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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醉琉璃 -【暴走之歌‧五】當歌聲響起 [打印本頁]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1 AM     標題: 醉琉璃 -【暴走之歌‧五】當歌聲響起

本帖最後由 chenliping3410 於 2011-8-14 11:19 PM 編輯

【封面圖】:




【作者介紹】:醉琉璃

       九月十二日出生的O型。
       對劍與魔法毫無抵抗能力。
       最近正努力讓自己脫離宅屬性。

【內容簡介】:

  這個世界最可怕的考驗,不是團裡有個會走路的災難,也不是味覺隨時會面臨可怕的挑戰,而是冒險團成員突然追加了一個披著人皮的凶器!

  面對著等級如同十億債務一樣棘手的新成員,身為團長的利耶陷入終極的選擇題之中。

  然而惡運就像是纏上的這個冒險團,內憂尚未解決,外患已經緊逼而來!

  這一次,普魯魯全面暴走!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3 AM

【序曲】


蘭卡吸了一口煙,再輕輕地敲下煙管,吐出的白煙像是要模糊眼前的視野,環繞在小屋內的是淡淡而揮之不去的煙味。

曾經被自己的徒弟在私下稱為「鬼」的紅髮女性抬起了一雙冰綠色的眼,瞳孔裡沒有驚訝也沒有吃驚,只是一派冷靜地注視著忽然出現在自家牆壁上的異象。

原本是灰色調的牆壁中心不知為何正逐漸地滲出銀白色的液體,那些液體就像是變形蟲一樣蠕動著身驅,努力的向著四面八方擴展出去。

就在銀色的面積擴大的同時,從中心處的位置又開始渲染出不同的顏色。很快的,最初的銀白消褪到只剩下邊緣而已,異於這個空間的景象正浮現在被銀色圈起來的內部。

有一名銀髮藍眼的男人就出現在蘭卡的正前方,帶著溫和的笑意,令人聯想到冬日湖泊的藍眼睛是微微地瞇起。

「好久不見了,蘭卡。」

就連聲音也是一如微風溫煦地拂過。

蘭卡的表情卻還是一慣的懶洋洋,半睜著的冰綠眼瞳彷彿不含帶多大興趣地,慢不經心的從男人的臉上掃視而過,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自家的牆壁上會出現一名男人的影像是件奇怪的事。

「如果你認為七天沒聯絡也算好久不見的話。」蘭卡將煙管放置唇邊再移開,她說話的聲音就像她的表情也是懶洋洋的,沒有特別的伏動。「那麼就算是好久不見吧。」

即使蘭卡的語氣讓人感受不出任何的熱絡,她甚至對這場對話還有些提不起勁,透過通訊魔法而現身的男人卻依然不減笑意。

「哎呀哎呀,別這麼說嘛。不是有句話是這樣講的,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聽都沒聽過。」

含有著討好意味的語句直接被人冷漠地推了回去。

蘭卡不是很專心的聽著男人不斷的叨念,就算那溫和的聲線是如此真切地進入自己的耳裡,然而映入視野內的身形終究不是真實的。

北大陸的自己,南大陸的友人。

是通訊魔法跨越寂靜之海,將分隔兩地的他們聯繫了起來。

「啊,對了對了,妳的徒弟可是越來越爭氣了呢,蘭卡。前陣子我還從冒險公會那邊收到消息,聽說利耶和亞亞又漂亮的完成了委託任務……」男人的聲音驀地變得興高采烈,就彷彿他在談論自身的事一樣。「……噢,上一次見到他們似乎是兩個月前嘛?兩個人精神看起來都挺不錯的,亞亞仍舊是活力旺盛到把我家的第三扇門給拆了……」

蘭卡聽著男人高興的繼續說下去,他總是三不五時地便會藉由通訊魔法傳遞有關於她的兩名徒弟的消息,這是屬於他們之間的不成文約定。

冰綠色的眼眸半垂掩又抬起,從蘭卡的視角望過去,她剛好可以看見男人背後的景象,堆滿一堆書籍的小房間,半開的窗戶,還有窗戶外剛好經過的另一名身影。

紅髮碧眼,面貌秀麗的年輕女孩。

蘭卡認得那是誰,雖然她從未和對方正式的照過面,冰綠的眼眸因為見到那抹身影而微地瞇細。

「你的小徒弟……」

「什麼?」

「不,什麼也沒有。」

到最後蘭卡還是將話嚥了下去,關心自己以外的人不是她會做的事。她看著女孩並未曾發現房內異像地走至另一頭,秀麗的側面,還有一雙靜靜燃燒著憎恨之火的碧綠眼睛。

……一樣是戾氣很重啊。蘭卡敲敲煙管,記得對方曾提過他新收的小徒弟似乎是遭遇過什麼。

「那麼。」

宛若是要宣告道別的話語讓蘭卡將視線從男人的身後收回。

「下次見了,蘭卡。」男人的聲音轉為柔和,湖水藍的眼眸中好似盛載著過多的柔軟。「如果見到利耶他們的話,我會再聯絡妳的……哎,希望亞亞到時候可不要再拆了我家的第四扇門哪。」

「這種話你去對真神祈禱吧。」蘭卡嗤笑似地呼出一圈白煙,牆面上的影像正漸漸地轉為模糊,直到男人的身影終於完全的消失不見,蘭卡才彷彿嘆息般地呢喃。「……下次見了,阿貝爾。」


牆面再度回復成原樣,灰階的色調,佈滿在上的水漬順著引力滑落。

當擁有著紅茶色髮絲的女孩推門而入的時候,通訊魔法已經宣告結束。

「師父?」

安琪拉.啼西風有些困惑地望著背對自己的身影。

銀髮藍眼的男人就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地對自己的徒弟溫和一笑。

這時候的阿貝爾.瓦特還不知道,他隨口說出的玩笑話很快的將會以著具體之姿來到他的面前。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4 AM

【第一曲 意外往往是忽然降臨】
  

「團長先生,我真的不敢相信你會再次犯下這種錯誤,你平常的精明幹練是跑哪裡去了呢?」

隨著有氣無力的哀嘆聲響起,一張被人的雙手舉得高高的地圖在下一秒放下,露出帶著眼鏡的少年面孔,鏡片後的黑眼睛正因為眼前的景象怎樣也無法和地圖聯想在一塊而失望不已。

只不過聯想不起來是正常的,畢竟在名為地圖的羊皮紙上,有的只是一團亂七八糟像是幼兒塗鴉似的線條。

菲尼克在第一眼看到張圖的時候,差點要以為這是他們的團長先生從哪得來的塗鴉畫,如果塗鴉畫的末端不是署名「茉莉花.卡多索」這個名字的話。

           
「之前的任務是這樣,怎麼這一回的任務又是這樣……團長先生啊,凡是加盟塔爾分部的冒險獵人不都應該知道茉莉花小姐的手繪地圖是全世界上最不能相信的東西之一嗎?」

「知道歸知道,但是在全身上下都找不出其他地圖的時候,我想瞎貓偶爾也會碰上幾次死耗子才是。」褐髮橘眼的青年環抱著胳臂,將眾人帶領到這個陌生地方的他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地說。

傍晚的陽光在利耶的側臉上打上凜然的光輝,褐色的髮絲則像被鍍上一層薄薄的金銅色。

「問題是茉莉花小姐親自畫的地圖比瞎貓還要更加不可靠好幾百倍呀!」

「菲尼克,人要往前看而不是向後看,反正走錯都走錯了嘛。」

不去理會在一旁哀聲嘆氣的同伴,利耶放下環著的手臂,打量起他們目前來到的位置。

這是一處河谷。

由於季節的關係,河流的水位比平時還要來得低淺,河水涓涓地從高處流動著,在藍天之下反著光,就像是一條銀白色的帶子。有許多大小不一的石塊裸露在河床上,讓河水沖擊出小小的水花。

河流的兩側是聳立的崖壁,上邊胡亂地長了一些樹,分岔的枝葉篩過陽光,在清澈的河面上留下花紋繁複的樹影。

在利耶的腳邊整整齊齊地擺放著一雙形狀小巧的鞋子,鞋子的主人正踩在河水中,彎著腰,認真地想抓住迅速游過的小魚。只要看見有魚游過,那雙尖尖的耳朵也會興奮地跟著一動一動。

「而且你看,亞亞不是玩得挺開心的嗎?」小女孩掩不住喜悅的模樣讓利耶覺得偶爾走錯路也是不錯。

菲尼克下意識地轉過頭去,映入眼中的無邪笑臉讓他差一點也要跟著點頭,不過他及時地抓住理智的尾巴。

「可是這並不是重點啊,團長先生。」年少的魔陣士深深地吸一口氣,這是他第一百零一次地懷疑起自己當初為什麼要加入這個冒險團。「重、點、是。」

「重點是?」

「重點?」只聽到最後一句的亞亞仰高小臉,好奇地拉高軟軟的尾音。

「重點是我們的目的地不是拉瑞蘭山道附近,為什麼會跑到這個跟山看起來一點關係也沒有一點關係也沒有的地方來啊!」

「一點關係也沒有說一次就夠了,菲尼克。」利耶忍住用手指堵住耳朵的衝動,在這麼近的距離下聽人大聲嚷嚷真是一點也不好過,耳內似乎殘留著嗡嗡的餘響。

一串話喊下來連個停頓也沒有的菲尼克撫著胸膛,有些上氣不接下氣地拼命呼吸,也許是那模樣可憐兮兮的,亞亞放下摀住雙耳的手,像是安慰地拍拍蹲下來的他的背脊,並且攤開一隻白晰的手掌心。

「菲尼克乖,糖糖給你。」

「嗚,小公主……」

如果不是有先前被打飛過的記錄,菲尼克早就一把朝小女孩撲上去。

「不過這樣確實是有點麻煩呢。」利耶跟著蹲下來,接過被菲尼克抓得全是皺折的地圖。然而地圖上面並未標示出他們一行人現在所在的地點名稱(就算標了也沒人可以辨認出那些糾結在一起的線條代表著什麼),換句話說誰也不清楚他們究竟是到了哪裡。

再換句話說,就是普魯魯冒險團全體的意思。

「看樣子只好先順著這個河谷上去,到高一點的地方去辨認看看啊……亞亞,不要再過去抓魚了,把鞋子穿一穿,我們要走了喔。」

亞亞大聲地應好,剛要踏入河中的右腳跟著縮了回來。

利耶抱起穿好鞋的小女孩,橘黃的天幕以及河面反著的光令他微微地瞇起眼,天氣好得不可思議,如同要為接下來執行的任務揭開一個美好的序幕。

加盟於塔爾分部的普魯魯冒險團在日前接下了一件新委託,委託內容是有關這一陣子在拉瑞蘭山道附近頻傳的失蹤事件。

由於拉瑞蘭山道所在的山區向來是盛產晶礦,這些晶礦經過加工琢磨後可以當做魔法師的增幅道具,擁有著相當高的價值。

所以座落在鄰邊的城市.西科,便有多數的人口是從事著和晶礦相關的行業。

其中的一項就是採集晶礦。

假使要前往產有晶礦的山區的話,藉由拉瑞蘭山道再經過中間地帶的森林是最快速的途徑。

但是拉瑞蘭山道原本就有著山賊盤踞,使得採集晶礦的人們只能花費好幾倍的時間繞向另一條遠路。好不容易等到山賊們被冒險獵人逮捕,拉瑞蘭山道重新恢復開通,卻沒想到在最近又傳出了失蹤事件。

那些前往山區採集晶礦的工人們,不知道為何是陸續地失去蹤影。

「就連屍體什麼的,也沒有發現過。」菲尼克補充道,他們前一天才拜訪過委託人,也就是西科的現任市長。按照預定計畫是要到拉瑞蘭山道查探個究竟,不過現在正在尋找正確的道路中。「到目前為止已經失蹤了五個人,如今是沒有人敢再從拉瑞蘭山道通過,當然為了安全起見,市長也下達命令暫時封鎖附近區域。」

「聽起來真像神隱(不明原因的神秘失蹤事件)呢,菲尼克。」

河岸上遍佈的石礫透過鞋底傳來細微的鈍痛感,不時還可以聽見沙石因為踩踏互相磨擦的音響進入耳內,伴同著涓涓的流水聲。

可能覺得走石子路有趣,在讓利耶抱了一會後,亞亞就吵著要自己下來走。她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掙脫舒服的懷抱,一溜煙地滑下,換來利耶的聳肩一笑。

菲尼克繼續說:「這個嘛,因為失蹤者都是在落單的情況……所以也很難判斷到底當時是發生了什麼事,是生是死……總之,要是不到那個地區實地查探一番,」

「果然還是下不了任何評論嗎?」利耶耙梳下顯得凌亂的褐髮,一邊留意著將走路當遊戲的亞亞,以免她興奮過頭踩滑進河裡,一邊避開那些尖得像能割人的石子。

「團長先生,雖然我們現在是迷路……」走在右邊的菲尼克偷覷著他們團長先生不若平時明朗的臉色。「唔啊,從我自己的嘴裡聽到這個字眼讓我覺得好悲哀。」

「你是要告訴我事情還是要自我嫌惡,拜託你選一個吧。」

「喔,喔,喔,我是要說我們一定可以碰上那位獎金獵人的。」

抬起的腳步有那麼一瞬的停滯。

根據塔爾分部負責人的情報顯示,普魯魯冒險團這次所接下的委託其實還存在著另一位競爭對手,那就是獎金獵人希克羅。這名和普魯魯冒險團頗有淵源的獎金獵人,從很多的方面來說幾乎能夠稱得上是他們的死對頭。

如果換做是平常,利耶倒也不會想和對方拼個你死我活而特別去接下任務,基本上他對於要與人爭奪的報酬一向沒興趣,他比較喜歡穩賺不賠。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

為什麼要殺安傑西斯?又是誰的委託而要殺了安傑西斯?

即使安潔麗卡說不需要再為此而奔波,即使她堅定表示她們一族會全權處理,普魯魯冒險團仍舊下定決心,發誓要將那團至今未散的迷霧竭盡所能地撥除。

而目前僅知的關鍵人物就是希克羅。

察覺到利耶的心情似乎受到影響,菲尼克傷腦筋地撓撓腦袋,他想他還是轉移一個話題好了,免得身邊等會凝聚出一團低氣壓。

隨後菲尼克就像想到什麼好主意地開始在自己的口袋東翻西找起來,一會後他掏出了一卷用紅繩子繫著的捲軸。

「你的口袋究竟是塞了多少東西在裡面呀?」利耶以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望著在掏出捲軸之前,就已經接二連三地掏出了糖果紙、備用眼鏡、拖鞋(?)等雜七雜八物品的菲尼克。

難不成那是通往異次元的袋子?

「嘿嘿,道理就跟小公主的口袋永遠有拿不完的糖果是一樣的喔。」菲尼克的情緒就像是興奮地浮動著,他迅速地拆開繩子,將捲軸抖了開來,裡頭寫滿一堆連利耶也看不懂的扭曲文字。

「那是什麼說明方式……喂喂,這玩意看起來真像小鬼的拙劣塗鴉。」

「不對不對,這才不是什麼塗鴉啊,團長先生。這可是『好孩子一學就會超容易上手魔法書』唷!」

這麼一大串的名字誰記得起來啊?還有那是哪門子的書?

