事,她還沒有親眼看到。親身嘗到。。。想到這裏,歐陽暖微微一嘆,語氣裏有著難以言喻的愁緒:“娘,你也別跟祖母對著來。你是要活生生氣死她老人家嗎?這可是大不孝啊!”

“大不孝?我是你的繼母,又是你的親姨娘,你是怎麼對我的?你才是大不孝!”林氏毫不懼怕地道,目光陰森。

看著林氏,李姨娘眸子裏的恨意化作一縷寒冰,口中語氣卻十分柔軟:“夫人,您這是何必呢?非要跟老太太對著來,您是知道的王媽媽是您身邊的人,她犯了那樣大的錯,老太太也不過是將她杖斃。並沒有怪罪於您,您如今怨恨老太太又責罵大小姐,何苦來哉?”

林氏的望著越發嬌媚的李月娥,心中妒恨難忍,當面啐了她一口。李月娥驚呼一聲,側退半步,連聲道:“夫人,夫人。。。”

“來人!”李氏看著林氏,想起她剛才聲聲叫自己老東西,又說要弄死自己。不由得更加氣上心頭,叫聲剛剛落地四名媽媽魚貫而入。

“將她拉下去,重重打四十棍!”李氏指著林氏,惡狠狠地對張媽媽說。

“這。。。”張媽媽有些猶豫。歐陽暖看了她一眼,淡淡道:“祖母,您看是不是罰的有些重。”

李氏恨恨看了林氏一眼.道:“一個想著咒我死的兒媳婦,便是打死了也不可惜!還不動手!”

張媽媽一驚,忙命人上去將林氏拖出去。“就在大院裏打。”李氏命令道:“讓福瑞院的奴婢全上這兒來,讓他們在這裏看著。”

歐陽可害怕的渾身發抖。連一句話都不敢說,甚至不敢求情。林氏看了她一眼,只覺得滿心絕望,她厲聲道:“我到底是歐陽家的夫人,老太太你打的不是我,是你們歐陽家的面子!你可要想想清楚了,別到時候後悔!”李氏猛地一楞,立刻就有些猶豫。就在這時候,歐陽暖看見林氏手中滑落一張紙片,她輕輕椎了李姨娘一把。李姨娘反應過來,快步走上去奪過來一看,竟然是林文淵寫給林氏的信箋。她看了一眼,臉上立刻露出驚訝的神色,李氏冷聲問道:“說的什麼!”

李姨娘滿臉為難,半響後才輕聲道:“。。。林尚書請夫人暫且忍耐。說很快會有法子讓她出去。。。到時候再跟咱們算總賬。。。”其實林文淵的信裏說的是歐陽暖,李姨娘故意將這一句隱去,只撿著厲害的說。李氏聽了果然惱怒到了極點:“好啊!原來我不傷你,你反倒想著找我算賬。好!這可是你自找的!張媽媽,你站在這兒發什麼傻,還不給我拖出去!”

林氏本以為剛才已經嚇住了李氏,沒想到她竟真的下了狠心要當著下人的面打自己。這樣一來,便是將來自己再得勢,在這些人面前也永遠擡不起頭來!“等等!”她大聲叫著。

“你還想說什麼?”

“我錯了,兒媳對不起您。我只是餓糊塗了,腦子不清楚才胡亂說話啊!老太太,求您看在我伺候您這麼多年的份兒上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林氏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上,眼淚嘩的一下就流了出來,態度一下子軟了下來。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現在知道求饒了?晚了!張媽媽,快拖出去!”林氏聞言,頓時感覺到自己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是在顫抖。抖得她連五臟六臟都抽搐著,雖然她極力掙扎,還是被四個媽媽拖了出去。門外院子裏,幾名媽媽七手八腳將林氏按在條凳上,掀起她的裙袍,當下一五一十地打下。李氏讓福瑞院所有的丫頭媽媽們都親眼看著,她要警告所有人,凡是與她作對的人,絕不會有好下場!

李姨娘聽著外面打扳子和林氏的慘叫聲,臉上不由自主浮現出冷笑。她看了一眼還跪在那裏的歐陽可,心道真是個蠢人,若不是大小姐親自吩咐了放行,你以為那信箋能到你手裏頭?

李氏剛剛出了一口惡氣,對歐陽可也就沒那麼惱恨了。只冷冷看了她一眼,低聲呵斥:“還不滾出去!”歐陽可如蒙大赦,站起身飛快地往外走。因為走得太急,那姿勢一瘸一拐的,十分的可笑。

歐陽暖卻將一切都看明白了,林氏很聰明。她剛才那樣囂張,不過是為了轉移李氏的怒氣,不想讓她遷怒歐陽可。然而這片慈愛之心,她這位自私自利的女兒絲毫也沒有感受到,恐怕今天來也不是為了看望母親,而是為了她自己!

走過院子裏的時候,林氏猶自掙扎對著歐陽暖拼命地喊:“歹毒的丫頭,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啊!”一邊喊,一邊口中不斷吐出血沫兒。歐陽暖垂眉凝眸,仍是微笑著,仿佛只是淡淡,她款款走過,唇畔的笑意亦漸漸加深。

回到壽安堂,李氏幾乎喝光了半碗茶才喘出一口氣來。剛要和歐陽暖說什麼,這時候玉梅從門口進來。手裏捧了一張燙金花帖子,臉上的笑容十分燦爛討喜。她行禮後,恭敬地將帖子遞上來對李氏道:“老太太,皇長孫側妃給咱們大小姐下了帖子,要請她去赴宴。”

李氏一聽原本緊皺著的眉頭立刻舒展開來。老臉笑的像是一朵花兒似的,開口道:“瞧我,都被這幫人氣昏了頭,暖兒。你趕緊收拾收拾好好赴宴去吧!千萬別耽擱了時辰!”太子府的宴會,那可不是尋常人能去的,李氏心中十分的高興。她隱隱有一種想法,自己的孫女將來極有可能借著皇長孫這陣東風扶搖直上。到時候,歐陽家可就跟著享福不盡了!

想到這裏,她覺得有必要提醒一下歐陽暖。便看了一眼張媽媽,張媽媽立刻將丫頭們都領了出去。李氏迫不及待地道:“暖兒,有句話祖母不知道當說不當說。”

歐陽暖坐在她身旁,雙手隨意似的擱置在膝蓋上。眼底帶著說不清的靜,望向李氏:“祖母,您和我之間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茶杯在李氏的手中輕輕旋轉著,她看著歐陽暖。若有所思地道:“你和你表姐的感情,一向很好吧?”

歐陽暖一楞,隨即輕輕頜首。

李氏瞇了瞇眼,神色越發的溫和。然而歐陽暖卻覺得,她要說的話絕非如此簡單。片刻後,李氏緩緩道:“林小姐嫁過去兩年,至今尚無所出。這件事,暖兒你也是知道的。”

歐陽暖猛地擡起頭,猝不防及兩人目光對視。歐陽暖忙垂下眼簾,避開李氏的目光.她的心在這一瞬間狂跳起來。

“唉。皇長孫身邊,總是佳麗無數。便是得到恩寵,也不過是一時的。身為一個女子,將來可以長久依傍的就只有孩子了。”李氏似感嘆,似提醒地說道。

這兩年,歐陽暖的容貌出落得越發清麗了。就連自己,有時候看見她這張標致的臉都會恍惚,更何況是男人!皇長孫也是男人,她就不信,時時見到這樣美麗的少女,他能夠不心動!想到這裏,李氏一瞬間氣息凝滯,但很快又笑起來:“你經常去太子府,要多陪陪你表姐,勸解勸解她吧。凡事想開些,孩子麼總有一天會有的。”她看著歐陽暖,臉上的笑容越發親熱。“是。。。”歐陽暖垂下頭,掩住眸子裏的厭惡,神態恭敬而虔誠。

李氏生怕她聽不明白,又微笑道:“不是她邀請你才能去,既然那樣要好只要你想去,什麼時候都可以。”

歐陽暖依舊淡淡應了一聲,李氏瞧她神情,實在猜不出她的心思,不由自主瞇起眼睛道:“說起來,你比你那表姐要出色的多。可惜啊,咱們家的門庭比不上人家,倒叫你這麼好的孩子受委屈了。”

歐陽暖目光幽靜,熒然含光。唇際只略有笑意:“不,能生在這樣的家庭有祖母和爹爹那般關愛,暖兒已經幸運之極。”

“暖兒,你當真聽不懂祖母在說什麼?”李氏不信歐陽暖如此聰明,竟聽不出自己的弦外之音:“你就不為自己鳴不平?”

    李氏的目光,帶著老狐貍的算計,歐陽暖在這樣的目光下緩緩垂下頭,
沈默了片刻說:“暖兒愚鈍,請祖母恕罪。”

“我看你真是太糊塗,竟不知道借著機會為自己打算。”

李氏的佛殊啪嗒一聲磕在椅子上,聲音並不大,但張媽媽頓時屏息靜氣低著頭不敢看兩位主子。

一時之間,屋子裏靜謐的呼吸可聞。

李氏終究沒有發怒,卻陡然輕笑一聲,對歐陽暖說:“你們姐弟,我一直盡心盡力護著。那些欺負你們的人,我也一直幫著你們懲治、出氣。暖兒,祖母對你沒有別的要求,只希望你能知恩圖報!”

這聲音十二分的溫和,然而聽在歐陽暖的耳中,卻是極端的冷酷無情。眼前的這個老婦人,兩鬢已是盡染霜色,眼角紋路如同菊花,心心念念的卻是榮華富貴,攀龍附鳳。歐陽暖心中冷笑,這就是她的祖母,這就是李氏今天懲罰林氏背後的真正目的,向自己示好,也在警告自己。她能捧一個人上天,也能讓那個人摔得粉身碎骨!前生,她沒有這麼好的利用價值。李氏根本不屑於在她身上花這麼多心思,然而現在李氏已經將慈愛的面目徹底撕開,只余下自私與冷酷。

她扯開唇,緩緩起身,慢慢跪在李氏腳下,低聲道:“孫女明白了,請祖母放心。”

李氏點點頭,笑著將她攙扶了起來:“真是個好孩子。”語罷,輕笑了一聲。

歐陽暖對著她,亦是輕輕一笑,笑意分外溫柔。袖中的手卻驟然收緊,這一瞬間,她的手指很燙,仿佛有火焰慢慢的沸騰。幾乎要將指骨捏碎。

秦王府

林文淵進書房時,泰王正逗弄著一只饒舌的綠毛鸚鵡。看到林文淵,秦王淡淡看了他一眼。

“王爺.求您開恩!”林文淵撲通一聲就在地上跪下了。

奏王冷冷望了他一眼,並不開口。然而林文淵被那一眼看得心口不由一窒。他深深清楚,眼前這個人並非自己可以隨便糊弄的。秦王曾經力平叛亂,決戰山壑,統帥數十萬大軍肆意馳騁,赫赫戰功絕非徒有虛名,心思早已不可琢磨。

果然,秦王的神色十分平淡:“文淵,幾枚棋子而已不用那麼在乎。”“殿下,您要是再不管,天下大亂呀!”林文淵哭喪著臉:“太子一下子參了屬下手底下最得力的五個人。皇上當時就命人擬旨,並蓋上玉壘,將他們全部草職了啊!”

泰王早已得知了這個消息,但是他的臉上卻見不到一絲的震怒“好了,你先起來吧。”秦王皺了皺眉,不冷不熱地說道。

“王爺!那五人可都是跟隨王爺多年,忠心耿耿的。若不是我攔著,他們都要來叩見王爺,要當面求您做主啊!”林文淵大聲道,他見秦王臉上不瓣喜怒,一時摸不清他心裏究竟怎麼想,只能硬著頭皮跪在那兒不肯起來。“你願意跪,就跪著吧,這天下是皇上的天下,他已經答應的事兒。你想讓我怎麼辦?替那些蠢東西求情嗎?這一回若不是他們行事太過張揚,也不會犯在老大手裏頭!”奏王說的老大,自然是太子。

秦王向來說一不二,他這麼說,也就是不會管這件事了。大為失望的林文淵又想說什麼,泰王卻揮了揮手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本就不是為了他們求情來的。你是怕皇上下一步會動你!”

“殿下,既然您心裏什麼都清楚我也就不瞞著您了!我多年來跟著您轉戰南北,有今日的軍功,是靠殿下的提攜。可您也知道,我身上到處都是傷痕。為這大歷朝說得上嘔心瀝血。可是聖上是怎麼回報我的,他下了道密旨,把我的妻子關進了尼姑庵裏頭。又把我的女兒嫁給了最有名的紈絝子弟。曹家是個什麼玩意兒?他曹榮又是個什麼東西!把我變成了全京都的笑柄還不夠,如今太子更是步步緊逼。幾乎將我身邊的人斬殺殆盡,殿下,皇家是想要逼反我嗎?”

“住口!”秦王聞言臉色不變.手中原本餵水的玉杯子啪地一聲滑過林文淵的額頭.帶來一陣鋒利的銳痛,林文淵卻像是豁出去了,大聲喚道:“殿下!”

秦王重重呼吸著,猛然盯住林文淵,眉下深黑的雙眸如幽潭一般:“文淵,你怎麼如此糊塗!我早就跟你說過,稍安勿躁,靜心等待,然而你卻那樣心急。早早動手這才被父皇察覺了,現在不過這麼點小風浪,你就這麼經不住事。你這樣,還像是以前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威武將軍嗎!”

林文淵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盯著泰王殿下。已經有多少年了,他沒有再提起過威武將軍這個稱呼,他心中一顫不由自主低下了頭去。

秦王的神情隱在綿密的陰影之中,看不甚分明:“回去吧。好好想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若是想不清楚,就再也不必來了。”

林文淵心頭巨震,這些日子以來纏綿在心頭的狂怒與恨意一下子被這句話驚醒。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在意了那麼多年的鎮國侯位,在秦王殿下的眼中不值一提。只要跟著殿下打下了江山,莫說是侯爵,將來封王又有何難!妻子可以再娶.女兒也可以再有。她們算得了什麼!?怎能因為一時的得失而發狂。。。自己當初實在是急昏了頭,才會做下那樣的蠢事!半晌之後,他低了頭沈聲道:“我明白了,請殿下放心。從今日起,再不會犯糊塗了!”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1 09:30 AM

090 太子府中新仇舊怨  
  
    歐陽家的青棚馬車蒙上了一片彩雲似的錦繡,車上的流蘇和風鈴在風中微微擺動,發出音樂般動聽的響聲。

李氏的心思,歐陽暖當然猜得到。尤其是當她看到重新裝飾過的馬車的時候,這種預感更加明確。

一身夾紗常服的歐陽爵看著這輛馬車,目光裏露出一絲驚異隨即看向自己的姐姐:“姐,這是。。。”

歐陽暖一身淡淡綠色的素羅衣裙,裙擺猶如一波又一波泛起漣漪的碧水。裙面串著若隱若現的珍珠,發上只誓了一根白玉纏枝的簪子。管面上嵌著一顆幽冷的藍寶石,更襯托出她面容清麗,身若柔柳,整個人有一種清新而淡雅的自然之美。

歐陽暖看了一眼如今已經現出俊俏少年模樣的歐陽爵,微微笑了笑:“爵兒,這是祖母的心意,不必多想。”說完,她便扶著紅玉的手上了馬車。歐陽爵想了想,面色慢慢舒展開來,也快步上了馬,一路伴隨著馬車駛向太子府。

歐陽暖來的很早,剛到的時候門前馬車還不多,一路被人引著走過遊廊曲橋,只見到一村村長柳臨水而立。枝頭葉底,迎風微顫。歐陽爵被人引入偏廳喝茶,歐陽暖則由人引著進入內院。

慢慢走過花園,逐漸近了林元馨所在的墨荷齋。墨荷齋坐落於整個府邸的西側,迎面是碧波蕩漾的湖水,湖中種植著無數株荷花。正值盛夏,花朵盛放,露殊滾動,如一匹靡麗的畫卷在歐陽暖的面前霍然抖開。無數馥郁芬芳的花香撲面而來,歐陽暖略略放緩了腳步,因為她已經看見了林元馨就靠在齋前的欄桿上。拿了細餌撒在池子裏,逗那些藏在翠綠的荷葉下遊動著的錦鯉。

歐陽暖看見對方清淡的面上浮出了一抹笑容。

林元馨身邊的丫頭山菊先看見了她,立刻輕聲提醒了猶自出神的林元馨。林元馨向這裏望過來,一看見歐陽暖。臉上立刻流露出喜悅的神色,起身快步向這裏走過來。

歐陽暖微笑著向她行禮,林元馨無奈地笑了笑。自從她成為皇長孫的側妃,就再也不能像往常那樣隨意了:“起來吧。”她微笑著伸手虛扶了一下,等到進了墨荷齋她立刻輕輕挽住歐陽暖的手臂,拉著她進了內室。

墨荷齋裏,陽光自明亮的銀紅窗紗透進屋裏,內室顯得格外窗明幾凈。一旁的案幾上,一浮鮮艷的荷花盛放在汝窯圓波小缸中那鮮妍的色澤令人望之愉悅。

“可算盼到你來看我了!”兩人在繡凳上坐下,林元馨的臉上掩飾不住的歡喜。兩年來她每隔半個月就會邀請歐陽暖來陪伴她,可是歐陽暖卻格外恪守禮儀。要麼是來參加宴會,要麼是陪著沈氏一起來。這樣算起來,邀請十次她也不過來一兩次。

桃天捧著托盤走上來,盤子裏是江南持貢的茶。白玉的碗壁,澄澈的茶葉,那清香的味道即便不喝,只捧在鼻下細細的聞著也不禁令人神思舒暢。然而林元馨早已對這一切視若無睹,臉上有著淡淡的落寞。

“表姐,要是大舅母看見你這樣又該說你了。”歐陽暖笑著搖了搖頭,聲音如水般清涼,然而卻帶著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

林元馨挑起長眉,眼神清亮亮的:“那是因為母親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裏的日子是什麼樣的。”

歐陽暖看了一眼山菊,見到她已經將所有的丫頭都遣了出去。並且輕手輕腳地放下了殊簾,這才看著林元馨道:“表姐,皇長孫待你不好嗎?”“不,他待我很好,可他待誰都是一樣的好。”林元馨看著歐陽暖,眼睛裏說不出的寂靜令歐陽暖不由得心裏一驚。

林元馨想起周芷君嫁進府中的時候。自己悄悄去新房觀禮,漆泥金雕花三屏風式的妝臺上銅鏡映著紅燭。燭光嫣紅若晚霞鋪陳開來,她只見到新娘子一身的正紅色禮服。烏黑的發上帶著赤金的鳳冠,胸前繡著繁雜富麗的圖案,那絢麗的紅色令人頭暈。那時候她才突然明白,對方和自己的區別。作為正妃,周芷君可以身著正紅色禮服。而她自己的禮服縱然華麗,卻也不能是正紅色的。這種令人目眩的正紅,代表誰也無法撼動的地位。

“暖兒,我實話與你說。這兩年來,他身邊已經有了一位正妃,一位側妃,四名侍妾了,還有不少各級官員送來的美人。”林元馨微微一笑,撥弄著茶盅蓋子徐徐道:“他身為皇長孫,必要做到雨露均沾,一個月到這墨荷齋。終究來不到幾次的。”她說這話的時候,語氣並不悲傷,只是淡淡的反倒讓歐陽暖生出一絲愕然來。

歐陽暖看了看內室的精致奢靡的擺設,輕聲道:“姐姐得到皇長孫的青睞是好事。可是登得高難免會有小人忌恨,他這樣做對你也是一種保護。只是他言談舉止之中,終歸會流露出一些真情,否則姐姐住的也不會是墨荷齋。這裏的布置也不會是內院中數一數二的精致。”

林元馨輕笑道:“你素來聰敏慧黠,猜的縱然不說全對,卻也不差多少了。他雖然並不時常來,但對我還是十分憐惜照顧的。”她想了想,微微一笑。已是舒展的神情:“暖兒,不要總說我的事情。再過五個月,你也要及笄了吧?!可有什麼打算?”

歐陽暖微微一楞,一言不發。

林元馨不以為杵,只含笑道:“你有祖母和父親。原本輪不到我來替你擔心,但是他們那樣的性情,哪裏會真心為你考慮?!你自己還應當多想想出路才是。”她說到這裏,突然認真看著歐陽暖道:“你想要嫁入皇室嗎?”

歐陽暖淡淡道:“表姐,我並無攀附之心。”

林元馨看著她,黑亮的眼睛澄澈一片:“暖兒,你這幾次來,皇長孫哪怕再忙,也是每次必到。你沒看出來嗎?他真心的喜歡你。”

歐陽暖不卑不亢道:“姐姐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祖母曾經讓你我共同挑選春裳的事情。”

林元馨不知道她為什麼突然提起這個,面上有了一絲疑惑。

歐陽暖淡淡道:“當初的那件春裳十分的美麗,暖兒也很喜歡。但那是姐姐所鐘愛的,但凡姐姐喜歡的,我絕不會碰一下的。”

林元馨一楞,目中浮現出一絲感動之色。口中慢慢道:“暖兒,我剛才說的話,絕非是在試探你。你我之間,根本用不著說那些虛話。你的心思,我全都明白。我知道,你若嫁進來,也一定會幫著我的。可是,我還是不希望你嫁給他。”

歐陽暖的眼中浮現出一絲笑容。這時候她只以為林元馨是出自一顆女子的心在拒絕,然而林元馨卻繼續說了下去:“暖兒,皇長孫再喜愛一個女人,也不會為她不顧一切的。他這樣的男人,根本沒辦法捂熱你的心,沒法給你的章福的。最重要的是,我已經陷進這片沼澤來了,我不希望連你都出不去呀。”

歐陽暖怔怔望著林元馨,心中的情緒翻滾。臉上的笑容在那一瞬間也全都不見了。她再一次意識到,眼前這位性情天真、本性善良的表姐。是這樣的可親、可愛。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皇長孫的心思,歐陽暖也有了覺察。每次自己到訪,他都會來這墨荷齋。初時她以為是偶然。次數一多,她也便什麼都明白了。只是,他不過陪著她們笑語兩句。大多數時候只是遠遠坐著,像是在靜靜的觀賞,反倒叫她不好把拒絕的話說出口。平心而論,依自己的身份立場,能嫁給皇長孫已經是很好的出路了。但哪怕是為了表姐,她也不願意。她們是在這世上僅有的互相依靠的親人,她不願意冒一點點失去她的風險。更何況,她說的沒有錯,皇長孫這樣的男人可能喜歡一個女子,欣賞一個女子,但絕談不上寵溺和疼愛。這樣一來,自己的弟弟也不過是他眾多妻弟之中的一個,又能得到多少照拂呢?
  
   所以,對於歐陽暖而言皇長孫並不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我經常邀請你過來,一方面是讓你陪我說說話。更重要的是,讓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親近的表妹。將來你嫁出去,他們看在皇長孫的面上,誰也不敢欺辱你。”林元馨認真地說。身上的紫色鳳凰絳俏薄裳熠熠發光,卻怎麼也比不上她眼裏的光華奪目。

歐陽暖笑的十分溫和,目中泛著一星不易察覺的淡淡溫情:“這些暖兒都明白,多謝表姐為我掛心。”

林元馨體貼關愛自己,她何嘗不明白。正因為如此,她才不願意一直往太子府跑。

“林妃,到了入宴的時間了。”山菊輕聲提醒道。

林元馨微笑著站起身,對歐陽暖道:“咱們走吧,可別遲到了。”

兩人相攜著而行.邊談笑邊欣賞景致,一路亭臺樓閣,玉橋橫臥,精致富貴非比尋常。走過一道假山的時候,林元馨卻突然停住了,目光凝滯地向前方望去。

歐陽暖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卻瞧見蓉郡主著淺櫻紅縐紗上衫,銀白勾勒寶相花紋的長裙,整個人如同一株動人的碧桃花,正含笑站在一棵柳村下與一名男子說話。此時此刻,她身上的長裙迎風搖動比如漣漪,更加映襯的人比花驕。

歐陽暖只看了一眼,便認出那名華服男子是皇長孫。她擔憂地看了林元馨一眼,卻見到她面容平靜,唇畔的笑容十分恬淡。

蓉郡主眼波盈水,不笑便如同一副笑模樣,一副風流婉轉的情態。肖衍面對這樣的美人,自然也是千般萬般的耐心。兩人正親密地說著話。然而,卻被驀然而來被一聲輕呼截斷:“殿下。”

蓉郡主一楞,她微微側首。看見涼亭一側的湖石假山旁邊,站了兩個年輕女子。

在那一瞬間,肖衍臉上的笑容更深。蓉郡主看了她們一眼,臉上也隨之露出自然的笑容。陽光落在她漾著笑意的眉目間,仿佛連她的笑都漾著光華,耀目地讓人睜不開眼。

在這一瞬間,歐陽暖敏銳的感覺到,林元馨明亮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肖衍快步走了過來,看著林元馨笑道:“馨兒來了。”說完,他看向旁邊的歐陽暖。眼神瞬間有一絲欣喜閃過:“歐陽小姐,你可真是太難邀請了。馨兒一直都盼著你,卻輕易請不來啊。”

他的眼底,似乎有一種莫名的責怪。歐陽暖微微一笑道:“殿下愛護表姐之心,真是令人羨慕。”

肖衍眉頭微微皺起,顯然對這樣避重就輕的回答不太滿意。但他清楚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只是笑笑。對林元馨道:“馨兒,你幫我招呼蓉郡主吧。前廳來了很多客人,我要先走一步。”

林元馨微笑著恭敬地行禮,道了聲:“是。”

這時候,蓉郡主已經微笑著走上.道:“皇長孫不必擔憂,林妃和歐陽小姐早就與我熟悉了。”

肖衍便笑著對她點點頭,再次深深看了歐陽暖一眼,轉身快步離去。蓉郡主盈盈含笑道:“兩位,多日不見了。”

林元馨臉上的笑容很淡,卻沒有一絲不周到之處:“蓉郡主在宮中,自然不是尋常可以見到的。能有這樣的機會邀請到您這樣的貴客,自然是我們的榮幸。”

蓉郡主笑意款款,眉目濯濯,別有一番動人心處。她微笑道:“這也是太後見我在宮中日久,怕我煩悶所以才特許我出宮的,倒是不想在這裏遇見了歐陽小姐。”

歐陽暖笑道:“郡主見笑了,我只是一同來湊熱鬧而已。”

蓉郡主的笑容若有似無:“不知歐陽小姐有沒有看到蘭馨的婚禮?可惜了她嫁在千裏之外。。。對了,前些日子她還給我寄來了一封信。”說到這裏她的話頭突然打住了,臉上似笑非笑地看著歐陽暖。

歐陽暖雙眸微睞,輕輕笑道:“郡主說笑呢!我足不出戶,怎麼能去參加呢?好在陳小姐雖然嫁的遠,但聽說夫家待她極好,這也算是嫁得其所了吧。就是不知陳小姐信中說些什麼?”歐陽暖微微一笑,目光似無意掃過她:“總不會說對這樁婚事不滿意吧。”

蓉郡主微微一楞,竟是毫不變色,笑靨如花道:“歐陽小懼真會說笑,哪戶人家的小姐敢說對自己嫁的夫家不滿呢?”她驚奇道:“難道歐陽小姐知道什麼內情?”

歐陽暖微微一笑道:“郡主與陳小姐交好都不知道,更何況我與她不過數面之緣,又哪裏知道些什麼呢?聽郡主這樣說,倒讓暖兒十分好奇呢。”

林元馨在一旁默默聽著,臉上露出了沈思的神情。這時候,歐陽暖如閑話家常一般,淡淡道:“說起來,婚姻大事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滿意也好,不滿意也罷,斷然沒有小姐自己說話的余地。更加不能自己去謀劃,蓉郡主,您說對不對?”

蓉郡主立刻警覺,神情猛地一凜。不復州才的鎮靜,慢慢道:“歐陽小、姐果真是知書達理,秀外慧中,說出來的話叫人挑不出一點毛病呢。”

歐陽暖恍若無意般道:“只是聽郡主說起陳小姐的事,有感而發罷了。”蓉郡主凝目看著歐陽暖,明知她是在點破自己剛才蓄意接近皇長孫的事,偏偏發作不得,所有的情緒都化作了一絲淡淡的笑容:“歐陽小姐如今名滿京都,自然不愁找不到合適的人家。”她卻不同,今年已經十八了。便是再不願意,也不得不為自己謀劃。依照她的身份,若是進了太子府,便是周芷君也要讓位!所以,她刻意接近肖衍,又有什麼錯呢?

歐陽暖寧和微笑道:“身為女子的確十分不易,時時事事都要小心謹慎。若是一步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復,所以越是急切,越是要謹慎。”林元馨微微動容:“暖兒說得對。一切皆是天註定,不是你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她說著看向蓉郡主,目光含笑。

蓉郡主的目光微微一顫,竟然已是低下頭去。她何嘗不知道,她又何嘗願意?太後許她一個空頭承諾,硬生生讓她等了幾年,可是現在她等不下去了!今天她們兩人對自己說的話,未必沒有提醒的意思。只是,她柯蓉這樣的才貌,如果要嫁給一個平凡的男人,她怎麼會甘心呢?!

三人來到宴席上,不少客人都已經到了,蓉郡主先去了自己的席位。隨後林元馨向歐陽暖微微一笑,悄悄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她坐在那裏,自己便去了皇長孫的身旁。歐陽暖遠遠看去,只見到肖衍身邊坐著一個眉如翠羽,肌如白雪,面容秀麗、氣質出眾的美人,一技樣式精巧的花釵步搖在她烏黑青絲中密密閃爍。出人意料的是,她竟是全然的素面,臉上半點脂粉未施。歐陽暖立刻便認出,這位就是肖衍的正妃周芷君。此刻,她靜靜坐在肖衍的身旁,眾人便只看到了她,足可見其氣質醇雅,容色驚人。若說蓉郡主是花園裏艷麗的牡丹,那麼周芷君就像是養在空谷裏的幽蘭。直到嫁給皇長孫,隨之出席各式場合,人們方才驚呼,原來周家竟有個如此的美人兒,卻硬是藏了那麼多年不叫別人瞧見,當真是令人驚嘆了。

看著林元馨悄悄在周芷君的下首坐了。一副垂頭低首,笑容微斂的模樣,歐陽暖說不出此時的心情到底是喜是悲,只覺茫茫然一片白霧蕩滌心中。馨表姐這樣的好的女子,一旦嫁入皇家卻只能這樣謹慎小心的活著,不敢有一絲一毫的越禮。甚至要看正妃的臉色行事。若是她能找個尋常的人家,何至於此。

歐陽暖正兀自出神,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意外的突然出現在她的面前:“歐陽小姐!”肖清寒的聲音十分驚喜。那模樣倒像是久在旅途中的人突然見到老鄉一樣,十足的熱情,讓歐陽暖一時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好,生怕過於冷淡傷了這年輕郡王的心。

“歐陽小姐,我就知道你這次會來!”肖清寒一個激動的模樣,正要說什麼卻聽到有一道聲音諷刺道:“允郡王,怎麼周王叔不關著你,逼你好好念書了嗎?”魯王世子肖漸離十分熟撚地笑著摟住肖清寒的肩膀,一對飛揚的眉毛帶了三分桀驁,“怎麼這麼有空跑到歐陽小姐這裏來獻殷勤!”肖清寒暗暗撇了撇嘴。什麼獻殷勤?他剛說了一句話這人就來了,叫他連一句獻殷勤的話都沒說出口呢。上次他接近歐陽暖就是這人搞破壞,非拉著歐陽暖去下棋,後來還把肖重華招來了,現在居然又出現了,當真是陰魂不散。

肖漸離不管他突然陰下來的臉色,英武的相貌帶了幾許笑容:“歐陽小姐,好久不見。”

這開場白和肖清寒幾乎是一模一樣的。歐陽暖被他們有趣的模樣逗得想笑,終究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歐陽小姐很少出門,連這樣的宴會都不常參加呢。平日裏在家中都有什麼消遣?”肖清寒不甘示弱地甩開肖漸離的束搏,認真問道。

歐陽暖微微一笑,剛要回答肖漸離笑道:“聽說小姐身子不太好,不知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兩年過去,歐陽暖心口的傷處只留下淺淺的痕跡。然而身體卻不如以前健康,變得畏冷畏寒,所以冬天幾乎是不出門的。歐陽暖笑道:“不過是一些舊疾,不礙什麼的。勞煩世子擔心了。”

“女孩子家不出門也是對的。何況歐陽小姐馬上就要及笄了,惹來那些沒正形的登徒子可不好。”肖清寒搶著道,“歐陽小姐還是該先行調養身子才是。我有一支可遇而不可求的幹年人參,最是滋補身體的。另外,在我京都郊外的別院裏還有股溫泉,常浴此泉可益氣補神,養身健體,護膚美顏,歐陽小姐若是有意,可以和令祖母一起過去住一段時日。。。”

他這個建議一出,肖漸離立刻冷了臉:“允郡王太卓鄙了吧。竟然邀請人家一個未出閣的小姐去住你的別院,傳出去像話嗎?你該不會是故意在敗壞歐陽小姐的名聲吧!”

“肖漸離!你說話越來越討厭了。我都說了是請歐陽老夫人和小姐一起去,我若是別有所圖會這麼做嗎?況且別院空著也是空著,借給歐陽小姐是我的事,跟你有什麼關系!反正我是成天沒事幹的閑人,你魯王世子可不同,魯王最近不是一連交辦了好幾件差事給你嗎?”肖清寒冷笑了一聲道,“你還不去做你的事,我和歐陽小姐說話跟你有什麼關系?你非要在這裏站著,不覺得自己礙眼嗎?”

眼看著兩人快掐起來,歐陽暖忙微笑道:“郡王的好意我心領了。只是大夫說我身體弱,不能擅加進補。那千年人參是何等寶物,不要白白浪費了。至於別院的溫泉.若是有機會再去吧,多謝您的關心了。”

菖蒲悄情和紅玉咬耳朵:“他們都在討好小姐啊。”紅玉看她一眼,第一次贊同地點了點頭,菖蒲的臉上頓時露出憧憬的神色。

見歐陽暖拒絕了,肖清寒面上忍不住露出失望的神色。肖漸離卻大喜過望,微笑道:“聽說林妃的祖父,當年的老侯爺一手書法冠絕天下,留下的筆跡中有一本手稿,為他一生書法之大成,是真正的傳世之作。只可惜上次我向侯爺提出要借來一觀,卻得知這本書稿已經不在侯府內,我想見也見不到了。”

他說的侯爺,便是林之染了。歐陽暖不禁目光閃動,輕聲問道:“世子說的,是《漢中集》嗎?”

“是。是。”肖漸離觀察歐陽暖的神色道,“我一直在找,怎麼小姐也看過嗎?”

歐陽暖點點頭,笑道:“原稿雖已丟失。但我那裏還有一本手抄本,若是世子喜歡改日我讓爵兒送到府上。”

“這怎麼可以!不行不行!那是小姐心愛的書稿,我怎能橫刀奪愛?”肖漸離連連擺手:“還是我登門拜訪吧。正好還有一些書法上的問題想要向你請教。”

他不肯收下書稿反而要主動登門,分明就是以此為借口,想要登堂入室。肖清寒看看情況不對,不禁有些著急忙道:“我也有這方面的問題要請教歐陽小姐!”

這話一出口,連歐陽暖的臉上都露出詫異的神情。京都誰不知道肖清寒什麼都喜歡,就是討厭讀書寫字,他一時嘴快說錯了。頓時面紅耳赤,說不出話來。

菖蒲嘿嘿一笑,眉毛下眼睛閃閃。小心地在紅玉耳邊輕聲道:“允郡王是在說謊呢。”

紅玉:“。。。”

這邊說的正熱鬧,那邊的肖淩風將這一切看在眼裏,一貫帶著笑的臉越發從容愜意。他對這一旁的肖天燁道:“你的歐陽小姐可是十分的受歡迎啊!怎麼,你不擔心嗎?”

肖天燁呻了一口美酒:“你說什麼笑話?她那樣的毒辣陰險,給我提鞋都不配。”接著,他笑著一指肖淩風身邊的美貌女子:“我瞧你身邊的世子妃,就比她強幾倍不止。”

肖淩風身邊坐著的是他的正妃。武靖公家的嫡長孫女趙芳儀,此刻她聽到肖天燁說這話頓時輕笑道:“我怎麼能與歐陽小姐攀比?!她雖然很少出門,卻當真說得上京都數一數二的美人了。就連蓉郡主,近年來都有些隱隱不及之勢。”

肖淩風不由笑道:“你別聽他瞎說。他是看到那兩人去獻殷勤,心裏吃味罷了。”

肖天燁更是笑:“罷了罷了。你既然非要這麼說,我也沒辦法。”

“天燁,話說回來。要是我的話,寧願選捧溫柔體貼的女子,你這位心上人看起來柔弱,心腸卻比男人還要堅強,真是一點也不可愛。”肖淩風的笑容十分促狹。

“太柔順的女人沒有意思,越是這樣烈性的女子,越是讓人覺得有趣味,難道不是嗎?”

肖淩風大笑道:“看看,才三兩句話你就露餡了。說到底,你遲遲拖著不肯娶正妃,還不承認是在等她麼?不是我要開你的玩笑,只怕這位歐陽小姐心裏主意大得很。未必看得上你恭王世子呢!”說完,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正座上一眼。肖天燁也順著他的眼神望去。竟見到肖衍的目光也淡淡望著歐陽暖所在的方向,似乎很是註意。

肖天燁垂下眼睛,喝了一口酒,才慢慢道:“她是不會看上肖衍的。”只這樣說了一句,便暗暗轉頭。強行抑制住情不自禁要看向歐陽暖的目光,入喉的美酒只覺得一片涼意,什麼滋味也品不出來。

正在這時候,明郡王肖重華穿一襲暗紫團蝠便服,頭戴赤金管冠,長身玉立,豐神朗朗,緩緩從外面走進來。在明亮的日頭之下十分奪目,一下子就引來無數的目光。

席上的錢香玉目光輕輕一轉盯著他,面上似有無限癡惘,目光移也移不開半分。

崔幽若清脆笑了一聲,纖細白皙的手指握著一柄象牙骨的美人扇有一搭沒一搭地搖著,輕聲道:“明郡王當真是俊得天下少有,難怪錢小姐你看呆了。”

錢香玉回過神來,立刻紅了臉。旁邊的小姐們紛紛竊笑起來。

徐明熙亦笑:“錢小姐性情倒真是率真的很。”這裏看重明郡王的女孩子多了。卻沒有誰像她這樣沒規矩地盯著一個男人猛瞧的,心裏這樣想著,口中暗暗道:“聽說有一次明郡王去赴宴,錢小姐當眾彈奏呢。這可真是出自一片赤誠之心了。”

崔幽若故作驚訝的“啊!”了一聲耳邊的翠玉柳葉墜子輕輕晃了晃,隨即笑著用絹子掩住了唇邊的笑容道:“錢小姐真是癡情哪。。。”

    錢香玉冷哼一聲,不以為意。
   
就在這時候皇長孫肖衍拍了拍手,宴會開始。

一個少女懷抱著一個琵琶,從簾子後面走出來,輕輕坐在繡凳上。歐陽暖向她望過去,卻只能看見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撥動著琴弦,便聽見水色華音從她的指下緩緩流淌而出,那琵琶曲悠遠清朗,裊裊搖曳,令人心醉。

單說琵琶,她彈得並沒有多麼高妙,可是當她展開歌喉之時。卻似吹過荷塘的微風,清新婉轉,十分動聽。有一種敲晶破玉之美,讓人聽到的時候,仿佛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全舒展了開來,溫溫涼涼說不出的舒服愜意。歐陽暖凝神細細聽去,只覺得生平從未聽過如此美妙的聲音。

“她是京都最紅的歌女妙音,聽聞連教坊司的伶人都比不上她呢!”

崔幽若悄聲和歐陽暖說,歐陽暖聞言點了點頭道:“歌聲的確非同凡響。”

就在這時候,只聽見錢香玉低呼一聲道:“你們快看!”

對面的席位上.一名男子竟失魂落魄,不顧禮儀地站起身來,連筷子掉在地上也不知道,只管朝那叫做妙音的歌女直勾勾亂看。

眾人都吃驚的向他看去,歐陽暖只看了一眼,便認出此人就是曹榮。她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對方身邊坐著的華服美人,果真是一身雲霞色水紋淩波桐裙的林元柔。

妙音的曲子彈奏完了,站起身來行禮。曹榮突然跌跌撞撞就要向她走過去,林元柔突然面色難看地拉了他一把。他這才猛地站住,臉上露出猶豫不定的神色。

肖衍看了曹榮一眼,淡淡笑道:“曹公子這是怎麼了?”

曹榮看了一眼那妙音姑娘,臉上露出期期艾艾的神情。妙音也含情脈脈地看了曹榮一眼,但在看到林元柔冰冷的臉色時,臉色刷的白了。

看到這情形,肖衍笑了笑道:“曹公子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曹榮一狠心,大聲道:“這位妙音姑娘是我的相好,我早該娶她做妾的。可惜夫人不準,這才讓她一直無處著落,今日正好請皇長孫成全!”

這話一說林元柔臉色立刻紅的要滴出血來,只覺得難堪無比。她早就知道自己嫁的男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卻沒想到他根本就不是個人!在這樣的場合居然說得出這種無恥的話,他要害她變成全京都的笑柄!

肖衍是知道鎮國侯府的纖紛的,有心替林元馨出氣。便笑道:“男人三妻四妾是常理,貴夫人怎麼能不許呢?大歷朝哪各律令上有這樣的現矩了?”堂下一陣哄堂大笑,男賓門笑曹榮無能。女賓們則紛紛掩住了唇邊的嘲笑,林元柔從來都是扯高氣揚的。最後竟然嫁給了這樣的丈夫,當眾跟歌女眉來眼去不說,還在眾人面前不給妻子留一點余地,真是丟盡了林元柔的臉面。

林元柔冷冷道:“殿下有所不知,這叫做妙音的女子可是賤籍,我怎麼能任由夫君娶這樣的女子進門?”

林元馨一直沈默不語,這時候看了肖衍一眼,淡淡笑道:“既然如此,我今天倒要為曹家姐夫說個情。柔姐姐既然擔心這個女子的身份有辱門第,殿下不如銷了她的賤籍,賜她進曹家為妾。豈不是兩全其美?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歐陽暖微微一笑,暗地裏搖頭,誰說馨表姐不知道怎麼欺負人來著,這不是做得很好嗎?

肖衍喜道:“這個主意好。”

那一邊,林元柔猛地站了起來,似是要當眾發怒的模樣。卻終究不敢,只能硬生生忍下來,幾乎要咬碎了一口銀牙。

然而這時候,一旁的周芷君卻淡淡道:“殿下是一片好意,我也為曹公子高興。不過,林妃所言,我覺得有些不妥。”

肖衍一楞,不由自主道:“有什麼不妥之處,你說說看。”

周芷君道:“妙音姑娘的出身,無論如何總是有些不體面。剛才林妃說要銷了她的賤籍,這樣她便能名正言順地侍奉曹公子。哪怕做一個奴婢,對她來說已是少有的恩典,這原是件極好的事。但若是直接讓她為妾,曹夫人如今又不同意。這一來殿下的好意豈不影響了他們一對和美的夫妻。最重要的是,這天下總有貴為正妻賤為妾室的道理,什麼樣的身份就該在什麼樣的地位上。切不可一時高興不顧天下的綱常,給旁人開一個不好的先例。我說得魯莽,殿下恕罪。”

這幾句話,明裏是在說妙音姑娘,實際上卻是在說林元馨。提醒她只是一名側妃,時時刻刻都不要忘記自己的身份!歐陽暖聽到,心中一沈,不由自主看了林元馨一眼,只見到林元馨的一雙美眸微微含了朦朧的淚意,低下了頭去。

一個念頭方未轉完,肖衍已經笑道:“芷君說得對。既然如此,就削去去她的賤籍,至於以後為婢為妾。”他看了林元馨一眼,微微一笑:“就由曹公子自己決定吧。”

曹榮得意地坐下,林元柔整個人都似乎僵硬了。原本驕傲的神色慢慢變得頹敗,她下意識地向遠處望去。正好撞進歐陽暖平靜無波的眼睛裏,不由得心中微微一動,壓低聲音對曹榮道:“你若是允我一件事,我就答應你,讓妙音進門。”

曹榮一楞,頓時露出詫異的神情。他順著她的目光朝對面看去,卻看到容色清麗脫俗的歐陽暖,一張臉上頓時變得憤怒起來。就是那個女子,害的他以為林元柔是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千方百計才求來了賜婚,卻在掀開蓋頭的那一刻,發現一切都是一場騙局。自己娶進門的哪裏是什麼大美人,分明是個母夜叉!想到這裏,他不禁瞇起眼睛,狠狠望著歐陽暖道:“你要做什麼,我都配合你!”

林元柔望著恍若一無所知的歐陽暖,臉上的笑容慢慢變得冷酷。這兩年來,她一直在找機會報復,今知。。。當是最好的時機。想到這裏,她冷笑了一聲道:“待會兒你一切都聽我的吩咐。。。”

女客們繼續飲宴,男賓們按照慣例下場比賽射箭,一試身手。

歐陽爵向歐陽暖微微一笑,便起身下臺,挽弓試了試弦力。隨即從箭壺裏抽出三支長箭,銜了兩支用牙咬住。舒臂張弓,啪啪啪三箭連發。崔幽若探起頭,往靶上一看,驚道:“三箭均中紅心!”

眾人一時之間都露出驚異的目光。當年不少公子都去參加過歐陽家的宴會,大家都還記得歐陽爵一副拉不開弓的蠢樣子。誰也想不到不過短短兩年,他的弓箭之術竟然有如此突飛猛進的變化。

徐明熙亦不覺贊嘆:“歐陽少爺年紀小小,竟有這樣的箭術,真叫人刮目相看。”

錢香玉慢條斯理飲了一盅酒,如絲媚眼中有一絲尖刻的冷意:“只可惜出身平平,比皇孫貴胄差的遠矣。”說罷有意無意的看了歐陽暖一眼。

歐陽暖根本沒有將她的嘲諷放在心上。只盯著場下的歐陽爵看,她對人群的歡呼渾然不覺,看到歐陽爵飛箭離弦,向著遠處鮮艷的紅心刺去。

“中的!”每一聲高唱過後,那飛揚的箭尖就在她的心上,帶來一陣又一陣的歡喜。

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年紀小小卻極為出色的歐陽爵身上,誰也沒有看到這時候一個人搭起長箭,拉開弓弦只聽到“嗖”地一聲弓箭如同流星一般,氣勢洶洶地直奔歐陽暖而去。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1 02:04 PM

091 危機四伏的宴會   

     那長箭來得又猛又快,根本不給人躲避的機會,說時遲那時快,只聽到一聲呼嘯厲響,一件物事正好擊中了箭身。

“叮當 !”

紅玉的驚呼被生生吞進喉中,歐陽暖剛才只覺察出一陣寒氣向自己襲來。根本沒有閃避的機會,轉瞬之間卻見到那寒光陡然跌落在桌上。砰地一聲將酒杯擊得粉碎,酒液四下濺出,將她的衣裙打濕了一片。

她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桌面、跌落在腳邊的長箭和已經粉碎的玉佩,臉色不變。若是沒有這玉佩的阻攔,剛才這長箭將會直接射穿自己的頭顱,讓自己命喪當場!

眾人眼見這突如其來的一幕,只覺得驚魂未定,好半天也沒反應過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肖衍勃然大怒,騰地一下子站起來,怒喝道:“什麼人如此大膽!”

眾人聞言都向場中望去,卻見到十數人都站場中,手持弓箭向這邊望過來,臉上的表情或無辜或驚愕,一時壓根分不清究竟是從誰的弓上射出。林元柔遠遠看著,怨毒的眼中滿滿都是失望,她下意識地向場中的曹榮看去,那目光似乎變成道道利芒,要將他砍成千片萬片!怨不得她憤怒,就差一步了。明明就差一步,要是他的動作能再快一點,不給任何人機會阻止,歐陽暖不死也要破相!可惜,竟然功虧一簣!

歐陽爵一把丟了弓箭,飛快地跑過來,滿面驚惶之色:“姐姐!你沒事吧!”

歐陽暖淡淡看了他一眼,微微點頭:“我沒事,不必擔心。”然後斂衽起身,向肖重華的方向遙遙施了一禮,輕聲道:“歐陽暖多謝明郡王出手相救。”

肖重華目色深深,臉上絲毫也看不出救人後的自得道:“歐陽小姐不必多禮,只是湊巧罷了。”

錢香玉此刻看到如此場景,深恨那箭頭不是射向自己的,不然也就能和明郡王說上話了。

地上那塊碎成幾瓣兒的玉佩乃是一等一的水玉雕成。色澤通透溫潤,價值連城,這樣揮碎了真的很可惜。歐陽暖只看了一眼,便微微一笑:“郡王過謙了,若是沒有這枚玉佩。”她的臉頰或許因為日光照耀的緣故,有些微微浮起的淺紅:“歐陽暖可能要命喪當場了。只是終究毀了郡王的玉佩。。。”她正要說下去,卻聽到肖衍笑道:“我那裏還有一塊比這玉佩成色好的,待會兒取來送給明郡王就是了,歐陽小姐不必自責。”

周芷君聞言,眉頭微微皺了皺,很快又恢復了笑容。

那邊的肖淩風看著手握成拳的肖天燁,笑道:“天樺,這一回你可失算了.若是這救美的活兒能由你來做,得到美人心豈不是要容易得多!”

他的話說了一半,卻看到肖天燁臉色鐵青的坐著.原本握成拳頭的手突然松開,撫住心口,面色十分難看,他急聲道:“你怎麼了?心疾又犯了嗎?”

肖天樺緩緩搖了搖頭,從懷中取出一個瓷瓶.服用了兩粒藥丸之後,似乎痛苦緩沈下來.這才慢慢吐了一口氣道:“無事。”他的目光看向歐陽暖.那個千鈞一發的時刻,他的心跳突然失衡,手上的動作也慢了半拍,否則。。。

肖衍的聲音就在此刻沈穩地響起,帶了幾分冷凝:“來人,將剛才所有人的箭囊仔細查驗,一定要查出這支箭究竟是哪裏來的!”

宴席上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眾人都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這一幕,不知道說什麼好。

這時候,周芷君淡淡一笑,口中道:“殿下不要這樣緊張,會嚇壞這裏的貴客們。若人家是故意的,怎麼會讓一塊玉佩就阻了來勢,可見不過是一時射偏了方向。乃是無心之過罷了。好在歐陽小姐無事,若那位莽撞的箭手傷了她分毫,只怕林妃非要抓住那人拼命不可!”

莽撞?只怕不是莽撞,而是蓄意而為。這裏是太子府,何人敢在此處如此放肆?周芷君所言,分明是說這不過是件無傷大雅的小事情,不必大驚小、怪罷了。林元馨猛然擡頭,眸子亮晶晶如黑色的寶石。隱隱有黯淡的光彩流動,她剛要說什麼卻看見歐陽暖對自己微微一笑,大聲道:“您說得對,不過是場誤會罷了。說起來,還真是慶幸這人將箭射到了我這裏來,若是誤傷了皇長孫或是兩位妃子,才真叫是大事了。”

幾句話,不動聲色之間告訴別人,一是這箭手可未必是沖著自己來的,說不準是借機夾在賓客之中意圖行刺。二是皇長孫的這位正妃恰恰因為自己不是受害者,所以才能說得這樣輕描淡寫,毫不在意。果然,眾人看向周芷若的神情就有了幾分微妙。皇長孫的眉頭也深深皺了起來,雖不信有人敢在府中行刺自己,卻也對這個箭手在如此場合搗亂起了幾分厭恨。

周芷君卻微微一笑,緩緩斟了一盞酒,清冽的酒汁傾落於白玉酒杯中。燦爛生輝,她起身,一步步送至歐陽暖面前笑容美麗端莊:“歐陽小姐,請你來作客,卻讓你受了這樣的驚嚇,的確是我們的疏忽。來,這一杯酒,暫且給你壓壓驚。”她的聲音雖清冷似冰殊,然而帶著濃濃笑意,十分親切悅耳。

歐陽暖看了一眼林元馨,對方唇邊的笑意隱隱有一絲憂色。她知道,她是在為自己擔憂,歐陽暖微微一笑,笑靨卻和夏日的初荷一般明艷奪目,叫人為之神眩:“歐陽暖身份微薄,怎敢勞動您呢?”說完,便端起她送來的酒杯一飲而盡。

周芷君其人非但容色出眾,更兼心計深沈。馨表姐只怕。。。歐陽暖只是這樣一想,擡眼卻看見周芷君笑意盈盈地望著自己,眼睛似一對黑耀寶石。暗暗流光溢彩,柔聲道:“歐陽小姐真是個有意思的人,與我很是投緣呢。”

投緣麼?歐陽暖暗自冷笑,只是短暫的交錦,她便已經知道,眼前的周芷君和自己是同一種人。若是沒有林元馨,她們彼此可能成為惺惺相惜的朋友。可惜,彼此的身份和立場,註定了她們絕不可能有那一天!

蓉郡主始終默不作聲,看著這不動聲色暗地裏已經一個回合較量下來的兩人,面上微微笑了。這場宴會,還真是有意思,有意思得很哪。。。

林元馨看了一眼面色微微有些發白的歐陽暖,咬了咬牙,沈聲道:“殿下,射箭太過危險了。這裏女眷又多,不小心傷了誰咱們都不好向人家交代,您看是不是換別的玩法?”

皇長孫點了點頭道:“那便改成投壺吧。”

這樣的宴會上,投壺與射箭同樣受人喜愛。相比射箭來,投壺追求一種人與人的相互禮讓與虔敬,提倡以君子之風相處相爭,同時起到愉悅身心、豐富宴會的作用,更能讓諸位小姐們一同參與。這下,所有人都贊同這個提議,原先下場射箭的人也紛紛收了弓箭,重新回到宴席上。

丫頭們很快捧著精美的玉壺上來,壺高一尺二寸,頸長七寸。口徑二寸半,壺中盛以紅豆,使箭矢投入後不至於彈出口而投壺用的矢,是用拓木制成,上面雕刻著古樸的花紋。

皇長孫微微一笑:“剛才射箭是公子們為先,這一回投壺便讓小姐們來吧。”

“我來!”徐明熙率先站起來,從丫頭手中接過一支矢。瞄準了位置,手腕輕輕一顫,矢晃晃悠悠地飛出去。距離玉壺一丈有余,還是墜了下來。眾人大笑,徐明熙便也嬌俏地笑道:“就差一點點了!”

錢香玉精挑細選了一支矢,看似不經意地向壺中投去,只聽到”砰”的一生,矢正入壺中,眾人皆拍手叫好。

小姐們投壺,看的不是中不中。而是投壺時候的春光明媚,嬌容俏麗。這一點,在座的小姐們心裏都很清楚,所以她們也絲毫不在意輸贏,反倒是挨個上去投壺,權作一時消遣。

最後那矢落在蓉郡主的手中,卻見到她微微一笑,將手微微一擡,竟是以手隔了數十步之遙驟然發力把矢擲向玉壺,此舉大出人意外,崔幽若驚呼道:“這怎麼可能投中!”

然而只聽到”砰”的一聲.矢不偏不綺地落進了玉壺之中,力道之大。震得玉壺滴溜溜轉地上轉了三因。一時之間,眾皆愕然,紛紛向蓉郡主望去。卻見到她一張美艷的臉因微汗而更明艷,她向著皇長孫。淡淡笑道:“殿下看我這投壺之術,可還成嗎?”

肖衍只看一眼,點頭向她道:“郡主的確是技壓群芳,在場恐怕沒有小姐超過你了。”

蓉郡主欠一欠身:“讓殿下見笑了。”

旁邊的小姐們看見她這樣出彩,心中或多或少都有繼續嫉妒,不知是誰低聲道:“這話說得太早了吧!歐陽小姐還沒有投呢!”

這時候。眾人才想起歐陽暖,只向她的座位望去。卻見那裏只留下兩個丫頭,不由都露出吃驚的神色。菖蒲笑嘻嘻地道:“我們小姐的衣裙剛才被酒杯打濕了,她隨林妃去換衣裳去了。”眾人點點頭,便也不再追問,重新開始投壺。在座諸位女子,周芷君空谷幽蘭,氣質脫俗;蓉郡主嬌艷絕色,傾國傾城;徐明熙明眸善睞,妙語連珠;崔幽若寧靜幽雅,才華橫溢;錢香玉細腰如束,柔美無比。。。在座的各位千金,不是姿色出眾,就是能言善道。各有打動人心之處,一時之間雖大家心中惋惜少了一位清麗逼人的歐陽暖,卻也不覺得有多大遺憾,便連向來只盯著歐陽暖的肖清寒,都看投壺看的忘了一切。

墨荷齋,原是肖衍特地撥給林元馨的居所。雖然景色美麗,環境優雅,但因為地處西園,所以較為僻靜,少有人來人往。歐陽暖知道,這種安排不僅僅是對鎮國侯府的敬重,更是對林元馨的保護。人越多的地方,是非越多。

林元馨看著歐陽暖換上一身裝扮,繡著白色牡丹的上衫,月白水紋百褶裙。以朦朦的翠綠演染裙擺,將歐陽暖身上的清麗脫俗、玲瓏精致展現的淋漓盡致,更多了一分風流飄逸,不由點點頭道:“當日做這條裙子的時候我就說,暖兒比我更合適。所以就一直留著沒有穿,不想今日卻派上了用場。”

歐陽暖看著林元馨坐在繡凳上,累珠疊紗的袖子嫻靜地順著桌邊流蘇垂下。心中十分柔軟,輕聲道:“表姐應該在殿下跟前,讓人領我來換衣裳也是一樣的。”

林元馨一怔:“他身邊已經有周芷君了。”

歐陽暖一楞,隨即淡淡笑道:“算了。表姐不想去,就不用去了,咱們在這裏說說話也很好。”

林元馨聞言,眼中卻有一絲深深的失落道:“今日你瞧見這位正妃了吧?!她的風采,我是萬分及不上的。”她微微一笑“雖然我比她先進門三個月,但如今在皇長孫的心中,她的分量也是越來越重。有一件事,外面還沒有傳開,她剛剛有了兩個月的身孕。”

歐陽暖一驚,不覺一怔:“孩子?”

林元馨略低了低眼睛,掩住了眸子裏的情緒:“是。陛下知道後,還賞賜了不少貴重的東西。”

歐陽暖的神色寂寂,她看著林元馨,心裏為她感到悲傷。表姐明明先周芷君進門,偏偏周芷君先懷了身孕。換了其他人,心裏也一定很難過:“表姐,你且放寬心。你年輕體健,將來一定會有孩子的。”

林元馨嘆了口氣,悠悠道:“希望如此吧。皇長孫厚待鎮國侯府,自然不會虧待我,只是她懷了身孕,就不可能一碗水端平了。”歐陽暖頓了頓:“表姐竟這樣沒有信心?”

“我不過是有感而發罷了。”林元馨已然笑道:“我曉得你擔心我,但事情總是兩說。總不會因為我生不出孩子,就不許旁人生孩子了。”她說話的時候,鬢發的華簪上,有明珠垂落耳際,閃爍著溫軟的光澤。

歐陽暖蹙眉道:“我與這位正妃只是匆匆見過幾次,並未說過多少話。但光從今天她的一言一行,足可見其用心之深,你萬萬要小心。”

林元馨溫柔的笑容下眉目斂然,輕輕道:“我從來都是小心謹慎,沒有得罪過她。料想她也不至與我為難才是。暖兒,你不要為我擔心。”

事情要是真像她說的這樣簡單就好了,鎮國侯府深受器重,林元馨的地位又僅次於周芷君。更比她早幾月進門,對她的威脅很大。若是周芷君善良溫厚,兩人正好共同協助皇長孫。然而就今天看來,周芷君的心機深沈,極難捉摸,恐怕不是善良之輩。這樣一來,林元馨的處境就十分堪憂了。可是這些話,歐陽暖都不能對溫和善良的表姐說。

她停了片刻,靜靜問道:“表姐和太子妃的關系怎麼樣?”

林元馨一楞,隨即笑了:“我聽你的話,對太子妃十分恭敬孝順。她也很是喜歡我,再加上我比周芷君早進門。太子妃對我,倒比對正妃更滿意幾分。”

歐陽暖在心底輕輕籲了一口氣,點頭道:“表姐,有太子妃為你做主。在這府裏,日子總是要好過許多的。只是,還是要多多提防周芷君才是。”

不知為什麼,她總覺得表姐至今沒有孩子,和周芷君有某種關系。也許是因為。。。她和周芷君同樣都是心狠手辣之輩,若換了她處在對方的位置上,也絕不會讓側妃先於自己有孕。

“暖兒,你說的話我都明白。之前。。。”林元馨看了一眼周圍,輕聲道”,母親也懷疑過,只是墨荷齋除了我從鎮國侯府帶來的自己人,其他人是沒有資格進入內室的。一應吃穿用度我們也都檢查過,實在找不出什麼旁的緣故。我想。。。可能是我自己福氣薄,才遲遲沒有孩子。”她說到這裏,手中原本擺弄著的桌上那支蘭花越擰越彎,只聽“啪嗒”一聲根莖已是折為兩截了。

蘭花技葉斷裂的聲音在寂靜的屋子裏卻是十分觸目驚心,林元馨猛地一警神,卻是無奈笑了。

歐陽暖默然半晌,靜靜地望著林元馨,一時竟不知道說什麼好。難道她要說,與其坐在這裏猜忌別人會不會對自己下手,不如施展渾身解數打的對方無還擊之力?這樣的事歐陽暖可以做一千次一萬次,在溫柔善良的林元馨面前,卻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就在這時,丫頭進來稟報道:“林妃,皇長孫到處找您了,請您快回去宴會上。”

歐陽暖笑道:“既然如此,表姐快去吧。”

林元馨望著她,奇怪道:“暖兒不和我一起去嗎?”

歐陽暖微微一笑:“不,我覺得那裏太吵鬧,想要在這裏休息一會兒。”林元馨想到剛才那一幕,以為她是嚇著了。便輕輕點點頭,囑咐道:“那好,只是別留得太晚。你放心,爵兒在宴上,我會照顧的。”

歐陽暖笑著答應了,親自將她送出門口,這才四下打量起這個房間。只見內室與外室用花梨木雕海棠花碧紗櫥隔斷,布置得十分雅致。她細細觀察了每一樣物品,又再三想了想,始終猜不透周芷君到底是如何下的手。就在這時候,她的目光落到外室正堂懸掛的一幅觀音送子圖上。看到那觀音溫和慈祥,姿態優美,腳步不由自主就停了,輕聲問道:“桃天,這幅畫是表姐特地求來的嗎?”

桃天一楞,隨即答道:“回表小姐,林妃一直無孕,我們也十分著急。聽蘭芝說很多女子為了祈求上天賜子。去水月庵中求了福社,很是靈驗,於是林妃也去了,並且請了這幅觀音圖回來。”

“嗯。”歐陽暖點點頭,不再特別關註那幅畫,可是等她走過了三步,卻陡然回頭.目光像是利箭一樣盯住了那幅畫!桃天嚇了一跳:“表小姐,您怎麼了?”

“這香爐點的是檀香?”歐陽暖突然這樣問道。桃天面色惶恐,趕忙道:“是的,也是從水月庵一起帶回來的。”

歐陽暖點了點頭道:“把這幅畫取下來。給我看一看好嗎?”身後突然有一道男子的聲音響起:“歐陽小姐這麼喜歡書畫?”歐陽暖心中猛地一跳,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裏的人。。。她立刻回身,屈膝福了一福,淡淡道:“殿下。”

肖衍長身玉立,神清氣爽。輕輕點點頭,和言道:“不必多禮。”

林元馨明明已經去了宴席,皇長孫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難道剛才那不過是將表姐支開的手段?歐陽暖微微擡目瞧他的服色,肖衍似乎是發覺了笑道:“的確是我讓人請走了馨兒。”

歐陽暖心中一沈,有林元馨在的時候還無妨。自己孤身一人,與皇長別、見面,十分不妥。於是退遠兩步,欠一欠身道:“既然表姐不在。歐陽暖不好久留,這便回去宴席上了。”

肖衍看著她,目光中似有深意,略想了想:“你是不想單獨和我在一起?!”歐陽暖淡淡道:“的確不方便。”

肖衍沒想到自己會被對方直接拒絕,不由微微一楞。立刻笑道:“我只是。。。想起曾經在外面見過你。那時候,你穿著一身男裝,我還以為你是個美少年。”

歐陽暖的神色仍然十分冷淡,目中自始至終有一種淡淡的疏離:“是。那次表姐也在場,應當是您與她第一次見面吧。”

她竭力避免和自己搭上關聯。肖衍也聽出來了,但是仍舊和顏悅色地道:“聽說歐陽小姐當初留在鎮國侯府是為了養傷,如今身子可好些了?”“有勞殿下費心.我已好多了。”歐陽暖恭敬地道,便要告辭。

肖衍怎麼會這樣輕易就讓她離開呢。他一眼瞥見那觀音送子圖含笑問:“暖兒還沒有嫁人,就想要這幅圖嗎?”

竟然叫她暖兒,這話已經有一種顯而易見的親昵之態了。歐陽暖微微皺眉,向後退了一步:“殿下,請您自重。”

肖衍略一怔忡,揮退了旁邊的丫頭。只微微笑道:“我並不是與你取笑,若是你願意。我會立刻向陛下提出封你為側妃,與馨兒並列。”

側妃?歐陽暖心中猛地一跳。不敢置信地盯著肖衍,她沒有想到這個男人竟然敢明目張膽地向自己提出這種要求。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道:“殿下,歐陽暖不比表姐出身高貴,不敢高攀殿下。”

肖衍眸中一冷,涼聲道:“你可知道,我若非尊重你的意思,壓根不必過問你。可以直接請陛下賜婚。我如今先來問你,不過看在馨兒面上罷了。”

肖衍是皇長孫,位高權重,他想要什麼樣的女人,只要張張嘴,對方自然會乖乖來到他的身邊,甚至於根本不需要招手,就有人爭著吵著巴結討好!他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只是將她當做一朵可供觀賞的鮮花,只因為美麗便被他看中。預備養在花園裏,只供他一個人賞鑒!這樣的喜歡,沒有半點的尊重!歐陽暖心中越想越是惱怒,冷冷道:“殿下,您既然要來問暖兒的意見,歐陽暖只能回答您,我不願意。”

肖衍沒想到竟然會得到這樣的答案,他從來沒被任何女人拒絕過,當下神情有些驚愕:“為什麼?”

歐陽暖斂容,重重行了一禮,輕聲道:“殿下身邊已經有了端莊美麗的正妃和善良可人的表姐,並不需要歐陽暖。更重要的是,我與表姐感情很要好,不希望將來有反目的那一天。”

肖衍一楞,隨即笑道:“正是因為你們感情要好,你和她一起陪在我身邊,不是很好嘛?”

歐陽暖微微搖了搖頭,黑盈盈的目光之中已經有淡淡淚光:“不,一旦成為殿下的妃嬪,很多事情和選擇就會身不由己。歐陽暖不希望有那樣的一天,更不希望在表姐的臉上看到痛心失望的神情。”

肖衍盯著她.目中竟越發堅定:“若我非要你不可呢?”

歐陽暖聞言,臉上隨即綻放出一絲淡淡的笑容,聲音裏流露出一絲冰寒:“若真是如此,歐陽暖情願自毀面容!”說這句話的時候,她飛快地拔下頭上的玉簪,猛地向左頰劃去。肖衍心神巨震,動作迅速地攥住了她的手腕,緊緊地,驚魂未定。

肖衍難以置信地看著歐陽暖。就在她拔出玉簪的時候,他幾乎以為她是要刺向自己。好在發現方向不對這才立刻出手,若是遲了一步,只怕歐陽暖美麗的面容就此要留下一道可怕的疤痕!

時自己這樣狠的女子,他還是第一次看見!

歐陽暖盯著肖衍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殿下,您看中歐陽暖,不過是憑著這張臉。倘若這張臉毀了,殿下還會去求皇帝陛下賜婚嗎?”她說的話隱隱透露出一種決心,一種剛烈,幾乎令肖衍剛才堅定的心意感到動搖。他沒有想到,歐陽暖竟然有這樣的勇氣。毫不猶豫地就要毀掉自己的臉!若是他慢了一步,眼前這個清麗絕俗的少女就要毀容了。

他怒聲道:“你即便要拒絕我也不必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這樣,豈不是要讓他們傷心?”

歐陽暖一點一點,從他的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腕,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像一道劃破濃霧淩於天空的耀目陽光。竟讓人無法直視,她慢慢道:“只要殿下不再強求,歐陽暖自然會好好保重,絕不會做出如此自殘的舉動。”肖衍冷冷望著她:“這算是威脅?”

歐陽暖輕輕搖了搖頭:“不,殿下並不是那種強人所難的權貴。您位高權重,誌向遠大,更能明白,強留一個無心於此的女子,等於留下一個木頭美人,又有什麼樂趟可言。”

肖衍退後了一步,清冷的臉上有了一絲傲然:“你確定不會後悔?”“歐陽暖不會後悔。”她輕聲的,卻堅決地道。

肖衍點了點頭,慢慢道:“你走吧。”

歐陽暖再施一禮,隨即向外走去,走到門口的時候突然回身道:“殿下有憐香惜玉之心,不如憐取眼前人。。。”

肖衍的背影陡然一頓,猛地回頭看她,她卻已經椎開門快步走出去了。等她走過花園,這才猛地想起那幅畫還沒有取下。心中微微一震,想要回去取回卻不想再碰見肖衍。他若是想要她,她自然不能拒絕。歐陽家也不會允許她拒絕,所以必須要他打消這個念頭!若是不然,她也不會用那樣激烈的手段!

她這樣想著,一路走過浮橋薔薇花叢。不知不覺竟發現自己走入花園深處,此處與墨荷齋距離很遠。周圍寂察無聲,不見人影,繡鞋踏在鵝卵石小道上,連著裙擺碰觸到一旁矮小的花草,發出沙沙輕響。歐陽暖的心底漸起涼意,剛才為了避免引起眾人的註意,她將紅玉和菖蒲留在了宴席上。本來應該由墨荷齋的丫頭護送自己,然而卻被皇長孫打斷了。

“啊。。。”村叢後忽然傳來一道女聲,歐陽暖腳步一頓,立刻皺起眉頭。

一旁的假山下,一個年輕女子正靠在山石上,嬌喘連連喚道:“剛剛才納了個美人兒,怎麼還有臉來找我!林妃屋子裏今天是我當值,馬上又得回去。”

男子喘著粗氣道:“你管那麼多幹什麼,現在不管是誰來了,我都不理。”說著雙手伸入女子衣間,上上下下摸索著。

歐陽暖向來不關心與自己無關的事情,剛要舉步離開,卻突然覺得這年輕女子的聲音持別熟悉,熟悉到令她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那女子冷聲一笑,扭著腰肢躲閃。男子將她抱住:“好蘭芝,我的心肝寶貝。你就從了我吧。”便欲去解那女子的裙帶。

蘭芝這個名字在歐陽暖的腦海中一下子炸開,帶來一陣陣的冷意,蘭芝。。。分明是馨表姐的四個大丫頭之一!她原本要離開的步子,頓時止住了。蘭芝冷哼一聲,一把將他推開,冷哼一聲:“少來,曹公子,你可是有嬌妻又有美妾。你之前許諾過我的,將來會納我為妾,怎麼現在提也不提了!”