不知道該從哪一個地方吐槽起,卻又覺得全部都很想讓人吐槽的利耶決定暫時先保持沉默,讓菲尼克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下去。

「經過上一次的事情之後我也想了很多啊,團長先生,只走防守路線的魔陣士果然會吃大虧。要是當初我會遠距離的攻擊魔法,或是咱們團裡有弓手之類的角色,說不定情況……」菲尼克的聲音突然間放慢下來。「嗯,我想會有所改變吧。」

不論利耶還是菲尼克都想起了至今仍舊無法抹滅的那一幕,對於當時從高處開槍射殺安傑西斯的希克羅,他們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連追捕也做不到。

「所以?」

「所以我特地去跟認識魔法師弄到這卷『好孩子一學就會超容易上手魔法書』!」

「那種專門破壞嚴肅氣氛的名字就用不著再重覆第二……」

「噢,原來是這樣!喔喔喔,原來這時候應該這樣做……將所謂的意志集中……嗯,集中在意識槽,再打開魔力的控制閥……」

「……根本就沒在聽我說話了嘛,這臭小子。」

利耶受不了地彈下舌頭,伸手將越往河邊靠近的亞亞一把撈回,亞亞立刻被轉移注意力,她目不轉睛地盯著邊走邊念念有辭的菲尼克。

普魯魯冒險團的步伐沒有停下,他們逐漸地朝著河谷上游走去。

菲尼克還在研究他所謂的遠距離攻擊魔法,不時地還加上比手劃腳,看得利耶都要捏一把冷汗,深怕菲尼克一不小心就絆倒在地。

於是除了水流聲、風聲、風吹動植物的沙沙聲之外,還混合著少年的低喃。

「……在真神的名義之下,僅以羅德、謝芙的力量為依歸,奉汝等之名……借助……」菲尼克伸出右手手掌,掌心向上。「炎系第一級初階魔法--燎原火。」

赤紅的火燄在瞬間真的「唬」地一聲出現,彷彿獲得生命地不住躍動。

三個人同時睜大眼,瞳孔裡映著那一簇出現在掌心的火燄。

或者說是火苗比較貼切。

在注視了這簇比拇指高不了多少的火苗三秒後,利耶忽然別開臉,依稀可以聽到類似「噗嗤」的聲音。

菲尼克敢發誓,他們的團長先生絕對是笑了、絕對是笑了!

「菲尼克,菲尼克。」小女孩甜甜軟軟的嗓音響了起來,但是當菲尼克低下頭的時候,瞧見的不止是那一張如白花純真的笑臉,還有另一簇亮晃晃的火燄。「你看,比你的燒得還要大耶!」

握在亞亞手裡的是一支燃燒起來的火柴棒。

黑髮黑眼的少年在瞬間感到他們小公主的笑臉實在是刺眼到令他想流淚的地步,那份毫無惡意的天真簡直比任何鋒利的武器都還要來得有殺傷力,毫不客氣地直直插進他的心窩。

好不容易將大笑的衝動吞咽下去,利耶語帶同情地拍拍菲尼克的肩膀。「就算你的魔法比一根火柴棒還不如也沒關係,菲尼克,反正……噗嗤!啊,抱歉抱歉……」

團長先生,你真的有打算安慰我的意思嗎?菲尼克無言地看著再度別過臉,肩膀藏不住聳動的褐髮青年,手掌心的火苗早已經頹然熄滅。

不過菲尼克也不是失敗一次就會輕易放棄的個性,他深吸一口氣,決定要再重來一次,最起碼也不該輸給一支火柴棒!

「在真神的名義之下,僅以羅德、謝芙的力量為依歸……」

咒語逸出嘴唇,滲入空氣形成獨特的波動。

亞亞的耳朵忍不住顫動一下,空氣的流動這次不一樣了,像是因為某種無形的東西而繃緊。

即使對魔法毫無涉獵,但是就連利耶也能感覺到那份異樣的氛圍,確實是不一樣了。

菲尼克低聲喃頌著咒文,他的神情如此專注,彷彿對外界已毫無所覺。

右手的手掌心攤開向上,五指微攏。

「炎系第一級初階魔法--燎原火。」

依舊是赤紅的火燄出現,不過就在下一秒間,火燄以一種驚人的氣勢迅速地漲大,彷彿是要將周遭吞吃進去般的,從小小的火苗轉變成一團巨大的火球。

超乎預料中的龐然體積讓菲尼克就像是無法負擔重量地跌坐在地,他大睜著眼,愕然地瞪視著在他面前劇烈燃燒的巨大火球。火光映上他的鏡片,眼裡全是赤紅的豔麗色彩,吸入肺部的是灼熱的空氣。

而在火燄迅速漲大的時候,利耶早就拉著亞亞後退好幾步,他沒想到召喚出來的火燄會那麼驚人,熱度不斷地朝他們襲來,皮膚跟著發燙。

亞亞低聲喊著好熱,雪白的髮絲像要被火燄染色。

利耶馬上就發現到那團火燄仍舊在漲大,幾乎已經要有半個人的大小。

「菲尼克!」他連忙地喊了一聲,聲音驚回菲尼克的神智。只見到菲尼克嚥口唾液,然後動作僵硬地轉過頭,他的臉色在火光映照下不知為何有些發青。

「團、團長先生……我不知道該怎麼把它弄不見……」

「什……!喂喂,你不是魔法師嗎?」

「我說過我是魔陣士不是魔法師,這種東西還是我頭一次弄出來的嘛!」

「難不成我就有弄出來過嗎?而且這玩意不是第一級初階魔法嗎?為什麼可以變得那麼……要命,它竟然還在長?!」

火燄已經增大為一個人的大小了。

「團長先生!」菲尼克的聲音接近慘叫,攤開的掌心微微發抖,就算魔法不會傷害到施術者本身,但彷彿能將人吞噬的火燄足夠令人心生畏怕。

利耶立即做出決斷。

「菲尼克,把它扔出去!」

「咦?」

「我說把它扔出去!那玩意是攻擊魔法吧?那麼就隨便找個目標扔出去,記得……喂喂喂!」利耶還來不及把「記得不要往我們這邊扔來」說完,就已經瞧見火球逼近眼前,駭得他急忙地抱著亞亞蹲下,讓火球驚險地擦過他們的頭頂上方。

身後傳來了轟然的一聲劇響,火球砸上不遠處的崖壁,進而產生短暫的崩落。

菲尼克才要抹把汗鬆口氣,卻聽見一道陰惻惻的嗓音咬牙切齒地響起。

「亞亞,把這想謀財害命的傢伙給我打飛出去!」

「謀……團長先生你真是愛開玩笑,誰不知道咱們的冒險團是窮到……等一下,小公主妳不要做傻事啊!拜託妳不要走過來了,小公主妳再走過來的話我就要叫唔啊啊啊啊!」

黑髮黑眼的少年魔陣士再度重溫了久違的拋物線飛行旅行。

等到利耶牽著亞亞的手慢條斯理地走到菲尼克的降落地點後,赫然發現他們的魔陣士原來是被打飛到方才引發崩落的區域附近,地面上除了散落的石塊以及呈大字形癱倒的菲尼克以外──

還有另一個人。

利耶瞬時間沒了開玩笑的心思,從周遭的情況來判斷,不管怎麼看都絕對和他們脫不了關係,對於對方來說這根本就是一件無妄之災。

「喂,你沒事吧?」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直接略過菲尼克衝上前去,眉宇間全是掩不住的焦灼。只是當他將毫無反應的男性翻過身體為了確認生死時,那一份焦灼在倏然間全數凝固。

「啊,是希克羅!」

亞亞吃驚的喊叫使得原本虛弱呻吟的菲尼克刷白了臉,他慌慌張張地跳了起來,鏡片後的黑眸甚至竄過不被人察覺的驚懼以及敵意。

利耶瞪著約莫是因為火球擊中崖壁導致土石崩塌而失足墜落的希克羅,他的嘴角忍不住要抽搐起來了。

真神在上,這到底是什麼該死的孽緣啊……

不過就算心裡有多想詛咒這段孽緣,利耶還是將差點脫口的咒罵壓制了下去,他耙耙頭髮,在菲尼克和亞亞吃驚的目光中將失去意識的獎金獵人給揹了起來。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終究做不到見死不救。

利耶皺眉忍耐著背上多出的重量,他的視線向周遭一轉,然後慢慢地吐出一口氣,他發現他終於認出這是哪裡了。

一個他曾經來過的地方,最重要的是這地方附近就有一個他認識的醫生。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5 AM

【第二曲 預定計畫趕不上事情變化】
  

夜晚接管了天空的統治權,難以計數的星子正在漆黑的夜幕上閃閃發亮。

阿貝爾.瓦特本來是打算閱讀完一本醫書之後,再悠悠閒閒地到屋外去觀賞一下美麗的星空,也許還可以請他的小徒弟泡上一壺茶,然後今天一天就能劃下完美的句點。

想到這裡時,這名銀髮藍眸的男人忍不住愉悅地瞇起一雙給人溫和感覺的藍眼睛,他一向喜歡這種一成不變但又平靜的生活。

原本阿貝爾真的是這樣打算的。

然而預定好的計畫往往趕不上事情的變化。

當阿貝爾的視線仍停佇在醫書的倒數第二頁時,劇烈的敲門聲選在這個時候突如其來地響起,驚得他差點彈跳起來。

怎麼回事?沒聽說這時候會有客人上門啊?他深感詫異地想,更不用說自己住的地方是荒山野嶺,附近可見不著什麼住家。最近的鄰居還是山腳底下的小村落,但那也要花上數小時的時間。

「師父?」

被門聲吸引出來的還有阿貝爾的徒弟,那是一名面貌秀麗的女孩,紅茶色的髮絲挽在腦後,露出一截白晰的脖頸。她望著阿貝爾,眼神寫滿困惑。

「這麼晚了,會是誰?難道是村裡的村民生了什麼急病嗎?」

「唔,我想應該不是吧。」

阿貝爾有空的時候常常會下山幫忙村民們看病,偶爾也發生過村民在大半夜衝上山向這位醫生尋求援助的狀況。例如誰家的小孩突然發高燒,或是誰家的孕婦即將臨盆……這類的事情一來總是讓阿貝爾和安琪拉兩人忙得焦頭爛額,直至天明。

「今天早上不是才下山一趟嗎?我記得這次可沒有孕婦還是小孩感冒了,而且這種敲門方式,好像在哪聽過一樣呢。」阿貝爾放下手中的書,若有所思地咕噥著,覺得腦袋中曾經有過類似的記憶,只是一下子找不出任何頭緒。

從這個房間的窗戶位置無法看見大門,當然也就無法看見大門外的訪客究竟是誰。

敲門聲仍舊持續著,聽起來相當的粗暴,如果這附近有其他住家的話說不定早就引來抗議的騷動。

「哎哎,這麼急促大概待會就將門拆了。」玩笑似的話語甫一出口,敲門聲同時靜止。

接著是另一種怪異的聲響。

唇角邊的笑意頓時僵住,阿貝爾敢發誓自己不是第一次聽聞過這種聲音。剛剛的敲門方式和現在的古怪聲響幾乎是立即地串聯在一塊。

對方的身影和名字猛然地躍出腦海。

「不會吧……」

「師父,那是什麼聲音?」

安琪拉驚疑不定的疑問蓋過阿貝爾虛弱的喃喃自語。

阿貝爾抹了一把臉,顧不得安撫自己的徒弟,趕忙慌慌張張地衝向大門,他太清楚動作慢的下場會是什麼。

安琪拉還是初次見到她的師父神情大變的模樣,她一愣,隨即跟在他的身後。
  
但是還沒跑到大門前,屬於重物落地的悶響就已經傳入阿貝爾和安琪拉的耳內。

等到兩人終於來到大門的位置。

「這……」安琪拉瞪大一雙碧綠色的眸子,只能吐出蘊含驚恐的這麼一個字,秀麗的面孔上全是不敢置信。

不過也不能怪她會流露如此的表情,畢竟映入安琪拉眼內的只剩下一個長方形的洞口而已,涼冷的空氣正隨著晚風而灌入,可以清晰地直接見到屋外的燦爛星空。

那裡原本是有一扇門板的存在。

相較於安琪拉的震驚,阿貝爾的表情似乎稍微鎮定一點,最多是佈滿濃厚的無力。

門外站著的是三名訪客,正確的說法應該是四名,居中的青年背後還背負著另一名男性。

門板則孤零零地躺在不遠處。

「唷。」居中的青年咧開一抹爽朗的笑,將簡單的音節當成開場白,一雙橘色的眼睛因為笑意而微微瞇起。「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青年左手邊的小女孩跟著說,不過模仿的意思似乎大過禮貌。

至於右手邊的少年像是有些侷促不安,阿貝爾還不曾見過他。

「啊,好久不見。」銀髮藍眼的醫生撓撓一頭凌亂的長髮,視線從陌生的少年臉上再移回身為舊識的兩人,最後長長地嘆一口氣。「這已經是我家的第四扇門了,利耶,你難道就不能叫亞亞手下留情一點嗎?」

阿貝爾果然是個手腳俐落的醫生,雖然是將近大半夜了,但仍舊二話不說地挽起袖子,替普魯魯冒險團送來的傷患處理傷勢。花不到太多的時間,就已經將傷口包紮完畢,順帶還幫忙檢查全身上下,發現都只是一些輕微的皮肉傷。

在阿貝爾包紮傷口的時候,安琪拉就安安靜靜地站在一旁,幫忙遞上藥草、繃帶、剪刀之類的相關用具,那雙碧綠色的大眼睛是微微地下垂,濃密的眼睫毛遮住一半的瞳孔。她似乎只有一開始流露吃驚而已,之後便不再多注意一眼今夜突然到訪的三名訪客。

按照阿貝爾的說法,他的這位小徒弟只是有些怕生,更何況是一口氣來了三位陌生人。

「可是我還是第一次被人忽視得這麼徹底啊,團長先生。」菲尼克壓低音量和身邊的利耶交換起竊竊私語,就算走在路上的回頭率不是百分之百,但自己好歹也是一位神秘美少年不是嗎?

利耶白了他一眼,有點不太想展開這個話題,他認為這種事實在沒有討論的必要。而且他們的魔陣士大概是忘了,當身家背景全都讓人摸得一清二楚後,根本就不能再稱做神秘。

不過菲尼克.席路至今依然堅持的這麼自稱著。

充斥在房間的藥草味使得窩在利耶懷中打盹的亞亞不安份地動了動,她揉揉眼睛,迷迷濛濛地打一個呵欠又閉起眼睛。

普魯魯冒險團一行人現在全待在同一個房間內,原本就不算大的空間在塞進六人頓時顯得稍稍擁擠。

阿貝爾不止一次地想要趕人出去,他覺得人太多會妨礙他的療程,卻在利耶的一句「這傢伙的危險度可是超乎你的想像,萬一他中途醒來說不定會一槍打爆你的頭」下只好作罷,畢竟他還想要自己的腦袋。

「利耶,你們的朋友沒什麼大礙,頂多是皮外傷而已。」

「喔,這樣啊……等一下,這傢伙哪時候變成我的朋友了?」

「哎,難道不是嗎?算了,這也不是多重要的事,總之你的朋友……」

「就跟你說我們不是朋友了。」

「他是從高處摔落的吧?加上撞擊到頭部,我有點擔心會有後遺症出現,不過這也必須等你的朋友醒來後才能確定。」

「我看你就是打定主意要找我碴吧。」利耶無力地吐出了一口氣,朋友朋友的,換成敵人還差不多。「那傢伙是個獎金獵人啊,混帳。」

「噢噢,這表示獎金獵人和冒險獵人之間的鬥爭終於要從你們倆開始劃下和平的句點了嗎?」阿貝爾立刻笑得一臉喜滋滋的,彷彿感到與有榮焉。

接下來菲尼克必須花費全身的力氣才有辦法拖住利耶,以免他真的衝上前去掐住對方的脖子不放。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到有人能讓利耶深感頭痛,這使得他對阿貝爾是愈發地好奇。

「總之咱們先到外頭去吧。安琪拉,麻煩妳泡一壺茶來好嗎?剛好能觀賞今夜美麗的星空呢。」

紅髮綠眸的女孩點點頭,隨即安靜離去。

原本讓菲尼克架住不放的利耶不知為何微皺眉頭,視線是若有所思地目送著安琪拉的背影。

菲尼克順勢也望了過去。

「團長先生?」他的聲音帶著疑問,在他的眼裡看來安琪拉只是一名漂亮安靜的女孩子,沒有什麼引人疑竇的地方。如果硬要說有什麼特別的話,也許就是安琪拉所戴的,長度至手肘間的白色手套而已。

「你也覺得有點像嗎?」開口的人是阿貝爾,他這句話顯然是針對利耶所說,他的表情像是沾染上寂寞。

「紅髮綠眼,是有點……幸虧性子不像。」利耶聳聳肩膀,不過令他皺眉的原因並不是這個,他不確定打從那名女孩見到希克羅時,瞬間在碧綠眼瞳中閃過的燄火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我都不知道你哪時候收了一個徒弟了,阿貝爾。你總算決定要放棄那女人,尋找新的人生目標了嗎?看樣子來南大陸的這些年讓你想通了嘛。」

「別在那胡說八道,誰會放棄啊?就算十年、二十年我可是都不會放棄的!」阿貝爾流露不滿。

菲尼克則是覺得自己像在聽一場神秘的對話。性子不像?那女人?南大陸?