說話的男子正是曹榮無疑,只聽到他訕訕笑道:“我的好蘭芝,你先別急嘛!只要你好好幫我做事,將來有的是好日子。”

蘭芝顯然不信:“二夫人想方設法將我送到小姐身邊本來是為了監視她,可是如今兩位小姐然都各自出嫁了。再不相幹的,你們又何必對她下手?難道說和那人有關?”說完,她突然聲色一變 :“是周。。。”

曹榮忙上前摟住蘭芝,指天發誓:“傻丫頭,如今委屈你暫且殺在林元馨的身邊做個丫頭。將來自然有你的好處,至於旁的你就別再問了!”蘭芝十指纖纖,點了點他的胸膛,嬌聲道:“就怕你到時候完會將我忘了!”

“怎麼會!我自是要與你廝守一生,永不相負的。若有違誓言,只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歐陽暖聽著這樣的對話,盛夏竟有一種冰水浸心之感。腦海中飛速轉動起來,馨表姐一直信賴身邊的人,卻想不到從小詞候她的蘭芝竟然是蔣氏多年來埋伏在她身邊的探子。想必是她在馨表姐的身邊動了手腳,原先她只以為此事和周芷君有關。可是如今看來,竟然連林元柔夫妻二人都牽扯其中。

“好,我就不問究竟是誰了。反正你也不會說的,我就問一個你能回答的,那幅畫究竟有什麼名堂呢?”蘭芝嬌聲道。

“好好好,告訴你也無妨,那幅觀音送子圖是專門請人畫的。墨汁裏頭摻了一種藥粉,待林元馨將畫杜起來後,每天焚起香爐。半月之後,這畫裏的毒性便會被香氣漸漸逼出來。人居其中,時常吸入其氣。剛開始只是身體虛弱,無法受孕,日子久了。。。”必患不治之癥,無疾而歿!”

歐陽暖喉頭驟然一涼,靜靜呆在原地一動不動,就在此刻,蘭芝突然驚呼起來:“有人!”

歐陽暖陡然一驚,卻見到對面假山上自己的影子印在上面。她還未來得及後退,一把銀亮的薄鋒小刃已無聲無息貼在頸邊。

曹榮冷笑道:“原來是熟人啊!歐陽小姐。。。別來無恙嗎?”

蘭芝大驚失色地穿好衣服,顫聲道:“表小姐。。。”她的表情十分驚恐,撲過去抓住曹榮的袖子道:“怎麼辦?”

“怎麼辦?”曹榮臉上露出兇狠的神色,“這把刀可不是擺設。歐陽小姐若不小心叫起來,我手裏的匕首也會不小心省斷你的喉嚨,你大可以試試看。”

歐陽暖怒極反笑,身子紋絲不動:“何必嚇唬我!你們選在這裏幽會,既偏僻人又少,當然不怕有人過來。”說到這裏,她厲聲喝道:“蘭芝。你若是真心喜歡曹公子,自然可以求馨表姐做主讓她將你許給他。何必在這裏偷偷摸摸的,傳出去連馨表姐的名聲都要受損!當真是無禮至極!”

蘭芝聽她說的疾言厲色,卻只提自己與人幽會,半點也沒有說起自己背叛主子的事情,立刻以為她根本沒有聽到那些話。臉色頓時好看了許多,柔聲道:“表小姐說的是。。。都是、都是奴婢的錯。還希望您大人大量,饒恕奴婢這一回,奴婢再也不敢了!”

歐陽暖對著曹榮冷聲道:“還不放開!”

曹榮一楞,蘭芝已經握住他的手臂,哀求道:“快放開表小姐吧!”橫豎只要歐陽暖沒聽到那些要緊的話,旁的她自然有辦法應對。

曹榮在她的拉扯之下,猶豫地松了手。只是看著歐陽暖的眼神,依舊有些怨恨。

歐陽暖逼迫自己靜下心神,微微含笑:“蘭芝,你既然與曹公子情投意合,我會向馨表姐求情,讓她將你送給他。只是將來如何,還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蘭芝低眉順眼地道:“多謝表小姐美意,奴婢只是舍不得小姐。想要再陪伴她一段時日,等時機到了,奴婢自然會稟報她的。”

歐陽暖淡淡點了點頭,冷淡地道:“曹公子,你也快回宴會上去吧。現在大家該到處在找人了。”說完,她便轉身向外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走到第八步的時候,身後有一陣冷風吹過,她已經被曹榮死死抓住了手臂。她心中猛地一跳,回過頭去的時候帶了三分憤怒:“曹公子這是做什麼?不知道男女收受不清嗎?你怎敢對我如此無禮!”

蘭芝急切地快步上來:“曹公子,快放開表小姐,你這是幹什麼!?”

“無禮?”他冷冷地道:“害得我娶了那個母夜叉,一天到晚要為她疲於奔命。你我之間還有這筆賬沒算!”

歐陽暖神色微微一變,眸中的騰騰墨色愈加深沈,淡淡望住他:“事情已然過去。你已經是我的表姐夫,若因當初的一件誤會而傷了和氣,未免太不值得。”

歐陽暖話音未止,曹榮神色倏然大變,怒道:“最毒婦人心!你可知道你這個該死的表姐是個什麼貨色!”他豁地一口唾在地上:“早知道如此,我哪怕一輩子娶不到老婆也不娶她!你說,你將那個美人藏到哪裏去了!”歐陽暖一楞,突然意識到他說的人是肖天燁。一時之間不知道是哭還是笑好,只道:“你若是放開我,我自然會尋來那位小姐交給你。”

“不必了!”他猛地靠近她,唇角扯出一絲狠決之意:“既有你這樣的大美人在,我又何必再去另尋!”他的眸中慢慢都是惡意:“我以前可真是蠢笨,竟然沒敢碰你一個指頭.還硬是被你擺了一道!”說完,他對蘭芝道:“這個丫頭可是壞得很,你別以為她容易對付。我敢打賭剛才我們的話,她全都聽見了。卻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好哄騙咱們放走她!”“真的?”蘭芝驚疑不定,突然想起在鎮國侯府之中林元柔幾次來找麻煩,都被歐陽暖反過來收拾一頓的事情,頓時相信了曹榮的說辭。

既然已經被他們發現,歐陽暖也不再狡辯。她冷聲道:“蘭芝,馨表姐那樣信任你,你為什麼要背叛她!”

“我?”蘭芝冷笑一聲,不以為意地仰起線條優美的脖子:“我的美貌又比那些小姐們差多少?只可惜生來就是個丫頭。原本二夫人讓我盯著小姐,我還覺得於心不忍。可是後來小姐嫁過來,竟然要將我配給一個管事。我為什麼要嫁給管事?我是陪嫁丫頭,她卻硬是不肯給我出頭的機會!我去伺候皇長孫沐浴,她還將我責罵了一頓!別人也都譏笑我癡心妄想!呸!她若真為我考慮,就該讓我成為殿下的侍妾!為什麼要讓我嫁給低賤的下人?!我背叛她,不過是教世間少一個偽善的人罷了!”

為了自己攀龍附鳳之心,竟然滿口胡言亂語!歐陽暖咬緊嘴唇,袖子下的雙拳緊握:“你竟因為這個就想要她的命!”

    “到這種關頭還想著別人,歐陽小姐真是不怕死!”曹榮冷笑一聲,心念微微一動,手指放肆地摸上了歐陽暖的臉。。。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1 03:38 PM

092 割舌頭和變太監
   
    歐陽暖側頭避開他的手指,冷聲道:“曹公子,你別忘了這是什麼地方?由得你放肆嗎!”

曹榮微微一怔,眉間微有猶豫之態,很快掩飾了下去道:“這裏偏僻無人,你若死了,也就一了百了。事後我若無其事地回到宴會上,難道還有人懷疑我不成!”

“我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歐陽暖輕聲道:“你殺了我、鎮國侯一定不會放過你。林妃也會求皇長孫為我做主,你豈非一下子得罪了兩個不能得罪的人?你姐姐玉妃得到聖寵,宮中多得是怨恨她的人,你還怕他們查不出來嗎?好好想想!你們曹家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這一步,你若對我動手所有的榮華富貴豈不全都付諸東流!”歐陽暖心下一沈,面上強自鎮定道:“你若不信.大可以試試看!”

曹榮一楞,手指頓時僵硬起來,頗有些猶豫不決。

蘭芝心中十分恐懼。剛才她以為歐陽暖並不知道自己陷害林元馨的事情,自然不在意她離開。可是現在不同,對方已經知道了真相。依照她和林元馨的關系,將來會輕易放過自己嗎?肯定不會!背主的罪名壓下來,自己只有死路一條!她一把抓住曹榮的袖子:“不!絕不能放過她!她和林元馨感情要好。一定會把一切都告訴對方,到時候咱們倆誰也跑不掉!”

曹榮聞言,眼底驟然閃過一絲兇光。他盯著歐陽暖,開始快速思考起來。他早就對歐陽暖有意,卻奈何對方太狡猾,一直不給他機會親近。這次難得有機會,讓她落到了自己的手中!如果現在得到她,然後再不知不覺的殺了直接埋入池水中,誰會發現?就算真的追究起來,這宴會上男人這麼多。還能一個一個調查不成!一時之間,曹榮心中轉過無數念頭,眼睛裏慢慢出現邪意。

歐陽暖發現他目光十分詭異,隱約察覺他的意圖,頓時警惕大起。然而此刻後面是假山石,前面是一把雪亮的匕首,她進退不得!

在短暫的僵持中,曹榮已經下定了決心.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再說!

“曹少爺,快殺了她!”此時,蘭芝快速推了曹榮一把。

曹榮心裏的念頭在蘭芝面前到底有些尷尬,匕首卻半點未松:“我還有事兒,你先回去!”蘭芝一楞,立刻猜到了什麼。隨即望向歐陽暖,臉上隱有妒意:“歐陽小姐的確生的漂亮,可你別忘了現在是什麼時候?!事不宜遲,趕緊把她殺了就好,不然鬧出事兒怎麼辦?”

曹榮看了蘭芝一眼,笑道:“別亂吃醋。我心裏若是沒有你,何苦持地攬了這差事借機來見你?都是歐陽暖這個賤人害得我娶了個母夜叉,如今不過是咽不下這口氣。向她討債罷了!蘭芝,今日你只要成全了我的好事,以後一定不會辜負你!”

“可是。。。”蘭芝還在猶豫,她只是想要謀個好前程,對曹榮本人卻說不上多麼喜歡。況且歐陽暖馬上就是要死的人了,對她也沒什麼威脅,她的猶豫不過是怕耽擱時間,影響了全盤計劃!但是她也知道,曹榮並非自己能左右的,所以只能咬牙道:“好!我在外面給你守著!快著點!”說著,她快步走去假山盡頭守著。

曹榮把心一橫,一把將歐陽暖抵在假山上。丟了匕首,便去扯她衣結,只聽到“啪!”的一聲,腰間用雙挽扣子結成的腰帶,已經自他的手中解開口那聲輕響如同一聲雷鳴,驟然擊入歐陽暖的腦海,她清楚的明白將要發生什麼。那讓她惡心的唇正試圖在她頸項肌膚上舔摩,一只手也不規矩地摟住了她的腰。她面上漸漸顯出一種淒厲神色,下意識地想要咬斷自己的舌頭,可是緊要關頭。她在猶豫,她竟然在猶豫!如果她此刻死了,再沒人將一切告訴馨表姐,再沒人護著可恰的爵兒,林氏和歐陽可又有了出頭的機會,前生的仇恨。。。她的仇恨。。。

念及此,她激烈的反抗,想要從他的桎梧中掙脫出來。然而曹榮更緊地抱住了歐陽暖。他感覺到了懷中女子在掙扎。她竟然瘋了一樣在踢打他,但是他絲毫不怕。他身休中不斷膨脹的那種不顧一切的欲望讓他克服了天性中的怯懦。既然到了這種地步,他就再也不能退縮,便任憑歐陽暖在他的懷中掙扎著,踢打著。他輕笑道:“你該慶幸自己長了哥好相貌,不然我立馬就會要了你的命!”

此時此刻,歐陽暖覺得好像是被一條冷冰粘膩的毒蛇,纏住了身體,不能動彈,好惡心的感覺!此刻她的心,已非恐懼,害怕,震驚。。。這些詞可以形容。。。世上已無任何字眼可以形容她的憤怒。她伸手用力地抓著,指甲掐進了曹榮的肉裏,抓得他一張臉血肉模糊。

曹榮鉗制住她的雙腕扭到背後,他手勁奇大,歐陽暖幾乎聽見自己腕骨的格格響聲,似欲碎裂。她隱忍著,但雙目便已有了淚光。

曹榮剛要得意.卻覺得肩膀上傳來一陣尖利的痛楚。竟是歐陽暖一口咬住了他的肩膀,那潔白的牙齒在嘶咬著他,象野獸一樣、惡狠狠地啃著,似乎要把他碎屍萬段。曹榮的臉痛苦地扭曲了一下。他的手抓了歐陽暖的頭發,仿佛要將她的頭發全部扯斷。她不得不順勢仰起臉,一泓青絲揚起一道無可奈何的弧度,心中的絕望將她整個人徹底淹沒。突然,她只感覺到那雙手陡然停了,曹榮整個人僵立不動,砰地一聲栽倒在一邊!重物落地的聲音響起。她心中一松,有人來了嗎?她睜開眼睛,看見的卻不是別人而是一臉狂怒的肖天燁!

歐陽暖完全楞住了,只覺得肖天曄那副神情像是發了狂,臉上表情駭人得像是要連她一起宰了!她驚懼地看著對方一腳踢開暈過去的曹榮,快步向她走來。

緊接著一件外袍輕柔地裹在她身上,她整個人被包起來。然後瞬間被卷進他溫暖的懷裏:“沒事了。”歐陽暖想要說話,卻只覺得渾身顫抖得厲害,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現在才知道害怕嗎?要是我晚來一步。。”肖天樺飽滿的額、挺直的鼻竟是近在咫尺,一雙春水般的眼睛裏居然滿是憂慮。歐陽暖並不知道,肖天燁現在心裏還在後怕。那一幕差點讓他心臟停止跳動,但凡晚一點點。。。他控制自己的思緒,不再想那時的情景。

他下巴正好抵在她的額上,他的呼吸帶著溫熱的氣息掃過她的發鬢,他的手哄著嬰兒一般拍著她的後背。這一刻,他抱住她。完全顧不得彼此的立場,也顧不得她對他有多麼的厭惡。很快,他突然覺得有冰冷的水珠,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身上,仿佛穿透衣衫,燙在了他的心上。

他別過臉,聲音隨著歐陽暖眼中滾落的水珠。慢慢道來:“有我在,誰也不能再欺負你。所以,你別怕。我絕不會讓任何人發現今天的事情!”歐陽暖吃力地將他話中一個個支離破碎的字眼在腦中拼出意思,茫然的眼睛慢慢恢復了清明。在她明白過來的這一個瞬間,毫不猶豫地輕輕椎開了肖天燁。陽光照在她的身上,眸光流轉間,透出難以捉摸的光。肖天樺竟不敢再看她,轉頭掩著嘴咳嗽了一聲才道:“整理好你的衣裳。”

肖天樺背過身去,歐陽暖低下頭將衣裳一點一點整理好,甚至於將裙擺的每一絲褶皺都撫平了才停下來,她的眉頭微微皺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世子,衣裳還給你。”她終於開口,將肖天曄的外袍還給了他。他轉身接過,見她的神情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平靜,不由自主問道:“現在你要怎麼處置他?”他指了指被打暈的曹榮。

事關歐陽暖的名譽,絕不可以讓任何人知道剛才的事情。然而就這樣放過曹榮,肖天曄顯然不甘心。

    “世子覺得呢?”歐陽暖的聲音淡的聽不出任何情緒,冰涼的讓肖天樺不禁一個冷顫,然而他卻聽出了那其中竭力掩飾的一絲顫抖。

她不可以對任何人說,為了維護女子的名譽只能打碎牙齒往肚子裏咽。“就這麼算了?”肖天樺盯著她,語氣格外陰冷。歐陽暖淡漠的神色像一潭沈積萬年的死水,沒有任何變化。她的口氣聽上去,輕淡得連一絲起伏都找不到。卻隱隱帶著一種強烈的恨意:“放過他?”她清麗的臉上,突然浮起一抹詭異的笑,一個一個字道:“世子,請你割了他的舌頭!”

肖天樺一驚,不明所以地望著她。歐陽暖的眼清澈的映著他,其中卻分明有著一絲令人哀憐的乞求:“請世子幫我。”

肖天樺默然不語地望著她,隨後鄭重的點頭。甚至沒有問一句為什麼,轉身快速撿起地上的匕首,將曹榮的下巴擡起來重重一捏,就是一道血光乍起!原本昏迷過去的曹榮猛地驚醒,驚叫一聲,口中鮮血直流,倒在地上哼哼不已!肖天曄冷哼一聲,又從曹榮下腹某處狠狠踩過,還刻意用腳狠狠碾過去,曹榮哪裏受得住這樣一腳,加上口中劇痛難忍,眼睛一翻,再次暈了過去!

“這樣可以了嗎?”肖天燁黝黑深沈的瞳仁一瞬不瞬地望著歐陽暖,臉上露出笑容。害掉了舌頭,曹榮沒法胡言亂語,他剛才又踩了他的命根子。那一下,估計是斷了啊?!總的來說,這樣的折磨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可比任何懲罰都要嚴重了!

肖天燁見歐陽暖低著頭望著曹榮,眼中神色不定,他走過去用手碰了碰她的手道:“咱們走吧。”他離得太近了,那只手微燙的直欲燒人,溫熱的氣息撲在耳邊。歐陽暖後退了一步,臉上不由自主微微發白:“等一等還有一個人。”

肖天燁皺起眉頭,大步走過去從假山後面拖出一個人來:“剛才我怕她喊叫,就從後面打昏了她。結果她好像不小心撞到什麼上面了。”這時他突然頓住了手,向蘭芝望去,臉上不由得露出微微的詫異。蘭芝的頭上,有一個巨大的血窟窿。顯然是撞上了假山石上某處凸起的錦利處所造成的,肖天燁摸了摸她的鼻息,皺起眉頭道:“真不經用,竟然這樣就死了。”歐陽暖看著蘭芝頭上的傷處,滿臉淡漠,目光恍惚,不知在想些什麼。剛剛眼前發生的一切,也仿佛半分也未看見。她本來皮膚很白,此刻不知為何兩頰染了兩片潮紅,看去倒像抹了一層胭脂。只是眼睛黑漆漆的,看著有一絲駭然。

“別看了,死人有什麼好看的!“肖天燁奇怪地道。

歐陽暖猛地一驚,已然下定了決心。她快步走上來,俯身從曹榮的嘴巴上沾了很多血,然後仔細地抹在蘭芝的唇邊。又捏住她的下巴,用力掰開她嘴巴,將血全部抹在她牙齒之上。在做這件事的時候,她的神情冷漠,半點沒有對死人的恐懼。反倒讓肖天燁不由得疑惑起來。

尋常人家的千金,看到這樣一個死人,不是要驚慌失措嗎?為什麼她的神情這樣冷漠,動作如此鎮定呢?

饒是他再聰明也絕想不到,歐陽暖什麼都可能怕,卻唯獨不會怕一個死人,因為她自己早已是死過一次!

“你到底在做什麼?!”肖天燁這樣問道。

歐陽暖猛地擡起頭來,四目相接,肖天燁只覺得那雙美目中一片虛無冰冷,心就不由地一片寒涼。

歐陽暖並不回答,反而低下頭,用力撕開蘭芝的前襟。只聽到“嘩”的一聲,蘭芝的上裳就分成了兩截,露出底下潔白細膩的身體。肖天燁看著眼前這一幕,突然明白了過來。他微微一笑,用腳將那半根鮮血淋漓的舌頭一腳踢到了蘭芝的身旁,還覺得不夠像,索性用匕首將那舌頭上又做了點手腳,讓它看起來像是被人的牙齒咬斷的。而非是錦利的匕首害斷。

歐陽暖的眼中,露出了深深的憎恨。她眨了眨眼睛,將這樣強烈的怨恨化為一個淡淡的微笑,俯身向肖天燁認真地行了一禮:“多謝世子今日對歐陽暖的幫助。他日若有可能,我一定會回報世子的恩德。”

這是她第一次如此和顏悅色的與他說話,肖天燁反而有點不習慣。他俊秀已極容貌在傲灩閃耀的陽光下,就有了一種困惑。這時候的他,不像是別人口中陰毒狠辣的秦王世子,反倒十分稚氣,像是個孩子一樣。

歐陽暖看了一眼這裏的情景,眉頭微微一皺:“世子,可以再幫個忙嗎?”

肖天燁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她在想什麼:“你放心,我會將他們轉移到更合適的地方。”這地方當然要隱蔽,卻更要容易被人發現。

歐陽暖點了點頭,再次向肖天燁施了一禮,輕聲道:“多謝世子。”

肖天燁微微一笑。陽光映著他的臉,純然孩子氣的笑容。得到歐陽暖的誇贊,他像個小孩得到甜蜜的糖,連瞳孔都是閃亮的。

歐陽暖一怔。只覺得任是誰看到此刻的肖天燁,都無法相信此人就是手段狠辣的秦王世子。也許,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們給彼此留下的印象都太差了。以至於難得的和睦相處,彼此都有些無所適從。

“記得去把手上的血洗幹凈。”肖天燁停了片刻,提醒道。

歐陽暖認真地點頭,轉身快步地離去。她一路避開人多的地方,匆匆回到墨荷齋。丫頭桃天嚇了一跳,趕緊將她迎進去道:“表小姐這是去了哪裏?剛才林妃都差人來問過了!”

歐陽暖腳步一頓,將右手掌心攤開給桃天看,臉上露出吃痛的表情:“我走到拐角的地方,看到牡丹花持別美麗,便想要去近處欣賞。沒想到反而沒站穩,差點揮了一跤。好在我抓住廊柱才沒事,只是手還是蹭破了,你去拿點水來替我請洗一下。”歐陽暖的手的確蹭破了一點,是在假山上擦傷的。可是手上的血卻並不都是自己的。這一點,她不預備讓別人知道。

桃天點點頭,快步去了。回來的時候不但端了盆水,還特地拿來了傷藥。

就在這時候,卻聽見門被人輕輕推開。歐陽暖吃了一驚,猛地從繡凳上站了起來,卻看見林元馨快步走進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林元馨看見歐陽暖還在屋子裏,頓時松了一口氣道:“你怎麼到現在還沒回去宴上?”就在這時候,她看見了歐陽暖手上的傷口,頓時驚呼一聲:“這是在怎麼了!?”

歐陽暖微微一笑,將剛才對桃天說過的事簡單解釋了一遍。林元馨臉上露出責怪的神情。接過桃天遞過來的帕子,親自為她包紮傷口。帕上似特地沾了酒,有些微涼,帶著一縷若有若無瑞的甘香氣息。林元馨嗔怪道:“還好只是擦破一點皮。女孩子家,若是留了疤怎麼辦?”

歐陽暖的笑容更深了點,帶著些許感動地說:“表姐,你對我真好。”林元馨笑著搖了搖頭:“你一向是最沈穩的,今天怎麼這樣像個孩子。”

歐陽暖笑了起來。可是笑著笑著,潤黑幽深的眼眸中卻慢慢浮起了一絲不被任何人所察覺的哀傷。她看了一眼那幅觀音送子圖,笑道:“表姐,祖母一直要讓我畫一幅觀音送子圖,可惜我找了很久也沒找到面容特別慈和的。。。可不可以將這幅圖先借給我臨摹?”

林元馨一楞,隨即道:“你要就請去吧!我會再向水月庵請一尊。”

歐陽暖連忙道:“這倒不必,表姐誠心誠意請來的菩薩像,怎麼能隨意就送人?我臨摹完了就給你送回來。”

林元馨點點頭,對桃天道:“既然這樣你就幫表小姐收拾一下,送去歐陽家的馬車上。等她走的時候,一起帶走。”

桃天應了一聲是,立刻上去將那幅畫取了下來,仔細收進了盒中。歐陽暖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氣道:“表姐,咱們回去宴席上吧。”林元馨這才想起了最重要的事情,連忙拉著歐陽暖站起來。“對了,咱們得趕緊,太子妃也來了。要請大家去看她培育的十八學士呢!”歐陽暖點點頭,輕聲道:“那便不要耽擱了,咱們走吧。”兩人走到花園,迎面看見太子妃正被一大群人簇擁著走過來,忙齊齊拜倒。

“起來吧。”太子妃微笑著伸手虛扶了一下,隨後對著她們招了招手:“馨兒,帶著你表妹過來讓我瞧瞧。”

林元馨的臉上露出燦爛的微笑,立刻態度恭敬地上前去扶住了太子妃的手臂。比起皇長孫,她在太子妃身邊留的時間更長,比起旁人顯得要更親昵。她對著歐陽暖介紹道:“這位是我的表妹,吏部侍郎的千金歐陽暖。”太子妃面容端莊,眼神柔和,看起來並不像是高高在上的貴夫人,例像是尋常人家的母親。與盛氣淩人的大公主完全判若兩人,她認真打量了一番歐陽暖,笑道:“這孩子真是漂亮呀。”

此時,肖衍的面色卻十分冷淡,竟然看也不看歐陽暖一眼,淡淡道:“母親,前面就是十八學士了,大家都在等著呢。”

    太子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時著歐陽暖慈愛地笑了笑:“孩子,你也來和我們一起去看。”
  
歐陽暖低低應了一聲,眾人的目光紛紛落在她的身上。帶著各色的探詢、嫉妒、艷羨,終究歸於說不清道不明的復雜。

十八學士是天下獨一無二的極品茶花,一株上共開十八朵花,朵朵顏色不同。紅色、粉色、紫色、藍色、青色。。。無一不是顏色純正,而且十八朵花形狀朵朵不同,各有各的妙處。開時齊開,謝時齊謝,當真可稱得上一時奇景。眾人看在眼中,口中嘖嘖稱奇。

這種茶花極難培育,全天下便也只有這一盆。

周芷君的微笑十分得體:“娘,聽說您喜歡茶花,芷君從別處又給您尋了一盆來。雖然比不上這盆十八學士,卻也是極品茶花了。”

說著,她拍了拍手。丫頭棒上了一盆花,周芷君笑道:“這一盆叫八仙過海,花開八朵,顏色各異。這種茶花十分難得,必須用兩年的時間,才能根入泥土。第三年方才吐蕊,而花開卻只有短短兩天。”

太子妃微微一笑,雙靨上牽起耐人尋味的笑容,雙眸炯炯看著周芷君:“很不巧,我已經剛得了一盆,是馨兒前兩天送給我的。”說罷,便命人將茶花取出。眾人一看,果真同樣是八色異花,花朵盛開,燦爛非常。

周芷君迎視著那盆花,眼底的幽暗似有火光流動。片刻之後也噙著一點笑意道:“確實很巧,只是這一盆是八寶妝,並不如八仙過海珍貴。”

蓉郡主微微笑道:“這兩盆花有什麼不同嗎?”

周芷君笑道:“大家看我這一盆,這裏深紫的一朵是鐵拐李,淺白的一朵是何仙姑,只有這兩種顏色都有,才是真正的八仙過海。”

眾人看著林元馨送的那一盆,果然是缺少了這兩種顏色,不由紛紛點頭。

林元馨一楞,隨即露出赧然的神情:“娘,對不起。我以為。。。”她到處捏羅茶花珍品,想要讓太子妃高興,卻不料出現了這樣的誤差。

歐陽暖目視著周芷君,嘴角勾起一絲冷笑。太子妃愛護茶花眾人皆知,她怎麼會不知道這兩者的區別?周芷君心裏定然也清楚這一點,只是在眾人面前,必須要想方設法壓過林元馨一頭罷了!這是她不得不說的話,不得不做的事!

果然,只聽到太子妃淡淡的道:“旁的倒是不重要,關鍵是心意。”她識人無數,多少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比起心機深沈的周芷君.反倒更喜歡溫柔善良的林元馨。

這樣明目張膽的偏幫.,芷君臉上的神情依舊十分得體。肖衍不由自主拍了拍她的手,周芷君微微一笑,眉眼之中並沒有絲毫怨怒,肖衍看在眼中,不由得微微點頭。

就在此時,肖天燁從一旁的假山後頭慢慢蹭過來。微笑著站到了肖淩風的旁邊,肖淩風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剛要問他剛才跑到哪裏去了他卻四處看了一眼,問道:“肖重華呢?”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個大忙人。早就有事先走了。。。”肖淩風回答道。

        就在這時候,眾人突然聽見一道尖叫聲。肖衍面色一變,低聲呵斥道:“快去看看究竟出了什麼事!”這一波一波的事情,總是不斷的發生,令他感到納悶不已。不知道究竟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很快曹榮已被眾人七手八腳綁起來,捆得嚴嚴實實,送到太子妃面前。

“啊!這是怎麼了!?”林元柔驚慌失措的問道,沒有人回答她,因為所有人的臉色在這一刻都變了。

一個管事媽媽跪側在地:“稟太子妃,剛才有人發現此人暈倒在假山後面,身邊還有一個已經死了的丫頭,假山上還有血跡。那丫頭是。。。”她看了一眼太子妃,有些忐忑地道:“是林妃的丫頭蘭芝。”說完,她拍了拍手。便有仆人將蘭芝擡了過來,怕驚擾到眾人,在很遠的地方就停住了。只是那場景仍舊十分嚇人,崔幽若尖叫一聲,整個人向後倒了下去。

林元馨不敢置信地看著蘭芝的屍體。又看看被捆綁的嚴嚴實實的曹榮,驚聲道:“這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太子妃溫和的神情一下子全變了,她指著曹榮,聲音無比冷酷:“快!用水潑醒他!”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1 05:27 PM

093 攔路的告白   

    一盆冷水從頭淋到腳,冰涼刺骨,曹榮猛地驚醒。瞪大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一群人。

肖衍的面色完全變了,冷聲道:“說!你怎麼會在這裏?!你對那丫頭做了什麼!?”

曹榮死命想要說話,無奈舌頭害斷。語句含糊,他臉色灰白,雙腿顫抖,嗚嗚咽咽說不出話來!無可奈何之下,只能眼珠子四下尋找蘭芝,盼望她來解釋!可蘭芝已經變成了一具屍體,壓根沒有人再替他澄請一切。

一個管事媽媽冷聲道:“殿下,肯定是此人趁著人多,混進來輕薄蘭芝。她抵死不從,這惡賊便想胡來,蘭芝才咬斷了他舌頭!奴婢們發現蘭芝的時候,她滿嘴都是血,衣裳也全都是淩亂的!身上還有好多擦傷!”

林元柔早在發現死去的丫頭是蘭芝的時候,就一下子警醒起來。她的心臟砰砰直跳,聲音尖銳得幾乎要刺破眾人的耳膜:“不要胡說八道!不過是一個丫頭,他就算想要,明面上來討就行了,何至於用這種手段?!這一定是遭人誣陷的!”

林元馨並不知道蘭芝背主,只以為曹榮淩辱了她的丫頭並且置她於死地。心中實在惱怒到了極點,猛地跪倒在地,沈聲道:“太子妃,蘭芝是我身邊的丫頭。從小伴著我一起長大,雖然她只是個奴婢,情分卻非同一般。我原先想著給她許一個好人家,讓她有所依靠。可沒想到竟然這麼年輕就遭此噩運!今日我若是任由她這樣不明不白地死了,別人定會覺得堂堂太子府竟無法庇護一個奴婢!馨兒求太子妃,為蘭芝做主!”

奴婢是主人的私有財產,蘭芝是林元馨的陪嫁丫頭。沒有獨立戶籍,列入太子府中。若是曹榮看中了蘭芝,大可以向皇長孫開口。如果皇長孫和林元馨都同意將蘭芝送給他,尚需要西市署出公券。引驗正身,明立文券,才能將人領走。曹榮在主人沒有同意的情況下,公然侮辱太子府的丫頭,不僅僅是損害太子府的財產。更重要的是,當眾打了太子府的臉面,便是太子妃向來溫厚平和,也不禁動了怒,她親手來攙扶林元馨,安慰道:“馨兒,你先起來!此人竟然敢在太子府胡作非為,當真是膽大包天!你放心,我不會就這樣饒恕他的!”

林元馨白了一張臉,猶豫再三,還是順從地點點頭。站起來立在一旁,歐陽暖悄悄走上去握住她的手,只覺得觸手冰涼,心中微微沈了沈。表姐不知道蘭芝早已背叛了她,還在為這個丫頭的死傷心,當真是太不值得了!各式各樣的眼光落在林元柔的身上,同情的、鄙夷的、嘲笑的、驚奇的,林元柔此刻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個害她丟人現眼的丈夫,可她不能!甚至不能在眾人面前流露出一絲一毫的不信任,她只能咬牙道:“太子妃,曹榮雖然膽大妄為。尚不敢這樣無禮,求太子妃給個恩典!徹查此事!還他一個公道!”

曹榮滿口血汙,話都說不出來,遑論解釋。他惡狠狠地盯著站在人群中的歐陽暖,心中實在恨到了極點!

“把他先押起來,稍後等我稟明了皇祖父,再行處置!”皇長孫並不理會林元柔,只是揮了揮手,毫不留情地說道。

看著曹榮掙扎著,被強行拖下去。整個太子府此刻如同一片死寂,只聞唏噓,並無人語。

林元柔的臉色一下子慘白如紙,她立刻意識到,皇長孫這樣做擺明了是不肯善罷甘休了!這樣一來,她豈不是。。。她迅速看了一眼周芷君,然而對方卻像是毫無所覺。臉上一點異樣也沒有,林元柔迅速低下了頭,仔細思索了片刻。隨後便面露羞慚之色,向眾人告辭。

皇長孫面色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明知道她是要回去請玉妃出面,卻也並沒有出言阻止只是道:“既然曹夫人著急回去,我們就不多留了請便吧。”

林元柔走得飛快,裙擺帶起一陣微風,她剛一離開,人群中便傳來竊竊私語。

“以前聽說曹家出了個忤逆子,我還以為不過是風流多情了點,卻沒想到這樣不像話!”

“是啊!這可真是大醜聞!”

“娶了個兵部尚書的千金又姬妾成群。居然還敢尋芳尋到太子府,簡直是太不成體統了!好在太子今日進宮去了,若是知道還不定怎麼震怒呢!”“是啊是啊,這一回曹家可要倒霉了!”