「……所以阿貝爾先生其實是北大陸的人,而且還有一個單戀對象,而且還是紅髮綠眼?」

藉由數個關鍵字辭組合而成的疑問句在下一秒立刻拋了出來,不過語氣是蘊含肯定。

原本還在互相吐槽順便揭瘡疤的兩名男性頓時閉嘴,目光有致一同地投射向黑髮黑眼的少年。

幾乎和事實相去不遠的準確推測。

利耶忍不住輕吹一聲口哨,他知道自家的魔陣士向來頭腦靈活,不過沒想到連這種事也可以讓他拼湊出來。

「原來你不是一天到晚只會纏著亞亞不放嘛,菲尼克。」

我到底是給你怎樣的印象啊團長先生?菲尼克無力地垮下肩膀,他實在不想將這當做讚美。

聽聞自己名字被提起的亞亞反射性睜開眼,漂亮的大眼睛迷迷茫茫地望下四周,接著爬下椅子,或許是睡意濃厚的關係,她的步伐有些搖晃。

「利耶。」軟軟的嗓音逸出,兩隻手臂同時張開。「抱。」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馬上被轉移注意力,他彎下腰,將猶帶睡意的小女孩一把抱起。

一旁的阿貝爾乾咳幾聲,趁機將話題帶到新的方向。「咳嗯,那我們先出去吧,安琪拉說不定已經泡好茶了。就讓你的朋友好好地休息一下吧,利耶。安靜的修養可是能加快傷患恢復的速度。比什麼藥草都還有效。」

「……換句話說就是放著不管嗎?」利耶已經放棄糾正阿貝爾的說法了,這男人最惹人嫌的地方就是會徹底地無視他人的意見,再怎麼辯解都一樣。

「放心放心,待會安琪拉會負責看護的,以免你的朋友……嗯,他的名字是?」阿貝爾總算想起這個一開始就該問的問題。

亞亞馬上舉起手,似乎很高興自己知道答案。「希克羅,他的名字是希克羅唷!」

「希克羅?哎呀哎呀,怎麼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算了,這種小事就先放到一邊,咱們喝茶去、喝茶去。亞亞也喜歡喝茶是不是?阿貝爾哥哥這裡還有特別準備妳愛喝的口味唷。」

「嗯,亞亞也要……」

「不行,亞亞該上床睡覺了。」

還沒等到白髮紫眸的小女孩說完話,利耶就先快一步地代為否決,同時再投給自稱「哥哥」的阿貝爾一記鄙夷的眼神。

拜託都幾歲了,這傢伙還想裝什麼年輕?明明就是一個大叔、大叔!

相當明白利耶對於小孩的教育和健康有多重視,阿貝爾雖然失望,但也只能聳聳肩膀,現在的時間對亞亞來說確實是太晚了。

失望的人還有菲尼克以及亞亞自己。前者是哀怨地吐出一口氣,天知道他多想和小公主一起喝茶聊天順便欣賞星空,後者則是抗議地鼓起腮幫子,小手扯扯利耶的頭髮以表達不滿。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利耶一律當做沒看到。他堅信小孩子在這種時候就應該乖乖的上床睡覺,以免將來容易長不高,這是塔爾分部負責人借給他的育兒書上寫的其中一條守則。

「哪哪,利耶……」亞亞不死心地眨巴著眸子,眸底內閃爍著冀望的光芒。

「駁、回。」對於小女孩的哀求攻擊,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直接給予這樣的回答。

「嗚!」亞亞終於垮下小臉,尖尖的耳朵跟著垂下,她含糊地咕噥一句「利耶是笨蛋」。


星空相當的美麗。

「彷彿是即將掉落的億萬顆銀幣呀。」阿貝爾先替坐在對面的菲尼克倒上一杯茶,才又替自己的茶杯注入茶水,半透明的淡綠色液體很快地盈至杯緣處,白煙飄散開來。「這可是利耶常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那小子的腦袋向來是找不到任何的浪漫細胞。」

「哈哈,因為團長先生的最大願望就是能跟財富之神打好關係嘛。」

要是真的有財富之神的存在,那位褐髮青年一定會是最忠貞的信徒,可惜法法依特大陸信奉的是羅德、謝芙兩位真神。

菲尼克捧著茶杯,好像在這時候才能真正地打量起對邊滿臉笑容的銀髮醫生。銀色的長髮是亂七八糟地紮在腦後,微笑時的眼角更給予人和善的印象,即使是初次見面也不會教人感到絲毫的距離感。

「阿貝爾先生和團長先生他們似乎是認識很久了?」菲尼克決定由這句話來當做接下來話題的開場白,對於這位和利耶、亞亞互為舊識的人物,他其實是充滿好奇。

只見到阿貝爾先是含糊地「唔」了一聲,瞇著眼的模樣像在認真思考。

「應該,好幾年有了吧……我不知道你有沒有聽利耶提過,他對過去的事……」

「沒有,記憶。如果阿貝爾先生你指的是這個的話。」菲尼克謹慎地說,加入普魯魯冒險團也有一段時間了,對於利耶等人的私事他多少還是有些了解。

例如利耶和亞亞兩人都記不得過去的事,例如他們就是為了尋回記憶以及償還債務所以踏上冒險獵人這途。雖然就他來看,後者成為主要目的的機率居多。

「我認識他們的時候,利耶和亞亞就已經在一起了。」阿貝爾斂著眼,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杯面上的花紋。「再正確一點的說法是,他們倆是一塊被送來我這醫治的。」

「醫、醫治?所以阿貝爾先生你就是團長先生口中的救命恩人?」

同時也是那筆可怕債務的債權人?!

阿貝爾看見菲尼克目瞪口呆又隱含敬畏的表情就知道對方約莫是誤會了,他苦笑地擺擺手,可不想居這種功勞。

雖然字義表面是救命恩人沒錯,但誰不曉得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在說這字眼的時候,總是將恐怖和它劃上等號。

「不是不是,我只是負責醫治,救他們的人是蘭卡。」

又是一個菲尼克未曾聽聞過的人名,然而從阿貝爾不自覺放柔和的語調來看,他直覺那是屬於某位女性的名字。

說到女性,並且能使阿貝爾改變說話語氣……

「那位蘭卡小姐就是阿貝爾先生單戀許久的對象?」

突如其來的一記直擊使得無防備的阿貝爾猛然被茶水嗆到,他狼狽地咳了好幾聲,不敢相信這樣也能推論出來。

尷尬地抹去唇角邊的水漬,阿貝爾暫時放下茶杯,決定停止喝茶的舉動,免得慘劇再度重演。

阿貝爾的反應證明菲尼克提出的是正確答案。

「呃,單戀對象的事……就先放到一邊去吧。」銀髮的醫生擠出發乾的笑聲。

菲尼克默默猜想這說不定是對方的一道精神性創傷,他想起還有一個男人也曾是如此地令人同情。

目前應該是魂核狀態的安傑西斯,西海皇族公主的未婚夫。

「阿貝爾先生,那時候團長先生他們是發生什麼事了?」菲尼克依言地將話題撥回軌道,有關愛情的事是什麼人也插手不得的。

棘手程度大概比面對五十隻魔物還難纏,這也是普魯魯冒險團團長的名言之一。

「這我就確實不清楚了。」

「咦?」

「第一個發現那兩人的是蘭卡。根據她的說法,有東西突然闖進視線之內讓她很不高興,偏偏又一動也不動,所以只好勞煩她自己將障礙物搬開。」

「啊?」

「所以就是這樣了。」阿貝爾露出溫和可親的笑容。

「不,那個……」

請問這樣究竟是哪樣啊?即使是自認腦袋靈敏的菲尼克也陷入難以理解的沼澤之中。他正想再詢問得清楚一點,卻突然發現到阿貝爾的雙眼在月光下似乎是色澤深淺不一。

以為自己是眼花的菲尼克不禁揉揉眼,再仔細地定睛一看。

真的是深淺不一。

阿貝爾的左眼竟然比右眼還要淡色一些,淡藍色的瞳孔。

「哈哈,你注意到了嗎?我還想應該不會太明顯的。」阿貝爾的態度就像是完全不介意,他伸手摸上左眼眼角。「其實這隻眼是義眼喔,裝飾用的,可以把它拿下來。你要不要看?」

「咿!不不不……不用了,請千萬別把它拿下來啊……」菲尼克臉色微白,趕忙地猛力搖手拒絕。就算再怎麼有求知心,他對這種事還是敬謝不敏,而且也實在太失禮了。

「這是好幾年前受的傷。不過,習慣就好了。」

那是非常平靜自然的語氣,彷彿說的是微不足道的事。

「哎哎,你別看我這樣,我以前可是常做過在黑暗中縫合傷口的練習呢,所以一隻眼睛不會造成太大妨礙的。」阿貝爾笑著這麼說。

菲尼克卻不知道該怎麼接下話,他藉著喝茶來掩飾自己這一瞬的口拙。即使再怎樣不會看場合說話,他也明白這絕對不是用哈哈哈的口氣就能帶過的內容。

所以接下來話題的轉變讓這位年少的魔陣士頓時鬆了一口氣。

「差點忘了問啊。」阿貝爾撓撓頭髮,彷彿沒有察覺對方不自然的沉默,他的藍眼睛寫上關心。「你們現在是任務結束的空檔嗎?要不乾脆待在我這一陣子如何?我也好久沒看到可愛的亞亞,順便告訴我普魯魯冒險團的近況吧。你知道的嘛……住在這種荒山野嶺最麻煩的就是消息不夠流通。」

「雖然很想感謝阿貝爾先生的好意,不過我們其實還在執行任務的途中。」

「咦?是這樣嗎?那那那……你們繞到我這來不就會擔誤到,噢,是因為你們的朋友受傷的關係。」

「呃,那個是……」

敵人兼這次任務的競爭對手。

菲尼克沒有將下一句話說出來,從利耶先前的經驗可以看出,面前笑容可掬的醫生只會徹底無視他人的意見。連團長先生都無能為力了,他又怎麼可能有辦法扭轉乾坤?

他的沉默被阿貝爾直接視做肯定。

銀髮藍眼的醫生提起茶壺替他們兩人的杯裡又再添上茶水。

「話說回來,只是帶亞亞回房睡覺,利耶的動作還真慢哪……這樣茶水可是會變冷的。」阿貝爾低聲地發出咕噥。

「團長先生說不定正為小公主唱安眠曲呢。」菲尼克認真地說,內心仍舊為不能和亞亞一塊喝茶聊天同時觀賞星空而惋惜不已。但是利耶之前借給他看的育兒書上面也說了,讓小朋友準時上床睡覺是大人們必須做到的守則之一。

據說那是茉莉花特地推薦的優良讀物,書名是「好孩子快快長大」,似乎是一系列十二本。

已經離好爸爸(或者是蠢父親)的冠軍寶座越來越近了啊,團長先生。

兀自感嘆的菲尼克完全沒注意到自己對於亞亞的態度也是一直線的溺愛模式。

阿貝爾當然猜測不出菲尼克此刻轉動的心思,他只是端著茶杯,眼簾垂下,像是在思索什麼地忽然閉口不語。

等到菲尼克察覺到籠罩在身邊的安靜時,已經是一會後的事。

「阿貝爾先生?」他試探性地輕喚一聲,對方顯然是太過沉溺思緒而毫無反應。

「那個……阿貝爾先生?」第二聲的叫喚夾帶著顯而易見的困惑。

阿貝爾好像在這時才聽見少年的聲音,他迅速地抬起眼,清明在眨眼間就回到湖水藍的瞳孔底,他掛起歉意的笑。

「抱歉抱歉,想事情想得有些出神了……」

「沒關係的。嗯,我想說要不要去看一下團長先生的情況,應該不會是小公主吵著不肯睡覺吧?」

菲尼克笑著站了起來,其實另一個目的是想偷看亞亞的睡臉。如果可以趁機偷捏幾下就更好了,不過被利耶一拳揍飛的機率估計高達百分之兩百。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一向嚴禁任何男性生物對白髮紫眸的小女孩做出性騷擾的疑似行為,包括自家的團員在內。

「菲尼克。」突來的出聲讓菲尼克反射性地頓住腳步,轉過頭,映入鏡片後的是阿貝爾斂起笑意的嚴肅表情。

黑髮黑眼的少年暗感詫異,男人眼底的凝重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怎麼了嗎?為什麼氣氛突然改變了?難道說自己不該去看看團長先生的情況?腦海中流轉的是各種無意義的揣測。

阿貝爾沒有立刻開口,他的短暫靜默彷彿是為了更加謹慎地說出下一刻的句子。

凝滯的氣氛隨著阿貝爾的靜默無言地發著酵,就在菲尼克忍耐不住欲先打破這份凝滯的時候。

「有一件事必須先告訴身為普魯魯冒險團一份子的你,菲尼克。」那是一個聽起來極為平靜的音階,卻像是擁有一種無形的重量,令菲尼克不禁要屏住氣息。「請你記得,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亞亞……!」

剩下的話語無預警地因為為力截斷。

阿貝爾吃驚地站了起來,和菲尼克同樣面露驚愕地望向同一個方向。

從屋內傳出的桌椅翻倒聲,在萬籟具寂的深夜裡是顯得如此尖銳。

以及刺耳。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6 AM

【第三曲 所謂禍不單行】


在匆匆忙忙趕往傳出聲響的房間的途中,菲尼克不止一次地猜想房內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

也許是希克羅忽然醒來了,也許是希克羅挾持安琪拉,也許是希克羅和趕去救人的團長先生發生鬥爭……菲尼克假設出眾多的情況,甚至還準備好相對的應付方法,這時候的他還沒想到事情往往會出人意料之外。

傳出聲響的確實是希克羅所在的房間,門扇半掩著,門後除了先前的桌椅翻倒聲陸續地又傳出其餘的聲音。

清晰地進入阿貝爾和菲尼克的耳中。

「快住手!」

利耶短促焦灼的叫喊。

金屬碰撞的聲音。

果然出事了!黑髮黑眼的少年當下是心裡一沉,曾經親眼目睹希克羅手段的他總覺得喉嚨有異物卡著難受。他知道自己也是內心自私,只希望他們的團長先生還有小公主不要受到絲毫傷害。

『請你記得,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亞亞……』

阿貝爾剛才說過的話翻起又沉下,語意模糊的後半段讓菲尼克目前無暇理會,僅僅在心版留下一圈輕微的漣漪隨後散逸。

菲尼克已經準備好隨時施展出防禦的魔法陣,就在門扇被他猛力推開的剎那間──

雖然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在事先就假設過各種情況,但是他怎樣也沒有想到映入眼裡的會是令自己足以瞠目結舌的景象。

「利……呃,我打擾到你們了嗎?」目瞪口呆的人還有阿貝爾,原本慌慌張張的語調急轉直下,成為一聲遲疑的詢問。

褐髮橘眼的青年從忙亂中抽空地扭過頭,咬牙切齒地咒罵。「見鬼的!你那一隻眼睛到底是怎麼看的啊?」

即使利耶是這麼地罵道,然而不論菲尼克還是阿貝爾一時間都仍是愣著杵在房門口,忘記動作。畢竟呈現在兩人眼前的景象實在太過出人意料,幾乎讓他們啞然。

充做客房的房間內是一片凌亂,光線有些陰暗,不過依稀可以看出四周環境的大概。桌椅被人翻倒在地,歪歪斜斜地躺著,那就是最初聲音的源頭。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正以著一種堪稱怪異的姿勢半仰著身體,背脊向後彎去,似乎再彎下去個一吋就會承受不住折斷,從他扭曲的神色可以看出他極力地忍耐這份痛苦。他的雙手則是死命地抵抗不斷試圖下壓的短刀,用盡全力地箝制住另外一雙握刀的手。

刀尖逼近鼻端,閃爍著危險的冷例光輝。

握刀的人是安琪拉,那位紅頭髮、面貌清秀的女孩子。

「阿貝爾,你還不趕快阻止你的徒弟!」利耶氣急敗壞地大吼,這兩個傢伙來這就是杵著看戲不成嗎?「可惡,我、我的腰……」

有人發出悲鳴。

菲尼克和阿貝爾好像是因為這一聲悲鳴才驀然驚醒,兩人連忙衝了上去,分別幫忙拉開僵持住的青年與紅髮女孩。

誰也沒察覺到床舖上的希克羅似乎正略略不安份地顫動幾下眼睫。

安琪拉很快地讓阿貝爾拉了開來,綠眸裡含帶著忿恨之意的她一見到自己的師父,頓時鬆放手勁,短刀總算是從利耶的鼻端前移開。

菲尼克趁機將他的團長先生用力向後拉去,分開這兩人間的距離,還差點絆到椅子而踉蹌個一兩步。

「但是……但是為什麼會……」菲尼克氣喘吁吁的問,掩不住眼中的狐疑之色,再怎麼說都不應該是安琪拉和利耶發生爭鬥。「難道是團長先生你對人家小姐做了什麼不禮貌的……痛痛痛!」

利耶的回答就是毫不客氣地朝他的後腦狠狠地一掌搧下。

普普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甩甩手,同時再給予一記充滿鄙視的眼神。

「你以為我像你嗎,小鬼?滿腦子盡是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太過份了啦,團長先生!我只是做出合情合理的推……!」

菲尼克的腦袋立刻遭到第二度的重擊,他摀著頭部識相地閉上嘴,看樣子事情不是他想的那樣。

「利耶,這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和我的徒弟……」阿貝爾放開對安琪拉的箝制,他實在不明白自己的徒弟為何會對利耶舉刀相向。照理說,他們兩人是第一次見面才是。

他的舉動卻使得利耶瞪大眼。「阿貝爾你這個白癡!」

無端的一句斥罵讓阿貝爾一愣,但他隨即醒悟過來為什麼利耶會這般的大叫。因為他的徒弟竟然抓緊這一瞬間,提刀衝出。

目標卻是床榻上的獎金獵人。

「你的徒弟想要殺了那傢伙啊!」

「安琪拉快住手!」

阿貝爾焦灼地喊,伸出的手卻已然抓不住。

眼看刀子就要沒入希克羅的心窩。

假使不是菲尼克搶先一步召換出魔法陣阻擋刀鋒的話,也許希克羅真的便要血濺當場。

絢麗的金色圖騰在刀子和青年的胸口前快速旋轉,映出安琪拉眼中的愕然。

但是安琪拉的反應顯然比其他人還是要來得快,她馬上就判斷出使用魔法陣阻撓自己的人是戴著眼鏡的少年。所以她利用力量反彈而後退一步的同時,隨手抓了一旁的花瓶就往菲尼克的方向砸去。

注意力中斷的菲尼克果然無法繼續維持魔法陣。

安琪拉沒有放過這個機會,她瞇起眼睛,再一次的舉起刀,憎恨在她的眼中化作強烈的燄火。

只是緊握在手裡的短刀依舊被阻擋下來。

阻止安琪拉的人不是阿貝爾也不是利耶,當然更不會是距離最遠的菲尼克。

「不……不會吧……」菲尼克倒抽口氣,鏡片後的一雙黑眸流露驚恐。

有另一隻手緊緊地捏住了安琪拉的手腕,毫不留情的力道像是要將她纖細的腕骨冷酷地捏碎,安琪拉的臉上浮現痛苦的神色。

按照阿貝爾的說法,應該在隔天才會恢復意識的希克羅竟在這時候睜開雙眼。

有著灰藍髮色的獎金獵人就在捏住女孩手腕的瞬間,奪過短刀,反手將刀刃架在安琪拉的頸側。 隨時有可能割開那白晰纖細的脖子。

就算是自稱魔陣士的少年也沒辦法在僅有數公釐,也許根本沒有細縫的情況下,製造出魔法陣,更不用說對方那駭人的速度。

於是除了希克羅以外的三名男性連大氣也不敢吭一聲,誰也沒想到情勢會演變成如此。

利耶有些後悔為什麼沒將劍帶在身上,他是對安琪拉眼裡的奇異燄火感到不放心才特地繞來這房間,沒想到卻剛好撞見了安琪拉準備提刀刺向希克羅的一幕。

只是從眼下的情況來看,似乎帶了劍過來也沒用,刀子就抵在安琪拉的頸側。 安琪拉白著一張臉,她甚至可以感受到金屬特有的寒氣正滲入她的皮膚底下,冰冷得令人幾乎顫慄。

目前唯一值得慶幸的,也許是事先就將這名獎金獵人佩帶的雙槍收走?

哪裡慶幸啊!利耶惡狠狠地詛咒著自己的大意,明知道阿貝爾的徒弟有絲不對勁,卻又放任不管,如今才會使得希克羅有機會奪得武器。

空氣緊繃得就像一觸即斷的弦線,沒有人開口說話。 團、團長先生,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啊?菲尼克焦急地對著利耶使著眼色。

利耶比任何人都想問怎麼辦,他拼命地動著腦筋,卻找不出應對的方法,對方手中的人質可說是阻扼了僅有的希望。

希克羅握刀的方式和握槍的方式一樣,非常沉穩,找不到一絲一毫的動搖,甚至透露出異樣的冷酷。 房間內靜得只剩下安琪拉短促的呼吸聲。

有著紅茶色髮絲的女孩睜大一雙含帶驚恐的眼眸,但是在瞳孔中心卻又雜揉著一簇燦亮的火燄。 名為憎恨的火燄。 被白手套包裹住的手指死命地捏緊著,彷彿要捏得喀喀作響。

希克羅並沒有將安琪拉的反應放在眼裡,他的眼神漠然,就像一塊無機質的金屬,逐一地掃視過面前的三名男性。但是擁有著這樣眼神的男人,卻在下一秒做出了令所有人吃驚不已的舉動。

行事作風與其說是獎金獵人,倒不如用殺手來形容的青年竟然是鬆開手,將挾持著的女孩一把推向前。 安琪拉一時反應不過,頓時踉蹌了好幾步。

即使是曾經同希克羅交手數次的利耶也為這乍然的變化而驚愕。

「怎……怎麼……」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幾乎是無法置信地動動嘴唇。正因為曾經交手多次,知道對方是怎樣的行事風格,所以才更忍不住懷疑起自己是不是奔波太過勞累,以至於眼花產生了錯覺。

沒錯吧?那個應當是殺人不眨眼的希克羅?

相較之下,阿貝爾的愕然只有起先一瞬。畢竟他原本就不了解希克羅,所以才能比利耶更快地做出反應,他迅速地朝著前方灑出一把粉末。

淡綠色的粉末一接觸到空氣,瞬間消融得無影無蹤,只留下一絲餘香。

當菲尼克的腦中剛閃過「啊,好像花的香味」這樣的念頭,他的意識同時也變得朦朦朧朧,視野內的景象如同罩上一層霧氣,在數秒後成為一陣白茫。

然後「咚」的一聲,菲尼克和安琪拉雙雙地昏倒在地。

希克羅的身勢有些不穩,就算他極力堅持,但意識仍舊一點一滴地渙散。白霧侵入他的腦海、瞳孔,將所有的畫面染得模糊氤氳。他瞇細眼,映在眼底的兩抹身影像是失去原來的輪廓,逐漸遭到扭曲而不成形。

可是他還是站著,用盡全力地拒絕倒下。

「啊啊,連我方成員都一併陣亡了……」利耶無奈地彈下舌頭,他是好端端站著的人之一,神智清明,也沒有感到任何暈眩。這得歸功於他和阿貝爾初識的那一段時間內,三不五時地就被當做各式迷藥的試驗對象,以至培養出現今的抗藥性。

除了擁有一身精湛的醫術以外,阿貝爾.瓦特還有一個開發迷藥的小小嗜好。

「但是你的朋友意志力還真是驚人哪,利耶。」阿貝爾忍不住吃驚的這麼低嘆著,身形搖晃但仍拼命堅持不倒下的希克羅令他感到佩服。如果是普通人早就在第一時間失去意識、無力支撐,就像菲尼克和安琪拉一樣。

「你要我說幾百次你才能聽進去,我跟他不是……啊,算了算了,跟你計較這種東西的我簡直是個白癡。」反射性欲辯駁的利耶在說了一半後就放棄地揮揮手,他的心裡也是佩服著希克羅的毅力。

對方的臉色蒼白、額際滲出冷汗,一雙眼睛卻像是不肯屈伏地狠瞪著他們兩人不放。 如果目光能化成具體的話,那一定成為最鋒利的刀,而估計他們已經被砍個數百次了。

不過毅力可不是用在這種地方的,最起碼利耶覺得這樣死撐著並沒有半點意義。他無奈地吐出長長的一口氣,朝著希克羅的方向走去。 「喂,利耶?喂,利耶!」

「……都這種時候了,傷患就該擺出傷患的樣子吧?」 利耶是確定希克羅已經沒有反擊能力才會直接走至他的面前,他的雙眉緊緊地攢著,眉宇間的折痕顯示出他的不耐。

就在阿貝爾兀自猜測著利耶究竟要做些什麼的時候,只見到利耶迅雷不及掩耳地揚起手,然後便是一記手刀向著獎金獵人的頸側劈下。

而以阿貝爾所站的位置來看,他是絕對看不見灰藍髮色的青年在意識陷入黑黯前,吃力地動了動乾澀的嘴唇,吐露出微弱卻具體的不得了的音節。

可是面對著希克羅的利耶.金.阿利斯是聽得一清二楚,這還是他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聽力這麼好,連說服自己是錯覺也辦不到,才會導致他在弄昏了人之後依舊僵立不動的情況,雙腳彷彿是生了根用力地扎在地裡。

「利耶?」

朋友的遲遲未有動作令阿貝爾心生疑惑,他繞到利耶的面前,然而映入眼內的一張表情卻嚇了他好大一跳。利耶的臉色根本是接近發青,像是在剎那間遭到猛烈異常的打擊。

利耶動動嘴唇,像是好不容易才擠出一個字。「……誰……」 過於低微的聲音連一旁的阿貝爾也聽不清楚,他困惑地以眼神詢問。

利耶的視線像是茫然地飄了開來,橙橘色的眼眸不知為何透露著空洞,彷若在凝視遙遠的某一方,那是他試圖逃避現實的一種表現。

「難道他說了什麼?那位年輕人,你的朋友?」阿貝爾完全摸不著頭緒,只能自己猜測。

「……是說了四個字。」再也無法負荷精神層面打擊的利耶一屁股坐上床沿,一手摀著臉,覆在手掌下的神情晦暗的就像有烏雲罩頂,也許等會即將下起大雷雨。

如果這是玩笑的話,一定會是普魯魯冒險團的團長碰過最難笑的笑話了。 「你們是誰?」 「什麼?」 「那傢伙只說了,你們是誰?」

「噢,原來你的朋友是說了你們……你說他問『你們是誰』?!等一下,他不是你的朋友嗎?」 「我早在八百年前就說過我們不是朋友了,混帳。」

利耶最後是無比鬱悶地這麼說。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6 AM

【第四曲 噓!稍安勿躁】


你們是誰?

這是一個相當普通,也相當常出現的疑問句。
   
如果是平常有人這麼問利耶的話,他一定會露出爽朗的笑,一雙夕陽色的眼睛跟著微微眯起,然後說出——
   
“哈哈哈我們可是加盟冒險公會塔爾分部的普魯魯冒險團,現在委託任務就算九九折優待喔!如果嫌太貴還可以再減個尾數,例如三千零一算你三千就好。”
   
類似這樣的話。
   
但是當上述的疑問句是出自一個原本認識的人的口中的時候,那麼就代表著事情顯然是進入一個異常糟糕的突發情況。
   
糟糕到連利耶笑不出來。
   
“這種後遺症未免也太惡質了吧?”
   
經過大量鬱悶浸泡過的句子,有氣無力地跌落至空氣中。
   
將椅背當作支撐點,雙臂交迭在上頭,再讓下巴抵靠在上的利耶發出了這麼一句牢騷。
   
由於昏迷人數暴增至三人,原來充當客房的房間太過狹窄無法安置,阿貝爾和利耶乾脆將他們全數搬移到大廳的地板上,深夜的冷空氣從失去門板遮擋的洞口灌入。
   
蹲在地上不知在忙著什麼事的阿貝爾,倒是頭也不抬地回應著利耶的話:“哎哎,惡質的不應該是害得你的朋友喪失記憶的罪魁禍首嗎?”
   
無心的一句話讓利耶頓時閉上嘴。他用單手耙梳一下頭髮,滿臉懊惱之色,事情的走向根本是演變到他壓根不願目睹的慘狀。
   
沒錯,喪失記憶。
   
光從字面上的意義來看,就能理解它代表的含意為何——指的是忘記了原先所知道的人、事、物。
   
只是現在這四個字前面必須加上主詞,主詞的名字叫做希克羅。
   
利耶實在說不出口,害得希克羅喪失記憶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團內的魔陣士,原因只不過是為了練習攻擊魔法,結果失控結果就變成如今見到的這樣。
   
“不過更惡質的後遺症還沒出現啊,利耶,所以你也還不用太擔心。”
   
悠悠緩緩的調子像是要安慰人心地響起,阿貝爾繼續著手邊的工作。因為背對的關係,身後的利耶也看不清楚他在忙碌些什麼。
   
“拜託,這樣還不夠惡質嗎?那傢伙可是喪失記憶、喪失記憶耶!”
   
希克羅連他們冒險團都記不起來,豈不代表當時射殺安傑西斯的事也……別開玩笑了,那他們想知道的情報得跟誰討去!
   
“喪失記憶也是分成很多種的,有長期、短期,當然也有一輩子。”
   
“一、一輩子!?”
   
“先不論時間長短,我說的更惡質的情況指的是另一回事。要是他頂多不記得你們是誰還好,反正朋友可以重新再培養感情嘛。”
   
“哪里好啊……”
   
天曉得“敵人”要怎麼重新培養起?
   
“問題就在於,萬一他連自己是誰也不記得可就真的棘手了。我這裏可是不收養人的,利耶。”
   
“連自己也?喂喂,別說這種讓人笑不出來的……阿貝爾你弄的是什麼鬼!”
   
利耶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他一邊感到難受地連咳幾聲,一邊伸出食指指著因為阿貝爾的站立而暴露出來的景象。
   
銀發藍眼的醫生竟然將希克羅的雙手、雙腳全都用繩子限制住行動。
   
“不管有沒有喪失記憶,我如果是那傢伙的話,醒來後鐵定會直接宰了你。”
   
利耶說出發自內心的看法。
   
“而且最危險的,應該是你的徒弟吧?”
   