“噓,小點聲。宮裏頭還有個玉妃呢!說不定人家吹吹風。陛下就放了他也不一定。。。”

一片竊竊私語中,太子妃臉上露出疲憊的神情:“我累了。”周芷君連忙上去攙扶她:“娘,我送您回去。”

太子妃淡淡道:“不必了,你還要留下招呼客人。”說著,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元馨,似不經意地道:“馨兒,你過來。”

這一刻,大家的目光都落在周芷君的身上。她卻微微一笑,柔聲對林元馨道:“既然如此,就有勞妹妹了。”說完,她又笑著看向眾人:“前面還有幾株極品山茶,諸位請隨我來吧。”眾人會心一笑,便都跟著離去了。歐陽暖遠遠看著周芷君臉上平和的微笑,想起那個掛在正堂的觀音圖,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發寒。這時,林元馨卻拉了她一把。歐陽暖微微吃驚地看向她,林元馨奇怪道:“傻丫頭,在想什麼呢?太子妃在跟你說話。”歐陽暖一楞,轉頭看向太子妃。卻見她對自己露出微笑:“孩子,你也一起來吧。”

太子妃住在集賢館內,一路走進去,光潔的青石板面幾乎能照見人影,一排溜光雪白的粉墻,只是懸著一幅書寫著靜心咒的字畫。窗前不是尋常女子房間會有的琴架、繡棚,反而橫著一張書案。上等的宣紙隨意鋪散著,另有一整套的青玉荼花筆洗,最引人註目的是書桌後面的楠木書架上一排的各色硯臺。仔細望去,除了時下貴族之間流行的端石、簌石、佻河石、澄泥石、紅絲石、砧礬石、菊花石外。還有尋常人家用的玉硯、玉雜石硯、瓦硯、漆沙硯、鐵硯、瓷硯等。零零碎碎竟有數十種,蔚為壯觀。朝南長窗下還放著一張金絲楠木的楊妃榻,榻邊案幾上放著一個青瓷美人觚。裏頭插著幾枝蘭花,整個房間觀之古雅精致,雅致宜人。

林元馨見歐陽暖目露驚訝,微笑道:“太子妃很喜歡書法,還喜歡投集硯臺,這天底下的硯臺,各式各樣,幾乎都有收存呢!”

歐陽暖點點頭,笑道:“難得太子妃有這樣的雅興。”

太子妃饒有興趣地捧起一方玉硯,笑道:“太子公務繁忙,皇長孫也成家了。我一個人閑著無事,倒是很喜歡撥集這些東西。你別看這硯臺小小的一方,學問可大著呢。我剛開始只是覺得有趣,便什麼樣的都肯收。後來太子跟我說,要選硯臺,要看硯臺的材質、工藝、銘文等。”太子妃微笑著,似是想起了什麼,她輕輕用手指撫摩著硯臺,感覺手下的滑潤細膩,神情很是溫柔。她放下玉硯,捧起另外一方硯臺道:“這一方是端硯。”她一邊說,一邊輕輕敲擊了一下道.“你們聽,敲擊的聲音以木聲為佳。瓦聲次之,金聲為下,所以這一方是上等的端硯。如果是簌硯,聲音清脆為好。”林元馨一直微笑著聆聽太子妃的話,然而臉上卻露出困惑的表情。她永遠也不明白,為什麼太子妃會迷戀於這種看起來毫不出眾的東西?反而對別人送來的金玉珠寶毫無興趣。這一點,不僅僅是她覺得奇怪,連皇長孫都對此飽含困惑。

歐陽暖看著太子妃,只覺得她在說起這些硯臺的時候神情很是溫柔。她隱隱猜想,或許這些東西和太子有某種關聯。更可能。。。這些東西在她的眼中,是年輕時候夫妻恩愛的象征。據她所知,太子身邊有無數美麗的姬妾,政事之外的時間全都消磨在那些人的身上。對於這位太子妃,刺下的也只有敬重了吧。可她到了如今,卻還記著對方曾經說過的話,嫁入皇家,這究竟是一種幸運,還是一種悲哀呢?

太子妃回過神來,微笑著望向她們:“我怎麼又說起這個了,你們該不愛聽了吧。”

歐陽暖笑道:“不,小女只是覺得太子妃的收藏很多,想必花了不少心思。”

太子妃輕輕點點頭,將手中的硯臺放回原位。聲音中有一種說不出的空寂:“我有的是時間。 ”說到這裏,她突然笑著對林元馨道,“別在這裏陪著我了,你該陪在皇長孫的身邊,去吧孩子。”

林元馨站在原地,面上仍舊有些猶豫。

風靜靜的,帶了一點沁涼柔潤的花香,徐徐吹在太子妃的鬢邊。她看著花容月貌的林元馨,不知為何突然嘆了口氣:“馨兒,你是宴會的主人。剛才你的丫頭又出了事,你送我回來也就罷了。如果再不出現,別人會以為你借題發揮。留下歐陽小姐和我說說話就好了,你自去吧。”

林元馨一楞,立刻明白過來,垂首道:“是。”她隱約猜到太子妃要單獨和歐陽暖說話,心中不免擔心起來。可是又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對著歐陽暖露出一個安慰的眼神,慢慢走了出去。

太子妃看著歐陽暖,眼神很溫和,輕聲道:“孩子,你剛才對我眨了眨眼睛,是想要單獨對我說什麼嗎?”

歐陽暖點了點頭,太子府中正妃有孕,林元馨的地位和性命炭炭可危。而這,不過只是皇室家族陰影的一角。縱然周芷君心狠手辣,她也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成者王侯敗者寇,說不上誰對誰錯,不過各自為了生存。太子妃是太子府真正的女主人,有些話、有些事,實在是不需要也不必瞞她。歐陽暖強忍住心中翻湧的情緒,狠一狠心猛地雙膝跪地輕聲道:“求太子妃救表姐性命!”

太子妃一怔,原本的溫柔之色剎然而收。走近她身畔道:“你可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歐陽暖艱難屏息,聲音沈靜如冰下冷泉之水,冷靜道:“今日歐陽暖偶然發現,墨荷齋中掛著一幅觀音送子圖。這畫所用的墨汁十分古怪,長期熏香恐有性命之憂。”

太子妃心口僵了一僵,幾乎就要忍不住變色:“什麼?”

歐陽暖正色道:“歐陽暖對書法十分喜愛,對各種墨色也十分清楚。那畫的色澤較一般的更為鮮艷,其中一味褐色更帶了一絲朱紅。這是極為罕見的,所以我才起了疑心。太子妃若是不信,可以將此圖拿來驗看。”

太子妃的目光驟然變冷:“你今日此言,到底有何目的?”

歐陽暖揚起臉,淡淡一笑。聲音只是沈沈的,似乎墜了什麼沈重的東西:“我知道若是我告訴太子妃,您一定會懷疑我別有目的。可是比起這些,我更在意表姐的平安!此畫是表姐從京都水月庵中求來,您若是懷疑我的目的,大可以去調查。那幕後黑手是誰,未必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有!”

太子妃聞言一震,默默看著歐陽暖半響。卻見到她挺直了背脊,一臉倔強的模樣。隨之心底黯然嘆息了一聲,忽然低著頭悶悶道了一句:“歐陽小姐,你很好。”

歐陽暖一時不能會意,脫口道:“什麼?”

太子妃長嘆一聲道:“你肯對我說實話,很好。”

歐陽暖垂首:“太子妃高擡我了。若今日不是表姐受害,我是不會多此一舉的。”

太子妃微一出神,目光有一瞬間的森冷,眼角的細紋因肅穆的神情而令人備覺嚴厲。她狠狠從唇齒間逼出幾個字來:“這種微末伎倆,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

歐陽暖直截了當道:“這本是皇長孫家事,不容外人置喙。可馨表姐與歐陽暖情同姐妹,我實在不忍心見她陷入這樣的絕境。請太子妃對表姐多加照拂,不至讓明珠蒙塵、善者受苦!”

太子妃的手指自頭上的纏絲瑪瑙管子上輕輕撫過,仿佛是漫不經心一般道:“這是你表姐讓你來告訴我的嗎?”

歐陽暖微微一笑:“太子妃。您可以懷疑我,卻不該懷疑表姐,她不是這樣的人。”

太子妃的神色緩了緩,和顏道:“是,我不該懷疑她。馨兒是個單純的孩子,正因為如此,我才這樣喜歡她。我早已對她說過,她對我雖有孝心可是這心思也該多用在皇長孫身上。用在後院的人身上,可是她卻終究還是太年輕了,無法領會這一點。歐陽小姐,你說是不是?”

歐陽暖垂下眼睛道:“表姐也有她的心思。讓太子妃過的舒心是皇長孫的心願,她為夫君分憂也是分內之事。再者,皇長孫的身邊還有正妃和其他侍妾,並不獨獨缺她一人。反倒是在太子妃這裏,表姐說得您時常指點教誨,真正長了許多見識。”

太子妃認真地看著歐陽暖,神色已經十分溫和:“好孩子,起來吧。”歐陽暖的神色更加謙卓,慢慢起身道:“多謝太子妃。”

太子妃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告訴我卻沒有告訴皇長孫,不過是覺得他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其實更喜愛周芷君。對馨兒的尊重和愛護只是出於對鎮國侯府的尊重罷了,是不是?”

歐陽暖眼中似有惶恐,聲音卻很是平靜:“臣女不敢!”

太子妃突然大笑起來:“有什麼不敢的?!衍兒那個孩子我很了解。不只是他,男人都是這樣。總有一些新鮮勁兒,芷君的容貌心機都勝過馨兒很多。又比她晚進門,如今還有了身孕,他在意些也再所難免。”

正因為周芷君懷有身孕,不可能受到嚴懲,歐陽暖才沒有將此事告知林元馨。表姐的心思單純,太過善良,萬一她得知此事,就算能忍下怨憤,言談舉止之間也難保不被周芷君看出端倪。

若非死過一次,歐陽暖怎麼會真切地了解一個忍字的真諦。忍耐,忍耐到心中如有利爪狠狠撓著、撕拉著。一下一下抽搐的疼,卻也要對著仇人笑的溫柔,甜美,直到有一天,一擊必中,將對方置諸死地!

現在將一切告訴林元馨,是會讓她生出警惕。再然後呢?萬一她無法忍住怨憤,會造成何種結果?所以歐陽暖權衡再三,選擇了太子妃。她或許在意周芷君肚子裏的孩子,更在意的卻是皇室家族的體面和安寧。

此刻,歐陽暖沈默著。太子妃的語氣裏有一種涼薄,也有一種過來人的悲哀,那語聲裏面沁涼的意味,透過肌膚直沁入心裏去。歐陽暖定定望著她,帶著懇求的口氣.”太子妃,您。。。”

   太子妃微瞇了眼睛,面上還是溫和無害的神色,眼底卻閃爍著寒冷的光澤:“別人的府中我不管。太子府裏,容不得這些害人的東西!”

歐陽暖放下心來,只要太子妃出面敲打周芷君必能讓對方有所收斂。想必在嫡長子出生以前,林元馨能過一段比較安全的日子。

太子妃又盯著歐陽暖看了半天,直看得她心裏拎了起來。才微笑道:“芷君沒有嫁入太子府之前,我是曾經見過的,性子溫柔沈靜又靦腆。只不過你表姐先她進門,又討我的喜歡,在府裏站穩了腳跟,她難免有些急躁了。。。放眼去看這世間,男人有他們的爭鬥,女人也有自己的世界。不要說這裏是太子府,就算是尋常的人家,妻妾之間平日裏明爭暗鬥、花樣百出,一點也不會少。但凡牽扯上了正妻的地位、牽扯上了權力,哪一個不是施展渾身解數,不惜從脂粉堆裏殺出一條血路的。馨兒的委屈不過是剛開始。。。”她眼角隱隱有一點失落,然而語氣卻是平淡而疏離的。連自身的憤怒亦是淡淡的不著痕跡。這樣的平靜,想必亦是心有所感了。

歐陽暖聽著,如重重一記擊在她心口上。周芷君要的是表姐的性命,何其殘忍啊!可是在太子妃看來,不過是後院爭寵的手段。僅僅是地位受到了威脅,就要奪人性命。。。她微微低下了頭道:“請太子妃放心,表姐絕不會知道此事,更不會因此傷了和正妃之間的和氣。”

“你這個孩子這麼聰明,難怪長公主喜歡你,這兩年每次有宴會,身邊都帶著你。”太子妃說到一半故意停住,可是歐陽暖卻靜靜地站著,並不接話茬兒。倒是她忍不住追問了一句:“我也很奇怪,她為什麼這麼喜歡你呢?”

歐陽暖坦然一笑:“公主常說若是她的女兒能夠平安長大,就應該是我這個模樣。我想,這大概就是公主青眼於我的主要原因吧?”

太子妃看她一眼,表情甚是認真地點了點頭道:“大公主識人慧眼遠甚於我,我先前以為,你不過是刻意討好她借以晉身的閨閣女子。然而今天才了解到,你遠不是我以前想象中的那種投機之輩。”

今天歐陽暖所言,簡直是冒險到了極點,可她為了林元馨竟全然不顧。所以太子妃這句贊譽,的確是出自真心,並無虛飾。歐陽暖自然分辨得出,然而她只是靜靜行了禮。從集賢館中出來,歐陽暖的眼中已是一片寒潭靜水。漠然、平穩而又幽深,已掩住了所有的情緒。

宴會結束,歐陽爵已經等在馬車前,看見林元馨親自送歐陽暖緩步走出來。便快步走過去向林元馨行了禮,然後道:“姐姐,咱們回去吧。”他隱約覺得,這個太子府裏頭每一個人都怪怪的。尤其是今天花園裏發生的事情,他總覺得很不對勁,卻說不出哪裏有問題。

林元馨微微一笑道:“暖兒,快回去吧。”

歐陽暖點點頭,轉身要離開。林元馨突然叫住了她,歐陽暖一楞,回身望著她,林元馨的手突然拉住她,眼中有一種淡淡的疑慮:“暖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情瞞著我?”

歐陽暖深深吸了一口氣,踏前一步用力握住了林元馨的手。一字一句道:“表姐,我不能時時刻刻陪在你身邊。你要小心。”說完,她快速轉身,上了馬車。車簾放下的那一刻,林元馨竟看到她眼中隱隱的淚光。山菊同樣聽到了這句話,不由得露出詫異的神情:“林妃,您覺不覺得,表小姐變得好多。”

林元馨一直望著馬車絕塵而去。如果可以,她希望歐陽暖不要變。但是她一直在變,從以前怯懦膽小的小女孩。變成現在清麗絕俗的模樣;從安安靜靜不愛說話,變成如今心機深沈的少女。她淡淡地道:“不管她變成什麼樣,都是我最好的妹妹。這一點,是永遠不會變的!”她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聲音已有些喑啞,眼因兒也已經發紅。山菊疑惑地瞪大了眼睛,不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

林元馨是善良,可並不愚蠢。她知道,歐陽暖不會無緣無故向自己索要那幅畫的。這其中一定有緣故,只怕是蘭芝的死,也和這伴事有關系。歐陽家的馬車駛過鬧市區,到了一處拐角,歐陽爵突然下令停了馬車。紅玉掀起了車簾,歐陽暖看見歐陽爵面色古怪地向前方望去。她皺了皺眉頭,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只見一丈開外的地方,肖天燁悠閑地站著。見她掀開車簾,便輕輕點了點頭。雖然他臉上沒有什麼持別的表情,但那個姿勢卻清楚地表明。他是專門先行一步,在此等候歐陽暖的。

“姐姐不要理他,咱們該回去了。”歐陽爵對肖天燁一直沒有好感,這時候看見對方刻意壓低聲音對歐陽暖說道。

最初的一瞬間,歐陽暖有些猶豫。但不過片刻之後,她還是坦然地搖了搖頭:“不,我過去說兩句話。”

“我陪你一起。。。”這句沖口而出的話只說了半句便停住了,因為歐陽暖輕輕看了歐陽爵一眼。他立刻明白,姐姐並不希望自己一起去。所以他只是策馬退後了幾步,不再多言。

菖蒲想跟上去,卻被紅玉一把抓住拉了回來:“小姐若是需要跟著,自會吩咐的,你老實呆著。”

歐陽暖已經走向肖天燁,他看著她走近,面色有些冷淡,春水般的眸子裏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狂熱情緒。

歐陽暖在離他三步的地方站定,靜靜道:“世子找我有事?”

肖天燁身形一頓,默然了片刻,直視著她答道:“我剛才翻來覆去都在想一件事。”

歐陽暖看著他,露出驚訝的神情。肖天燁像是在說給她聽,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我為什麼要救你呢?在獵場的時候,你把我氣個半死,還害的我犯了心疾,差點死在當場。後來又逼我扮成女人,害得我丟盡了臉面。按照道理說,我應當恨你才對,為什麼要救你呢?”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裏沒有一絲的雜質。澄明如鏡,只有微微的困惑:“你能回答我這個問題嗎?”

歐陽暖微微搖了搖頭,淡淡一笑:“說實話,你這麼做,我也很難理解。如果今天你看到這一切沒有救下我,我也不會怪你。畢竟,自從你我認識以來,我對你一直不好,你並沒有責任和義務一定要幫忙。也許世子你現在已經後悔了?”

“我救你,是因為我想要這麼做,也沒什麼好後悔的。”肖天燁突然打斷了她的話。

歐陽暖心中一頓,面上卻仍帶著微笑:“既然世子不後悔,又何必問為什麼呢?”

肖天燁低下頭,默然不語。認真算起因果來,兩人之間除了一些心結以外,也沒什麼抹不開的血海深仇。更重要的是,他突然發現,這種奇怪的情緒。似乎是因為自己十分看重歐陽暖。看重到了會為她暴怒的地步,甚至於不計後果地為她出氣。這種虧本的買賣,他居然也做了。如果不是突然瘋了,那就是有某種他不願意承認的原因。明明知道,卻不願意承認!

歐陽暖笑了笑,繼續道:“我該走了。”

肖天燁卻突然上前一步,語速極快地道:“歐陽暖,我猜。。。是因為喜歡你。”

歐陽暖心中劇震。肖天燁的一雙眸子裏只能瞧見她的倒影,直要望到人心裏去似的,讓她的心整個縮成一團。

“我喜歡你。”他認真地道。看著歐陽暖目中的震驚,他補充道,“我喜歡的人一定要得到。”

歐陽暖望著他。良久,壓低了聲音說道:“可是世子有沒有想過,我根本不喜歡你。”

“我會努力讓你喜歡上我。”“如果努力也沒有用呢?”“不可能。”

“世子,你我立場不同,很多事情不是你想怎麼樣都可以。。。”

“我不在乎!”肖天燁那雙春水般的眼似極了水底下柔軟的沙子,軟得讓人要沈下去了。然而他的每一句話都充滿了堅定與頑圓:“我不需要你的同意。總有一天,你會喜歡我的。”

歐陽暖看著他。突然想起,那一年盛宴,她悄悄掩了眉目。避在盛裝錦簇的林氏身後,瞧見了蘇玉樓。

當時,她不必攬鏡自照,也知道自己的臉上染起淡淡嫣紅,悄悄道:“娘,蘇公子生的真俊朗。”低低的仿佛比夢囈的聲音還輕,怕是連她自己都聽不真切。

後來,她到底如願成了蘇玉樓的妻子。那時候,她第一次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如此滿心滿意的歡喜和快活。

蘇玉樓。。。並非沒有對她溫柔的時候,想起往昔的時日比如一夢。令她時時喘不過氣來。再後來又怎樣?

他早早背棄了她,她的屍身葬身於冰冷的江水之中。

往昔的良人變成了兇手,這樣的恨,日日夜夜煎熬著她。

她與肖天燁根本不是同一個世界的人。他們之間有太多的距離,立場、家族,她已經犯了一次錯,絕不會再選擇一門註定不被人祝福的婚姻。

無恨,無怨。已經是他們最好的結局,何必再多求。想到這裏,她毫不留戀地快步離去,上了馬車。

肖天燁目送馬車消失,表情陰沈。

“世子,我們也回去吧?”隱在暗處的侍衛長玄景低聲問道。

肖天燁冷哼一聲:“歐陽暖。。。你想這樣甩開我,哪有那麼容易!”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2 12:57 PM

094 你不嫁我不娶慢慢耗   

    玉妃來到禦書房,一眼看見皇帝。他看到她,臉上的神情再不是往日裏的和顏悅色,突然抓起一本奏章狠狠擲在她的腳下。

皇帝一臉怒意地道:“曹家豎子當真膽大妄為!”玉妃驚怔撲通一聲跪下:“陛下?”

皇帝瞪了她一眼,冷哼一聲說:“你們曹家養了個好兒子呀!居然敢到太子府淫辱丫鬟,這是在藐視我皇家的威嚴嗎?”

玉妃難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跪行幾步來到皇帝腳前哀求道:“都是我爹娘教子無方。讓榮兒犯下彌天大罪,請陛下治妾身之罪,寬恕了他吧!求求您了,陛下。”皇帝不去看她,只顧向一旁太監下令道:“傳旨!”

玉妃還跪在他身旁哭喊著:“求求您了,陛下!請治妾身之罪。寬恕了曹榮。。。”她早得到消息,想要向皇帝請求饒恕曹榮的罪過。然而太子的動作卻比她更快,已經先一步寫了奏折呈上來。這樣一來,曹榮的罪名可就大了!

“傳旨!”太監尖尖的聲音有些刺耳地響起,打斷了玉妃的話。“將曹榮交由三司會審,嚴懲不貸!”

三司會審?老天!那可是重罪犯人才會有的。多數不判死刑也要流放!玉妃聞言死死抓住皇帝的龍袍,美麗的面孔整個扭曲了。她迅速地看了皇帝身旁最寵信的大太監孔德一眼,孔德平日裏收了玉妃不少的好處,便也不能視若無睹.趕忙道:“陛下,曹公子雖然風流了點。但絕不敢蔑視天家,這件事或許有什麼誤會?”

“誤會?太子難道還能冤枉他不成!”皇帝的臉色一沈,孔德望了望玉妃滿是哀求的臉。想到她送給自己的那塊價值連城的玉鈺,只能硬著頭皮接著往下說:“太子殿下事發的時候在宮中,一回去就聽說這件事,想必也沒有徹查。。。”

“是啊!陛下。妾身的弟弟雖然膽大,卻絕不會冒犯天家的威嚴啊!”玉妃哀戚地道。“聽說當時是皇長孫正在辦宴會,那麼多人都去了。誰知道是誰栽贓在曹公子身上。。。”

話沒說完,皇帝猛地一轉身“啪”地一聲對著孔德的臉打了一巴掌!把孔德打了一個趔趄,踉蹌後退幾步。噗通一聲雙膝跪倒,連連磕頭。孔德一向受到皇帝綺重,在宮裏是個舉足輕重的人物。眾位太監宮女,包括玉妃在內,一時之間都驚得目瞪口呆,臉色發白。

“混賬東西!你是說皇長孫誣陷他嗎?他曹家是什麼東西!皇長孫犯得著誣陷他嗎?”

“是,奴才混賬!陛下恕罪!”孔德臉上己漲得通紅,渾身顫抖著:“奴才死罪!求陛下饒恕!”

皇帝冷笑一聲說道:“你說的不錯。本是舉行宴會,眾目睽睽之下當眾抓住了曹榮,才真叫鐵證如山!聯已經下了聖旨,命三司會審,嚴懲不貸。你居然還敢說這種話!這叫內監議政,誣蔑皇族!太子和皇長孫是什麼人?你這奴才就敢誹謗他們,嗯?反了天了!”

“奴才不敢,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啊!”孔德猛地意識到,皇帝雖然疑心病重,但是在眾人面前,從不會隨便落太子的面子。尤其他特別鐘愛皇長孫,自己本是要為曹榮求情,卻在無意之中犯了個大錯!

皇帝冷冷說:“來人!拖出去,抽他一百鞭子,看他還敢再滿口胡言!”侍衛在門口的太監們再不敢怠慢,將孔德架了出去!

玉妃的臉色變得慘白,她從這樣的變故中意識到了什麼?還沒說話,卻聽到皇帝冷聲道:“後宮不得幹政,平日裏給你點顏色就看不清自己是誰,居然越來越放肆!在朕跟前就敢妄議朝政,再這麼下去如何了得?!傳旨下去,將後宮幹與朝政者斬,的牌子豎在各宮門口。再有妄議朝政者,斬立決!”

從禦書房回來的玉妃面色鐵青,全身篩糠般顫抖。宮女擔心地走近些,伸手想要攙她卻被猛力椎開,幾乎跌坐於地。

玉妃快步向裏面走,劈手將一旁的黃花梨花盆架用力揮倒。花盆一下子飛出去,在殿內的朱紅圓柱上砸出一道深痕。掉在地下,頓時花瓣調零,枝葉殘破。

宮女們見到平日裏喜怒不形於色的玉妃竟然如此模樣,頓覺汗出如漿。全都跪倒在地上一聲不吭,殿內一片死寂。

“這個小畜生!”玉妃實在是氣到了極點。突覺眼前一黑,向後栽倒。還好宮女快速扶住,才沒有傷著。旁邊的人立刻取了安神香來。玉妃深深吸了一口氣,原先已經被氣的不行的大腦才漸漸清明。

“娘娘。。。”宮女音兒為她輕輕撫順了呼吸。扶到座椅坐了,徐徐勸道:“您的身體最為緊要,請娘娘保重。”

旁邊的人連忙拿過手巾,音兒接過,輕手輕腳地為玉妃擦了擦臉。玉妃整個人侍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時間一久方才充盈於胸間的怒氣漸漸消了,取而代之的是心底一片惶急。

“音兒。。。我身後沒有背景,在宮中本就舉步維艱,他們身為我的家人。不為我籌謀也就罷了,現在竟然闖下這樣的禍事來。你可知道,榮兒這個小畜生竟然去淫辱太子府的丫頭,引來東宮如此怨懣,在陛下面前重重參我曹家一本。。。父親竟然還來求我出面,他們當真以為我無所不能嗎?”

音兒被她問得發楞,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她到玉妃身邊三年,時日不可謂不久。但三年以來她只見過這位寵妃討好陛下,手段百變,永遠都是千嬌百媚、意氣風發,幾時見過她這般憔悴感慨,軟弱傷心?看到這樣的玉妃,音兒不禁恍惚怔仲,感覺極是陌生。

“娘娘,您打算。。。”.她問了半句,又覺不妥,忙咽了回去。

玉妃咬牙想了半日,面色猶疑不定,也無人敢催問她。足足一盞茶功夫過去,她方吩咐道:“將殿內一切收拾幹凈。今日之事,嚴令不得外傳。”沈吟了一陣後,她又補充了一句:“從現在起,命所有人謹言慎行。一應人等不得隨意出入。宮外來人一概不見!”

音兒遲疑地問道:“那老爺那邊?”

“包括我爹!”玉妃語氣沈痛,卻也堅決:“他是外人,非領旨也不得入見。”

“娘娘,”音兒輕聲道:“可是曹少和。。。”

玉妃看了她一眼,正要說話一個宮女突然道:“娘娘,剛有人稟報說曹夫人跪在宮門外邊,您見不見?”

“。。。叫她回去,我現在。。。不想見她!”玉妃閉了閉眼睛,聲音甚是疲累。

曹夫人是玉妃的親生母親。她現在來,一定是為了曹榮的事。他們以為自己是寵妃,卻不知道宮中多少雙眼睛在盯著自己,這次得罪的不是別人而是太子!太子的背後就是皇後!而徐貴妃更是急切地想要抓自己的把柄。她如今只要說一句話,隨時都有可能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玉妃嘆了口氣,仰頭望向宮墻上精雕細刻的藤蔓奏荷花草葉紋,深深嘆了一口氣。

曹家早已亂成一團,林元柔冷臉坐在一旁,曹榮的八個妾還有十來個通房會都聚在一起。哭的哭,鬧的鬧,亂成了一鍋粥。

曹剛原本像熱鍋上的螞蟻那樣,在大廳裏轉來轉去一點主意也拿不出來。一見她們這陣勢,心裏的火不打一處來。他怒喝一聲:“都給我閉嘴,哭什麼?!人還沒死呢!”罵完,他猛地坐在椅子上,瞪著眼睛望向林元柔。心道從她進門第一天曹榮就鬧著要休妻,接著兩人成日裏為了爭風吃醋的小事鬧得雞飛狗跳。去一回太子府曹榮又杞了大過錯,她不在旁邊陪著竟然自己一個人回來了,這女人真是個喪門星!

“夫人回來了!”這時候。丫頭進來回稟。

所有人一聽,充滿期待地望著門口。曹夫人匆匆走進來,曹剛立刻迎上去:“怎麼說?”

曹夫人頹喪地搖頭:“玉兒不肯見。她說,她從此不認有這個弟弟!”曹剛登時臉色漲紅,心頭忤忤亂跳,手心捏出了冷汗。一時忍不住,暴怒著跳起來道:“這個不孝的女兒!沒用的東西!連她弟弟都見死不救!”他連聲咒罵著,越罵越是不堪,幾乎將曹玉罵了個狗血噴頭。這時候他已經完全忘記了他們一家是托曹玉的福才能有今天的榮華富貴!罵到最後,他惡狠狠地啐了林元柔一口:“你這個喪門星!就是你進了門,我們家才倒了大霎!”

林元柔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正要說什麼卻被曹剛可怕的眼神震懾住。她緩了一口氣道:“爹,您先別生氣,這件事除了玉妃,還有別的法子。”

曹剛一楞,頓時道:“你能有什麼法子?”

林元柔環視了一因周圍,曹剛立刻下令那些妾侍全都下去。再將大廳的門窗全部關好。這才回過頭來滿臉期待地看著對方。

林元柔冷笑一聲:“我爹已經派人寫了折子,要狠狠地參曹家一本。說曹家縱子行兇,明面上是傷害婢女,實際上是要危害太子,動搖國本!”“啊?!什麼?你說什麼?!這不是要禍延九族了嗎?你這個毒婦,你居然做得出這種事!我家榮兒可是你的丈夫,你害死他還不夠,這是要讓我們全家跟著一起倒大霎啊!”曹夫人一聽頓時急了。指著林元柔的鼻子氣的臉色煞白,幾乎說不出話來。

“爹、娘,曹榮再不成器。到底是我的丈夫。我能眼睜睜看著他獲罪嗎?你們先聽我說。我爹說過,當今陛下聰明英武,能謀善斷,可是疑心很重。夫君肆意妄為,風流浪蕩,欺辱丫頭。這些罪名陛下當然會相信,也一定會將他重重懲辦!但你們別忘了,我爹是泰王一脈,如果把這件事情擴大到太子與泰王之爭上去,陛下肯定會起疑心,只要那折子一到了陛下那裏,陛下肯定會懷疑是太子身邊的人想要借機向秦王示威才故意拿曹家下手。這樣一來,夫君反而可以脫罪!”

曹剛瞇起小眼睛,面色嚴峻的想了又想。這才明白過來:“好主意!當真是好主意啊!柔兒,你要代我多謝親家公啊!”

林元柔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心中卻想到,若非看在自己的面子上父親怎麼會費心思幫著曹家脫難,當真是一群扶不起的阿斗!遇到事情就知道慌亂,半點主張也沒有!愚蠢之極!

十日後皇帝果然下旨,將曹榮打了一百個扳子,責令閉門思過半年。此事重重提起,輕輕落下,不知情的眾人都以為是玉妃在其中起了作用。卻沒有想到,兵部尚書林文淵才是那個幕後翻雲覆雨的手。

紅玉將這個消息告訴歐陽暖,歐陽暖點點頭道:“今日這些事情既不要再提了。”紅玉垂下頭“是。”

半年前,歐陽暖已經將梨香風光的嫁了出去。如今身邊最倚重的大丫頭就是紅玉和菖蒲兩人。茜蒲不解地看著歐陽暖,想要問什麼。紅玉卻拉住了她的袖子,低聲道:“今天是夫人的忌日。”

菖蒲一楞,隨即點了點頭,不再提旁的事情。老老實實地低著頭,跟著歐陽暖身後進了大殿。

這一次來上香,歐陽暖沒有驚動任何人,只是親自從盒子中取出祭品。在林婉清的牌位前擺上,認真地叩首、敬香。一舉一動都無比的虔誠。紅玉和菖蒲也跟著跪下磕頭上香,歐陽暖微微一笑淡淡道:“你們都出去吧,我想和娘單獨呆一會兒。”

紅玉和菖蒲對視一眼,依言退出了殿外,卻也不敢走遠,在院子裏的梧桐村下靜靜看著。

不知過了多久,菖蒲突然驚呼一聲,旁邊的紅玉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卻見到一個華服少年從墻上跳下來。如緞的長發翻飛在風裏,那張面色稍顯蒼白的臉俊俏到了極致,卻掩飾不住眉眼之間的一絲戾氣。

秦王世子!

紅玉驚怔住了。就在她要發出聲音的時候,有人用錦利的長刻抵住了兩人的喉嚨,菖蒲一個掙紮就要喊叫,奏王世子卻迅速到了她們跟前。展顏一笑道:“你們是她的人,只要乖乖聽話,我不會殺人。”說著,他揮了揮手,“不必擔心,我不過是和你們小姐說說話而已。”

大殿內的歐陽暖,對外面發生的一切毫無所覺。

這些日子以來,她的胸膛裏始終有一種火和疼互相攀附著,燒灼得厲害。幾欲噴薄而出!她知道,那是仇恨。那樣深,那樣深的恨,被她牢牢壓抑在心底深處的仇恨!

盡管林氏已經不能再興風作浪,盡管歐陽可已經瘸了雙腿。可是她們都還好好的活著,而林婉請卻已經死了。曾經單純無知的歐陽暖也已經死了,低落的情緒在這樣的日子裏,愈發明顯。

    許久。

有輕微的腳步聲快步靠近。

歐陽暖一驚。那個人卻站在她身後,輕聲道:“為什麼一個人在這裏?”歐陽暖猛地轉頭,肖天燁笑著看她,笑容倒比外面的陽光更加耀目。

“是因為你娘的忌日不開心麼?”肖天燁在她身邊坐下:“還是說沒有人理解你,心情不好?”

他居然知道今天是林婉清的忌日。

心中的震驚一閃而過,歐陽暖隨即搖搖頭。只要有心,什麼查不到呢?更何況,這並不是什麼秘密。每年的這一天,自己都會來寧國庵上香。“我知道你現在很難過。”肖天燁輕嘆道:“但這世上並不是只有你有娘,也不是只有你娘死了。”

歐陽暖說不出話。這種時候,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不要不開心了。這不過是常有的事,不用在意。。。你、我以後也都是要死的。”肖天燁垂下頭來,聲音出奇的柔和“笑一個吧,你笑起來才好看。”

肖天燁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似乎在安慰,但是,出乎他意料的。歐陽暖的身體卻在微微發顫,肖天燁停頓了片刻,突然將她摟入懷中。

    歐陽暖心頭巨震,她沒想到肖天燁會有這樣失禮的舉動。也就一時沒來得及椎開他。
   
肖天燁雙臂的力量漸漸加重,擁抱也變得越來越緊。

想要將這個女子牢牢抱在懷裏,他根本不知道這種強烈的占有欲是從何而來。但只要想一想歐陽暖根本不喜歡他,他就覺得很頹喪。對於不愛自己的女人,最好的解決辦法就是與她劃清界限,再不來往。時間長了,就算不能完全忘記,這份感情也會被慢慢沖淡。

但他也知道,自己不是會放手的類型。

從小到大,只要他想要的都是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地去籌謀。不管要付出什麼樣的犧牲,只要得到就好!越是得不到,越是難受,這樣的渴望。幾乎變成一塊巨大的石頭,將他壓到無法呼吸。“世子,這樣於理不合。”歐陽暖稍稍平復了心情。坐直了身子,用力地推開他,淡淡說道:“您不該在這裏出現。”

“這世上有什麼不該的嗎?我想來,就來了。不管你是在寧國庵,還是在歐陽府,哪怕是在皇宮,只要我想見你,就一定要見到。”肖天燁依然看著她,目光微微閃動。

“可是我不想見到你,請你離開!”歐陽暖冷冷地說,她知道只能這樣斬斷肖天燁的情思。如果她不想給彼此帶來什麼麻煩的話,這是最好的辦法。

肖天燁沒想到她這樣固執,一時自尊心發作。猛地站起來就往外走,但走到門。的時候,他迅速回過頭,看見了歐陽暖發紅的眼因。肖天燁立刻回到她旁邊坐下:“不管你怎麼說。這種時候,我不會離開你的。”

歐陽暖咬了咬嘴唇:“我沒事,你可以放心。”

“那你別哭了。”肖天燁轉眼凝視著她,眉頭輕皺著。春水般的眼睛卻讓歐陽暖禁不住心中一跳。“你讓我離開,只是因為你要哭,是不是?連哭都要躲起來。歐陽暖,你不覺得自己很累嗎?為什麼要這麼累?有什麼話你都不願意與別人說嗎?你告訴我,你是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個木頭美人,不會哭、不會笑,喜怒哀樂全都是假的?”