那名女孩眼中的恨意真切地令人無法忽視,就像一團澆上油的烈火,使勁全力地燃燒著,直到焚毀一切為止。
   
為了殺死床榻上的獎金獵人,安琪拉連阻擋自己的利耶也一併地視做敵人看待。
   
因此得到的結論很簡單,也很直接,幾乎不用再做其餘的猜想。
   
紅頭髮的女孩對於希克羅是懷抱著刻骨的仇恨。
   
在聽到利耶這麼提起時,阿貝爾的表情不免黯淡下來,為了自己的徒弟,也為了自己遭到無妄之災的朋友。
   
“安琪拉是我在一次旅行的時候,偶然中救起的……那孩子那時候的狀況,或許用糟糕都還不足以形容。我並不清楚她的身上發生什麼事,我也……不打算去追問她。”
   
和發絲同色的眼睫微地垂掩,陰影烙印在上頭。
   
“……到方才為止我是真的這麼打算。”
   
阿貝爾斂起笑意,溫和的線條繃得緊緊。安琪拉的舉動已經不止是屬於她自己的行為而已,她險些就要傷害他人,包括無辜者。
   
利耶卻是伸出一隻手制止。
   
“暫停。你可以繼續這麼打算沒關係,反正原因我大概也猜得出來。你只要想辦法,不要再讓你的徒弟抓起刀子就想砍向那傢伙就行。”
   
不管是不是喪失記憶,希克羅的身手都不是一個普通女孩能夠有辦法比擬的,畢竟前者可是一位獎金獵人。
   
而安琪拉會對希克羅抱有仇恨,想必也是和“獎金獵人”這四字脫不了太大的關係。
   
“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她是他哪一次任務下的關係人……”利耶喃喃地說,隨後咽下尾音。他看見位置居中的菲尼克開始有轉醒的跡象,他的目光再往旁邊瞥去,安琪拉濃密的睫毛果然跟著出現頻繁的顫動。
   
菲尼克是第一個睜開眼的,他捂著傳來些微疼痛的後腦坐起,鼻腔內好似還殘留花的香味。他抬頭張望下四周,眼內湧起狐疑,像是不知道為什麼自己會待在這裏。
   
“奇怪,這裏是哪里?我是誰……唔噗!”
   
飛來的椅墊直接砸上菲尼克的臉,將第二個問句毫不留情地打成兩截。
   
“最好迷藥是能夠讓你喪失記憶啊,菲尼克。”
   
利耶拉開陰惻惻的笑容,抱著胳臂地站在少年魔陣士的跟前,俯視的眼神像是兩把銳利的刀子。
   
“哈哈,開個小小玩笑嘛……團長先生幹麼那麼沒有幽默感?而且我也是真的有撞到頭的。”
   
菲尼克抓開被充當兇器的椅墊。利耶剛剛的那一下完全沒有手下留情,害得他的臉部也跟著隱隱作疼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無心的小玩笑,正好踩中他們團長先生目前的死穴。

利耶。金。阿利斯現在最不想聽到的,就是“記憶喪失”的有關話題。

利耶輕哼一聲,抓過一旁的椅子又坐下,恢復原來的姿勢。
   
菲尼克摘下眼鏡,用衣角擦拭乾淨再戴上,他覺得自己好像在右手邊看見什麼不得了的景色。
   
視野很快又重新回復清明,黑髮黑眼的少年在瞬間動作停格。
   
當利耶默默地在心裏數到三秒之後,果然見到他們團內的魔陣士像老鼠見到貓一樣地迅速彈跳起來,大睜的眼眸內泛上驚恐。
   
“希希希……希克羅!?”
   
甫睜眼的安琪拉幾乎是立即地對這名字做出反應,淒厲的火焰進駐眼底。她的目光一掃,捕捉到對方的身影後頓時有所動作,隔在中間的菲尼克徹底地被視作無物。
   
左手戴著的白色手套被右手扯下,流洩出的金屬冷光,讓原本欲阻止的利耶和菲尼克慢上一拍。
   
鋼鐵的五指併攏成為尖銳無比的兇器,準備割開仇人的頸項。
   
阿貝爾及時地出手攫住安琪拉的手臂,將自己的徒弟猛力向後拉去。
   
“安琪拉,我不准你再無禮!”
   
褪去笑意的聲線不復溫和,竟有種懾人的魄力
   
安琪拉一震,終於垂下頭,頹然地縮起身子。
   
女孩的頭顱壓得低低,陰影模糊她的表情,兩隻手臂圈住並立的膝蓋,一隻仍舊戴著白色手套,另外一隻——
   
那同時也是令利耶和菲尼克兩人來不及反應的原因。
   
應當是少女白皙無瑕的肌膚,從指尖到肘前卻是被冰冷的鋼鐵所取代,失去了原有的柔軟,反而泛出堅硬無比的冷厲光澤。
   
那是由金屬製造而成的義肢。
   
菲尼克的喉頭細微地滾動一下,視線僵硬地移動到安琪拉右手上仍戴著的白手套。
   
——所以……這表示另外一隻也……?
   
“……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對你那麼凶的。但那是利耶帶來的朋友,並且也是一位傷患。”將拾起的手套放進安琪拉的手中,阿貝爾蹲在女孩的面前溫聲說,他的聲音又是像最初地包含著誠摯的溫暖,給予人安心的力量。
   
安琪拉捏緊手套,她想起她和阿貝爾初次見面的時候,如今已是自己師父的男人在那時也是以著這般溫暖的聲音同她說話,一點也沒有因為自己狼狽淒慘的模樣,產生絲毫厭惡。
   
豆大的淚水自碧綠色的眼眸中滴溢出來,爬下面頰。
   
安琪拉把臉埋進臂彎裏,發出微弱的哽咽,纖細的肩膀壓抑不住顫抖。
   
當年倒臥血泊、失去雙臂的女孩。
   
現在重新獲得生命、以及手臂的自己。
   
安琪拉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她好不容易才又見到她憎恨的人,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張臉,和那雙冰冷宛若荒原的眼睛。
   
大廳內是女孩悲傷難耐的啜泣聲。
   
“他不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想阻止你報仇。可是,如果你現在殺了他的話,我會非常困擾。”
   
第三人的聲音使得安琪拉仰起頭,看見身為師父朋友的青年神情平靜地說,罕見色彩的雙眼正筆直坦然地直視自己。
   
“因為我有事情必須問他,在得到答案之前,我不能讓你殺了他,安琪拉。不過你願意告訴我事情的始末嗎?”
   
安琪拉望著那雙令人聯想到夕陽餘輝的眼眸,她不明白是為了什麼,但她就是不由自主地點點頭,答應對方的要求。
   
“那是……一年前發生的事……”
   
女孩的嗓音夾帶著哽咽,微弱而破碎地溢出囁嚅著的嘴唇。利耶他們必須要全神貫注才有辦法將那些字句拼湊起來,重組成當年發生的原貌。
   
一件突發的血腥殺戮。
   
安琪拉還記得那是十五夜的夜晚,月亮在自己大睜的瞳孔中映成一片醜陋的猩紅,淹出了她的眼眸,將她的視野一併地染成殘酷的淒厲。
   
除了窗外的天是黑藍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紅的。
   
地板、天花板、牆壁、窗簾……她的兄弟、她的雙親、她的家人,全部都是紅的。
   
她甚至分不出那是誰的血,隨著呼吸經過鼻腔湧入肺部的是腥臭的氣味,劇烈的疼痛支配全身上下所有神經,像是烈焰灼燒,像是千百隻蟲在狠狠咬囓,一寸一寸地咬入她的骨頭。
   
她看見她的家人倒在不遠處,她看見她的手臂也躺在不遠處,一起逐漸成為無溫的肉塊。
   
然後有誰一步一步地踩踏過來,將斑斑的血跡當成鮮紅地毯,鞋尖吸附血水,渲染成一種骯髒的鐵繡色。
   
最後停格在這名紅發女孩眼中的畫面,是一雙如冬季荒原的深藍色眼睛。
   
漠然地映出淒慘無比的自己。
   
“我不明白……我不明白啊……”
   
鋼鐵手指環抱住肩膀,安琪拉啞聲地哭泣著,淚水盈滿眼眶,隨後盛載不住地撲簌落下。
   
“我們明明,只是普通經商的人家……為什麼卻得……為什麼卻得遭遇這種事?”
   
為什麼她的家人一定要被殺害?為什麼一定要奪走她小小的幸福?
   
面對女孩哀慟欲絕的控訴,不論是阿貝爾、利耶或是菲尼克,在場的三人只能默然。這時候吐出的任何安慰,都像是一種言不及義的虛偽,那是只有當事人才能瞭解的痛苦。
   
菲尼克微垂下眼,覺得應該已經放置角落的某些記憶又翻騰上來,雖然僅是短短的刹那,但也足夠讓他嘗到喉頭分泌出的苦澀。
   
接著他感到有人近乎粗魯地揉了揉他的頭髮。
   
鏡片後的黑眸先是訝異,在瞧見利耶有些不自在的側臉後,忍不住地鬆開嘴角。
   
他想,總有一天他一定可以不帶悲傷地去回憶那些已經過去的事,包括吉安吉尼、包括他的雙親,和瑪麗薇莎姐姐。
   
“但是……”
   
利耶驀地出聲,他的眉頭緊蹙,在吐出兩個字後,唇線便因為思考某件事地半抿著。他知道自己不該這樣說,然而那份違和感卻堵在他的胸口,讓他呼吸不順。
   
有什麼地方不對,安琪拉所說的內容當中,確實有一個地方不對勁。
   
“團長先生,怎麼了嗎?”菲尼克訝異地望著利耶,不明白他接下來的沉默。
   
“我這麼講……可能有點不適當。”
   
利耶深深地吸一口氣,就像下定決心地一字一字的說:“安琪拉,你的家人們是被刀或劍之類的武器所殺害的,是嗎?”
   
安琪拉咬著嘴唇,輕輕點頭。
   
“但是希克羅那傢伙只用槍而已。不管是獎金獵人或冒險獵人,大多都知道這件事。”
   
“等一下,團長先生!你這樣說的意思不、不就是……”
   
剩下的話菲尼克怎樣也嚷不出。他張大嘴,最關鍵的幾字卡在他的喉嚨底。
   
彷佛有種古怪的死寂,奪去其他人的聲音。
   
淚水凝結在安琪拉的眼睫上忘記墜下,白皙面龐上的淚痕被空氣凍得半乾涸。她怔怔地仰著頸,像是一時間無法理解面前的青年在說些什麼。
   
利耶抓抓頭髮,他的表情看起來接近煩躁。他並不是打算要替希克羅辯駁或是開脫,事實上他到現在還是認為對方是個惹人厭的傢伙。
   
可是斬斷一名女孩的雙臂,卻也根本不像是那名獎金獵人會有的作為。
   
“所以你是說……”
   
安琪拉的語調很輕,輕得如同一碰即碎,但是她的眼眸再次淒厲如火,“你是說我看錯了?你是說他不是兇手?所以你是說……那雙眼睛、那張臉只是我的錯覺是不是!”
   
尖銳的叫喊迸出喉嚨,那火焰簡直像要燒出了眼眶外。
   
“我不是……”
   
憤然砸出的白色手套讓利耶狼狽地別開臉,女孩的模樣如同張牙舞爪的雌獸,鋼鐵鑄造的手指捏得死緊,眼神像是磨得尖利逼人的刀。
   
然後利耶的視線凝固在一點。
   
橙橘色的眼眸愕然地和深藍色的雙眼對上。
   
有著灰藍發色和銳利眼神的青年竟不知在何時恢復意識,他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
   
同樣沒有波瀾的聲音。
   
“……假使你說的人名是指我。”
   
同樣沒有起伏的語調。
   
然後菲尼克完全不敢看向利耶。金。阿利斯此刻的臉色了。他敢發誓他們的團長先生現在最想做的事,絕對就是狠狠地掐死自己。
   
——更惡質的後遺症。
   
阿貝爾在沒人聽見的情況,喃喃地這麼咕噥著。
   
他的朋友果然沒有受到羅德、謝芙兩位真神的保佑。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8 AM

【第五曲 莫名暴增的人數】

陽光、藍天、白雲,還有頭上罩著的陰霾、簡直就像是要引來大雷雨的普魯魯冒團團長一名。
   
菲尼克用手背抹抹出汗的額角,彷佛是要映襯出褐發青年的臉色有多灰暗一樣,今天的天氣實在是好得驚人,連頭頂上的太陽也毫不吝惜地散發著熾烈的熱力。
   
雪白的積雲則像是積木一樣,高高地堆疊著。
   
從菲尼克目前的視角角度來看,他就走在利耶的右後方,他可以偷覷到他們團長先生的側面表情。
   
——好糟,真的好糟。
   
年少的魔陣士暗暗地咋著舌,目前的情況糟到他根本是暫時不敢跟利耶做些無聊的攀談,就怕對方的鬱悶會化做怒氣轉到自己的身上。
   
被利耶單手抱著的亞亞扭過脖子,回頭望向後方,紫色的大眼睛裏映出菲尼克無精打彩的模樣。
   
“菲尼克,要吃糖糖嗎?”
   
白發紫眸的小女孩想了想,決定伸出一隻手,白嫩的掌心攤開,她的口袋就像藏有永遠吃不完的糖果。
   
換做是平常,菲尼克一定會非常高興他們的小公主竟然願意主動搭理自己。但是他看著那顆靜靜躺在亞亞手心的糖球——他在半小時就曾經嘗過一次,他必須說他真的不太能接受醬油布丁的口味。

“不……哈哈,我想我暫時是吃不下了,小公主……”
   
黑髮黑眼的少年虛弱地乾笑幾聲,看見亞亞在“喔”了一聲後剝開糖果紙,將小巧的糖球丟入嘴中。他覺得他的口腔內好像仍舊充滿著醬油布丁的味道,從某方面來講那絕對是味覺的一大突破。
   
走在前頭的利耶像是沒有聽聞兩人之間的對話,他的側面表情看起來和今日的天氣,是如此地呈現反比。
   
面無表情,卻又彷佛即將下起大雷雨,說不定還會雷電交加。
   
普魯魯冒險團的少年魔陣士再度地抬手抹去額上的汗水,他不止是畏寒體質,同時也怕熱。
   
他吐出一口氣,也不是不能理解利耶的心情。基本上他們的團長先生要是沒有擺出這般難看的臉色,或許才叫做異常。
   
熾烈的陽光照下,粗糙的礫石路磨擦鞋底,形成複數以上的腳步聲。
   
——前方兩個,他們的團長先生和小公主。
   
菲尼克收回視線,朝後方瞥視一眼後,終於忍不住地伸手掩住臉。
   
——啊,後方也是兩個。
   
一張是稱得上有點熟悉、當然也可以說太過熟悉的臉孔,另一張是不陌生但也是近日才認識的臉孔。
   
“利耶、利耶。”亞亞含著糖果,一邊的腮幫子顯得有些鼓鼓的,“為什麼希克羅和安琪拉姐姐要跟著我們呢?”
   
褐發青年的腳步在這一瞬間硬生生打住,停下。
   
菲尼克幾乎不敢看那張已經接近鐵青的面孔了。
   
——小公主啊,為什麼你偏偏要提出這個禁忌的句子!
   