歐陽暖雙唇緊抿,臉上雖然有笑意。卻是說不出的清冷疏落:“你說得對。我只是個假人而已,沒有愛、沒有情、沒有一絲一毫的真心。”

肖天燁一楞.看著她清冷寂寞的眼睛,不由自主伸出手來。他的指尖微涼,似一塊白玉,涼且潤,輕柔拂過歐陽暖的鬢邊。歐陽暖微微側首,避開了。

“你上一次,不是說過,將來若是我需要,你會回報我的相助嗎?”肖天燁收回手,臉上並沒有一絲怒氣,只是帶著溫柔笑意。目不轉瞬的望著她,而眼光卻狂熱。正是這一絲狂熱泄露了他的本性:“這句話,還算數嗎?”

他在那裏,殿外的陽光從背後灑在他身上,倒讓他整個人的面容看不清。只是那幾個字緩緩地,似砸在心上一般。讓歐陽暖心中微微震動:“世子想要我做什麼?只要不危害到爵兒,不妨礙鎮國侯府,我都可以答應你。”肖天燁微微一笑,淡淡道:“歐陽暖,你太小瞧我了。我若是真心想對歐陽爵和鎮國侯府下手,用得著利用你嗎?今日,我只不過想要你。。。陪我走一走。”

肖天燁似乎早有準備,甚至準備好了替換的男裝,丟給歐陽暖:“放心,我不會賣了你的。換上。”

她曾逼他男扮女裝,如今他卻反過來逼她穿著男裝。這其中的淵源,還真是說不清了。

聽到肖天燁說要獨自出去走走,玄景和身後的侍衛們俱是一驚。

“殿下。。。”玄景開口道:“您身份尊貴,若是有什麼閃失,屬下承擔不起!”

肖天燁淡淡一笑。暗黑的眸子,在陽光之下愈發顯得晶亮逼人:“好了好了,別再四嗦了,滾得遠遠地,別讓我看見你們。”

眾人噤若寒蟬,玄景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

歐陽暖從殿內走出來,已經換了一身男裝。連頭發都打散了,戴上了玉冠。肖天燁側首微低頭看向她。似笑非笑瞇起了眼道:“這樣不是很好嘛?”

   紅玉和菖蒲著急地望著歐陽暖,她向她們點了點頭。示意不必擔心,然後對肖天燁道:“世子,請別傷害我的丫頭。”肖天燁朝她微微一笑。笑意燦爛,暖如春風:“放心吧,等你回來,保證你的丫頭還好好的。”

原以為只是無目的地走走,不想肖天燁帶著歐陽暖來到寧國庵內的一座很小的偏殿。這偏殿是開放的,卻無一人前來進香,分外冷清。

歐陽暖正在發楞,肖天燁已經拉著她來到一座牌位前,她仍舊站著,他已經上香.下跪,禱告。

香火裊娜成一縷的薄霧,模糊了他的眉眼。

歐陽暖看著那個描金的牌位,竟是已故的秦王妃!她突然明白了肖天燁剛剛所說的那幾句話的意思。

肖天燁跪在秦王妃的牌位前。轉頭看了一眼身側的歐陽暖,合十雙手對牌位道:“娘。這個女子,是我要去娶回來的世子妃。你看,是不是很漂亮?”

歐陽暖默然不語,過了片刻,才說:“世子,在已故的王妃面前,你不該隨便亂說話。”

肖天燁卻像是沒有聽見,繼續道:“娘,我現在很喜歡她。”停了片刻,又好像不在意地道:“不過她好像很討厭我。”說罷,輕輕嘆了口氣,眼神落在歐陽暖的臉上。

若說肖天燁和自己有什麼共通之處,那就是同樣幼年喪母,群狼環伺,處境艱難。他的性子如此暴虐。不過是因為幼年失估的緣故。自己對於他的確是太過冷漠了些,想到這裏,歐陽暖的眸子裏依稀有了一點點暖意。她反笑了出來,眉目間嫣然如畫:“起來吧,不是要出去走走嗎?”

她的聲音,透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輕松。肖天燁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塵.似乎目的已經達到,對著牌位笑道:“娘。我先走了,下次再來看你。”

出寧國庵的時候,一路下山有零落的幾個攤子,有人在叫賣:“兩位少爺,買護身符吧!保估您家宅平安。。。”

肖天燁一楞,轉臉看著歐陽暖的時候已經是滿臉的笑容。“買一個吧。”

小小的攤位,上面掛著幾十個五顏六色的護身符,有的寫著家宅平安、有的寫著富貴榮華、有的寫著金榜題名、有的寫著喜得貴子。。。無一不是美好的祝願。讓人看了就覺得心情跟著愉悅起來。

賣護身符的是個小女孩。見到肖天燁和歐陽暖,甜甜的臉上笑容更燦爛:“兩位買道護身符吧!這個金榜題名的護身符,很靈驗的!前任的狀元郎,也是在這裏買過護身符的呢!”

肖天樺來了興致,問道:“哦,還有什麼樣的?”

小姑娘的眼睛轉了轉道:“要不這個求姻緣的吧!也是很好很好的!”“姻緣?”肖天燁看了一眼歐陽暖,露出一個別有深意的笑容。

歐陽暖在一旁看著他的笑容,心裏千頭萬絮,好像被他這樣的笑攪在一處。大概。。。這世上沒有女子能抵擋這樣的美男子輕輕一笑吧!更何況他在對她說話的時候,是那樣的小心,那樣的溫柔,簡直要讓她懷疑,如今的肖天燁還是不是當初認識的那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了。

“金榜題名的我不稀罕?我要一個花好月圓的。”小姑娘點點頭道:“兩枚銅錢。”

肖天燁皺眉,他身上從來不帶錢袋,更不可能有銅錢。他看了看手裏那道劣質的護身符,微微一笑。將一個墨綠的螻龍玉佩放在小姑娘的手心:“我拿這個跟你換!”

小姑娘嚇了一跳。縱然她沒見過這樣東西,卻也知道十分貴重,當時就嚇得收回了手,連連推脫。

歐陽暖搖了搖頭,卻覺得肖天燁這樣的舉動十分稚氣。她從懷中取出一顆金珠子,對小姑娘道:“拿著這個吧。”

小姑娘歡天喜地,剛要接過來,卻被肖天燁的手一拍:“叫你收這玉佩!到時候自然會有人來跟你贖,不許收她的東西!”

小姑娘一楞,委委屈屈地拿了玉佩。用眼睛瞄了瞄肖天燁,心想這個公子長得這樣好看,怎麼人這麼兇巴巴的。

歐陽暖失笑:“為什麼我的就不行?”

肖天燁微微凝視著她的雙眸,認真道:“我娘說過,若非自己親手買下的。就不靈了。”

歐陽暖一楞,看著他緊緊捏在捏在手中的護身符,愕然。

肖天燁卻不管她臉上驚訝的神情。聲音輕輕,聽不出任何情緒:“歐陽暖。你討厭的事,我可以幫你去做。你恨的人,我會幫你殺了。你要護著歐陽爵,我會保他一生平安。你想要榮華富貴,我可以為你去爭。便是那皇後的後冠,在我眼中也未必遙不可及!嫁給我,有什麼不好呢?”

他的語氣平常,目光中分明有著無盡的繾綣,近乎癡怔的凝銻著歐陽暖。這樣的眼神,如此的允諾便是她心如鐵石,也不禁微微動容。

嫁給肖天燁,有什麼不好呢?

她拒絕他,是為了鎮國侯府,為了老太君,為了馨表姐。可是對於她自己而言,太子或者燕王,誰能做皇帝,又有什麼關系呢?天下蒼生,黎民社稷,國泰民安,與她何幹。說到底她所關心的,也不過寥寥數人而已。她只想到這裏,不由自主,怔怔的輕聲道:“可惜我們已經站在不同的地方。。。”

“只要你肯走過來。”肖天燁這樣打斷她,目光明澈似耀目陽光下的一泓清泉。

不管他的心思如何詭異莫測,行為如何暴虐殘忍。至少在這一刻,歐陽暖知道,他是認真的。

任何女人聽了這樣的話都會心動,便是歐陽暖.亦是如此。

“我可以嗎?”她的話只說了一半,便自覺失言地收住了,刺下的話被她緊緊咬進唇中,蒼白的唇色變得殷紅。

“為什麼不可以?你是為了別人活著嗎?”肖天燁的聲音帶著微微的顫動,神情極為專註。“你們歐陽家並不站在任何一方。你父親還屢次暗地裏向我父王示好,我若是提出娶你為正妃,他一定不會拒絕。皇祖父和父王那裏,我也會一並解決。這些,你全都不必擔心。”

他這樣說著,歐陽暖卻笑了:“世子這麼有把握,我一定會答應?”   

肖天燁揚起眉頭,春水般的眼睛裏閃過一絲戾氣:“不答應也得答應!這滿京都的皇子皇孫之中,大多數人都娶了正妃,你絕不會甘心做側室!尚未迎娶正妃的,也不過察察數人而已。你若是不答應我,其他人你也一個別想嫁!你不嫁,我不娶,咱們可以慢慢耗著,耗到你答應為止!”

這世上,大概沒有人再比肖天燁更霸道了吧!但不知為什麼,聽到這樣的話,歐陽暖卻一句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2 03:31 PM

095 永為厲鬼世代糾纏   

    氣息拂過歐陽暖的耳鬢,她對上他的眼。春水般的眼眸,像是蘸滿了天空的顏色,毫無掩飾的神情。

歐陽暖靜靜望著他,不發一言,隨後轉身向山下走去。

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那就是說明她已經有所觸動,肖天燁嘴角勾起一絲淺笑,快步跟了上去。

寧國庵山下有一個鏡泊湖直通外界,走水路要比旱路快上許多。肖天燁早已命人備好了一條船,在湖邊靜靜候著。船身刻著卷雲紋,欄幹精致無比,兩邊垂下淺紫色的幔帳。

步入船艙,所有座椅、茶幾都是用最昂貴的紫檀木制成。上面的錦墊上還滿綴了無數的珍珠寶石,縱然是白日,仍舊發出耀眼的光來,桌上供著一個紅柚描金瓶。其中三兩只桃花,香氣馥郁,撲鼻而來。

歐陽暖卻沒有去看這富貴中透著雅致的擺設,兀自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著木格窗外湖邊的景色出神。

從船內望去,湖岸村木郁郁蔥蔥。一眼望不到頭,湖水澄澈如洗,仿佛天空一般靜謐。

她靜靜的坐著,神色平常,眼中卻滿是寂箕之意。肖天燁忽然覺得有一種無論如何都無法靠近她的感覺,卻不知這種感覺是從何而來。

桌上原本放著數碟鮮果蜜餞和點心,歐陽暖卻連看也不看。肖天燁微微一笑,輕輕拍了拍手。

卷簾後.立刻有四個容色出眾的丫頭魚貫而入。前三個人手中各捧著一個食盒,走在最後的丫頭則捧著托盤。裏面放了兩哥銀杯、調羹和象牙筷子,觀之十分精巧。

肖天燁揮退了丫頭,親自打開第一個食盒笑道:“走了這麼久,你也該餓了,嘗嘗看。”

上山請香祭奠,醜時起身。寅時出發,卯時到達,沒有時間用早騰。只是簡單用了些金絲蜜棗粥,走了這麼久,的確是餓了。歐陽暖轉頭看向肖天燁,他看起來性情頑劣,實際卻是個心細如發的男人,很難叫人討厭。

肖天燁指著第一個食盒裏的菜色,微笑道:“這是櫻桃肉,奏王府中最出名的菜色。”

白玉盤中,櫻桃肉一粒粒圓如瑪瑙,翠綠的豆苗圍置在盤邊。更加襯托得櫻桃肉愈加的紅艷,宛如一盤剛從樹上摘下來令人垂涎欲滴的櫻桃。

歐陽暖只淺嘗了一口,便點頭微笑道:“這樣精致,想必要費不少的心思。”

肖天燁點點頭道:“做這道菜別的倒沒什麼,要緊的是準備好新鮮的櫻桃,與肉一起裝在白瓷罐裏,加些清水讓它入在文火上慢慢地爆著。要足足燉上四個時辰,肉才會酥,櫻桃的香味才能煮出來。”

樓桃是極為名貴的水果,尋常人家不常見到。便是歐陽府中,也不過是偶爾品嘗。然而秦王府卻用來做菜,奢侈可見一斑。歐陽暖見肖天燁說來如同家常便飯,十分平常,顯然沒有將這樣名貴的水果放在心上,不免微微笑著搖頭。

肖天燁見她神色古怪,奇怪地問道:“怎麼了?”

歐陽暖笑道:“沒什麼,只是想起前朝詩人曾經有一首詩形容櫻桃。他說的是,綠蔥蔥,幾顆櫻桃葉底紅。只是因了這櫻桃肉,只怕要改一改才好。”

肖天燁微微一笑道:“沒錯。依照我看,倒是應當改成。綠蔥蔥,幾顆櫻桃葉上紅,更為恰當些。”

兩人相視一笑,言談之中竟似有幾分默契。肖天燁眼中光華流轉,看著歐陽暖目不轉睛。歐陽暖一楞,隨即微微別過頭,仿佛很有興趣的模樣。輕聲道:“第二個食盒呢?裝的什麼?”

肖天燁看著歐陽暖,她的側影很美。映著窗外蓬勃的綠色更顯得十分清麗,她的聲音很低婉,清動如春水。此刻湖藍色錦衣穿在身上,也別有一番嫵媚而含蓄的韻致。他微微調整了呼吸笑道:“是雪耳宣蓮湯。”

這一下,連歐陽暖都不由得有些驚訝起來。雪耳是銀耳的一種。然而在大歷朝,它的市價極貴,往往一小口的雪耳,要花一二百兩銀子才買得到。便是有錢的人願意花錢去購買,也尋不到最好的。因為最佳的雪耳往往送入宮中成為貢品。

“宣蓮是從閩州千裏迢迢運過來的,所以十分難得。必須用雪耳來配,你嘗嘗看。”肖天燁親手把調羹遞給歐陽暖。歐陽暖喝了一口,只覺得清香滿口,隱隱有一種梨花的香味,脫口道:“這湯裏加了梨花汁?”

“對,是梨花汁,增加幾許鮮味罷了。”肖天燁不以為意地回答,隨手打開第三個食盒,卻見到一陣熱氣騰起,夾雜著清冽的香氣,原來是魚湯。肖天燁盛了一碗魚,柔聲說道:“你嘗嘗。”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隱約帶著一絲討好的意味,大概秦王世子從未做過這種討好人的事,是以連他自己都沒註意到那語氣有多麼的奇怪、歐陽暖不由自主想要嘆氣。卻又覺得不妥、只能強笑了笑,接過小碗低頭品嘗。片刻後,不由得睜大了眼睛。歐陽家也是富貴地,從小到大。珍稀名貴的魚更不知吃過多少,然而一嘗之下,只覺得入口即化,頰齒留香。這魚實在是難得的美味,竟是從未嘗過。

“這是珍珠魚,生長在距離京都兩千裏之外的滄河。滄河是一個十分奇怪的地方。那裏終年有霧,河水冰涼徹骨,遠望湖面如同結冰。這種珍珠魚只生長在滄河之中,靠著滄河水生存。一旦離了那水便立時死了。用尋常清水煮這些死魚的話,很是難吃。比之一般魚的味道都差遠了。”

歐陽暖一楞,隨即有些吃驚地道:“如果離水即死,那幹裏迢迢怎麼能夠運到京都?”

肖天燁笑道:“這也不難,只要在運送這魚的時候附帶少量的滄河水就行了。只是活水是流動的,新鮮的。一旦離開水源便成了死水,所以用來運送的水也需要時時更換,麻煩些罷了。你喜歡吃,以後我會常常派人送到歐陽府上。”

    歐陽暖心中一頓,突然聯想到肖天燁今天這樣的舉動。隱隱有一種目的,似乎是在告訴她泰王府的權勢極大,富貴更是常人難以想慕。只是這樣一想,她的臉色便微微變了,聲音也有些冷淡:“世子不必這樣客氣。歐陽家不過是尋常官宦人家,這樣貴重的東西,實在是無福享受。”
   
肖天燁一楞。隨即眼睛裏快速劃過一絲受傷的神情。但這樣的情緒他隱藏的極快,幾乎一閃而過,旋即恢復了平靜。如果是旁人對他這樣說話,只怕他要暴怒起來。只是歐陽暖這樣說,他卻沒有發怒,只是雙眸微睞,俊美的臉龐上忽然微蘊笑意:“歐陽暖,你這是害怕被我打動嗎?所以才用這樣的話來刺我。”

歐陽暖一楞,臉龐上就不自覺浮起了一種奇異的神情。似喜非喜,似怒非怒,叫人半點也猜不出她心中所思所想。

肖天燁眼一轉,隨即以異常溫柔的語氣說著:“我並沒有別的意思,你不必多想。”說著他突然揚聲道:“來人!”

立刻便有丫頭快步進來,恭敬地等候他的吩咐。肖天燁指著魚湯道:“送回去吧。”

丫頭會意,端著魚湯下去。

肖天燁舉起酒杯,倒了一杯微溫的花釀淡淡道:“知道你不便飲酒。這是花釀,不會醉人。”

歐陽暖沈默不語,只看著那隱隱流動著光彩的碧玉酒杯發怔。

肖天燁的臉色忽然就變了,冷冷笑道:“你是怕我做什麼手腳?”他這樣說著,迅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他低聲道:“歐陽暖。你太小看我了,我肖天燁雖然不拎手段,卻還不是那麼下作的人!”

這話聽在耳中,流淌到肺臟裏。漸漸變成一把火辣辣的刀子,窖著胸口。歐陽暖終於將那口氣嘆了出來,她擡眼望向肖天燁,輕聲道:“世子誤會了,我並沒有這樣的意思。”

肖天燁驀地探身過來,距離那樣近,呼吸直直的吹進了歐陽暖的頸間。她不禁起了一陣奇異的戰栗。

“我若是想要你,大可以請陛下賜婚。到時候你再反對,也不得不從。可我沒有這樣做,你知道是為什麼嗎?”淺淡的三分笑意自肖天樺的唇邊暈開,話也說得極平緩:“我要的人,必須是從身到心都屬於我。若是只得到了人,不過是具軀殼,又有何用?!”

措手不妨的直白,卻讓歐陽暖迅速的冷靜下來。她微微一笑:“世子的心意,歐陽暖都明白。只是我不明白,有哪裏值得你如此費心?”

肖天燁面上的笑漸漸收攏,凝視著她,說道:“你真的不知道?”她並不答話,只定定望住他。

肖天燁突然笑了,不可自已。竟止不住地咳嗽起來,緩了半晌的氣方又說:“是啊,天底下美人多得是,未必找不到比你出色的?可我獨獨看中了你,為什麼呢?”這個答案,有時候連他自己都感到迷惑。

這時,丫頭已經重新將食盒送來。

肖天燁像是完全忘記了剛才的話題。指著那盞碧玉小盅裏道:“還是剛,才的那條魚。只不過別盡了骨頭和鱗甲,和著嫩豆腐一起烹制,做成了魚羹。”

他說來簡單,魚羹卻是很難烹制的食物,要把所有的魚骨全部別出來,只留魚肉。在極短的時間內和鮮嫩的豆腐一起煮,火候和調料都十分重要。歐陽暖拿起湯匙嘗了一口,肖天燁對著她笑道:“是不是很鮮美。”

歐陽暖點點頭,笑容有幾分真意,這笑容晃得肖天燁心頭也是悠悠一蕩,他輕聲道:“這魚刺也有一種奇妙的用法,聽說滄河邊的人經常用它來占蔔,極為靈驗。”

正在說著,他拍了拍手。卷簾外面一直等著伺候的丫頭便捧了個精致的玉碟進來,碟子裏蒙著一塊潔白的絲帕。肖天燁親自將帕子掀開,露出裏面的魚骨。

“此魚的魚鰓下有一根短骨,便是用來占蔔之用的。”肖天燁指著那形狀如同扇子一樣的魚骨,微笑道:“這魚骨有一別稱,叫做小仙人。”

歐陽暖看了一眼那魚骨,只見其較魚身上其他各部分的骨頭略軟一些。半邊十分平整,當它直立時看去真像是一條小小的帆船。

“連擲三次,如其三次之中。能有一次把這根魚骨擲得直立起來,就證明你的願望可以成真。”他微笑著,閉目片刻。像是在請願,隨後用象牙筷子夾住了這一根魚骨,從桌面向地上擲下去。

魚骨平平的躺在地上,肖天燁皺起眉頭。又擲了兩次,這根魚骨還是平躺著。肖天燁一雙漂亮的眼睛帶著深深的懊惱。雖然他只是故意用這魚骨來玩笑,但是三擲而魚骨仍不立直,畢竟是一件很掃興的事情。

歐陽暖笑著搖了搖頭,道:“看來世子的願望難以成真了。”

肖天燁冷笑道:“未必吧。”說著他又連續投擲下去,四次,五次,六次。。。卻沒有一次成功。

歐陽暖輕輕一笑,帶著一絲孩童似的頑劣道:“不如我來試試看。”說著,她接過丫頭遞過來的魚骨,輕輕向下投擲,那魚骨墜落地下,卻是不偏不侍地站直了。

肖天燁黑若點漆的眸子裏,帶著從未見過的溫柔笑意:“這一回算是代我投擲的,我剛才問的可是。。。”

在魚骨直立的這一瞬間,歐陽暖的容色微微的變了。她的臉龐上不自覺浮起了一種悲哀的神情,肖天燁似是被這悲哀引誘了,忘了引才要說的話一點一點傾身下來。

“世子!”

幾乎就在他的唇落下的同時,歐陽暖陡然側首避過出聲喚道。

這一聲將肖天燁自恍惚中喚醒過來,歐陽暖淡淡道:“到岸了。”說完,她便率先站起了身,向外走去。

肖天燁看著她飄然行去的背影消失於眼前,將一直握著酒杯的右手伸出去。酒杯早已被他握碎,修長美麗的手漸漸展開,酒杯亦隨之分裂為六七片。薄薄的瓷片,在陽光閃耀著別透的光,紛紛落入碧綠的湖中。

“處死剛才那個挑魚骨的人。”他站起身,陰沈地道。在面對著歐陽暖的時候,他臉上那和悅的神情。此刻全都消失不見了,像是從來也不曾存在過。

“是。”丫頭荷研緊張地垂下頭去,她跟著肖天燁多年,深知主子此刻心情極為不好,這種時候誰要是湊上去,下場必定是極慘的。   

對岸是位於京都不遠的平城,城中人來人往,十分熱鬧。歐陽暖沒有再說話,從船上下來.她似乎就陷入了沈默。肖天燁並不催促,兩人就這樣信步走著,像是平常的朋友出遊一般。

此刻,一群華服公子從酒樓裏漫步出來.正在高談闊論:“蘇兄少年仗義,才高氣豪,是朝中難得的人才!此科必中,前途無量啊!”

“諸位兄長過獎了,蘇某只是。。。”

話剛說到一半,忽見斜刺裏一個女子突如其來的跑了過來,猛地撲過去拉住其中一位公子的衣擺,顫聲道:“相公。。。我是嫣娘啊!救我。。。”眾人都是一楞,紛紛細看這嫣娘,只見她容貌美麗,眉眼生情,一道蔥綠抹胸低低覆蓋在雪脯之上。只隱隱露出一抹風光,白色腰封,桃紅裙子,粉藍絲絳,領口和袖口繡著嬌艷盛開的牡丹花。鬢邊還曹一朵石榴花,燦爛地燒著,映紅了人眼,整個人散發出一種耀眼奪目的綺麗。

只一眼這邊的肖天燁就皺起了眉頭,輕聲道:“咱們走吧。”

這女子並非良家女子,歐陽暖一眼就看了出來,她與馬車曾經過的那些秦樓楚館上滿樓紅袖飄香的女子是同一種人。歐陽暖微微皺了眉,站在一邊的廊下,卻沒有挪動一步。只因為她在那群華服公子之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卻也令她痛恨無比的臉孔。

“看到沒。這嫣娘又來找這探花郎了,真是不知羞恥!”   

“就是啊!人家都說不認識她了,她還這麼不要臉!”

“青樓女子麼,自然是這樣的!”

“唉。你們聽過那個消息沒,說嫣娘為了替這章明湊足進京趕考的盤纏,自賣其身進入青樓,章明得了資助才能當上如今這探花郎啊!”

“既然入了青樓,就不該再來找人家。聽說章公子馬上就要迎娶吏部郎中史家的千金了!”人群中竊竊私語著,一字不落全都傳入了歐陽暖的耳中。

嫣娘滿臉是淚,緊緊攥著章明的衣擺,哀聲求道:“相公,我這樣的身份已經不敢再為你的妻子,只求您幫我贖了身毗讓我為奴為婢也可。。。”那章明一身錦衣,風度翩翩。原本正和眾人暢談,滿面都是笑容此刻面色大變,一把椎開那女子,厲聲道:“你是人!怎麼這樣無禮!”

很明顯,他並不打算認下嫣娘。

嫣娘滿面都是惶然,一張芙蓉面一下子變得慘白。這樣的淒惶,使得她眉眼之間的風塵氣息消失無蹤,她顫聲道:“相公。。。你。。。你。。。”她的喉嚨幾乎哽咽,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像是無法相信章明的薄情。

旁邊的華服公子們此刻都站到旁邊,冷眼看著章明處理此事。身為探花郎,竟然在大街上和一個風塵女子拉拉扯扯,言語行徑頗為曖昧,這種事情當然是為人不齒的。

章明在這些或嘲諷或鄙夷的目光之中越發暴怒,猛地扇了嫣娘一個巴掌,故作氣憤地道:“下作女子也敢稱我相公,說!是誰收買了你要將臟水潑於我身上!”

與他一同的華服公子們連忙勸解,嘴裏說著堂而皇之的好話,臉上卻都掩飾不住地露出鄙夷的神色。

這鄙夷,有七分對抵死不認的章明,也有三分是給自甘下賤的嫣娘。

這樣的眼光,猶如鞭子,一鞭一鞭抽打在嫣娘的身上。直令她整個人都呆了,一時之間搖搖欲墜,喃喃道:“我供你讀書,供你科考酬用我的身子。。。你說一旦高中,會用八擡大轎來娶我過門。。。哈哈,原來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嗎?”她越說聲音越高,最後已經帶了一絲淒厲。

章明不再理會,對其他人道:“咱們走吧,別理這個瘋婆子。”

嫣娘還是不甘心.跟著他們跑了一陣,體力不支倒在地上。就在此時,突然跑出來三名男子,嫣娘一看那三人頓時嚇得臉色大變,轉身就跑。那三人緊追不放,呼喝怒罵,見嫣娘倒地,便跟上去猛踢她,口中罵聲不絕,霎時間不少行人駐足觀看。

“叫你逃跑!叫你逃跑!”那為首的男子滿臉橫肉,一身短衫,怒罵道。   

“章明!”嫣娘淒厲地喊著,在地上被踢打的滾了個因。卻還掙扎著站起來要去追問個明明白白。

看到這種情形,圍觀的人群開始騷動不安。同情嫣娘的人為數眾多,只是這幫打手是此處的地頭蛇,誰敢招惹他們呢?

肖天燁看到這一幕,心中並無一絲動容,只低聲道:“你要救她嗎?”歐陽暖此刻卻狠狠攥緊了手,手指止不住地顫抖著,面色發白。這世上可憐之人太多,她不能管也管不了,然而當她看見嫣娘,卻恍如看見了當年的自己。章明啊章明,你何其殘忍,對一個癡心為你的弱女子竟然也能見死不救。歐陽暖不由自主地走了兩步,卻突然停住,站在那裏,整個人似乎僵直了。

此時,嫣娘看到一雙錦靴出現在自已面前,頓時驚喜的擡起頭來。

然而開口救人的並不是她心心念念的章明。而是蘇玉樓,他沈著臉,冷聲道:“住手!當街毆打女子,你們實在是太目無王法了!”

章明一楞,迅速走過來拉蘇玉樓道:“蘇兄,閑事莫管。咱們還有一場宴呢!”

蘇玉樓冷冷甩開他的手,臉色冷的有如冰霜:“章兄,看在朋友之誼,我要提醒你一句,始亂終棄.豈是君子所為?”

章明一楞,旋即惱羞成怒道:“你也相信這個青樓女子滿口胡言亂語!蘇兄,我真是無辜的啊!”

“從今往後,我蘇玉樓再不會認你為友!你好自為之吧!“說完,蘇玉樓不再看他。盯著那三個男人道:“還不快放人!”

那男子不怒反笑:“小白臉,我勸你滾遠一點,你再說一句老子連你也打!”

蘇玉樓忽然淡淡一笑:“你可以試試看!”

那男子和後面兩人對視一眼,率先上來就是一拳。然而拳頭卻被看起來只是個文弱公子的蘇玉樓猛地抓住。不知他是如何動作的,用力一椎,那男子立時倒在地上。掉了個狗啃泥,登時勃然大怒。正要糾結另外兩人撲過去,卻有一樣東西砸在他臉上。他立刻跳起來,一把抓住那東西要丟掉,卻突然楞住,張開手一看,卻原來是一整塊金子.頓時張口結舌,那模樣甚是好笑。

蘇玉樓冷笑了一聲說道:“這位姑娘的贖身錢,你明天可以找京都城內蘇府來要。蘇玉樓恭候大駕。只是從今往後,再不許為難她!”

那男子的一腔怒火早已在看到這一徒金子的那一刻煙消雲散,只陪笑著道:“是,是!小的遵命!”

旁邊的人群紛紛贊嘆:“天啊,這公子好俊俏呢!心腸又好!”“這才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呢!只是不知道他是誰?”

“連他你都不知道啊,江南首富蘇家的公子!京都有名的才子。這一科的大熱門!”

蘇玉樓淡淡笑了笑,仿佛並不特別在意旁人的議論。就在這時候,他感覺有一個極陰冷的視線望定了他。

他遠遠望過去,不遠處站著兩個年輕男子。其中一個明眸皓齒十分清秀的模樣,身上穿著湖藍色的衣衫,腰間銀色絲絳獵獵飛揚。只是那雙眼睛刻薄寡情,像是帶著一種可怕的冷意。見蘇玉樓望過來,那雙沁了刀子的眼裏立刻蕩漾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似嘲諷似恨意,無法分辨。

他一震,隨即立刻認出了那雙眼睛的主人。這雙時常在他夢中出現的眼睛,他怎麼會忘記!此時此劑,他突然忘記了周遭的一切,快步向那邊走過去。然而其他公子卻拉住了他,連聲道:“哎,蘇兄要往哪裏去!”

蘇玉樓好不容易才擺脫了那群人,卻已經不見了那人的蹤影。

走在路上,肖天燁燦然一笑。用著一種十分溫柔的神情來輕輕喚歐陽暖:“你怎麼了?為什麼一直不說話?”

歐陽暖微啟雙唇,輕聲一句:“我只是覺得,這世上的惡人似是永遠殺不盡的!”

肖天燁微笑道:“這世上哪有那麼多好人。你面前站的這一個,就是壞到家了,不過是看對誰而已。”

歐陽暖微微一笑,沒有答話。

肖天燁繼續說道:“這世上的不平之事這麼多,我卻從來也不會管的,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人,死不足惜。”

歐陽暖瞬時停住腳步,輕聲道:“哦?死不足惜?弱者就該死嗎?”

陽光映著肖天燁的臉,那張臉上的笑容看不見一點陰影,說出的話卻是無比狠毒:“量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章明雖是前科的探花郎,說到底不過是個趨炎附勢之輩,嫣娘自己識人不明,怪的誰來?”

說的是實話,然而這實話卻像是一把刀子捅進了她的心口,帶來陣陣驚痛的鮮血。歐陽暖聞言微笑,笑容卻含著一股說不出的冷意道:“世子說的是。”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最終走到城門口,卻看見城樓下面圍了許多人,正指著城樓上說著什麼。

歐陽暖擡起頭,卻見到一個女子穿著桃紅色的衣裙站在城樓上。原本因為距離太遠看不清眉目,然而那顯眼的衣裙卻讓她立刻聯想到了這是誰,頓時一顆心如同沁入了涼水之中,冰冷刺骨。

那女子淒厲地慘呼:“我本良家女子,章明害我一生,生不能手刃負心人。寧願不得超生,永為厲鬼,世代糾纏!”說著,那女子從五丈高的城樓一仰而下,砰地一聲摔下來,跌死在繁華的大道上。

那鮮紅的血流了一地,像是陡然盛開的紅花,引來圍觀人群的陣陣尖叫。

肖天燁第一時間反應過來,擋在歐陽暖的身前。不欲讓她看見這樣可怕的情景。然而他終究晚了一步,這樣似曾相識的情景,將歐陽暖的神智整個撕裂,所有無法消融的仇恨與絕望奔湧而出。

死亡清楚的展現在眼前,積郁日久的苦痛化為無數毒蛇的牙,啃噬著歐陽暖。在看到這一幕的瞬間,有一種無可抑制的痛,撕扯著全身。這樣的痛!竟然是如此熟悉如此可怕,令歐陽暖猛然掩面,剎那間淚流滿面。

肖天燁抓住她的手,只覺得那雙手沒有一絲一毫人的溫度,冷得像一塊寒冰,幾乎讓他的心,也跟著一片冰冷,他急聲道:“你究竟怎麼了?”他不明白,他永遠也不會明白。嫣娘的死在歐陽暖的心中掀起了怎樣的波瀾,這樣的波瀾足以將他今天所做的一切化為烏有。

他還要問,歐陽暖卻再也不能忍受,猛地椎開他的手。肖天燁一時楞住,隨即伸手去拉她。歐陽暖狠命掙脫,轉身快步離開。

遠處的玄景看到這一幕,立刻下令:“快去保護世子!”說著,便快步向人樣跑過去。

肖天燁快步追上去,然而圍觀的人卻如同潮水一般的從四面八方湧過來。他立刻就被人群包圍了,淹沒了。他伸出手來,想抓住歐陽暖的肩膀。但他的手卻被擁擠著的人群推開了。人越來越多,簡直像是趕集一樣,爭著搶著要來看那躺在地上的女屍。誰都想一睹這樣慘烈的場景。

肖天燁並不放棄,他在人群中尋找著歐陽暖。他就要靠近她了,在那至關重要的一刻,突然間一股人流擁了過來。那人流把他和歐陽暖沖散了。他們失之交臂。他眼睜睜看著歐陽暖在自己的眼前消失了。

歐陽暖被人流硬生生沖到了一邊。她擡起眼睛,冷冷望著向城門。湧去的人群,眼前似乎浮現起當初搶著去看自己被沈江的人們。一時幾乎魔怔,直至耳邊突兀的一聲:“真的是你?”

聲音並不大,卻滿是驚喜,歐陽暖聞聲回頭,與那人眼神正碰了個對面。

此刻,陽光熱烈而溫柔。然而歐陽暖卻覺得渾身發冷,她看著那男子愈來愈近,眼眸中暗流洶湧,手指不由自主攥緊了。

“沒想到我還能見到你?!”蘇玉樓一襲極盡華貴的翟紋青色錦衣,唇若丹朱,神采飛揚。他慢慢走近她,像是在走近一個美好的夢,眼神帶著一絲喜悅:“歐陽小姐。”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3 09:49 AM

096 二小姐的復起
   
    歐陽暖看著蘇玉樓,臉上的神情帶著一絲奇異。

蘇玉樓第一次離她這樣近,不由自主的臉上有種不自然的表情。過了一會,他終於恢復了鎮定,看著她的目光滿是柔和,嘴角微微含笑,頰邊的酒窩在陽光下輕輕蕩漾。

多俊俏的少年郎。歐陽暖看著他,輕輕地笑了。能讓他露出這樣的表情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估計他這輩子還沒有在任何一個女子面前這麼軟聲軟語過吧!

前生他雖然待她很溫柔,眼睛裏卻沒有這樣的敬畏和幢憬。他不會是喜歡上自己了吧!

她看著他,笑得雲淡風輕。蘇玉樓問道:“歐陽小姐怎麼會在這裏?”他看了看她身後,奇怪道:“怎麼身邊也不帶個丫頭?”

這兩年來,她先是在鎮國侯府養傷,後是在歐陽府深居簡出。除非必要的應酬很少出門,他幾乎費盡心思卻也沒辦法接近歐陽暖,卻料不到此刻竟然在大街上碰到了她。更奇怪的是,她這樣的貴族千金,出門必然是前呼後擁,怎麼會連一個伺候的人都沒有?

“今天是我娘的祭日,我來寧國庵拜祭她,後來覺得心情煩悶便出來走走。剛才覺得有些口渴,紅玉她們去為我取水去了。”歐陽暖輕描淡寫地回答。

蘇玉樓見她一身男裝打扮,想起剛才看見她與一名年輕男子站在一起。猜到她必然有所隱瞞,心中不免微微沈了下去。然而他心機頗重,將這一點的不愉快很快忘記了。微微一笑:“歐陽小姐剛才是不是嚇著了?”

歐陽暖一怔,隨即意識到他是在說嫣娘的事,她看了一眼城門的方向輕聲道:“是有些可怕。”

蘇玉樓緩緩說:“的確,那位姑娘可惜了。”

可惜?嫣娘的死,在蘇玉樓的口中僅僅是可惜。歐陽暖強壓下心中洶湧的厭惡與帳恨,靜靜道:“沒什麼可惜的。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不報,時辰未到而已。”

蘇玉樓神色間卻是深以為然,肅然道:“歐陽小姐說的對,似探花郎這樣始亂終棄,一定會有報應的。”

歐陽暖面上微露一縷笑:“但願如此。”

蘇玉樓默然看了歐陽暖半響,又輕聲道:“歐陽小姐,這兩年來,我娘為我籌謀了很多婚事。但是不管她選了誰家的小姐,都不合我的心意。這些話原本我不該和你說,但我總想你能明白,我只希望。。。你能在我旁邊。。。”原來他一直都沒有死心,當面竟然說得出這樣的話,恐怕是自視太高了。認為他喜歡,別人就一定願意,歐陽暖心中冷冷一笑,不予置否。

蘇玉樓凝望著歐陽暖,輕聲道:“我知道歐陽家的門第,蘇家無法匹配。但除了門第以外,我有自信比那些公侯之家的公子更配得上你。”歐陽暖冷冷打斷道:“蘇公子你說完了嗎?我也該回去了。”

蘇玉樓一楞,面上頓時有些受傷的神情:“你為什麼連說話的機會都不給我,難道你真的這麼討厭我?”

歐陽暖直視他:“我不討厭你。可你不該這樣和一個女子談論如此輕浮的話,這是對你自己的放縱,也是對我的不敬!”

蘇玉樓一楞,隨即柔聲道:“你不高興了,因為我實話實說嗎?可平日裏我並沒有接近你的機會。這只是希望你明白,我是真心的喜歡你。我第一次這樣去請求一個小姐!我知道,除了我你可以有更好的選擇。但是你願意就這樣聽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選擇一個連你自己都不認識的男子嗎?你相信他會疼愛你、照顧你,與你情投意合、舉案齊眉嗎?我卻不同,我有這樣的自信,比任何男子時你都好!歐陽小姐,你要是能了解我,就該知道我剛才對你說得每一句話,沒有一句謊言!”

來了,這些話終究還是說出了。前生他說過同樣的話,感動了足不出戶、嬌羞怯懦的歐陽暖。今生他還想用同樣的言語打動自己,真是笑話,天大的笑話!歐陽暖冷聲道:“蘇公子,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

蘇玉樓盯著她,語氣十分認真:“小姐也許不知道,我爹從始至終只娶了我娘一個女人。我保證,也會像我爹對我娘一般,一心一意地對待你。這樣的許諾,我相信那些與歐陽家門當戶對的豪門絕不會給你!”他靠近一步,目光似火又似冰。折射出他心中翻湧的情緒:“嫁入公侯之家,固然是門當戶對,夫榮妻貴。可是你知道你會過著什麼樣的日子嗎?你的丈夫會一個接著一個的納妾,縱然他不願意,那些規矩利益也會逼著他這麼做!歐陽暖,我知道你和那些貴族小姐都不一樣。你願意過那種爭鬥不休的日子嗎?!”夫妻和睦,恩愛白頭,蘇玉樓的許諾。是天下間所有的女子私底下想要口中卻都不敢說的要求。因為她們一旦提出來就會被人說成悍婦,犯了七出之條!如果是別人對歐陽暖說這些話,她縱然不全然信任,也必然會有所動容,可偏偏是他!前生他正是用這樣的承諾打動了自己,欺騙了自己。讓她以為他必然會遵守承諾,一生照顧愛護她。試想一下,如果一個男子真的能夠做到終生不納妾與妻子恩愛到老,豈不是比任何的榮華富貴更要打動人心嗎?尤其是。。。一顆少女的芳心。可是,當年的歐陽暖卻沒有想到,蘇玉樓確實做到了不納妾,卻想要換了妻子,還要生生迫死自己的發妻!

想到這裏,歐陽暖斂了眼中的厭惡,淡淡望著他:“蘇公子,這些話你不該對我說,說了也無濟於事。我的婚事,並非我自己可以做主的,希望你明白這一點。不要再做無益之舉。”

“你不相信我!”蘇玉樓一怔,面色雪白。

“不,你能否做到,都與我無關!”歐陽暖直視著他,一字一句地說。“你!”蘇玉樓深吸一口氣,面色陰沈地嚇人。他冷聲道:“歐陽暖,我沒想到,你是這樣勢利的女子!”

原來在蘇玉樓的眼中,毫不猶豫地相信他的這番謊言。降格以求與他共譜鴛盟就是良善,拒絕他的求愛就是勢利女子,當真是可笑的邏輯!

“歐陽暖,我即將參加這次的科舉。到那時候,我會讓你明白,你錯的有多麼離譜!”蘇玉樓畢竟是個自尊心極強的男人,他再也無法忍受歐陽暖冷淡的目光,迅速地轉過身,大步離去。

科舉嗎?歐陽暖看著他疾速離開的背影淡淡一笑,原來他打的走這樣的念頭。可惜,歐陽家並非戲文裏的知府,她歐陽暖也非對書生一往情深的知府千金,更遑論蘇家根基尚淺,就算他中了狀元又能如何?

“看樣子,這位蘇公子還是你的追求者。”身後突然傳來一個冷冷的聲音,歐陽暖回頭,看到肖天燁站在身後。他此刻的表情有些陰沈,見到歐陽暖向他看過來,他微微笑了:“他是想要借由科舉脫離商人之子的束縛。”歐陽暖語氣很淡:“蘇公子文采風流,想要一舉奪魁並非什麼難事。”肖天燁心頭一跳,認真去看歐陽暖的神情。溫暖的陽光正照在她的臉上,帶著一種奇異的色彩,讓他一時分瓣出她這句話究竟是褒獎還是譏諷。只是。。。剛才看到她和蘇玉樓並肩而立,似乎在說什麼悄悄話的模樣,他控制不住的臉色青寒,緊抿著唇。眉蹙成從未有過的結,緊得似乎要撫住自己的呼吸和心跳。那一刻,他差點以為自己的心疾被氣的發作了。在他為她擔憂不已的時候,她竟然和別的男子說說笑笑,很是輕松的模樣。所以他一直沒有上前,只是站在後面觀察。好在歐陽暖對蘇玉樓說話比對自己還要冷上十分,否則他不能保證蘇玉樓今天能安全地走出這裏!

“世子可知道這一屆的主考官是誰?”歐陽暖似乎不經意地問道。

“是張四維。”肖天燁脫口而出。突然意識到了什麼,語氣變冷道:“此人歷任編修、翰林學士、吏部侍郎、禮部、吏部尚書。現為大學士,最要緊的是,他是出身於越西鹽商世家。”

“正因如此,想必張大學士對於蘇公子會更覺幾分欣賞。這樣一來,他的勝算自然比別人多出三分。”歐陽暖這樣說著,臉上帶著一絲淡淡的笑容。

肖天燁盯著她,冷厲說:“除了他那張騙人的臉,我看不出他還有什麼過人之處。”他字字鉆心,語氣中的酸意已經不加阻擋。

歐陽暖定神微笑:“世子小看蘇公子了,他可不光只有這張臉而已。他可是有江南第一才子之名,。這一點,世子還不知道吧。”

聽她這樣誇贊蘇玉樓,肖天燁的表情更加難看。眼中冷冷的寒意一掠而過,頗為不悅:“怎麼,你竟時他這樣了解?”

歐陽暖忍住笑意,認真答道:“這一點早已是街知巷聞的消息,只要稍加留心便會知道。世子眼高於頂,自然不會把區區一個商人之子放在眼中了。卻不知道,自古英雄多磨難,從來紈絝少偉男。不說張大學士,就說王賢大都督,他也是商人家庭出身。同樣科舉入官,從刑部主事一直做到大都督,總管延、寧、甘、宣、大、同六鎮軍務,世子焉知蘇公子不會成為第二叮,王都督呢?”

肖天燁凝望她。歐陽暖眸子裏卻藏著水澤盈盈,她先笑了。肖天燁也微笑道:“你可知,王賢之能非尋常人可比,蘇玉樓算什麼!也敢與他比肩。。。”

歐陽暖搖頭:“我說的不過是可能,畢竟蘇公子。。。”

肖天燁冷下臉,用深沈的嗓音說:“好了。不要在我面前口口聲聲提到別人的名字.我不喜歡。”

那一瞬間,歐陽暖已經從肖天燁的眼中看到了強烈的厭帳情緒。她垂下眼,微微笑了,蘇玉樓,只怕你此番參加科舉,路途不會太順暢了。

有些事情,不必自己動手就能取得最佳的效果,何樂而不為?

肖天燁望著她,似是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道:“剛才你為什麼突然跑開?”

蘇玉樓問她是不是害怕,然而肖天燁卻問她為什麼突然跑開?!這兩者聽來差不多,卻有本質的區別。至少肖天燁知道自己並非是出於恐懼。歐陽暖依舊笑著,淡淡道:“鴛鴦織就欲雙飛,終究是沒有飛成、反倒落得個紅顏身死的下場。我只是。。。中有些感嘆罷了。”

“不過是所托非人罷了。還有她自己太貪心。若她一心只求夫妻恩愛不求妻憑夫貴,或許今日丈夫雖然不是探花郎卻還在她的身邊,也不至於淪落到此地步了。”肖天燁冷淡地說。

歐陽暖的眼中漫上了一層涼薄如霜的清冷,徐徐道:“善始未必能得善終。不知她站在高高的城墻上,是否有一絲後悔。所以佛經才說,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危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了。果真如此啊!”

肖天燁在那一刻,突然明白了她所言的意思。這是對他的一種拒絕,雖然委婉,他卻聽得很清楚。與此同時,他聽到了自己心裏的那一聲斷裂。緊接著,他覺出有什麼東西流了出來,那是血。

心裏的血。

一路沈默著,他親自送歐陽暖回去。一直看著她坐上歐陽家的馬車,放下車簾。

歐陽暖始終沒有對他說一句話,似乎完全對這一切失去了興趣,包括他今天所作的一切。肖天燁在簾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道:“歐陽暖。你想叫我死心,絕無可能!”他說完調轉馬頭揚長而去。

菖蒲咋舌道:“這個世子爺,也太霸道了。簡直是過分。。。哪裏有他這樣無禮的人啊?小姐,您千萬不要理睬他!”

紅玉擔憂地看著面容平靜的歐陽暖:“小姐。。。”歐陽暖搖了搖頭,微微合目:“走吧。”

歐陽暖在馬車中換回了女裝,回到歐陽府中。先是去壽安堂向李氏回稟。走到院子裏卻看到玉梅走過來,面色似乎有些奇持。

紅玉悄聲問玉梅:“怎麼了?”

玉梅伏在她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話,紅玉一下子楞住了:“此話當真?”玉梅點了點頭,紅玉立刻快步走到歐陽暖身邊道:“大小姐,二小姐來了。”

歐陽可?自從林氏被禁足她可是一次也沒有來過壽安堂。歐陽暖隱約覺得有些問題,臉上卻沒有露出驚訝之色道:“先進去吧。”

玉梅俯身,恭敬地替她掀了簾子。

歐陽暖走進去,就看見歐陽可在李氏面前跪著,嚶嚶哭泣。這時候李氏看見歐陽暖,臉上頓時浮起一絲笑容:“暖兒你回來了,來看看你妹妹,她一來就請罪。跪在這裏不肯起來,你勸勸她吧。”

歐陽可穿著一襲透著淡淡粉色的素羅衣裙,頭上只帶了兩技碎珠發誓。眉目悲戚,妝容簡單,跟往日裏那個艷麗多姿的歐陽府二小姐簡直判若兩人。

歐陽暖微微笑道:“妹妹這是怎麼了?怎麼一直跪著呢?快起來吧。”歐陽可看著歐陽暖,絕然欲泣道:“姐姐,往日裏都是妹妹的不是。是我年紀小不懂事,盡惹祖母和爹爹生氣。還一味胡攪蠻纏,處處與姐姐為難。現在妹妹知道錯了,求姐姐大人大量,原諒妹妹!”

“妹妹這話是怎麼說的,親人之間哪兒有隔夜仇。”歐陽暖心中一頓,臉上的笑容卻親切了兩分,“有什麼話站起來說吧。”說著,她便去攙扶她。

歐陽可仍然跪在地上不肯起。擡起梨花帶雨的一張臉,可憐兮兮地轉頭看著李氏:“祖母,一切都是可兒不好。可兒叫您失望了,以後必然不敢再如此了。”又轉了個身,朝著歐陽暖站立的地方重重磕下頭去:“姐姐,以前全都是我對不起你。我錯了,求你別和妹妹計較。”

歐陽暖擡起眼睛,看著站在一旁看戲的李姨娘,笑道:“姨娘,還不快把妹妹扶起來,我一個人攙不動呢!妹妹身子不好,哪裏能一直跪著呢!”李月娥一楞,隨即帶著笑容要去攙扶歐陽可。卻被橫伸出來的一只手攔住了,“怎麼敢勞煩姨娘動手,奴婢來吧。”

說著,這女人將歐陽可從地上扶了起來,歐陽可靠倒在她身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副後悔到了極點的樣子。

歐陽暖的目光落到這突然出現的婦人身上,笑容一冷:“芮媽媽,你回來了。”

那被稱為芮媽媽的婦人看起來不過三十余歲,顯得年輕嫵媚。一雙眼睛炯炯有神,端正的鼻子下面,有一張輪廓鮮明的嘴,看上去很有決斷。

她將歐陽可交給旁邊的夏雪照顧,隨即跪倒在地,磕頭道,“是,奴婢見過老太太,大小姐。”

歐陽暖把目光轉向歐陽可,笑道:“可兒,我記得芮媽媽三年前就回鄉去了。。。”

歐陽可一楞,似乎很有些忐忑地道:“姐姐,原本跟在我身邊的丫頭秋月、冬荷都犯了過錯。現在只剩下夏雪和幾個不頂用的小丫頭,所以我才想讓芮媽媽回來,她是我的乳娘,從小服侍慣了的。”說著哀求地看向李氏:“祖母。。。您幹萬不要趕芮媽媽回去。”一副擔憂的樣子。

李氏看了歐陽可一眼,淡淡道:“芮媽媽是個妥當的。她願意回來照顧你,我也放心許多。好了,你今天也累了,早些回去吧。”說著她揮揮手,一副不想再說的模樣。

歐陽可眼淚汪汪地領著芮媽媽告辭出去。歐陽暖看著她的背影,陷入了沈思,歐陽可今天這一出,是為了將早已回到鄉下的芮媽媽留下,還是演出來贏得李氏的信任呢?還有李氏,明明放棄了歐陽可,現在又為什麼肯在她身上花心思呢?這其中究竟有什麼緣故?或者說,歐陽可挑選今天這樣的時機演出這麼一出戲,是否得到了李氏的默許。。。一連串的問題在歐陽暖的腦海中閃現。

李姨娘看了一眼歐陽暖,柔聲地道,“老太太,我有一句話不知道當講不當講。。。”

李氏笑道:“怎麼了,和我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李姨娘面露擔憂地道:“老太太,二小姐那個脾氣。。。不知道會惹出什麼樣的事來?您這麼容易就原諒她了,以後會不會。。。”

李氏端了神色,嚴肅地道:“你怎能這樣說!她還是個孩子!原先是因為有個糊塗的娘。現在她知道錯了,也不再跟著她娘瞎攪合。月娥,你是她的長輩,更應該多包容些才是!何必還死纏著以前那些事情不放?暖兒,你說是不是呀!”

李氏緊緊盯著歐陽暖,似乎想要在她臉上找出蛛絲馬跡來,歐陽暖語氣和緩地道:“祖母說的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妹妹年紀小不懂事,做錯些事情在所難免。只要她認錯也就行了。再者說,祖母都原諒她了,咱們還有什麼不原諒的呢?”

李氏的眼睛裏飛快地閃過一絲失望,卻點點頭臉上露出贊許:“暖兒說得對。就該如此。”

李姨娘還不死心,卻看到李氏微微合上雙目。似乎真是累了的模樣。便也不敢再言語,和歐陽暖一起退了出來。

走出壽安堂,李姨娘端詳著歐陽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二小姐還真是厲害。在老太太跟前跪了一上午,也就換得原諒了。聽說這芮媽媽素來是個精明強幹的主,不知道這一次回來有什麼算計。大小姐,您可要幹萬小心才是。”

歐陽暖聞言挑了挑眉:“芮媽媽本來就是妹妹的乳娘,與她關系是極好的。若不是當初她的丈夫突然沒了,她也不會跑去鄉下守孝。如今她再回來,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李姨娘,既然祖母都已經開了金口,這件事就是板上釘釘了,你何必多想呢?”

李姨娘陪著笑道:“大小姐,我可是為您著想呀!您想想看,自從夫人被關起來之後二小姐也跟著恨透了您。依照她的性格,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今天她做小伏低,哭哭啼啼的,若是真的誠心悔過那還好,若不是這樣.只怕裏頭大有名堂了。”

歐陽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哦?姨娘覺得是這樣嗎?”

“自然如此了,您不知道,今兒早上您出門進香。前腳剛走,二小姐後腳就去壽安堂門口跪著了。老太太剛開始不肯見她,她就一直在那兒跪著。那叫一個淚如雨下啊!跟親娘沒了一樣,哭的可傷心著呢。老太太瞧著實在可憐,這才讓她進了門。要我說這時間上也實在是太湊巧了,就跟設計好了似的。”

李月娥說了幾句,見歐陽暖不答腔只得又道:“大小姐。我進門晚,又礙著身份不好多管,您看這件事。。。”

歐陽暖避而不答,笑道:“姨娘辛苦了。”又吩咐紅玉:“去將今天在寧國庵裏咱們求來的那串檀木手串取來,送給姨娘。”

李姨娘一楞,就聽到歐陽暖笑著說:“這手串是大師開過光的,據說十分靈驗,是我為了姨娘早生貴子持意求的。”

李月娥笑道:“這怎麼敢當?真是多謝大小姐了。”

歐陽暖認真地看著她:“妹妹年紀小不懂事,芮媽媽又剛剛回來。梨香院那裏還要勞煩姨娘多費心了。”

李姨娘聽在耳中,頓時會意。臉上卻不動聲色,又講了幾句閑話,這才轉身走了。

紅玉將一切看在眼中,擔憂地道:“大小姐,也不知二小姐這一回事不是真心改過了?”

歐陽暖面上浮現出一絲譏消:“她?只怕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老太太也太寬厚了,這樣就原諒她了。豈不是自找麻煩嗎?”紅玉皺起了眉頭.菖蒲跟在旁邊小雞啄米似的點頭。

歐陽暖望著壽安堂的方向,溫靜的語調掩不住淡淡的冷意:“你都能看明白的事.她能不明白嗎?”

這件事情之中,歐陽可作了一場負荊請罪的大戲。可也要李氏願意陪她演出才行,問題的關鍵就是李氏這麼做的目的究竟是為什麼?

晚膳時分,歐陽可意外地出現在了大廳裏。換了淡藍色家常衣裙,仍然是素凈低調的裝扮,眼圈紅紅的。一副近鄉情怯的模樣,生怕別人嫌棄她一樣,十足的楚楚可憐。

歐陽爵看到她,臉色慢慢的變了。他轉頭看向歐陽暖,卻見到她笑著站了起來,迎上去道:“妹妹來了。”

“爹爹。。。我想陪祖母和您一起用飯。”歐陽可對著歐陽暖怯生生地一笑,隨即看著正位上的歐陽治。眼睛裏流露出更多的驚慌,如同受驚的免子,仿佛不知該怎麼辦的樣子。

歐陽治一楞,隨即看向李氏,李氏臉上露出笑容道:“既然人都來了,就一起吃吧。”說著率先拿起了筷子。

既然李氏都發了話,歐陽治便也點點頭道:“坐下吧。”

歐陽可很是謙卑地坐在了最下首的位置,神色忐忑不安。時時看看李氏和歐陽治的臉色,又不住的擡起頭對歐陽暖姐弟露出討好的笑容。

這樣楚楚可憐的歐陽可,簡直與之前囂張跋扈的模樣判若兩人,歐陽爵不由自主蹙起眉頭。

歐陽暖替歐陽可夾了一塊八寶素魚,柔聲道:“妹妹,多吃一點吧!”這是歐陽可最討厭的菜色,若是往日,她一定碰也不會碰的。可是現在她卻笑著舉起筷子將素魚吃了下去,臉上浮起甜美的笑容道:“多謝姐姐。”歐陽暖點點頭,眼神順勢看向她身後的芮媽媽,卻看到對方垂首侍立。一導眼觀鼻鼻觀心的樣子,臉上不由微微露出一絲冷笑。

歐陽治看著她們姐妹和睦,這才點頭道:“這才像話嘛!可兒,前些日子你實在太胡鬧了,現在可知道錯了?”

“女兒知道錯了!再也不敢犯錯。”歐陽可哽咽起來,一雙大眼睛紅紅的。裏面盛滿了淚水,卻是一滴也不敢流出來的模樣。反倒更加惹人憐愛,她單薄瘦弱的肩頭抖動著顫聲道 “求爹爹原諒我。”

歐陽治冷哼一聲,剛要說話,李氏卻笑道:“瞧瞧你。吃飯就要好好吃飯。教訓孩子到別處去。”

這樣一說,既替歐陽可解了圍。又讓歐陽治明白了自己的態度。果然,歐陽治淡淡道:“既然老太太都發話了,以前的事情就不必提了。你從今往後可要痛改前非。”

從始至終,歐陽暖面帶笑容看著歐陽可。倒是李姨娘和王嬌杏,像是看著陌生人一樣的盯著歐陽可,眼神十足的驚訝。

用完膳後各自回去,歐陽爵拉著歐陽暖似乎想要說什麼。歐陽暖卻什麼也沒有向他解釋,因為她已經明白有些事情,總要他自己領悟才好。若今天這頓飯,他什麼都看不出來,那麼她再多說什麼也是沒有用的。

當天晚上,歐陽可來聽暖閣拜訪。

歐陽暖命人上了茶,柔聲問道:“妹妹來找我是有什麼事?”

“可兒是來給姐姐請罪的。”說著,歐陽可便向著歐陽暖跪了下來,磕了個頭。

“都說了不再怪你,怎麼好端端的又這樣!”歐陽暖立刻去攙扶她。她卻不肯起身,硬生生將這個頭磕完,才勉強站起來。坐在流雲紋紫檀木椅子上,卻還是一昏法然欲泣的模樣。

方嬤嬤在一旁看著她那神色,心中厭惡到了十分,卻只能笑著道:“二小姐可千萬別再哭了。哭腫了眼睛若是從這裏走出去,別人不知道還以為大小姐欺負您了呢?”

芮媽媽笑道:“方嬤嬤言重了,不過是姐妹之間感情好罷了。別人縱然看見了,也不會亂嚼舌根的,歐陽家可沒有那麼不懂事的下人!“

方嬤嬤一楞,旋即認真地打量起芮媽媽來。見她也笑著望向自己,頓時沈了臉不說話了。

歐陽可抽泣著說:“這些日子以來,可兒一直在自我反省。從前真的是太過任性妄為。竟然對著姐姐也說了好多不成體統的話。現如今想起來真是十分後悔。好在姐姐寬宏大量,竟,然能原諒妹妹,不然從今往後我心中都不得安寧了。”

歐陽暖看了她一眼,笑道:“妹妹只是天性率真罷了,哪裏就說得上任性妄為了。”她的話像是讓歐陽可很激動,她紅著臉,急切地說:“妹妹在梨香院呆了這麼久,變得笨嘴拙舌,連話都不會說。只望姐姐不要嫌棄我,多教導我一些。將來見客的時候才不至於失禮於人。”她的神情就像是那種急於在大人面前表現的孩子,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神無比真誠,絲毫不像是作偽。菖蒲盯著歐陽可,心道果真應了那句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自從這位芮媽媽來了以後,二小姐睜眼說瞎話的功力是見長啊!

見歐陽暖含笑不語,歐陽可低下頭去,“可兒知道,如今自己只是個殘廢,誰也不會喜歡我的。我也沒有旁的奢望,更不敢和姐姐爭奪什麼。只是希望將來能有個出路罷了。若是再這樣被關著,一輩子也就這麼毀了,姐姐就當是可憐我,但凡有什麼應酬不要忘了我便也足夠了。”語氣無限淒涼。歐陽暖淡淡望著她,笑道:“咱們是姐妹,有好事我自然不會忘了你,妹妹何至於此呢?”

歐陽可對芮媽媽使了個眼色,芮媽媽立刻捧出一幅畫來笑道:“大小姐,這是二小姐費了好多心思才尋來的,說要送給您。”

歐陽暖只看了一眼,便認出那畫上的名款:“這是?”

歐陽可笑的很溫柔:“這幅雪夜登山圖。是當年的鎮國侯偶然經過一個寺廟留下的,被那住持保管了三十年。如今交給姐姐,也算完璧歸趙了。”“妹妹真是費心了。”要找這樣一幅畫,不知道要花費多少心思,歐陽可好大的人情,又如此懂得自己的心願。歐陽暖微微笑著,撫摸著這幅畫,露出十分喜悅的模樣。

歐陽可似是松了一口氣道:“姐姐喜歡就好。”

無事獻殷勤必然沒好事,紅玉和方嬤嬤對視一眼,在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深深的戒備。

“姐姐,你如今都和誰家的小姐來往?可曾參加什麼聚會,我好久不出門,都不知道她們還記不記得我了。”歐陽可端詳著歐陽暖的神色,語聲怯怯地道。

歐陽暖親和地對著她笑:“妹妹既然出了梨香院,便應當多出門走走,一切都和從前是一樣的。”

歐陽可微微一笑,顯得天真無邪:“姐姐說的對,我是該多出去走走了。”歐陽暖看向歐陽可的腿,又似乎不經意地轉開,目光帶著憐惜,輕輕拂來:“妹妹想開了就好。”

歐陽可面色一白,隨即低下頭,絞著手中的帕子。

此刻歐陽暖的目光輕輕掃過芮媽媽,眸子裏帶著映出千轉百回的流光。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3 01:08 PM

097 武國公府上門提親   

     歐陽可離開以後,方嬤嬤對著她的背影冷冷望了一眼。回頭對歐陽暖道:“大小姐,依老奴看二小姐這一回肯定有什麼目的,您可千萬要小心。” 歐陽暖淡淡一笑:“是真心悔過還是故弄玄虛,只要試一試便請楚了。”

方嬤嬤睛一亮,就看見歐陽暖向菖蒲招了招手,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菖蒲點點頭,快步離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王嬌杏便在歐陽可去壽安堂的路上攔住了她。今天歐陽可穿著一件鵝黃繡梅花衣裙,鳥黑的發髻上別著一只白玉琴。全身裝扮十分素凈,與往日裏的艷麗大相徑庭,王嬌杏臉上笑得和善:“二小姐怎麼打扮得如此素凈,遠遠看來我都沒有認出您?”

歐陽可看了一眼旁邊的芮媽媽,連忙笑道:“姨娘不要拿我取笑,如今我還在思過。平白穿的那麼艷麗,哪裏還有思過的樣子呢?”

王嬌杏笑了笑:“二小姐真是謙卑,您好歹是這府上名正言順的千金。哪裏能這麼樸素,豈不是叫外人看了笑話?”

“我說的可是肺臟之言。”歐陽可連忙道。

“我只是說笑,二小姐何必這樣緊張。”說到這裏,王嬌杏又嘆息一聲。面上無限惘悵,“二小姐的心思我哪裏能不明白呢?”說著,她美麗的眼睛瞟向歐陽可。“夫人被關了這麼久,親娘正在受苦。換做我是二小姐,也沒有裝扮的心情。說起來,我到底是從夫人院子裏出來的,心裏還念著夫人的好,所以才想對你說幾句話。不知你會不會嫌我多管閑事?”

歐陽可看著她,眼睛裏飛快閃過一絲什麼臉上帶笑道:“姨娘有什麼想說的?”

王嬌杏身子稍稍靠近了她些,壓低了聲音:“二小姐,不是姨娘要說。你現在這種示弱的法子雖一時起作用,能夠引來老太太和老爺的憐惜,卻不是長久之道。大小姐手段很是毒辣,你一味的示弱,只會讓她更加囂張。到時,有你的苦頭吃!”

歐陽可眼神微動:“姨娘這話我就不懂了,我現在是真心悔過,怎麼就是故意示弱呢?”

王嬌杏笑了笑,顯得高深莫測低聲道:“二小姐,我是將你當成自己人。為你好,才這麼說,有哪裏說得不對的,您可不要見怪。”

歐陽可笑著說:“姨娘不用再繞彎子,有什麼話盡管直說。”

王嬌杏看了芮媽媽一眼,道:“不知道二小姐能不能屏退左右?”歐陽可毫不猶豫地搖了搖頭:“芮媽媽是我身邊最親近的人,沒什麼不能告訴她的。”

芮媽媽垂首,從一開始就一言不發,像是完完全全的木頭人。

王嬌杏臉上笑容一收,正色道:“既然二小姐如此說,姨娘就有話直說了。二小姐,如今的形勢你也應當清楚。夫人被關在那福瑞院裏頭受苦,李姨娘指示人一日三頓送投飯。夫人過的日子連最下等的丫頭都不如。老太太和老爺都向著大小姐,她還有個將來要繼承家業的親弟弟。再加上咱們府裏的下人們最是勢力,見你沒了親娘照顧。腿腳又不靈便,心中根本就瞧不起你!”說到這裏,王嬌杏連連搖頭,一個滿是擔憂的樣子。“說實在的,你在府裏能指望誰?只能指望你自己!你可要好好謀算,千萬不要再被大小姐設計,要不然只怕連立錐之地都沒有了!你若是願意,我倒是有一些好法子能幫幫你。”

歐陽可一楞,眼睛裏立刻流露出憤憤的神色,同仇敵愾的話差點說出口。芮媽媽恰到好處地笑道,“瞧瞧姨娘說的這話,倒像是在挑撥小姐們的關系。大小姐可是二小姐的親姐姐。怎麼會害她?你這樣說反倒讓人覺得你別有用心。。。”

王嬌杏冷笑一聲,繼續壓低了聲音說:“芮媽媽,你說這話就是懷疑我了?你也不想想,府裏頭我跟李姨娘不是一派的。大小姐也瞧不上我這樣的出身,我能指望誰?不過是多找個同盟罷了。你連我都不相信,還能相信什麼人?”說著,她眼中閃過一抹怨毒之色,聲音變得陰沈無比。“二小姐,你對大小姐做小伏低,可是她可曾對你有什麼表示?大小姐這個人,你比我要了解得多。她若真是良善的人,夫人為何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你若是還是一味韜光養晦沒有行動,她早晚將你一並收拾了。到時叫天不應叫地不靈,難道你要過那種日子嗎?與其如此,你還不如同我合作!”

歐陽可本來聽得很入神,對王嬌杏唱念俱佳的表現已經信了三分。可是忽然的,芮媽媽提高了聲音說道:“姨娘,我知道你是為二小姐好。可是你這樣說實在太不成休統了!”這麼一聲厲喝,王嬌杏被她嚇了一大跳,怒道:“亂嚷什麼?!我不過是一片好心。。。”

話還沒有說完,芮媽媽不著痕跡地推了歐陽可一把。歐陽可一驚,頓時反應過來,大聲說:“姨娘,我不知道你說這些話是什麼用意?但是我告訴你,我相信老太太。相信姐姐!老太太她雖然對我嚴厲得很,但卻全都是為了我好。就說我被禁足的時候,一應用度從來沒有短過我的!姐姐更是端莊善良,識得大體,絕對不是你口中說的那種心思叵測之人!我知道自己以前的所作所為很過分,如今我也不敢犯那些錯了,也絕對不敢再嫉妒姐姐!我只是想要他們都能原諒我,能有點平靜的日子過,旁的我是再也不會亂想了!老太太和姐姐這樣寬宏大度,一定會對我好的,如果你再在我面前說她們的壞話,我就回稟了爹爹趕你出去!”

王嬌杏氣得臉漲成豬肝色,憤憤道:“二小姐,我全都是為了你好啊!”
   
就在這時候,歐陽暖扶著李氏從走廊處走過來,身後還跟著不少丫頭媽媽們。

王嬌杏見到,立刻換了一副笑臉行禮道:“給老太太、大小姐請安。”李氏素來十分厭惡這個妖裏妖氣的姨娘。此刻冷冷望了她一眼,目光十分冷酷。王嬌杏打了一個冷戰,下意識地看向歐陽暖。見到她對著自己微微一笑,不由得定了定心,恭敬地行了個禮後告退了。

歐陽可臉色一下子漲紅了,慌慌張張地說:“老太太。。。”

李氏點點頭,笑道:“我雖然沒有聽見王姨娘說了什麼話才激得你發怒。但剛才卻聽到你的肺膀之言,祖母心裏頭真是高興得很。好孩子,快過來吧!”說著她向歐陽可伸出手,歐陽可立刻笑了。趕緊走過去依在李氏身邊,一副歡喜的模樣。

歐陽暖冷眼瞧著,一聲不吭。王嬌杏會說這些話,全都是出自她的授意,讓她意外的側是歐陽可說的話。這番話還真是恰到好處,簡直就像是知道李氏會來一樣。歐陽暖的目光在芮媽媽的臉上打了個轉,微微的笑了。這個芮媽媽,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從這一天開始,歐陽可每天都會去壽安堂請安,陪著李氏從天氣冷暖。說到日常飲食,再到養生秘訣,整個人柔柔弱弱,輕聲細語,幾乎變了一個樣子。唯一叫人奇怪的,就是她絕口不提林氏,甚至於連問都沒有問一個字,仿佛徹底將這個人遺忘了一般。

歐陽暖將一切看在眼中,也不去管她。風平浪靜地過了兩天,張媽媽突然到聽暖閣來了,一進門就笑道:“大小姐,定遠公家的周老太君和周二夫人來了。老太太讓您去一趟呢!”