他在內心哀嚎出聲。
   
一二三四五,原本人數應該只有三人的普魯魯冒險團,現在卻是高達五人。
   
利耶。金。阿利斯,亞亞,菲尼克。席路。
   
還有——不應該存在的希克羅和安琪拉。
   
如果可以的話,菲尼克真想乾笑幾聲,不過他怕任何一丁點的聲音都會惹得原本就鬱悶的利耶會更加鬱悶。他苦著臉,暗暗地再瞥望後邊一眼。
   
——啊啊,喪失記憶(認真追究起來還是他們的責任)的希克羅,以及將希克羅視為仇人的安琪拉。
   
‘沒辦法,安琪拉堅持要跟著你們,我也阻止不了她。’
   
普魯魯冒險團欲離開之前,銀發藍眼的醫生攤開雙手,滿臉無奈地說——如果那一雙眸裏閃動的不是深覺有趣的光芒的話,說服力可能會更高一些。
   
所以是阻止不止了她?還是壓根沒有要阻止她的意思?
   
當然也可能是因為阿貝爾。瓦特相信他的友人一定能妥善地解決安琪拉的問題的緣故。
   
只不過想要拜託普魯魯冒險團做事,總得要付出些許代價。利耶當下是毫不客氣地索取一筆“寄放費用”,並且義正詞嚴地宣佈這個價位已經有打過折扣、算是親友價。
   
菲尼克到現在才知道原來打九點九折就是他們團長先生所謂的親友價,那還不如乾脆別打折算了,免得算零頭麻煩。
   
橘發褐眼的青年依舊維持著接近陰沉的面無表情,右手牽著亞亞,偶爾掀動的嘴唇像在喃念什麼。
   
那些喃喃自語並未飄到菲尼克的耳裏,更不會進入到安琪拉的耳中。
   
安琪拉走在隊伍中殿后的位置,她的步伐有些慢,但又控制在不至於脫隊的速度。她和前方的青年身影保持著一定的距離,不會太近也不會太遠。
   
少女微抿著嘴唇,秀麗的面孔如同戴著面具一樣地覆著空白的情緒。她不知道她能做出什麼表情,明明是滿腔的憎恨之意,然而應當承受的那個人,如今卻連自己的名字、來歷,也記不得。
   
這未免也……太可笑了,不是嗎?
   
白手套下的手指不自覺捏緊,安琪拉的眼眸裏卻是閃過一抹悲哀與淒厲並存的焰火。她不會容許的,她絕不會容許她怨恨著的物件在臨死前,竟連被怨恨著的原因都不知道。
   
“安琪拉小姐,你的表情變得很嚇人了。”
   
突來壓低的嗓音落在耳邊,讓毫無心理準備的安琪拉不由得一頓腳步,抬起的綠眸中浮現受驚似的愕然,同時也映照出黑髮黑眼的少年所露出的笑臉。
   
安琪拉記得這名少年是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這個陌生的名詞還是對方自己說的。原本是走在前邊位置的他,現在故意落後是為了監視她的行為嗎?
   
“……在他恢復記憶之前,我不會隨便動手的。”
   
少女垂著眼,試圖用冷漠的口吻偽裝無意外露的情感。
   
但是菲尼克的反應卻是一愣。
   
“咦?”
   
“你們的團長,不是要你過來監視我嗎?”
   
“啊啊,我想你誤會了,安琪拉小姐。我們的團長先生並沒有這個意思,基本上他也不太喜歡去管別人的事唷,是我自己要過來的。”
   
菲尼克一縮肩膀,依然是將音量壓得小小聲,當然不是怕前面的希克羅聽見,而是擔心這些話要是進入利耶的耳中,只怕會使得那份鬱悶所造成的火氣乾脆就招呼到他的身上來。
   
“因為我們的團長先生目前心情……咳,實在不怎麼好,所以我才躲到後面……”
   
畢竟菲尼克可是相當清楚,他甚至可以拍胸脯打包票,在場所有人當中最有可能被他們的團長先生拿來當出氣對象的……
   
好吧,只有他自己而已。
   
想到這裏,菲尼克也有些哀怨起來。他幽幽地吐出一口氣,前進的速度似乎又再慢上幾許,就像是要為了跟最前方的褐發青年保持一個適當的距離。
   
可是這樣的舉動看在安琪拉的眼裏卻並不是這麼一回事。事實上,她從一開始就注意到了,現在走在她身旁的這名少年,不管是走在中間或者是落後的時候,他所想要保持距離的物件就只有那麼一人。
   
“你在提防他?”
   
安琪拉沒有點出對方的名字,她知道他們都明白所謂的“他”指的究竟是誰。
   
“還是,你對他是抱有畏懼?”
   
即使被人當面如此尖銳地問著,菲尼克也只是伸手推推眼鏡,沒有肯定亦沒有否定,鏡片後的雙眸彷佛因為覺得光線刺眼而略略地眯起。
   
漆黑的眼瞳頓時眯成深黝的彎月。
   
“說提防還是畏懼什麼的,就隨安琪拉小姐想像吧!”
   
菲尼克微微一笑,但是他的笑意到達眯細的眼睛底處,卻成了一種奇異的距離。這是安琪拉和這名少年相處以來,第一次在那張總是掛著笑容的臉上見到這般的表情。
   
菲尼克像是什麼也沒有察覺到,他繼續說著:“反正啊,只要對團長先生或是小公主不利的人,我都會提防的唷!”
   
明明黑髮黑眼的少年是用再輕快不過的聲音陳述,笑臉也依舊洋溢著親切,然而那些落在安琪拉耳內的話語每一字、每一句都宛如是刷上深沉的警告色彩。
   
菲尼克沒有在開玩笑,雖然他在利耶和亞亞的面前總是喜歡開一些令人笑不出來的玩笑。
   
安琪拉不可能沒聽出這份警告是針對她的,於是她安靜的開口,間接地給予了保證。
   
“我的目標……從頭到尾都只有他一個人。”
   
“哎,這樣……喔喔!小公主!”
   
原本菲尼克好像要說點什麼,不過在瞧見白發紫眸的小女孩從抱著她的利耶身上滑下,並且向著後方啪噠啪噠跑來的時候,他立刻笑得像臉上開了一朵花似的,連忙伸開手臂,準備迎接小女孩奔入他的懷抱。
   
亞亞確實是撲上了某個人,只不過那個人不是菲尼克。席路。
   
希克羅低下頭,那雙令人聯想到荒原般的深藍眼瞳就算看見了舉高雙手像是討著自己抱的小女孩,也未曾出現任何一絲多餘的波動。擁有灰藍發色的青年就這麼面無表情地注視著亞亞三秒,然後他真的彎下腰,照著亞亞的希望將她一把抱起。
   
這一幕落在希克羅身後的兩人眼中,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感受。
   
菲尼克是又妒又羨,只差沒惱的拿出手巾來咬。
   
為什麼他們的小公主寧願選擇希克羅卻不肯選他?他的懷抱可是永遠都為她展開啊!
   
相較於菲尼克單純的情緒反應,安琪拉的內心則是湧現驚疑。她還記得希克羅漠然冰冷的眼神,不管是一年前或一年後從來都不曾變過。所以那雙沾染著煙硝和殺戮的手不是應該緊握著刀,毫不考慮地抵在別人的脖子側?又怎麼會如此無害地……抱起一個孩子呢?
   
“為什麼……”安琪拉終究是喃喃地問出口,那極輕的語氣像是不需要有人真正回答她一樣,“是因為喪失記憶?否則那個人,分明不可能……”
   
菲尼克摘下眼鏡,用袖角的部分擦拭一下。
   
他本來是想回話的,關於他覺得這並不是有沒有喪失記憶的問題。畢竟在他首次見到希克羅的時候,傳聞中惡名昭彰的獎金獵人對於他們團裏的小公主確實是流露友善。不過他想這話說出去,約莫也不會有多少人相信。
   
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必須得承認,假使不是自己親眼目睹,他一定也是不相的人群中的其中之一。
   
“而且,說到友善……”
   
忽然換成菲尼克喃喃自語起來了,他的目光是若有所思地在面前的獎金獵人和自家團長的背影徘徊一圈,只是還來不及再多說什麼,隨即讓一聲呼喊全數打斷。
   
“菲尼克。”
   
走在最前端的利耶回過頭,看見亞亞讓希克羅抱著也僅是一挑眉,然後他向自己的同伴招招手。他知道亞亞不會輕易地親近有危險的人事物,這表示現在的希克羅是被歸納在“安全”範圍內。
   
“你過來一下。”
   
受到召喚的菲尼克重新將眼鏡戴上,他小跑步地追上前。
   
“團長先生,怎麼了嗎?”
   
“啊啊,我是想叫你看看接下來的路線。我們現在是在這的話……”
   
“那接下來還是從這個方向繞過去比較好,這裏似乎能夠提早一點到拉瑞蘭山道附近。”
   
“果然,你也是這樣覺得嗎?如果從這方向繞過去,路程應該可以壓縮到只要露宿一夜就能到達目的地。”
   
“因為之前多花了不少時間嘛,團長先生。”
   
“你說得沒錯,的確是多、花、了不少時間。”
   
利耶皮笑肉不笑地拉開唇角,仔細一聽還能發現到他在其中的幾字上是特意加重語氣。
   
菲尼克不禁縮了縮脖子,自動將腳步放慢一半的速度。扣掉最初的迷路原因不算,之後發生的一連串事件他實在沒辦法否認那不是他的責任。
   
“不過話又說回來了,菲尼克。”
   
“咦?”
   
也許是利耶改變話題的速度太快,才讓菲尼克忍不住發出全然困惑的單音。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轉過頭盯著他,橙色調的眼眸散發出異樣的認真,接著用同樣認真的口氣問。
   
“我對阿貝爾那傢伙開出的價錢果然還是太便宜了吧?我剛剛一直在想,我應該連伙食費還有其他雜費也一併算進去的才對……嗚啊!我竟然還讓他享有親友價?”
   
九點九折的親友價有打折等於沒打吧……
   
比起上面的這一句話,菲尼克更想吐槽的是“原來你剛剛都在想那種東西啊團長先生”,最後菲尼克是將近脫力地垮下肩膀,大歎一口氣,他真的覺得他之前都是白擔心了。
   
而隻身殿后的安琪拉就像是對前方傳來的交談毫無所覺,她默然地斂著眼睫,秀麗的面容有如戴上面具,再一次覆罩著空白的情緒。她沒有望向利耶和菲尼克,也沒有看向抱著亞亞的希克羅,她僅僅是沉默地跟隨著。
   
天空很藍,雲朵很白,金黃色的陽光將五個人的影拖拉成歪歪斜斜,映在粗糙的礫石路面上像是奇異的幼兒塗鴉。
   
普魯魯冒險團的正式團員以及臨時成員,繼續朝著目的地前進。
   
距離拉瑞蘭山道還有一天以上的路程。
   
當橘紅中又刷著淡金的光線落入了窗子內,爬上阿貝爾的臉龐時,那對銀色的眼睫毛終於像是被驚動似地產生輕微的顫抖。
   
接著坐在窗邊看書卻不知不覺睡覺的男人睜開了眼,湖水藍的眸子甫睜開時還有些茫然,直到置在膝蓋上的書本滑墜於地發出“啪”的一聲音響。
   
阿貝爾總算是回復清醒,他彎身拾起其實沒閱讀多少的書籍,覺得屋子裏的安靜真是令人不習慣。他歎口氣,明明到昨天為止都還是鬧哄哄的,那些聲音就像是能令人感到心情放鬆——雖然也差點發生了令人無法鬆口氣的事。
   
窗外的天色提醒著現在已是傍晚時分,這樣算起來利耶他們離開這也有大半天了。
   
“安琪拉,今天的晚餐要煮點什麼才好?哎,我記得前幾日村民送來的……安琪拉?”
   
呼喊的句子到中間因為沒得到應有的回應而轉成困惑的疑問語調,不過隨即地又化作一抹苦笑。
   
阿貝爾想起來了,他的小徒弟在今天一早也跟著普魯魯冒險團一塊離開。
   
那雙燃起淒厲焰火的綠眼睛熠亮得幾乎令人不敢直視,佈滿秀麗面容上的是誰也無法動搖的堅定。安琪拉已經下定決心要做這件事,她的執著是如此驚人。
   
阿貝爾彷佛還能回憶起有著紅茶色發絲的女孩繃緊著雙肩,白手套下的手指捏得死緊的模樣,對著自己提出了離開的請求。阿貝爾沒有說好或是不好,他不會幫人決定任何事,他對待他的徒弟的方式向來是讓她自己去做選擇。

即使這之後的發展將不知道是好是壞,畢竟安琪拉要跟著普魯魯冒險團的理由是打算手刃仇人。可是阿貝爾打從心底認為,只要有利耶。金。阿利斯在的話,他一定會有辦法讓事情不要向著糟糕的方向演變。
   
“再怎麼說,利耶可是你的徒弟嘛,蘭卡……”
   
阿貝爾自言自語似地微笑起來,在吐出末端的名字時,原本就溫和的藍眼睛變得更溫和了,有如深邃的湖泊一樣,他的語氣纏繞著一絲說不出的柔軟。
   
只不過這句話假使讓利耶這個當事人給聽到的話,相信那張端正的面孔大概會呈現出一瞬的扭曲。
   
對於他而言,“蘭卡。拉克西絲潔奧卡”這名字,可以說是他今生活生生的最大夢魘。
   
阿貝爾從坐了一下午的椅子站起,他的影子被傍晚的夕陽拖曳得很長,一直朝前延伸,在一面牆壁上投映成古怪巨大的漆黑圖案。
   
“接下來,也應該把正經事趕緊做一做了呢。”
   
高個子的男人輕聲說,他的嘴角和眉眼斂去平昔的笑意。當他不笑的時候,那種給予人和善的印象好像在刹那間被淡化,那是連擁有紅茶色發絲的女孩都不曾見過的一張表情。
   
阿貝爾先把窗戶關上,將夕陽的餘揮盡數隔絕在外,然後他的下一步動作如果看在第三者眼裏,只怕也是會令人完全摸不著頭緒。因為阿貝爾突然就抓起桌面上的水杯,將八分滿的水直接向著空無一人的前方潑出。
   
透明的水珠在半空不規則地飛舞,眼看就要掉下,在地面砸成一地的濕漉,但是違反自然常理的景象卻在下一秒、阿貝爾開口的瞬間發生了。
   
“這是開始,這是過程,這是結果。”
   
阿貝爾的聲音又輕又低,可是回蕩在這個空間裏中竟又顯得無比清晰,他的每一字、每一句都宛若要和周遭產生共鳴。
   
“透過連系之物,跨越阻礙,我在此呼喚,你聽得見我的呼喚……”
   
沒有墜落在地,反而是停浮在半空的水珠隨著阿貝爾喃頌出的字句正逐漸地發生變化。它們的內部由透明一點一滴的轉成白銀,緊接著白銀的色彩裹住水珠的全身,乍看下像是大量的星子飄浮在上。

阿貝爾的語調依舊又輕又低,他平靜如水的眼眸底映著那些銀色的液體,咒文已經進入第二階段的重複。

如同受到無形的催使,原先靜置在半空中的水珠起初是小小的回轉。
   
“這是開始,這是過程,這是結果。透過連系之物,跨越阻礙,我在此呼喚,你聽得見我的呼喚。以彼此之名作為憑信……”
   
水珠回轉的幅度加劇,它們環繞在阿貝爾的身邊飛快地轉動,忽上忽下、忽下忽上,過快的速度讓它們看起來就像是一條銀色的長帶子。
   
“穿越寂靜之海,讓我見預見之人,讓我聞預聞之聲。此時。此刻。”
   
當最後一字化做具體溢入空氣,環繞在阿貝爾四周的銀色水珠在這一瞬間,如同箭矢般地疾速衝撞上了他面前的牆壁,轉眼濺碎成一大片的銀色。那些泛著白銀光澤的液體不僅僅是向下滑落,它們簡直像是變形蟲一樣扭曲軀體,朝著四面八方延展勢力範圍。

就在銀色的面積擴大的同時,從中心處的位置又開始渲染出不同的顏色。很快的,最初的銀白消褪到只剩下邊緣而已,異於這個空間的景象正浮現在被銀色圈起來的內部。

阿貝爾。瓦特微眯起眼角,他的唇角則跟著向上揚起,方才消失的溫和隨著他的笑容再一次地回到他的臉上。

湖水色的眼眸,此時此刻映出了另一抹方才仍舊不曾存有的身影。
   
屬於女性的纖細身軀正倚著背後的牆,修長的雙腿一只是直立一隻微微曲著,加上將煙管移置唇邊的皎白手指,形成了漫不經心的高傲姿態。就連那雙挑勾的冰綠眼珠投射出來的視線,也是如同阿貝爾記憶中的含帶著睥睨。
   
從認識至今就不曾改變過的女人,高傲、慵懶、而且強悍。
   
蘭卡。拉克西絲潔奧卡。
   
倚牆站立的女性懶洋洋地昂起下巴,散落在頸後的鮮紅發絲令人想到張狂的烈焰,襯著那張不帶上絲毫驚訝的姣好面孔,散發出的是一種侵略性的美麗。
   
“我倒沒想到你會在這時候找我,阿貝爾。會讓你動用通訊魔法,怎麼,是有什麼火燒屁股的事要跟我通報嗎?”
   