歐陽暖不由皺了皺眉,定遠公府與歐陽家素來沒有密切來往。周老太君更是自恃身份,有些瞧不上李氏的,怎麼會突然來拜訪呢?

此刻的壽安堂十分熱鬧,歐陽暖在簾子外面就聽見周二夫人爽朗的笑聲:“老太君早就想要來拜訪,一直抽不出空呢!”

“正是,貴府與我家就隔了兩條街。”李氏笑著:“是該多走動走動的。”

就聽見周二夫人笑著:“早就聽說大小姐有一幅百壽圖,得了老鎮國侯的真傳?這是真的嗎?”

李氏呵呵笑:“這也是外頭以訛傳訛。她小小年紀,哪裏就能比得上老侯爺的功底。不過是勉強能看罷了。”話說的謙虛,聽著卻隱隱含著驕傲。周老太君笑道:“老太太謙虛了。京都裏頭這些個小姐們,若真正論起德言容功,你家大小姐可是數一數二呢!”李氏正要說話,玉蓉笑道:“老太太,大小姐來了!”

“進來吧!”李氏笑著應著,歐陽暖對著玉蓉微微一笑,就走了進去。周老太君一身米粉色底子福壽吉祥紋樣鑲領上朽,寶藍撇花緞面蔽膝青白色馬面裙,微笑著向歐陽暖望過來。上一回,歐陽暖在寧國庵與她是見過的所以也並不陌生。先上去給她見了禮,隨後望向一邊的周二夫人。只看見對方生得容貌姣好,氣質華貴。一身玫瑰紫圓領對襟裙衫,用銀色滾出寬邊。金色別針壓領,衣襟左右各有一朵盛開的富麗牡丹。戴了青金石的耳墜。她是周家二房的夫人,說起來是周芷君的嬸娘。

看見歐陽暖,她立刻笑了起來:“哎呀!我原先以為我們家的芷君就已經天底下難尋了,誰曾想歐陽家還藏了一個這麼清麗的姑娘。”

歐陽暖曲膝給她行禮,周老太君笑道:“那是你沒見識,我一早跟你說過,歐陽家大小姐是個頂好的。”

“是我孤陋寡聞啊!”說著,周二夫人攜了歐陽暖的手細細打量,“難怪了,難怪了啊!”她臉上的笑容頗有幾分曖昧,說不清道不明。

這話說出來,歐陽暖雖然還是在笑,眼睛深處的笑容卻沒了。她突然意識到,這一次的拜訪並不單純。歐陽暖一面朝李氏望過去,一面笑道:“祖母,您叫孫女來是。。。”

    李氏笑了,道:“把你前幾天繡的那屏風拿來給周太君看。”
   
歐陽暖一楞,隨即笑著應道:“是。”她輕聲吩咐紅玉去取屏風過來,一回頭卻看到周二夫人笑容滿面地看著自己,心中不由得更加狐疑。

過了一會兒,紅玉手裏捧著那只有半尺高的屏風進來。周太君放眼望去,只見屏風整休為朱紅金黃亮色構成,著色雍容大氣。

周二夫人不由的站了起來,細細端詳著這件屏風。屏心上是一位笑容可掬的壽星,拉著壽杖,顯得和藹可親。壽星的壽杖下還懸掛有一只壽桃,最奇特的是,這幅壽星圖並不是一幅畫。而是由“福”、“祿”、“壽”三個字以繪畫形式組成的圖案。圖案的整休是一個“福”字。仙鶴和浮雲組成福字的左半邊,拉著壽杖的壽星是福字的右半邊。“祿”、“壽”二字藏在“福”字中間,構思十分巧妙。

周二夫人驚嘆道:“老太君您看,這幅畫中的仙鶴、壽星、壽杖、壽桃渾然一體。可謂匠心獨運了。”

周老太君看著,不由得滿意地點點頭,笑道:“是啊,心思真是巧!”她心中暗道,好在鎮國侯府嫁入太子府的不是歐陽暖。否則依照她的才情模樣,只怕芷君要費很多心思來壓制她了。

李氏並沒有想到周老太君的心思,只是笑道:“你們瞧,這屏風上的各樣圖都是暖兒畫出來,持意請師僂來照畫的樣子雕刻的。”

眾人鬧言,不由得更加仔細地望去。只見這件屏風最上面雕刻著蝙蝠、荷花、牡丹、喜鵲、梅花這些窩意吉祥的圖案,交錯相間,躍然於薄薄的木板之上,栩栩如生。屏風底部共分三行,第一行有六幅圖畫。分別雕刻有花卉、瑚蝶、蝙蝠、祥雲等,精巧別致。第二行有八幅圖畫,在這不大的面積上卻雕刻有十余名美麗的女子,或繡花或撲蝶或讀書或賞月,形態各異,傳神逼真。第三行有六幅圖畫,雕刻有獅子、鳳凰、花卉等,整件屏風沈穩而充滿靈氣。

周二夫人又是把歐陽暖一通好誇。然而歐陽暖臉上的笑容卻是淡淡的。她總是覺得,這一次周家的人來的很蹊蹺。

看完了屏風,歐陽暖便從壽安堂退了出來。她向紅玉看了一眼,紅玉立刻明白過來,轉身快步離去了。

看到歐陽暖離去,周二夫人才笑了笑:“老太太,其實今兒個咱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的!武國公府,老太太是曉得的。那是一等一的富貴公侯之家,武國公夫人托著老太君為她家大公子說一門親事。老太君思來想去,這京都裏頭能配得上大公子的姑娘可不多,最後便想到了您家的大小姐。”武目公府的大公子,說的當然就是陳景睿。李氏一聽武國公府,心裏頭就是一跳。自從出了陳蘭馨的事情,她就一直暗地裏防備著這武國公府,生怕人家將這筆賬錯賴在歐陽家的頭上。只是她千算萬算,楞是沒有想到陳家會替陳景睿來提親。想到這裏,她臉上帶了三分笑,“二夫人這是在開玩笑嗎?我聽說,陳家大公子可是有未婚妻的人。”

周老太君兀自喝著茶,坐的四平八穩。周二夫人似乎早有準備,笑道:“老太太說的這是哪年的老黃歷了。我也不瞞著您,早年那陳大公子的確定下了一門親事,就是南安公家的長房小姐,可惜這位小姐福氣太薄。病了幾年還是拖不過天命,終究是沒了。唉!連累了大公子,按說依他的條件絕不會到今天還未娶妻。全都是因了這徐小姐的緣故,白白浪費了好時光。”李氏神色復雜的看了周二夫人一眼,猶豫了下,慢慢道:“這事兒是武國公夫人的意思?”

周二夫人笑道:“那是自然的,武國公夫人說是在偶然的場合見到歐陽小姐。見她溫柔可愛,更兼才貌雙全,就動了這個心思。只可惜當時那位徐小姐還在,她也只是想想而已。現在徐小姐沒了,就來央求咱們老太君保媒。”

李氏聞言,頓時皺起眉來。周老太君輕斥道:“你這說的是什麼話!武國公府可是有情有意的人家。當初徐小姐病重,南安公自己覺得對不住人家,主動提出要退親。可武國公府堅決不肯,說既然已經訂了親,斷然沒有輕易悔婚的道理。唉,可惜了徐小姐。這樣好的人家,她卻沒有福氣嫁過去。”周二夫人忙道:“是的是的,老太君說的是。剛才我是說得太急,沒說清楚,還請老太太不要怪罪才是。”李氏臉色和緩了些,語氣卻很淡地道:“陳公子的婚事,的確是一波三折,我心中也很是同情。只是您這個要求太突然了,我實在是意外的很。況且這門婚事我一個人還做不了主,總要和她爹娘商量一下吧。”

周二夫人笑道:“老太太,這門婚事您可得好好斟酌,武國公府的門第。陳公子的前程,端的是顯赫富貴。您就是打著燈籠也找不著啊!”

李氏不冷不熱地道:“周夫人說的是。只是我最疼愛的就是暖兒,若是一味沖著武國公府的門第高。陳公子前途好就把人嫁過去了,別人豈不是要說我歐陽家貪圖富貴?”

周老太君擱下茶杯,淡淡笑道:“老太太說的是,選女婿當然是要精挑細選的。您想要再考慮考慮也無妨。只是,時間可不能太長了。徐小姐剛沒了幾天,武國公府的門上就被媒人踏平了,不知多少人家想要將姑娘提給陳大公子。我家統共就兩個嫡出的,一個嫁進了太子府。一個年紀太小,其他那些丫頭都是庶出,根本配不上武國公的門第,要不然可就輪不到您在這裏慢慢想啦!”

這話分明是說武國公府願意和歐陽家結親是給了你家天大的面子,你就不要拿喬了。小心錯過這個村沒有這個店了。李氏也是聰明人,只聽一半兒就會明白了。心道你家出了個皇長孫的正妃,怎麼輪到我家想要嫁個公侯府就算是高攀了?心中多少有些悶悶不樂。只是礙於周老太君的情面不敢多說什麼,只能訕訕笑著道:“好。那這件事情我們一定會早點給個答復。”玉梅這時候進來換茶,將一切聽在耳中。心中驚訝,臉上卻什麼也沒表現出來,低著頭又出去了。

又說了一會兒,周老太君起身告辭,李氏親自送到大門口,再回來的時候臉色已經有些陰沈,對張媽媽道:“去,去請老爺來!就說我有要緊事商量!”

張媽媽應聲去了,回來卻告訴李氏說歐陽治用完午膳就被人請出去了。歐陽治的確不在家,他此刻坐在武國公府裏。今日是武國公的壽宴,國公府大擺宴席,把各部尚書、權貴全都請來。這些官員們的轎子,把一條大街全都塞滿了。大廳裏更是張燈結彩,布置一新。看起來喜氣洋洋,氣派萬分。

歐陽治喝了酒,吃了飯,看了戲,便和大家一樣要起身告辭。武國公卻向他微微一笑,低聲道:“歐陽侍郎莫走。今天廖尚書沒有來,我有一個口信要托侍郎明日轉告他,請您稍留片刻。”

聽了這話,兵部尚書林文淵看了一眼武國公。壓下滿腹的狐疑,轉身和其他人一起走了,只剩下歐陽治滿是納悶地跟著武國公進了書房。

“國公爺,您有什麼口信要帶?我明日早上帶給廖尚書就是了,請您直說吧。”歐陽治端詳著武國公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對方是國公爺,他只是一個吏部侍郎。自然是得罪不起的。

武國公陳峰微微一笑道:“這不過是托詞罷了,其實我是有事要告訴歐陽侍郎。”

歐陽治滿腹狐疑,卻不知道時方究竟有什麼事情要說,卻聽見陳峰淡淡說道:“一月前,我奉旨出京辦事。結果在城門口遇到一名女子帶著一個小女孩要出城。守城的士兵經過盤查發現她是一家青樓逃出來的歌妓,便將她們扣了下來。這名女子害怕被捉回去,攔著我的轎子喊冤枉。大概是將我當成京兆尹了。。。”他說的半真半假,教人分不出究竟是如何發現那女子的。歐陽治聽到這裏,只覺得頭“轟”的一下臉變得煞白。陳峰冷眼看著他。見他一勇快要暈倒的模樣,便笑道:“歐陽侍郎,這名女子叫做寇兒。她懷中還抱著一個已經七歲的女孩。據她所言,這孩子是她與一位官吏所生。但孩子的親生父親卻不肯承認她的身份,只是給了她一筆錢打發她回鄉下去生活。”看著歐陽治越發慘白的臉色,陳峰冷冷地一笑:“歐陽侍郎,這男人拋棄親生骨肉,真是太不應該了!你說,是不是?”

歐陽治頭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一時之間,無言可對,楞了好大一會,才強自鎮定下來,苦笑著說:“也許。。。也許他是另有苦衷。。。”

陳峰臉色一變,聲音陡然變得嚴厲:“不止如此!她的那個孩子是在七年前的正月出生的。那時候可是太皇太後的孝期!國喪期間結交青樓,讓那女子懷上身孕,事後又狠心拋棄親生骨肉,更讓她們母女流落在外。這樣的罪名一旦上達天聽,這官員不死也要脫層皮!”

歐陽治只覺得天在旋地在轉,眼前金星亂冒。雙腿一軟,頹然坐在椅子上。喃喃地說道:“別說了!別說了!是我!是我的錯啊!我有罪,都是我的罪過!”

“哎。。。歐陽侍郎,那女子一口咬定是你負心薄情,犯下大錯。我原先只是懷疑,誰知竟然真的是你!你怎麼做得出這種糊塗的事情來!這樣你可叫我如何是好啊!”陳峰見他終於承認了,臉色緩和下來,嘆息了一聲,似乎十分惋惜的模樣。

“國公爺,明天我就上折子自請懲處!”歐陽治咬牙道。

陳峰復嘆了口氣:“這樣一來,你的前途可就都沒了,弄個不好只怕連性命都保不住,叫我怎麼忍心。。。”

歐陽治一楞,隨即觀察著陳峰的神情,心中迅速燃起了一絲希望:“國公爺?!您能不能放我一馬?”

陳峰微微一笑道:“歐陽老弟,老實告訴你,我要想跟你過不去。老早就上折子彈劾你了,何至於等到今天!我今天把你找來,就是為了讓你知道,我心裏還是向著你的。要不然也不會幫你將那婦人暫且安撫下來了。”國孝逛青樓已經是大罪,竟然還拋棄親生骨肉,更屬天大的醜聞。一旦皇上知道了,定會將他革職問罪,甚至有殺頭的可能!武國公為他隱瞞這樣的事情,到底有什麼目的呢?歐陽治看著陳峰臉上的微笑,只覺得冷汗已經濕透了後背。

歐陽治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一到家就被人告知老太太派人來請,他勉強打起精神換了常服才去了壽安堂。

老太太早乏了,靠在炕頭微闔著眼睛歇息。歐陽治走進去,她立刻睜開眼睛道:“回來了。”

“是,兒子回來了。不知道老太太有何事找兒子商量?”

“今兒個,周老太君來替武國公府說項,要將暖兒聘給陳景睿。”李氏盯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緩緩道。

歐陽治微驚,坐在椅子上半個字都說不出來。聯想到武國公今日的所作所為,心中頓時一陣陣的打鼓。

李氏沒有看見他的異樣,只是繼續說下去:“暖兒的婚事,咱們原先也是說好了的,要好好挑選一番。普通的人家是斷然不會選的,最好就是嫁個世子郡王。才不算委屈了暖兒。”說到這裏,她的嘴角似有一絲譏諷:“武國公府的確是一等一的公侯世家,就連鎮國侯府的風頭也是斷斷比不上的。只是咱們暖兒才貌雙全,名動京都,將來指不定能有個更好的出路。依照我的意思,根本不必這麼急吼吼的定下來。”

其實下面的話,李氏不說歐陽治也明白,他當然也想讓歐陽暖攀附皇室。可是如今皇室的影子還沒見到,自己就被武國公府抓住了那麼大的把柄。”若是這次拒絕了這門婚事,只怕後果不堪設想。歐陽治想到這裏,隱約猜到一切都是武國公府給自己設下的套。可是對他而言,縱然知道這是個圈套,也是非鉆不可得了。想到這裏,他陪笑道:“老太太的心思兒子自然是明白的。只是這些日子以來,兒子心裏也一直在琢磨,皇太孫雖好,畢竟是風尖浪口上。其他各大王府,也都是各自站了位的好不到哪裏去。咱們本就是富貴之家,何必著急上去攀附?萬一弄個不好,滿門都要賠進去。武國公府就不同了,他們家上頭總有太後撐著,又是大公主的夫家。態度向來很中立,誰上位都不會輕易動他家!怎麼看都是京都數一數二的豪門,陳景睿又是國公爺的嫡長子,將來是要襲爵的。聽說廖兄早就有意將女兒嫁過去,可人家楞是看不上,偏偏選中了咱們暖兒。這也是暖兒的福氣,到時候暖兒可就成了國公夫人。。。”

李氏滿臉驚訝,冷聲打斷:“你當真是糊塗了,難道忘了武國公府的陳蘭馨被迫遠嫁的事情了嗎?這件事雖說和咱們家沒有直接關系,但難保人家把賬算在咱們頭上!他好好的一個國公府,什麼樣人家的閨女娶不到?為什麼這麼急吼吼地跑到咱們府上來提親?萬一是挾怨報復呢?總不能拿孩子一生的幸福來當兒戲!”話說得很好聽,實際上李氏只是舍不得精心布置的一顆棋子最後只落得個公侯之家罷了。

正因為舍不得錦繡前程,才不得不把歐陽暖嫁過去!歐陽治顫聲道:“老太太,您回絕了嗎?”

李氏蹙眉道:“我當然不好太過明白的拒絕。只和她說咱們家暖兒還小,要再考慮看看!”

歐陽治含含糊糊地道:“老太太,這門婚事我瞧著是極好的。您就點頭了吧!”

李氏一聽勃然大怒:“我跟你說了這麼多都白說了是不是?!這可都是為了咱們家好。繞共就這麼個有用的閨女,你不想著把她送進太子府還想著就這麼嫁出去,你瘋了不成!”

她在情急之下,竟然說出了太子府三個字,一時之間自覺失言,臉色都變了。好在張媽媽剛才看主子們談重要的事情,早已將丫頭們都支開了,不然別人聽見李氏這種心思,只怕要鬧出事端。

歐陽治渾身一震,撲通一聲跪下了滿臉悔恨道:“老太太息怒.我也是沒法子啊!”

張媽媽站在簾子後頭,只隱約聽到青樓,庶女幾個字。接著就聽見茶杯棒碎的聲音,然後是劈裏啪啦的一陣耳光聲。聽得她心驚膽戰,老太太可好多年沒有生這麼大氣了。爺究竟做錯了什麼?惹得老太太如此暴怒?過了大半個時辰,屋子裏終於沒有聲音了。張媽媽壯著膽子進去,就看到滿地的碎瓷片。李氏坐在椅子上滿面陰雲,歐陽治戰戰兢兢地跪在地上。她心中一沈,就聽見李氏冷聲喝道:“還不快收拾幹凈!”

李氏於朝局十分關心,她知道留著歐陽暖固然有機會攀附皇室,但這事兒還沒有影子,成與不成都很難說。就算成了,若是不小心站錯隊也是個大麻煩。武國公府畢竟是京都一等一的公侯世家。且不論他們為什麼要娶歐陽暖,這門姻親結下來對歐陽家絕對沒有壞處,更何況陳景睿文治武功樣樣出色,將來繼承國公府那是板上釘釘的事情!李氏大怒後冷靜下來,稍微思索了一下利弊,便點頭同意這門婚事了。歐陽治生怕她變卦,立刻就派人去定遠公府告訴周老太君,讓武國公府盡早來行納彩之禮。

而另一邊,紅玉從玉梅處得到了周老太君是來提親的消息,頓時臉色大變。飛快地回到了聽暖閣,將一切都告訴了歐陽暖。

“小姐.您快拿個主意啊!“紅玉很是著急,可是歐陽暖卻一言不發。目光冷冷地望著紅玉:“你說,陳家為什麼要娶我呢?”

    紅玉心裏咯噔一下。是啊!陳家大公子明明對小姐很怨恨,為什麼上門來提親呢?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4 09:10 AM

098 吹皺一池春水   

    鎮國侯府,榮禧堂。

老太君用完了一盞蓮子羹,才問道:“這兩日府裏頭可還太平麼?”

杜媽媽忙躬了躬身說:“回稟老太君,侯爺那裏一切都好。只是二老爺那邊,您是知道的。自曹姑爺出了事,他心裏頭就一直不痛快,所以處置了幾個下人。。。”

老太君冷笑著說:“他就是這麼個性子,不出了這口惡氣是不會甘心的。哼!曹榮那小子才叫咎由自取,打了幾十板子還是輕的!”

就在這時候,外頭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杜媽媽快步走出去,老太君只聽見壓低的說話聲,半響也沒看見杜媽媽進來,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過了一會兒,杜媽媽拿了張信箋進來,面色也不若剛才那樣輕松。老太君接過信箋一看,面色頓時變了。冷笑了一聲道:“歐陽家那個老東西打得好算盤,想要把我的外孫女嫁出去呢!”

杜媽媽小心翼翼地道:“老太君,剛才表小姐遣人來說,是定遠公府的周老太君保的媒。老太君,您與她一向交好,怎麼這件事連個信兒也不事先透露給您呢?”

老太君微微閉目,嘆息了一聲道:“我們雖然交好,卻都有各自的立場和謀算。若是光明正大的,誰也怪不得她。只是,她這件事做得實在太不地道了。”

杜媽媽看著老太君的臉色,不由安慰道:“表小姐馬上就要及笄了,生得又出色,難保人家不惦記。聽說最近半年,京都裏頭你一張庚帖,我一張庚帖,不住的向著歐陽家送。歐陽老太太房裏那香爐底下,密層層的櫚了不知多少張,可是任誰去說,她都咬著不曾松口。老奴一直以為她是另有打算的,可如今怎麼就肯點頭了呢?”

老太君猛地睜開眼睛,冷聲道:“這一點正是奇怪的地方!暖兒在信中也讓我去試探虛實。事不宜遲,杜媽媽,你拿著我的帖子,去請京都最有名的算命先生來。避著點人我要緊事商量。”

“是。”杜媽媽快步去了。

武國公府得了消息,三天後便派人納彩。按照大歷朝的規矩,納彩過後,婚配雙方便要請算命先生來合“八字”,通過占蔔來看看男女雙方會不會相沖相克,以及有沒有其他不宜結成夫妻的地方。然而這不過是例行公事罷了,一般情況下是不會有意外出現的。

歐陽家請來的是京都最負盛名的神算子,據說凡是富貴人家皆以請到他為榮。因為這位先生算命如神、很有神通。

神算子一手提著一柄小銅鑼兒,搖搖晃晃地走進來,便有張媽媽親自倒了一杯茶遞給他。他喝了一口,笑道:“老太太有事就問吧?不論是命程還是婚姻,我都能算。只有一條,我是從不奉承的,若有不妥的地方,直言休怪。”

李氏笑道:“要這樣才好呢。”又望李姨娘笑道:“你也算一算。”李姨娘笑了一聲,便先替李氏報了生辰,神其子掐指一算,說了一遍福壽雙全的話。李姨娘自己也報了,神算子又說是旺夫益子的相。李氏笑的合不攏嘴,感激道:“先生,其實今日並不是為我們算的,而是為我孫女兒的婚事。”李氏看了一眼玉梅,玉梅便端著小紅漆木盤子過來,上面的紙箋上寫著陳景睿和歐陽暖的生辰八字。

李氏雖然已經打定主意要把歐陽暖嫁過去,卻還是希望陳景睿將來能夠飛黃騰達的,趕緊道:“先生,你看他將來前程如何?”

神算子便先將八字在嘴裏嘰哩咕嚕念了一遍,又咳嗽兩聲,說道:“嗯,這個命格倒是極好的。兩重金,兩重水,金水相生,不盤不剝,生來富貴侯門。長子嫡孫,又有文昌輔佐,貴官祿財。我神算子保定他將來是一位內閣大臣,前途無量,前途無量啊!”

李氏點頭,笑道:“先生真是厲害,一眼就算出他出身侯門呀!”

李姨娘看著神算子又皺起眉頭,不由得問道:“先生,難不成您還有話要說嗎?”

神算子嘆了口氣道:“唉,這公子命主九宮,命格雖好,卻是極硬的。不管是同什麼人家論婚,至少也有個三妻之命!”

話未說完,李氏臉色發白說:“先生看清楚些,怎麼會有這個說法呢?”

神算子冷冷地道:“老太太,我是照命上直說的。這位公子若是娶了親,不出一年半截那新嫁娘保管沒命。你記著我的話,如有半字不準,你來害我的舌頭!”

李氏頓時氣得臉色鐵青,便連旁邊媽媽丫頭們一個個都驚呆了。只是不敢當著主人的面嚼舌根,只敢偷偷交換著眼神,心道看來這門婚事是不成了。

李姨娘驚奇道:“先生,這話是怎麼說的,好端端的新娘子怎麼就活不過一年半載了。您話可不能只說一半,一定要說請楚才是啊!”

神算子面露難色道:“這還是輕的,若是這位小姐命格輕。別說一年半載,只怕還沒過門就被香消玉殞呢!”

李氏一楞,立刻想起陳景睿前一位未婚妻年紀輕輕就沒了的事情。臉色頓時難看了三分,便送了些金銀打發神算子走了。

好半天,壽安堂的正廳裏都是一片死寂。

李姨娘端詳著老太太的神色,輕聲道:“老太太,這親事怕結不得。趁兩家還不曾過禮,您是不是。。。”

李氏重重咳嗽一聲,強笑道:“月娥,你年紀不大。怎麼比我這個老人家還要迷信?一個算命先生有什麼見識,不過張著嘴亂說。他有本事能斷人吉兇生死,怎麼會在大街上算命,還不被人當做神仙供起來?就算是真的,武國公府的大公子命硬,我家暖兒命卻金貴,肯定能壓得住他!況且老爺都已經答應了人家,現在聽了這幾句話,平白地去回人家,怕不成個笑話!”

李姨娘陪笑道:“可是老太太,就算都說好了,也不能拿大小姐的性命開玩笑。。。”

“什麼拿暖兒的性命開玩笑!你這個姨娘心疼,我這個祖母就不心疼嗎?”李氏冷不丁火氣上來,覺得胸口隱隱有些發悶,不耐煩地說:“那算命先生不過是隨口一說,都是說不準的事。你也不想想,武國公府是什麼樣的人家。陳景睿若是能繼承爵位,暖兒嫁過去也不吃虧!”

李姨娘只是大面上勸說幾句,留著這麼個厲害的大小姐在家裏,她心裏頭也委實害怕,歐陽暖嫁過去,生也好死也好;與她沒有半點幹系,她聽了李氏的話,慌忙連連稱是。

李氏見她臉上露出了一絲掩不住的得色,哪裏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心裏暗自冷笑,面上卻淡淡地說:“回頭去一趟聽暖閣,告訴暖兒,從今往後就別出去了,她也該將嫁妝準備起來了。”

“是。”

聽暖閣

歐陽暖坐在廊下刺繡,紅玉輕聲道:“大小姐,奴婢去打聽過了,那神算子剛剛出府。”

歐陽暖點點頭,方嬤嬤好一陣子才低聲開口說:“大小姐,老太太會因此改變主意嗎?”

歐陽暖撫撫繡棚上的牡丹花,似笑非笑道:“祖母這個人最是迷信,但凡這些江湖術士說的,她沒有個不信的道理。她若是就此推掉這門婚事,那便是最好。若不然。。。”接下去的話她沒有說完,若是不然,只怕這門婚事背後大有學問。李氏寧願冒著徹底犧牲自己這顆棋子的危險都不肯退婚,只能說明歐陽家有非結這門親不可的理由。什麼樣的理由,才能讓李氏舍得放棄自己這顆攀附權貴的棋子呢?這正是歐陽暖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

就在這當口,外間突然傳來了一個低低的稟報聲:“大小姐,李姨娘來了。”

李姨娘一般早晚都會去壽安堂問安,若無召喚,從不來聽暖閣。歐陽暖知道李姨娘剛才也在壽安堂,可是神算子剛走她就到了。這是巧合還是有意,她不禁心中一動,正尋思的時候,李姨娘已經進了院子。

李姨娘一身桃紅上衫,蜜合色的裏襯,芙蓉色繡金線百合裙,發間一支銜珠金答,瞧著頗有幾分嬌艷。見其上前盈盈行禮,歐陽暖便笑著叫了一聲李姨娘。

李姨娘緊走幾步,停在了歐陽暖身前,探過頭去:“哎呀,這牡丹可真漂亮。上頭的蝴蝶活靈活現的,大小姐繡來做什麼的?”

歐陽暖飛快地收了最後一針,笑著站起來:“是一塊帕子。”

李姨娘的臉上綻放出一個溫婉的笑容:“大小姐的繡活越來越好了。”歐陽暖淡淡一笑:“姨娘謬贊了,當初暖兒的繡工還是靠姨娘指點的呢!”

李姨娘笑道:“如今我忙於府中事物,倒是疏忽了繡活,只怕現在趕不上大小姐了。”

歐陽暖道:“知道姨娘貴人事忙,不知道今天來,可有什麼指教嗎?”李姨娘深深望著歐陽暖,只見她穿著珊瑚紅百褶裙,石青的絲絳系出似柳腰肢,如墨青絲上珠玉閃爍,掩唇一笑似乎深意無限。她心中微微一震,感覺自己那點小心思已經被對方看穿了,不由自主臉上就帶了幾分鄭重:“大小姐,您是難得的聰明人,我不妨實話實說吧。武國公府的提親,老太太已經答應了。今天還請了位算命先生來合八字,結果這位先生說陳大公子命硬克妻,您要是嫁過去只怕有性命之危。要說往日裏老太太一定會因此推了這婚事。畢竟您要是有個萬一,這武國公府的親事攀上了也沒用。可我好說歹說,她卻說總不能讓外人說咱們府失信,死活不肯椎卻。”

歐陽暖心中一沈,立刻就肯定了自己原先的猜測,只怕李氏心裏也是不願意,卻不得不為之!歐陽家必定有什麼把柄落在了別人手裏!然而李氏一個足不出戶的老太太,平日裏也不曾得罪過什麼人,根本不會有把柄在別人手上,除非是歐陽治。。。她這裏正思索著,李姨娘看著她的臉色。小心翼翼地道:“大小姐,老太太還特意讓我來說,讓您以後別出門了,專心在家裏頭繡嫁妝。”

歐陽暖暗暗惱怒,臉上卻不動聲色道:“多謝姨娘的好意,暖兒都明白了。”

送走李姨娘,紅玉低聲道:“小姐,咱們該怎麼辦?”

有李氏和歐陽治同意,再加上武國公府和陳景睿看起來都沒有什麼問題。這樁婚事怎麼看都是好的,便是求助於老太君,只怕她也沒有借口發作。現在這種局勢,對自己十分不利。歐陽暖搖了搖頭,發上別著的一支金鑲玉,蝶翅步搖振顫不已,她的臉上都浮現起一絲淡的看不見的冷笑:“走吧,咱們去壽安堂。。。”

“大小姐,老奴知道您不願意這門婚事;可如今這當口,您不能犯糊塗!”方嬤嬤心中一急,顧不得尊卑,直接脫口而出。

歐陽暖輕輕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女兒家的婚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兒有我自己說話的份。我不是去找祖母理論的,嬤嬤放心吧!”“那小姐是想?”歐陽暖垂下眼瞼,並不回答。   

壽安堂

歐陽暖還沒進屋子,就聽見裏頭有說話的聲音。玉梅低聲道:“二小姐在裏頭。”

歐陽暖點點頭,並不急著進去。此刻,李氏正綺在椅背上閉目養神。歐陽可低眉順眼地站在旁邊陪著。她的臉上脂粉不施,頭上珠翠不戴,只著翠綠的裙子。配合那雪白的面色和委屈的眼睛,愈發顯得楚楚可憐。

歐陽可怯生生地道:“祖母,可兒繡的那雙鞋,不知是不是合您的心意?”

李氏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睛裏神色淡淡的:“瞧著是費了一番心思的。”她手裏什麼珍貴繡品沒有,歐陽可送的那雙鞋她連看都沒有看就收了起來。

歐陽可柔柔弱弱地說:“祖母,我知道姐姐的繡藝出眾,絕不敢說和姐姐比繡工,我只是想要為您盡點心意。我有自知之明,德言容功沒有一樣比得上姐姐的,可我也是歐陽家的女兒,將來我也會拼了命給您掙臉,絕不會比姐姐差的。您千萬不要嫌棄我!”

李氏一楞,倒是有些意外。看著她說,“我一直以為你是個糊塗的,沒想到你還能說出這番話來。唉,禮重的是心意,不在其他。至於你的心思,我心裏頭都曉得;你放心好了;等忙完你姐姐的婚事;我也會為你謀一個前程。不說公侯之家,平安富貴總是免不了的,你不必過分擔憂。”

面對李氏那仿佛能看透自己的眼睛,歐陽可不禁有些慌張,訥訥地道:“祖母,孫女只是想好好孝順您,並沒有其他意思。。。”

“不用說了。”李氏似笑非笑地說,“你那糊塗的娘是得罪了我,可我不會把這些仇記在你身上。你也是我的孫女,難不成我還要見你在家呆一輩子嗎?說出去我們歐陽家也會沒面子的。”

歐陽可眼睛裏流露出淡淡的喜色,口中卻道:“可兒要全仗著祖母垂憐了。”

李氏臉上雖然有淡淡的笑容,眼底深處卻有一絲不耐煩。歐陽可跟她玩心計,只怕還嫩了點,沒有那個本事居然還想要學暖兒,實在是太不知高低了些。不說別的,就單說這喜怒不形於色的本事,就還差著十萬八千裏。歐陽可擦了擦眼角並不存在的淚水,仿佛十分感動的模樣,一轉眼卻聽見玉梅回稟道:“老太太,大小姐來給您請安了。”

這個時候來請安?李氏心裏一頓,猜到歐陽暖應該是為了婚事而來。心中不悅,語氣卻是十二分的溫和:“讓她進來吧。”

歐陽暖緩緩走近來,先給李氏請了安,回過頭看著歐陽可,笑道:“妹妹也來了。”歐陽可忙陪笑道:“給祖母做了一雙鞋子,趕緊著送過來。”歐陽暖點點頭,裝作聽不懂她的那些小心思,轉而對李氏笑道:“老太太,前些日子馨表姐看我繡的屏風好,說請我再趕一件出來,她要送給太子妃做壽禮。只是樣子什麼的不能跟這件重了,邀我明日過太子府詳談,不知道。。。”

李氏沈吟片刻,道:“原本是想讓你在家好好做繡活,可是太子府那一頭,也不便退卻,你去吧。”想想又添了一句:“早去早回。”

李氏雖然已經定下了歐陽暖的婚事,知道攀附皇室無望,卻很清楚的知道當今的皇長孫側妃是歐陽暖的表姐。她又和鎮國侯府關系密切,這條線是無論如何不該斷絕的。所以她並沒有過分阻攔,只是又叮囑了幾句。

歐陽可聞言,可憐兮兮地看著歐陽暖:“姐姐,你要去太子府麼?”歐陽暖微微頜首笑道:“妹妹剛才不是都聽見了嗎?”

歐陽可的眼睛亮了起來,轉頭眼巴巴地望著李氏,似乎艷羨十分:“祖母,不知道太子府裏頭是個什麼樣子?我真是想見識一下呢。。。”

這話的意思,分明是想要讓李氏同意叫歐陽暖帶她一起去了。李氏心道旁人家但凡有閨女自然是要帶出去見識一下的,可是你一個瘸子難不成還想要攀附權貴麼。何必沒臉沒皮的出去丟人?想到這裏,她心頭已是怒火萬丈。勉強笑道:“天氣熱,你身子又剛好,還是在家裏歇著吧。”

歐陽可一楞,看了一眼旁邊的芮媽媽,立刻道:“孫女在梨香院裏頭實在悶得慌,想出去走走。”

李氏道:“你姐姐是去見皇長孫的側妃,並不是去玩的,帶著你算怎麼回事?況且你身體還沒好利索,若是又病倒,豈不是要叫我心疼?女孩子家不要隨便想著出門,多在家裏頭修身養性才是正經的。”

歐陽可聽得厭煩,幾乎想要立刻開口告辭,卻又不敢。看了芮媽媽的臉色一眼,便硬生生忍著。

歐陽暖心中冷笑,原本歐陽可是用來制約自己的。可現在李氏覺得自己馬上就要嫁出去了,歐陽可的利用價值便也沒那麼大了。

第二天用完膳,歐陽暖去壽安堂辭別了李氏,便登上了馬車,一路去了太子府。

墨荷齋是向來走得極熟的了,穿堂入室,如同自己家中一般。還沒有進去,見林元馨站立門口,遠遠便向歐陽暖伸出手來。不知為何,歐陽暖眼中一熱,心中那種沈沈的負重感頓時輕了許多,忙快跑幾步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林元馨皺起眉頭,仔仔細細看了看歐陽暖,方才勉強笑道:“還好。我還擔心你家老太太不肯放你出來。好在她還顧忌著太子府,不至於對你太過拘束。”

歐陽暖臉上帶著笑容道:“表姐,我一切都好,你別擔心。”一邊說話,兩人已經肩並肩的;一同走進內室。

兩人剛剛坐下,山菊便上了茶,可是不過片刻功夫,又看到桃天捧了一個小盅進來,林元馨奇怪道:“這是什麼?我沒吩咐準備這個呀。”

桃天屈膝行禮,神情略有些古怪:“這是保元湯,正妃說身子重沒有胃口。殿下便吩咐廚房特地作了這道湯替她補身子,正妃說她一個人喝不完,便各屋子裏都分了一些。”

歐陽暖看著桃天掀開蓋子,林元馨臉上雖然還帶著笑容,眼睛裏卻有說不出的黯淡。她輕聲道:“暖兒,這保元湯是宮中的養顏秘方,原有螂魚、瘦牛肉、豬蹄、葭答、紅棗五種原料。很是美味,你嘗嘗看?”

歐陽暖認真地望著她,柔聲道:“表姐,你心裏不高興?”林元馨一楞,隨即嘆了一口氣,道:“暖兒,皇長孫已經有兩個月沒有踏進我這個屋子一步了。”

歐陽暖大吃一驚:“這是為什麼?”她話剛一出口,立刻明白了什麼,“是發生了什麼事?”

林元馨勉強壓住心裏的悲傷,淡淡道:“沒什麼,我一切都好。”她說著.臉上雖然還是笑模樣,眼睛裏卻不受控制的有一滴眼淚落下,正好落入那熱氣騰騰的湯中。

山菊看見自家小姐流淚,頓時克制不住義憤道:“表小姐,您是不知道,我們小姐被人算計了!“

算計?歐陽暖目光一沈,道:“山菊,這是怎麼回事?”

山菊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半個月前,我們小姐身子不適,便請了大夫來診治。診出來的竟然是喜脈,小姐自然是高興的不得了。當即就稟報了太子妃和皇長孫,他們也很是歡喜。送來了不知道多少珍貴的東西要小姐好好養胎,連宮裏頭的皇後娘娘都派了太醫來請平安脈,可是太醫診斷後卻說咱們小姐壓根沒有懷孕!剛開始,太子妃和皇長孫並沒有過分責怪,還好言安慰了小姐,說一時誤診也是有的。可是近些日子府裏頭卻突然傳出好多風言風語,說小姐是佯孕爭寵!皇長孫縱然不相信,卻也不得不作出冷落小姐的樣子來給別人看了!”

歐陽暖聞言,不禁心頭巨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表姐,這件事老太君和我為何都不知道?”

林元馨咬住嘴唇道:“這件事情。。。皇長孫下令太子府裏頭的人再也不許提起。其實我大哥早已知道了,可是老太君年邁,這種事情實在是不能告訴她。他便連你也瞞著了。。。”

歐陽暖騰地一下子站起來,目光裏幾乎燃燒起了一團火,“表姐,必定是有人故意讓你以為自己懷孕,然後再揭穿一切,指證你佯孕爭寵!這第一個該死的,就是那個誤診的大夫!他必定是收了賄略才陷害你!“

林元馨不由的冷笑:“這大夫是太子府用了多年的,向來很受信賴。從來不曾發生過這種事情,可見背後那個人這一回是下了重本的。這樣一來,不只皇長孫疑心我,就連宮裏的皇後娘娘也會一並對我厭棄,那周芷君端的是心狠手辣!”

一開始歐陽暖也覺得是周芷君,可是仔細想來。又似乎有什麼不對。。。歐陽暖想了想,慢慢地、重新坐回了繡凳上:“表姐我覺得,這件事並非周氏所為。你想想看,宮裏暫且不說,就說府裏的太子妃,這些年她什麼樣的手段沒有見過。佯裝懷孕這種事很容易就會被人拆穿。依你的為人和地位,沒有必要也不可能去做這種事。我倒覺得,周芷君不會這麼愚蠢做這種損人不利己的事。”

林元馨聞言,不由一楞。她想了想,慢慢點點頭,道:“你說得對。若是她的話,的確有些冒險。府裏的女人多,有人在背後槁鬼也是難免的,我會慢慢查的。”

歐陽暖安慰道:“事已至此,表姐不必過分憂慮。太子妃和皇長孫都是聰明人,他們如今也只是作出一個懲治你的姿態,並不是真的信了這件事。你查背後黑手的時候,也還是要小心周芷君,縱然這件事不是她一手策劃,卻一定也有她在推波助瀾。。。”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林元馨已經振作起來,神情之間多了一分堅定:“我都明白,不管背後是誰在弄鬼,她們想要扳倒我也不是那麼容易的!如今我早已在府裏站穩了腳跟,就算沒有皇長孫的寵愛,我也還是堂堂正正的側妃。太子妃最寵愛的兒媳婦,這一點是無論如何不會改變的。暖兒,你不必替我擔心口倒是你的事。老太君已經派人都告訴我了,我知道陳景睿與你有嫌隙。這一回肯定也沒安什麼好心腸。你放心,我一定會求皇長孫為你設法。”林元馨略頓一頓,怔怔望著窗外的荷塘,片刻才回轉神來,淡淡地道:“我絕不會讓你嫁個不稱心的男人!”

歐陽暖一時微楞,隨即道:“這件事情,我可以想別的辦法。”現在這種情況下,讓林元馨去求皇長孫,實在不是什麼好時機,她只能另外想辦法了。而且她隱隱覺得,這一連串的事情全都撞在一塊兒,像是早有預謀的。

林元馨卻已經站了起來:“不,明郡王還在府中。等他離開,我便會去見皇長孫。”

“明郡王就在府中?”歐陽暖重復了一句。心中飛快地閃過一個念頭,低頭沈思了片刻;猛地擡起頭,對林元馨道,“表姐,我有一個法子,只是要你幫忙。”

林元馨一楞,不明所以地望著歐陽暖。

皇長孫和明郡王走到花園裏,突然聽到一陣琴聲。雖因距離較遠,聽不真切,但音韻清靈,令人陡生超凡脫俗之感。

“這是何人撫琴?果真好意境。”皇長孫一楞,隨即問身旁的侍從。侍從快步離去.過了一會來回稟道:“殿下,是從墨荷齋傳來的琴音。”明郡王仰首細聽了片刻,淡淡道:“這曲子,倒是有幾分熟悉。”就在這時候,曲子意境發生了變化,變得哀婉、動人,帶了一分說不出道不明的纏綿、緋惻。

兩人對視一眼,便向墨荷齋的方向走近,卻聽到傳來女子輕柔的歌聲:“懸明月以自照兮,洙清夜於洞房。援雅琴以變調兮,奏愁思之不可長。左右悲而垂淚兮,涕流離而從橫。”琴音這時候發出微微的悲鳴,仿佛主人心中的悲苦而致使琴音變調,而那唱歌女子的嗓音雖然並不非常動聽,卻有一種真切的感情充盈其間,讓人不由得動容。

“忽寢寐而夢想兮,魄若君之在旁。夜曼曼其若歲兮,懷郁郁其不可再更。妾人竊自悲兮,究年歲而不敢忘。”聲聲字字,唱的都是離愁,說的都是哀怨;卻一點怨恨都沒有,滿滿的都是情意。

肖衍不由心中一頓,臉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轉過假山,兩名女子坐在墨荷齋池塘前的亭子裏,唱曲的人正是林元馨,而坐著撫琴的人卻是歐陽暖。肖衍的目光在歐陽暖的身上停留了片刻,很快落在林元馨的身上。見她面色蒼白,身形瘦削,雖不十分艷麗,然而那種楚楚之姿卻是十分讓人心動。她也正望著皇長孫,安靜的,帶著一抹若有若無的期許。肖衍怔怔良久,再也顧不得註意歐陽暖,快步走上前道:“馨兒,你身子還好吧?”

林元馨盈盈拜倒,吐氣如蘭,“多謝殿下關心,馨兒一切都好。”

肖衍攙起她道:“不必多禮。”說著才轉向歐陽暖,“今天歐陽小姐也來了嗎?你們怎麼這麼好的興致在亭子裏唱歌?”

林元馨淡淡一笑:“我們只是打發無聊時光罷了。沒想到會打擾到殿下。對了,今天暖兒是送屏風樣子來的,殿下要不要看一看?”

肖衍看了一眼低首垂目的歐陽暖,點點頭道:“好,那便去看看吧。”林元馨微微頜首,秋水含煙的眼睛燦燦如星子,肖衍不由自主上前握住了她的手:“走吧。”

他們兩人相接進了墨荷齋的正廳,留下肖重華站在涼亭外。看著還站在亭子裏的歐陽暖,眸中帶了淡漠的笑意:“歐陽小姐,好久不見。”

歐陽暖對著他微微點頭,便走下臺階來,突然腳下一浮,肖重華飛快輕輕扶了扶她,口中笑道,“這好像是第二次了。”

她雖然是故意引他們前來,卻並沒有故意掉倒。歐陽暖一怔,隨即微使暗力,卻怎也掙不開肖重華的手,“郡王,你這是何意!?”

肖重華的聲音很淡,卻隱隱有一絲笑意:“不是歐陽小姐引我來的嗎?我不過是想要撮合表姐和皇長孫而已,郡王是自作多情了。”歐陽暖淡淡地道。肖重華看進她的眼中,只覺得那雙寶石一樣的眸子,黑亮似一泓湖水。顧盼時流光若隱若現;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別韻味,會吸引人不由自主地與她相望。

四目相投.兩人都不說話。

在他專註得逐漸微微有些過分的眸光下,歐陽暖偏過了臉。

肖重華只覺心頭似被絲絲細城繞得微微酥麻,讓人回味不止。卻又形容不出那奇特感覺。微微鎮定了心神,他道,“你想要什麼?”

“我不想嫁給陳景睿。”歐陽暖慢慢地,一字一字地,毫不隱瞞。

肖重華一怔,陳景睿三個字聽得他忍不住皺眉:“武國公府的大公子?”他似不可思議,看著她笑,“他竟然上門向你提親?”

歐陽暖倏然擡首,迎上肖重華既淡且遠的目光。瞬間,她的臉上便露出笑容,道:“那天的事情,郡王是最清楚的人。你必然知道,他此舉絕非善意。”

肖重華擡起雙眸,神色微見凜冽:“你家答應了?”歐陽暖點了點頭。

肖重華眉宇間閃過一抹冷意,但只有短短的一瞬,快到讓人無法察覺:“看來令尊是有把柄在對方的手裏。”

歐陽暖的密睫輕輕顫了顫,眉目間有絲淡淡的涼意:“的確如此。”肖重華定定望著她,語聲冷沈:“此事十分棘手。”

歐陽暖對著他,深深行了一禮:“郡王,請你幫我。”

    久久沒聽到肖重華的回答,歐陽暖縱然鎮定,卻也不禁一顆心跳得咚咚亂響。雖然肖重華是皇長孫一系,但他不想攪入這場混亂中去也是正常的。如果真是那樣;她便只有破釜沈丹了。

作者: shancone    時間: 2013-11-14 10:31 AM

099 婚事難題一錘定音
   
    肖重華看著歐陽暖道:“你很著急?”

饒是歐陽暖心機再深、再鎮定都不禁楞了楞。這叫什麼話?答應就是答應,不答應就是不答應,什麼叫你著急不著急!?女兒家的終身大事,她能不著急嗎?

她看著這位外表冷漠俊美的明郡王,笑容有點不那麼真心:“我一個沒什麼見識的閨閣女子,自然是很著急、很著急的了。”她說著,在那兩個,“很”字上來回咬了咬。

肖重華一楞,皇室家庭的子弟從小就被嚴厲管束,要喜怒不形於色。真正感情外露的時候很少。尤其是燕王那性格,常年不芶言笑、臉拉得老長。是以上至大哥下至弟弟,個個最不缺的就是端著架子,顯示皇室子弟的高深莫測。對於這一點,肖重華是深有體會。他推己及人,堅持認為凡事從容不迫、見招拆招的歐陽暖也是心機深不可測的。沒想到她在聽到他說話的時候,眼角微微上挑,雙眼透出點訝異來,看起來頗有幾分可愛。平心而論,她比不上蓉郡主傾國傾城,容貌卻極為清麗,很耐看。

肖重華看著她的表情,不覺莞爾:“這件事情,你為何要舍近求遠呢?”不去求皇長孫反而來找自己,不是繞了遠路嗎?”

歐陽暖眨了眨眼睛,不答反問:“聽說太後逼郡王逼得很緊,怕是心急蓉郡主的婚事了吧?”

肖重華笑了:“你怎麼知道我不願意娶她?”

歐陽暖搖了搖頭,認真道:“郡王若真心願意,早已可以先定親。何以拖了一年又一年呢?最要緊的是,太後素來喜歡蓉郡主,倘若她有心安排。別說是郡王妃的位子,哪怕皇長孫正妃的位置,也不會是什麼太難的事。如今郡王在孝期,太後縱然有心也不能賜婚,可還有其他人。。。”歐陽暖微微一笑:“她為什麼不另求別人,反而讓蓉郡主一直這樣幹等著呢?”

“還有呢,繼續說下去 ”肖重華語調徐緩,口吻輕柔。也不知是不是錯覺,此刻他的語氣聽起來很有幾分無奈,沒了平日裏那即便是帶笑也滿是疏離的漠然。

“如今朝中真正握著兵權的兩位王爺,一位是秦王,一位是燕王。”歐陽暖輕咳了一聲,笑道:“明郡王,太後喜歡蓉郡主不假,可她更喜歡秦王殿下,您說是不是?”

對於她的評價.肖重華笑而不語。

歐陽暖見他沒有發怒也沒有一絲不悅的表現,這才放了心。微微停了片刻,眉間藏匿著一絲狡黠,語焉不詳地從另一個角度開始閱述:“您是天底下少有的明白人。蓉郡主若是嫁入燕王府,對您和燕王來說都是一件為難的事。我想,殿下您也不希望枕邊人與太後過於親近吧。”

聽她扯來扯去、說來說去,都似乎和她的婚事無關。可是肖重華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沈默了良久,眸光在陽光下越發銳利,直到垂下眼。微微闔上,眼睫毛輕輕顫動。他這才似笑非笑地應了一聲:“這就是你找上我的理由?”

歐陽暖望著他,一時沒想到他竟然問出這麼一句話。她找上他還能因為什麼?總不能是少女情懷發作希望英雄救美吧!?這個他還真是敢想。肖重華說完這句話之後,低低地嘆了一口氣,仿似看穿了她的一切打算。將話說得特別慢、特別輕,一字一字敲進她心坎,毫不留情地立馬拆穿了她:“我要推掉這門婚事,自然有別的法子,為何非要將她和陳景睿湊在一起?”

果然,她只是說了幾句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歐陽暖半點也沒有窘迫,反倒笑容滿面:“郡王的能耐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近來蓉郡主心思似乎不在郡王身上了。。。若是她順利嫁入太子府,將來更是個大麻煩,是不是?更何況,郡王的法子再好,能夠一勞永逸嗎?”

肖重華眉頭不自覺地擰起來,唇邊卻泛起了笑:“哦?”

他幫她的忙,同時徹底解決掉蓉郡主這個麻煩。對他自己、對皇長孫,對她,都是皆大歡喜。何必露出這樣一勇晚娘面孔,歐陽暖心中暗暗道。肖重華深邃的眼眸瞬間籠上了一層看不清來由的情緒,說話的語氣卻和緩下來:“歐陽小姐平日裏都讀些什麼書?”

歐陽暖一楞,沒想到這位郡王的思想跳躍的如此之快。她眨了眨眼睛,幾乎懷疑眼前的男人究竟有沒有聽清楚她剛才所說的一切,還是她說的太含糊不清?他壓根沒有聽明白?亦或是聽明白了故意裝作不懂?

“歐陽小姐平日裏都讀些什麼書?”肖重華又重復了一遍。

歐陽暖這一回終於相信自己沒有幻聽。明郡王殿下的確是在問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她眉頭微微挑起,不自覺地看著他。卻發現他正好也在看她,兩人視線相撞。像是某種極易被點燃的火種,瞬間便燒起冷冷的烈焰,不知不覺中便是隱隱的交錦。

歐陽暖笑了:“不過是。。。”

“如果是假話,不如不要說。”肖重華眼角揚起了一絲戲謔,言語卻輕得有了幾分低沈。

歐陽暖微微一頓.如實的道:“不過是一些史書,沒有什麼不好說的。”這一回,真的是實話。肖重華笑了:“你還在讀史麼?《史鑒》讀到哪裏了?”

歐陽暖答:“《史鑒》已經讀完了,在讀前朝的《吏書》。”肖重華又問到《落陣圖》,兩人一問一答說了不少歷史中發生過的故事,似乎與當今毫無關系,仔細聽來卻又帶著一些隱喻。

紅玉和菖蒲站在亭子外頭,一點也沒有聽明白這兩人在打什麼啞謎。歐陽暖心中明明很著急,卻只能耐下性子慢慢回答他。

就在這時,山菊過來請歐陽暖道:“表小姐,太子妃和皇長孫正妃都來了,請小姐過去敘話。”

   歐陽暖一楞,隨即望向肖重華,她在等他的答案。

   肖重華漆黑的眼瞳又恢復了原本的平靜,宛如無風無浪的潭水一般。沒有漣漪,完全看不出任何情緒了:“既然如此,我先告辭了。”

歐陽暖不由自主的,微微向前走了一步。

肖重華像是知道她極為細微的動作一樣,突然回頭,深沈如淵的眼眸中有微微的笑意在泛濫。可是,他卻沒有任何解釋,只是輕輕點了點頭。薄唇彎成了微笑的弧度,語調近似於安撫:“你放心吧。”

山菊疑惑地看著明郡王的背影,不知道他究竟說了什麼?卻聽見歐陽暖的聲音一下子輕快起來:“咱們走吧。”

墨荷齋,除了太子妃,還有太子的兩位側妃石氏、寧氏都到了。周芷君也到了,臉色紅潤、氣色極好.穿著寬大的衣裙,反倒顯不出微凸的小腹。皇長孫的四名侍妾也在,只是並沒有資格坐下,站在一旁做擺設而已。

太子妃看見歐陽暖,臉上露出笑容道:“歐陽小姐來了。來.過來我這邊。”

眾人都看向歐陽暖,她微笑著低頭向她們行了禮,整個人顯得柔和寬順,說話的時候又如一道春風,輕柔吹過來,讓人覺得很舒服。

比起石氏,寧氏更得太子歡心,再加上她性情活潑,是受寵慣了的。是以她先接話:“這位歐陽小姐生的真是秀氣啊。”

石氏笑道:“可不是,老早就聽說了。可一直無緣得見,你送給太子妃的香包做得很精致,繡工也很好啊。”

寧氏聞言,又仔細端詳了一陣,目光之中似乎有一點疑惑,卻笑道:“看歐陽小蛆的模樣兒,倒有些像當年鎮國侯府裏頭的小姐。”太子妃笑著點點頭道:“可不是,她娘就是鎮國侯府的大小姐。”

寧氏一楞,笑道:“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這樣相像,當年你娘也是京都有名的美人兒呢。才貌雙全、性情婉約,出身又好,不知多少媒人踏破了門檻,連燕。。。”她說到這裏,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立刻住了口。

當年的舊事,太子妃也是隱約知道一點的,她微微皺了皺眉頭笑道:“瞧你們。光顧著說話,也沒給人家孩子見面禮。”

歐陽暖聽到寧氏提起她娘心中已經起了疑惑,再加上太子妃似乎不願意再提起這個話題。她頓時覺得這其中有什麼隱情,只是礙於人多不好多問。只能微微笑著,裝作沒有聽懂的樣子。

石氏給了一個鑲紅寶石的五蝠鐲子、寧氏送了一個碧玉翡翠的手串,似乎因為剛才失言不好意思的緣故,又取出一個八寶琉璃鳳菩塞給她。歐陽暖收了禮物,又陪著她們坐了一會兒。便起身告辭回去,林元馨也跟著站起來,親自送她出了門。

屋子裏,石氏笑瞇瞇地對太子妃道:“要是能把這麼漂亮的孩子娶回家來多好?”聽到這句話,肖衍的神色一下子變了,目光深深地向此刻正和林元馨站在院子裏說話的歐陽暖望去。

太子妃一楞,隨即笑道:“瞧你這個貪心不足的。這天底下的美人兒還能都招進家裏來啊!”

石氏這句話本來就是玩笑,也沒怎麼放在心上。然而肖衍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眸子被睫毛陰影所遮掩,格外的深幽黝暗,隱藏著無盡的波瀾:“您說笑了。只怕歐陽小姐心氣高,看不上太子府才是。”說著,他似乎一下子沒了聊天的興致。起身向各人告辭,周芷君看著肖衍離去的背影,眼底的笑容一下子沈了下來。

石氏莫名被肖衍噎了一下,好一會兒才緩和下來。寧氏為她打圓場地笑道:“是啊,也不知將來歐陽小姐會落在誰家?”

周芷君回以一笑:“這樣漂亮的小姐,落在誰家都是福氣。”她說著臉上的笑容變得莫測高深了起來。這時候,林元馨正好從外面進來,周芷君對著她笑道:“說起來還有件喜事,武國公府托我祖母去歐陽大人府上說親了,林妃知道嗎?”

果然這件事與周芷君有關,林元馨心思電轉,嘴上已經說了:“是這樣麼?哎呀,要不是您說,我都不知道呢!不對呀,若是這事兒成了,老太君也該告訴我一聲。這麼久沒動靜怕是沒答應吧。您是不知道,歐陽老太太可寵愛我這個表妹,要多留她兩年呢!”她的表情是如此的真誠,語氣也十分認真了:“再者說,不管事情成不成,總是不好亂說的。就算定親的還有退的,更何況這八字還沒一撇的事兒。”

林元馨臉上的表情十分溫和,然而這話卻把周芷君的嘴巴堵住了。她是在說,如果周芷君把沒影兒的事情到處傳播,就變成了真正的長舌婦。周芷君暗暗冷笑,慢慢道:“母親來看望我的時候偶爾提起了這件事,我還道是成了。。。”

太子妃看著她們二人一來一往說得熱鬧,便垂下眸子,只靜靜坐著喝茶。不發一言,心裏卻輕輕嘆了口氣。

明郡王出了太子府,便有侍從來稟報說太後下了一道懿旨,命他進宮見駕。他微微沈思,便命貼身侍衛帶著一封信趕去大公主府,自己則換了衣服進宮。

太極宮,橙黃色的琉璃瓦,紅色的宮墻,白玉的欄桿,碧綠的池水,優雅的牡丹.互相映襯格外富麗。

偏東的太陽照在窗紙上,映得南殿一片通黃。案幾上的雕花別金爐裏焚著龍涎香,裊裊縷縷淡薄如霧的輕煙緩緩散入殿閣深處,益發的沈靜凝香。大殿內有一片臥榻,鋪著薄薄的毛氈,上面蒙上一層繡著牡丹的軟罩。太後綺著繡著富貴牡丹圖的靠枕和扶枕,半坐半躺。蓉郡主取過一只金制煙袋,將頂級的雲煙絲填在煙壺裏。煙壺有兩只,輪換放在煙袋上使用。她裝好煙絲,將煙壺放在煙袋裏,用火石碰出火。點著了紙眉,半跪在地下,用手托著煙壺遞到太後面前。

蓉郡主身上的宮裝閃著絲質的光亮,雲墨秀發間的小釵顫顫巍巍,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晃動,在周圍那些同樣裝扮的女官之中,她顯得十分美麗,格外突出。太後用嘴咬住煙管,在蓉郡主點火時輕輕地吸著,淡淡的煙霧在空氣中繚繞。這煙絲是南方上供的頂級極雲絲,半點雜質都沒有,微微一呼一吸後沁入心脾,極其清雅宜人。

明郡王進來後,便給太後行了禮。他的發絲一絲不亂地束在金冠下,年輕的面容上雙眉斜飛,子夜般的雙眸因背著夕照而顯得有絲幽暗,削挺得恰到好處的鼻梁下。薄唇帶著淺淺的、恰到好處的微笑。

太後斯條慢理地示意蓉郡主將煙袋拿去一邊,自己則抿了口茶。終於開口似含笑,又似感慨:“重華來了啊!唉,好久不見你了。這日子過得好快,一眨眼你母妃已過世兩年多了。”

“您說的是。”明郡王淡淡的回答。

殿中翠織金秀的帷幕反射著沈甸甸的暗光,照的太後臉上一片光影。她看了他平靜的面容一眼,輕嘆道:“難得兩年多來你都堅持不肯娶親,甚至連定親都不願意。這份孝心著實可嘉,你母妃在天上看見了也會感到欣慰的。只是再過一些日子,你的孝期就滿了,還不打算娶妻嗎?”

肖重華微微一笑,正要說話,門外忽然響起一聲唱喏:“皇上駕到。”大殿外,皇帝大步進來,笑容和煦:“母後。”

太後微微一笑,目光卻落在皇帝身後的大公主身上,臉上的笑意陡然就微微一沈。她剛把肖重華找過來,那邊就過來了,還真是太湊巧了。

大公主行了禮,便在一旁的紫檀木椅子上坐下,微笑道:“皇祖母這裏好熱鬧,是有什麼好事嗎?”

太後淡淡一笑:“只是好久不見重華,讓他來哀家的宮裏頭坐坐。”

皇帝和大公主都在,太後也不避諱,直接道:“皇帝,重華是你最寵愛的孫兒。他的婚事你怎麼也不上心呢!”

皇帝的目光落在肖重華的身上,又看了看站在旁邊面帶微笑垂下頭去的蓉郡主,微微皺了皺眉頭。

大公主燦然一笑道:“瞧皇祖母說的。他孝期還沒滿呢,哪兒有您這麼著急的!這不還有大半年嗎?”

太後的臉色一沈:“什麼還有大半年?!就算不成親,先訂婚也是好的。”肖重華微微笑著擡起眼來,不慌不忙地道:“太後,孝期未滿就隨意訂婚有違祖制,重華怎麼敢呢?”

皇帝點點頭道:“依大歷的規矩,的確沒有這個先例。”

太後一下子楞住了,她看了看皇帝又看看大公主,目光慢慢變得冷下來。說起來皇帝是她一手帶大的,雖然不是她的親生兒子,卻一直很恭順。可是近年來。。。他卻做了很多讓她不樂意的事情。

大公主舉起茶杯,遮住了唇邊一絲意味不明的微笑,輕松道:“重華,皇祖母是關心你的婚事。只是這孝期未滿,哪怕差一天,都是不能輕易許婚的。不然傳出去人家還以為你等不及了。當然,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真正說起來,蓉郡主今年也有十八了吧?!皇祖母,女孩兒家青春有限,您可千萬不要耽誤了人家啊!”蓉郡主面上沒有半點不悅,嘴上還是掛著謙恭的笑容。可是心裏頭卻慢慢焦急了起來。太後微微一笑:“她從小跟在我身邊,辦事妥帖,沈穩大方。我也是一時半刻離不得這孩子,想要多留她兩年罷了。”

大公主放下茶杯,反倒嘆了一口氣:“我這幾日倒是聽說一件事情,就是不知該不該說。”

皇帝哂笑:“你這孩子,什麼時候開始學著賣關子了?”

大公主的唇角輕揚起柔軟的弧度:“京都裏人人都傳說,武國公大公子的書房裏收藏著一幅美人圖,那圖中的美人兒翩然起舞,身形婉轉,美妙無比。。。”

蓉郡主一楞,看著大公主莫測高深的笑容,心中頓時起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皇帝似乎很有興趣追問道:“哦?陳家的小子必定是收藏著心愛之人的畫像了,那是誰家的小姐?”

大公主幽幽一笑,看向太後目光似能穿透人心:“是蓉郡主。”

肖重華聽在耳中,垂下目光。掩住了唇畔的一絲笑容,那幅畫原本收藏在大公主府裏,陳景睿書房裏的那一幅應當是摹本。只是他收藏那幅畫,為的是那畫中的美人,還是為了那畫畫的美人,誰還能為他辯白呢?對於歐陽暖既痛恨又喜愛的這種隱秘的心思,或許連陳景睿自己都無法說清楚。

蓉郡主驚愕擡頭,想分瓣正觸上太後驚怒的面容,頓時低頭,不敢再言語。太後不怒反笑:“怎會是蓉兒?她一直在宮裏陪著我,怎麼會輕易讓外面人瞧見?人有相似,或許是別家的小姐也說不定。”

“上一次賞花宴上,我曾請郡主起舞,也許那時候陳公子瞧在眼裏,就動了心思呢。更何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蓉郡主正當妙齡,風姿絕俗。陳公子愛慕她,也是在所難免。”她舉眸望著蓉郡主輕笑:“陛下,說起來武國公府門第相當,陳家這位公子又是十分的俊朗英武。”她看也不看蓉郡主,繼續說下去:“對於有情人,皇上是否也該成全一段佳話?”那一天的宴會,陳景睿並未到場。他不過是事後得知歐陽暖有一幅畫作驚艷當場,才讓人撥羅到而已。這一節,大公主完全避而不談。

蓉郡主的臉色一下子變得慘白,她想要說話,可是她能說什麼呢?當初她氣那明郡王不肯將她放在眼中,才在眾人面前展現才藝。誰知卻落下了這樣的話柄,一時之間痛悔難當,連身體都開始微微發顫。

太後強笑道:“這叫什麼佳話,不過是少年人糊塗鬧著玩罷了!真是不懂事,傳出去連蓉兒的清譽也要受損的。”

肖重華卻淡淡道:“皇祖父,說起來陳家和蓉郡主還有一段淵源。那天晚上陳小姐持意將自己的馬車讓給了蓉郡主,結果回去的途中遭了匪人,受了很大的驚嚇。好在武國公府護衛眾多,沒有出什麼大事。”他輕描淡寫的說著,然而蓉郡主聽來卻是字字驚心。

皇帝原本面上還有些遲疑,這時候聽了這話,頓時點頭道:“這也是一樁緣分。嗯,就將蓉郡主賜婚與陳家這位長公子吧。”

太後臉色陡然變了,她冷冷地望著皇帝、大公主、肖重華,幾乎要望進他們每一個人的心裏去。但皇帝金口玉言,一旦他說了賜婚,就再也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就算她是太後,也不能當眾駁回皇帝的話。想到這裏,她手指上戴著的一枚琉璃白玉護甲被生生撫斷在手裏,啪地一聲零落在地上。皇帝當做沒有看到,反而微笑著看向肖重華:“你今天可算進宮了,且隨朕來。上回你擺下的那局棋譜,朕總算解開了。”他看向太後:“母後可還有吩咐麼?”

太後強自按捺著怒意笑“也罷,你就隨皇上去吧。”

“是。”肖重華起身,微微一笑。跟在皇帝身後退出口大公主看了蓉郡主一眼,展顏一笑,隨之告退。

他們一走,淺淺的笑容自太後臉上褪去,她的目光逐漸變得深沈,把茶盞擱在一邊.重重拍了一下案幾。沈下臉,猛然喝道:“還不跪下!”

    蓉郡主應聲跪倒,一張臉已經是花容失色,驚嚇萬分。“你知錯嗎?”太後冷聲問。
   
蓉郡主咬住嘴唇道,“太後,蓉兒知錯。”

太後原本不動聲色的臉已經變得極為憤怒:“哀家平日裏怎麼教導你的!你堂堂一個郡主,竟然和那幫輕浮的小姐們一起胡鬧。你可知道從一開始,你就被人利用了!”

蓉郡主心中一驚,深深的垂下頭去,再也不敢多說半句。這一場局,究竟是大公主利用了她呢,還是皇上起了疑心。已和大公主聯手對付太後?而明郡王肖重華呢?他在這樣的陰謀裏又扮演什麼樣的角色?蓉郡主越想越是惱恨,幾乎咬碎了一口銀牙,這下太後的籌謀,自己的心思,全都完了。“太後,只怕大公主他們是聯起手來。。。”

太後聽後半天不語,最後無奈地端起茶盞。旁邊的宮女慌忙說茶涼了,要替她換一碗。太後不聽,一口氣將碗裏的茶水喝幹了。因為喝得急,嗆了幾下。所有的宮女們都嚇了一跳,同時跪下磕頭請罪。太後理也不理,喝了茶止住了咳,瞅著趴在地下的蓉郡主半天不說話。一方面她覺得蓉郡主的話確實有道理.另一方面她覺得自己老了,缺少當年的決斷,連這種小事也變得猶疑不決。如果當年顧忌少一點,強行讓肖重華娶了蓉兒,事情何至於鬧成今天這樣。

在瞻前顧後之中,被兩個小輩給耍了,終究是棋差一招啊!

從宮中回來後,肖重華去了後宅的一間屋子中。屋子裏供奉著燕王妃的畫像,燕王妃的牌位已經供奉在正宅,這裏不過是他單獨辟下的地方,留給母妃身邊最信賴的徐姑姑侍奉。

屋子裏有個小小的蒲團。桌上的木魚、鐘磐,花器、香爐、燭臺、無盡燈、供果盤陳設儼然,角落上還有一疊佛經。徐姑姑筆直地跪於蒲困上,神色深沈肅穆,手中正在燃燒的香釋放著縷縷清煙。

肖重華慢慢走近來,並沒有打擾徐姑姑,反而看著燕王妃的畫像。拈香,行禮。他跪在拜墊上,雙手合什,喃喃自語:“母妃,我又見到清姨的女兒了。她很聰明,也很美麗。只是您說清姨端莊嫻雅,才氣縱橫。我卻覺得她並不像請姨,反倒有些狡黠。”

徐姑姑對明郡王的舉動有些發怔,隨即道:“郡王,您見到歐陽家的小姐了嗎?”

肖重華點點頭.道:“今天在太子府又碰到了。”

徐姑姑點點頭,眼睛裏不知為何有了淚光:“這孩子從小就沒了親娘照應。王妃在世的時候多次想要看看她,卻礙於身份不能相見。她過世的時候,一直都在說,當年是她對不起婉清小姐啊。”

肖重華沒有回答她,只是站起來轉過身,看向屋子外面的飛檐高啄。廊腰饅回,正似勾心鬥角、曲折迂回的人心口他慢慢地、慢慢地道:“姑姑,我答應過母妃要照應清姨的孩子,我會做到的。”

聽暖閣

方嬤嬤悄悄招手叫紅玉盛了一碗燕窩湯來道:“小姐,您剛從太子府回來,一定餓了,吃點東西吧。”然而歐陽暖卻望著窗外出神,手裏的書頁一直沒有翻動,方嬤嬤連叫了她兩句,她才回過神來,輕輕咳了一聲道:“我不餓。”

方嬤嬤輕嘆一聲,動容道:“小姐擔心什麼事情老奴都知道。只是這件事急是急不來的,小姐不如放寬心。”

歐陽暖淡淡笑道:“嬤嬤,那件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為我憂慮。”說完,她低頭微微思索了起來。肖重華應該領會了她的意思,但即便如此,這件事也只做成了一半。還有另一半,便是陳景睿手裏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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