包括聲音,也是漫不經心的慵懶。不管對誰說話,蘭卡都是一樣的語調和態度,她不會為了什麼而改變,也不需要為了什麼而改變。
   
“我昨天晚上見到你的兩位徒弟了,蘭卡,事實上他們今天早上才離開我這。”
   
早已經聽慣對方用詞語句的阿貝爾不改微笑,不過也只有熟知他的人才能夠分辨得出來,現在的笑容比起往常更是多了好幾分的歡喜。
   
即使進入耳中的嗓音是如此真切,眼前的纖細身影又彷佛一伸手便能碰得,可是阿貝爾比誰都明白,那終究只是藉由通訊魔法產生出來的影像而已。
   
真正的蘭卡。拉克西絲潔奧卡,仍舊身處在法法依特北大陸的某一地。
   
面貌姣好的紅發女性聞言,也僅是略略地眯起冰綠色的雙眸。
   
“你說橘子頭和那個小白毛?反正他們這個月也按時寄錢回來了,就代表那兩隻小鬼應該還是活蹦亂跳的吧?”
   
“噢,確實是挺活蹦亂跳的。你會這麼問,表示你還是擔心他們的嘛,蘭卡。否則你當初也不會將我從北大陸踢到南大陸來,為的就是可以……!”
   
阿貝爾驀然地閉上嘴巴,雖然他的喉嚨裏還堆著話沒說完。
   
一把亮晃晃的刀就抵在阿貝爾。瓦特的眼皮底下,刀尖散發出懾人的寒光,而握著刀柄的是女性皎白的纖細手指。
   
“可以怎樣?”
   
蘭卡的表情還是一慣的懶洋洋,半睜著的冰綠眼瞳彷佛不含帶多大興趣地,漫不經心的從阿貝爾的臉上掃視而過。
   
“我在等你把話說完哪,阿貝爾。”
   
阿貝爾舉起雙手做出投降狀,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可沒辦法將話繼續說下去。
   
明知逼近眼前的刀是不可能真的劃傷自己——畢竟現下共處於同一房間的兩人,其實是分踞于南、北大陸,中間還隔著寂靜之海——但是蘭卡剛才的那一揮刀,氣勢淩厲得像是真能將空間劈開一樣。
   
於是銀發藍眼的醫生相當識時務的將話題做了改變。
   
再怎麼說,蘭卡。拉克西絲潔奧卡都是一位不能輕易觸怒的女性——她向來堅持把刀抵在別人的脖子前,只是她所展現出來的良好的社交禮儀。
   
據說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便曾為了這項“禮儀”,而吃盡不少苦頭。
   
“……總之就是,利耶和亞亞兩人的情況看起來都很不錯,而且還和獎金獵人交上了朋友。”阿貝爾滿臉笑容地說著讓當事人聽見絕對會鐵青著臉極力反駁的話語。
   
“……對於冒險獵人而言,這實在是一次全新的突破不是嗎?”
   
“阿貝爾。”
   
“……不過比較麻煩的是利耶的那位朋友,因為一點小小的意外……嗯,要說小好像也不算小……”
   
“阿貝爾。瓦特。”
   
蘭卡第二次喊了男人的名字。
   
她的語氣平靜,冰綠色澤的眼珠卻迸發銳利,如同利箭似地要筆直貫穿身體,“你那麼快就又使用通訊魔法找我,絕不只是為了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現在,告訴我重點。”
   
阿貝爾在瞬間斂起了所有的笑意,他沉默一會,對方也不多加催促,奇異的氛圍正慢慢地發酵。
   
然後阿貝爾開口了:“普魯魯冒險團,你知道這是利耶和亞亞一起組成的冒險團,蘭卡。原本,是由他們兩人組成。”

蘭卡不可能聽不出來“原本”所代表的過去式意義,她鬆開手指,讓刀以著筆直的姿態插立在地面,直視著阿貝爾的雙眼有種可怕的淩厲。

“如果你沒有警告他們的新團員——不用跟我說是誰,我沒興趣知道……”

女人的眼眸是冰,發絲是火。

“——那麼我會很樂意親自宰了你,阿貝爾。瓦特。雖然北大陸離你那是有點遠,不過我一向不介意這種小事。”

“我已經警告過那孩子了,我希望他真的有聽進去,就算那是多麼的……荒誕。”
   
阿貝爾伸手撫上自己的左眼。和右眼相較起來,此刻他所碰觸的眼睛呈現稍淺的淡藍色。
   
覆著弧形指甲的手指朝著眼眶內壓按了進去,阿貝爾。瓦特在直接刨挖出那只裝飾用的義眼的時候,他的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銀色的睫毛下很快就出現一個漆黑的窟窿,和另外一邊的藍眼睛搭配在一起,那模樣教初次見到的人不禁要打從心底感到悚然。
   
蘭卡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阿貝爾這模樣,甚至當“那件意外”——他們是這麼的稱呼著——發生時,她就是在現場親眼目睹。
   
她垂下了眼簾,煙管移回唇邊,覺得連吸進的煙都翻騰著苦澀。
   
“蘭卡,我們都知道的。”阿貝爾低聲的說:“我們知道什麼叫做‘被禁止的事’。”
   
被禁止的事。
   
同義是“無論在何種情況下,絕對都不能去做的事”。
   
“……那是因為我們已經用自身支付出代價了,阿貝爾。”
   
在通訊魔法結束之前,蘭卡最後的聲音就像是砸碎的水晶,留下一地的漠然和剔透。
   
阿貝爾看著散佈水漬的牆面,漆黑的窟窿和湖水藍的眼睛看著看著,彷佛便要淹漫出難以言喻的哀傷。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8 AM

【第六曲 遭到遺忘的警告】
   
距離拉瑞蘭山道,還有半天的路程。
   
不過普魯魯冒險團目前是停下前進的步伐。
   
身為冒險團當中僅有的兩位男性的利耶和菲尼克,正在進行著一項可以說是不重要、也可以說是相當重要的選擇。
   
從利耶雙手環胸、一臉無謂表情的模樣來看,他顯然是不將眼前的選擇題當一回事。
   
可是菲尼克就完全不一樣了。
   
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是滿臉慎重,他的臉色似乎是因為過度緊張的關係而有些發白,鏡片後的一雙黑眸在左右兩邊的選擇項目間來來回回地遊移好半晌,終究是做不了決定。伸出去的手指更是每每到了最後關頭又硬生生放下,同樣的舉動不知道是重複多少次。
   
菲尼克這個當事人不嫌麻煩,負責握簽紙的小女孩倒是已經不高興地鼓起一邊的腮幫子。
   
“我說菲尼克,你選了半天是選好了沒有?”利耶鬆開雙臂,開口打破僵持的局面。
   
他覺得自己要是再不說點話,自家的魔陣士很可能就要讓失去耐性的亞亞一拳打飛出去。
   
“不過就是要你二選一,又不是叫你做什麼驚險萬分的事,如果是男人就給我乾脆一點!”
   
“問題是這二選一要是選得不好,那後果的確是同比驚險萬分哪,團長先生……”菲尼克虛弱的說,聲音還怕被人聽見地特意壓低。
   
就算不用明講,利耶也知道菲尼克的聲音為何要壓低。他歎口氣,決定再給菲尼克五分鐘——當然這中間他要是真的被亞亞打飛出去那可就不關他的事了。
   
繼續讓自家的魔陣士陷入到底要選哪一邊的掙扎,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將視線逐一地調往左邊,再調向右邊。
   
非團員的兩人都很安靜,彷佛像達成了某種無形的約定,彼此之間一直保持著適當的距離,對於普魯魯冒險團的決定也從不多發一語。
   
例如現在,利耶他們就是為了午餐時間該怎麼分組,一組負責顧守行李兼生火,一組則到附近尋找適當的食材,而採用抽籤的方法。
   
只是這簡單的分組,卻同時也蘊含著麻煩的地方。
   
首先安琪拉和希克羅無論如何都不適合分在一起的,利耶可不敢想像萬一讓他們獨處是會引發出怎樣的災難。再來是亞亞,她向來都跟利耶一塊行動,所以在這些前提之下,便造成了真正要抽籤的就只剩下利耶以及菲尼克兩人而已了。
   
是要和安琪拉同組?或者,是跟希克羅共處?
   
菲尼克依然遲遲是做不了決定,他真想問為什麼沒有第三種選擇?二選一這種東西,根本就是要活生生拿來折磨人的!
   
他屏氣凝神地盯著握在亞亞左右手的簽紙,巴不得自己能有透視這樣的能力,說什麼他也不想和那名一路上簡直是把“沉默是金”發揮得淋漓盡致、偶爾在利耶問話時才會簡短地回應幾字的獎金獵人相處。
   
亞亞兩邊的臉頰忍不住都鼓了起來,她覺得手好酸,菲尼克實在選太久。
   
紫晶色的眸子於是眨巴地向著利耶望去,那意思很明白。
   
利耶聳聳肩膀,終於還是在團裏的魔陣士被打飛之前意思意思地伸了援手,畢竟菲尼克要是被打太遠,到時候找人又得多浪費一番時間。
   
握在亞亞右手裏的簽紙瞬間教褐發橘眼的青年給抽走。
   
菲尼克本來鼓起勇氣、準備伸出的手指就這麼硬生生頓住,雖然說他的確打算拿左手邊那張,和利耶的動作並沒有什麼衝突。
   
率先做出選擇的利耶將折了近兩層的簽紙打開,接著他移動目光,看著菲尼克寫滿心驚膽跳的臉。然後他伸手拍拍對方的肩,橙色調的眼眸全是無比真摯。
   
“菲尼克,我只能說你保重。”
   
這句話無異是宣判分組的最後結果。菲尼克當下是大驚,連忙向亞亞討來剩下的簽紙。當一樣是折成兩層的簽紙被打開後,他的臉色頓時從白轉青,再由青轉白,最後是成了白中帶青,整個人看起來搖搖欲墜,像是快承受不住打擊。
   
或許是那模樣太可憐了,利耶輕吐出一口氣,“亞亞,你跟菲尼克一起等我們回來好不好?”
   
“咦咦咦?”
   
菲尼克和亞亞同時喊了出來,只不過一個是驚喜一個是訝異。
   
“團、團長先生,你真的是大好人啊!”
   
鏡片後的黑眸浮起感動似的淚光,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再次忘記他們團長先生曾說過的警告,一把撲了上去,抱住對方的右腳熱烈地表達感謝之意。
   
“嗚——我好感動!沒想到團長先生這麼為我著想!”
   
“啊啊,雖然‘沒想到’三字令人聽了有點火大……不過更重要的是,我明明警告過你不止一次了,菲、尼、克!”
   
利耶溫和的語氣卻讓菲尼克的背後冒起冷汗,少年暗暗在心裏叫了聲糟,戰戰兢兢地抬高眼睛。
   
有如春季和煦陽光的笑容倒映入菲尼克的眼裏。
   
“我最討厭男人抱住我的大腿不放了!”
   
接著是拎起、丟出,然後有人摔落地,一氣呵成的連串動作。
   
“唔,好近……”盯著菲尼克墜落地點直瞧的亞亞冒出了意義不明的發言。
   
如果讓菲尼克聽到的話,說不定他會哭著問:“難道要打飛十公尺才算遠嗎小公主?”
   
“亞亞乖,要好好的看著菲尼克,不要讓他隨便亂跑。”
   
利耶彎下腰,揉了揉亞亞蓬鬆的頭髮,換來她認真的一點頭。
   
——團長先生,你不覺得你的人名主詞放顛倒了嗎?明明是我要看著小公主才對吧……
   
從地上爬起來的菲尼克露出苦哈哈的笑,臀部和背部都有些疼,卻不是什麼劇烈的痛。
   
“安琪拉,接下來要麻煩你了。”
   
利耶向著站在不遠位置的女孩舉起了手。安琪拉點點頭,在視線不經意瞥向另一端的希克羅時,她垂下眼睫,碧綠的眼眸就像是蘊含著太多的心思,但終究什麼也沒說出口。
   
“團長先生,你千萬要早去早回啊!”
   
菲尼克拿著不知從哪變出的手巾揮了揮。雖然有亞亞和他一塊留守,可是和希克羅相處這事,仍是令他一想到就渾身不自在。
   
利耶對菲尼克的舉動是橫了他一眼當作回應。不過他就像是在忽然間想起有件不得不提的事,在走向安琪拉的途中硬是折了個彎。
   
“團長先生?”
   
“你聽好了,菲尼克,告訴那傢伙估計他也不會真聽進去,所以你一定要給我記清楚。”
   
利耶一把扯住菲尼克的領子,他們都知道“那傢伙”指的究竟是誰,利耶到現在依然習慣這麼稱呼希克羅,並沒有含帶任何的意義。
   
菲尼克下意識地要屏住呼吸,褐發青年的眼睛有如是一個漩渦,流轉著絢麗的橙色焰火。
   
“待會你們要生火煮水的時候,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亞亞靠近鍋子!”
   
“啪嚓、啪嚓”聲從剛才到現在為止一直在持續著,那是樹枝被折去多餘枝條的聲音。
   
擁有灰藍發色的青年微垂著眼,深藍的瞳孔有泰半被遮掩在眼睫底下,彷佛他的視野之內就僅容得下眼下的動作,除此之外的人事物都不在他的關心範圍裏中。
   
那一雙修長有力的手——仔細觀察尚能發現其中的幾個指節上留著硬繭——正以著一定的速度,不快不慢地將樹枝多餘的枝條折去,然後再扔入火堆之中。
   
火焰燃燒得熾烈,屬於暖色系的焰光映照在希克羅顯得專注的側臉上,卻將那張端整得過分的臉孔勾勒出一絲奇異的冷峻,就宛若是連火也融化不了他渾身散發出來的疏離以及漠然。

希克羅再一次地將折去多餘枝條而便於助長火勢的樹枝扔進火堆裏,架置在火堆上方的鍋子正準備把水煮得沸騰,目前已隱約可見少許的水泡從鍋底竄升上來,約莫再花不了多少時間,整鍋水就會像要炸開似地咕嚕咕嚕冒泡。
   
除了專注於折樹枝的灰藍發青年以外,待在火堆旁的其實還有兩人。
   
一個是因為抽籤結果,不得不負責和希克羅共同顧守行李兼生火煮水的菲尼克,現在煮水用的鍋子就是從他的身上掏出來的——至於他的全身上下到底塞了多少東西,至今連他們的團長先生都弄不明白。
   
另一個則是受到利耶委託所以留下來負責顧好菲尼克的亞亞,只不過她似乎是愛困的緣故,正將他人的膝蓋當成臨時枕頭,陷入了夢鄉之中。
   
而照慣例的,膝蓋的主人並不是菲尼克,而是比安靜更加安靜的希克羅。
   
天空不是很藍,事實上還有點陰,雲朵跟著染上了灰蒙的色彩。
   
菲尼克覺得自己的心情估計是比頭頂上的天空還要憂鬱很多很多。他看著小女孩香甜得令人忍不住憐愛的睡顏,比起怨歎他們的小公主究竟是為了什麼寧願選一個話一天根本不到十句的獎金獵人,就是不肯選自己這件事,他更加哀怨的是另一件事——
   
團長先生,這樣子小公主跟沒留下有什麼差別啊……
   
想當然爾,希克羅並不會知道黑髮少年此刻的內心控訴,也不會有絲毫的興趣想知道。從他恢復意識到跟隨普魯魯冒險團前往拉瑞蘭山道的這一路上,他從未對任何事提起興趣過,包括自己的名字、自己失去的記憶在內。
   
即使如此,他還是選擇了隨著普魯魯冒險團而走。
   
——是“我”,決定要這麼做。
   
灰藍發色的青年停止折樹枝的動作,鍋子下方的火勢已經燃燒得夠旺盛了。那對掩在眼睫底下的深藍瞳孔像打破凝滯地抬起,銳利但充滿無機質感的眼神,對上了對面少年來不及收回的敵意、以及不相信自己的警戒。
   
可是那雙深藍的眼睛又彷佛什麼都沒瞧見的將目光調轉回來。
   
希克羅知道普魯魯冒險團的那名少年其實一直對他抱持敵意——和另外一名紅頭髮的女孩一樣。只不過前者是小心隱藏起,後者則是毫不加以掩飾。
   
不論是小心隱藏起、或是毫不加以掩飾,希克羅都沒有太大的感覺。不是特意的裝作感覺不到,而是他真的“沒有感覺”。
   
希克羅的視線這次是落到將他的膝蓋當作枕頭熟睡的小女孩臉上。白發紫眸的小女孩睡得如此香甜,像是認為這位置讓人感到安心。濃密卷翹的雪白睫毛把一雙紫色的大眼睛覆蓋得密密實實,發間的尖耳朵偶爾會不經意地顫動幾下。
   
“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們?”
   
突如其來的問句,成了繼火堆中的“劈啪”聲和風吹過葉片的沙沙聲之後的第三種聲音。
   
菲尼克採用的語調是謹慎還有冷靜,鏡片後的漆黑眼眸望著坐在自己正對面的青年,狀似不經意擱置在膝上的手指是半收攏的,那其實是隨時準備好發動魔法陣的姿態。
   
就算對方的槍枝被普魯魯冒險團的團長收走了,就算對方在沿途中並未有任何危害於他們的舉動,甚至可以說是安分的過分……
   
可是,菲尼克完全不相信他,他一點也不相信希克羅。
   
從來就沒有過。
   
希克羅抬起眼睛,他的動作一樣不快也不慢,深藍的瞳孔裏中好像除了荒原般的冷漠之外,就再也找不著其他的東西,菲尼克甚至覺得那就像是一具屍體突然睜開眼睛看人似的。
   
“所以,你為什麼要跟著我們?”
   
黑髮黑眸的少年再一次地問,這次他的語調隱隱滲出了尖銳。
   
“我不歡迎你,安琪拉小姐想殺你,聰明的人不是應該離得遠遠的?噢,不要用喪失記憶這個理由來說服我。說真的,我不認為你這個人會去在意這種事情。”
   
希克羅確實一點也不在意喪失過去的記憶,對他而言,似乎根本毫無影響。也許他還會認為那樣的東西不見了就不見了,特意尋找回來反而麻煩。
   
於是灰藍發色的青年並沒有提出“因為失去記憶才跟著你們”這樣的理由,他不會僅僅為了這種事就下意識地跟隨他人。
   
是他自己決定要這麼做的,他的意志讓他選擇隨著普魯魯冒險團而走。
   
但是,原因呢?任何事情的發生總有些原因。
   
不過希克羅不喜歡凡事都要尋個理由出來。如果真的硬要說的話,那雙深藍的眼瞳在一瞬是略略地眯起,一直比安靜更加安靜的獎金獵人吐出了和面前少年的第一句對話。
   
“看起來會很有趣。”而且還是出乎意料的回復,“跟著金走,看起來會很有趣。”
   
菲尼克的腦袋在對方說出話前已經預先想好各種答案,可是希克羅的理由卻是他完全不曾想到的一種。菲尼克頓時間只能怔愣住,他不知道原來他還可以從這名惡名昭彰的獎金獵人口中聽到“有趣”這個字詞。
   
這時候的菲尼克。席路想都不會想到,在未來——雖然離現在還有一段距離——有著灰藍發色和銳利眼神的青年,竟然會因為相同的理由,而加入了普魯魯冒險團的行列……
   
不過菲尼克立即就注意到希克羅在句中使用的稱呼方式,這是這一路上他第一次聽見希克羅提到他人的名字,他驀地湧現一種荒謬的想法。
   
“你該不會,已經恢復記憶了?”
   
或許是這句話真的太荒謬了,當菲尼克脫口問出後,換來的是希克羅幾近下意識的一句:“什麼?”
   
菲尼克試圖從對方的眼裏追查出蛛絲馬跡,然而那對深藍色的眼珠依舊像是無際的荒原一樣,什麼也追尋不到。
   
菲尼克自認對面前的獎金獵人並沒多大的瞭解,起碼是比不上他們的團長先生(他在十次的機率內總是可以遇到對方三次),但是在上一次的任務當中,希克羅從頭到尾卻也沒有掩藏過他的意圖。
   
‘我的目的和你們一樣。’
   
雖然他們打從一開始就誤會了他的目的。
   
黑髮黑眼的年少魔陣士吐出一口氣,他露出微妙的表情,“我們團長先生的名字是利耶。金。阿利斯……”
   
可是希克羅喊的並不是“利耶”也不是“阿利斯”——認識普魯魯冒險團團長的人們都是這麼喊法——偏偏是失去記憶前他曾經使用過的叫法,“金”。
   
“因為最不麻煩。”希克羅的聲音平淡得聽不出抑揚頓挫。
   
——啊啊,而且理由還是老樣子……
   
菲尼克臉上的微妙變得更加微妙。
   
就某方面而言,希克羅可能是他見過最不喜歡麻煩的人了。
   
對話到這裏似乎就陷入中斷,灰藍發色的青年彷佛是不願多說一句地兀自沉默,而菲尼克也沒有特別的興趣想再和人搭話。
   
氣氛頓時死寂得只剩下堪稱是背景音效的劈啪聲和風刮過林葉的聲音。
   
或許唯一不受這死寂氣氛影響的人,就只有枕臥在希克羅膝上,睡得一臉恬靜的亞亞。她側著臉,一隻小手還不自覺地握成拳狀,雪白的發絲有好幾綹滑落到臉邊。
   
本來盯著亞亞睡臉的菲尼克忽然間站了起來。
   
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半皺著眉頭,匆匆地拋出一句“我去小解一下”,不過急促的腳步在中途又硬是打住。
   
“我們的小公主就先拜託你看著了,絕對絕對不能讓她少一根寒毛。啊,還有小公主要是醒的話,無論如何都不可以讓她靠近鍋子,不過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啦……”
   
當後半段幾乎變成自言自語式的咕噥,菲尼克的身影也跟著跨進另一邊的樹從之後,濃密的綠色隨即將他吞沒。
   
就在同時,一直閉闔的雪白睫毛隱隱地出現顫動。下一刹那,亞亞迷迷茫茫地打開雙眼。
   
“唔,利耶……”
   
亞亞像只幼貓似地揉揉眼睛,反射性就要朝身邊的青年偎靠過去。直到灰藍色的發絲映入眸子裏,她才像是好夢方醒一樣愣愣地眨了幾下眼睛,宛若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弄錯人。
   
不是“利耶”,是“希克羅”。
   
接著亞亞又望瞭望四周,發現應該在的菲尼克卻不見蹤影,面前僅剩一鍋的水在咕嚕咕嚕的冒著泡。
   
“他等會就回來。”一眼看穿亞亞顯露的疑惑,希克羅說出了像是解釋的句子。
   
亞亞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她無意識地吮著拇指尖,一雙滴溜的大眼睛在青年和鍋子間來來回回地移轉。
   
然後一隻小手抓住了希克羅的衣角,希克羅小幅度地低下頭,看見宛若紫水晶鑿刻出來的眸子正眨巴眨巴地凝望著他,裏頭閃動的是冀求的光芒。
   
“那個啊,那個啊……”這麼細聲細氣說的小女孩漾出一張甜甜害羞的笑靨,“亞亞可不可以……”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09 AM

【第七曲 被禁止的事】

   
利耶。金。阿利斯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有些心神不寧。
   
嚴格說起來,那並不是一種太過強烈的感覺,最多是像胸口處的位置莫名地發著悶,卻還不至於掌控全部的心情。
   
可是就是這種揮之不去的輕微滯悶感,讓利耶無論如何都沒辦法真正的靜下心來。
   
——好像,會發生什麼糟糕的事一樣。
   
名為“直覺”的聲音正從腦海的最深處竄升起,呢喃似地向著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訴說。
   
雖然利耶沒有將情緒表露得明顯,但跟他一同行動的安琪拉依舊從他偶爾會浮現在臉上的若有所思,看出一絲端倪。
   
“如果擔心的話……”
   
安琪拉伸出手拔起一株開綻淡色小花的植物。在阿貝爾教導的知識中,她記得這是屬於可食性的範圍。
   
即使在摘取植物的時候,她亦是戴著一雙白手套,她不喜歡將自己的義肢暴露出來,那份金屬的冷光有時在不經意間,都會紮得她自己眼底生疼。
   
“打從一開始,你就該把她放在自己看得見的地方,而不是在之後才來感到後悔。”
   
利耶過了好一會才發覺到,原來紅發的女孩是在向自己說著話,而那個“她”,指的顯然就是亞亞。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頓時是一個怔愣,接著他搔搔頭發,總算明白自己的表情造成了對方某種程度上的誤會。
   
“啊啊,我想你一定是誤會什麼了,安琪拉。”
   
利耶沒有意外地看見原本背對著他的女孩轉過身來,那雙青碧色的眸子亦是一如他預料地沾上吃驚。不過比起解釋理由,利耶覺得更重要的是先把安琪拉剛剛拔起的植物抽走。
   
“這個不行,這個不能帶回去煮。”
   
“但、師父他明明告訴過我這是可食性植物。”
   
或許是暫時不需要和有著灰藍發色的獎金獵人共處的關係,安琪拉的表情不再像之前如此壓抑,直視利耶的綠眼睛裏隱隱閃動著不服。
   
利耶歎口氣。
   
他認識阿貝爾的時間還比安琪拉來得長上很多,他當然知道阿貝爾的確是對於植物方面有相當深的專研,畢竟那個銀發藍眼的男人可是一名醫生。
   
而問題也在於,阿貝爾。瓦特“只是”一名醫生。
   
“我敢打賭,阿貝爾那傢伙很少在負責三餐的吧?”利耶的語氣是直接採用肯定。
   
即使不明白利耶這句話的用意,安琪拉還是點點頭,“準備三餐一向是我的工作,師父他確實很少進廚房。但這個跟那個……”
   
“……有什麼關係是嗎?”
   
利耶聳聳肩膀,將安琪拉未完的話接了下去。
   
“所以啊,阿貝爾對這東西的認知只是學識上的。它可以吃,只不過丟進水裏煮的話,那味道會苦得讓人在三天內吃什麼東西都覺得是苦的。”
   
安琪拉睜大了眼睛。
   
她還是第一次聽見這種事。可是,為什麼眼前的青年會知道得這麼清楚呢?
   
“因為那種事情只要體驗過一次,絕對是想忘也忘不了。”
   
當利耶這麼回答時,安琪拉才驀然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間將內心的疑問給問出口。她看見利耶露出複雜至極的表情,彷佛再度回想起當時嚇死人的苦澀味道。
   
只是讓利耶露出如此複雜表情的原因不單單是憶起那份苦味,他更想起吃的時候完全面不改色、還試圖多摘幾把回去當宵夜的亞亞。
   
偶爾利耶也會忍不住思考著他最重要的小公主在味覺方面,到底是有多異于常人。
   
不過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倒是不曾深思過,沖著“不能隨便浪費食物”這條座右銘(據說他們的座右銘總共有九十九條)而有辦法陪著亞亞硬是將食物吃完的自己,就某方面而言,其實也挺不容小覷的。
   
起碼同樣是身為普魯魯冒險團一員的菲尼克,就常常覺得自個兒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利耶將那株開滿淡色小花的植物隨意一扔,他還沒有壞心眼到要把這種可以吃、但是實在難吃得要命的東西帶回去給還不曾體驗過的菲尼克品嘗——雖然這個念頭是有在他的腦海裡面逗留了有五秒鐘之久。
   
利耶繼續向著前方前進,安琪拉則是連忙的尾隨在後。兩名人類將散佈地面的枯葉和草屑踩得沙沙作響,替除了他們之外便再也望不見人煙的周遭帶來安靜以外的聲音。
   
紅發的女孩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其實可以不用追上去和那名青年一起行動的。再怎麼說,她都沒有理由需要受到對方的管束。
   
但是,她還是想問,她忍不住想問,在對上那雙泛著夕陽輝澤的橙色眼睛後。
   
利耶。金。阿利斯莫名地就有著這樣的魔力。
   
安琪拉追了上去,“你剛剛說我誤會?難道不是如此嗎?難道你真的一點都不會擔心?”
   
“我擔心的是別的事,並不是亞亞的安危。”
   
利耶沒有說出是什麼事,因為連他也說不上來。然而他的胸口處至今依舊是無端地發著悶,簡直就像是一種變相的警告一樣。
   
“你就那麼放心的讓那孩子……和希克羅共處?”
   
安琪拉像是再也忍耐不住地,把她一路上壓抑著的“難以相信”喊叫了出來。她美麗的綠眼睛彷佛是隨著情緒的波動,而折射出一層淒厲。
   
“那種傢伙……他壓根不把人命放在眼裏,你以為……你以為他會因為對方是孩子就手下留情嗎?”
   
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有這種事的!安琪拉緊緊地咬住嘴唇,她的記憶裏再次地翻騰出血腥之海。
   
——除了窗外的天是黑的,其他的所有一切都是紅的。
   
——地板天花板牆壁窗簾,她的兄弟她的雙親她的家人,全部,都是紅的。
   
“就算是喪失記憶,那種傢伙……那種傢伙也絕對不可能因此有所改變!”
   
女孩淒厲的雙眼像要流出淚水,然後那透明的淚珠將會幻化成焚燒一切的憎恨烈焰。
   
利耶知道希克羅並沒有改變,即使不是自願的,但是過於頻繁的接觸還是讓他看得出來,希克羅從來就不曾改變過凝結在眼瞳底處的冰冷。
   
不管是失憶前,抑或是失憶後。
   
有沒有喪失記憶,似乎對那傢伙造成不了什麼影響。
   
“所以……我以前也是和現在一樣嗎?”利耶忍不住地低喃著,橙色調的眼眸難得洩漏出些許的茫然,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而已。
   
安琪拉一時間還沒辦法明暸過來利耶的話中語意,泛著薄霧的綠眸怔愣地眨動一下,然後青碧色的瞳孔倏地大睜。
   
安琪拉聽出來了,她不敢置信地瞪著面前褐發橘眼的青年。
   
和現在一樣?以前……和現在一樣?
   
所以這個人的意思……難不成……
   
有著一頭紅茶色發絲的女孩驚訝地捂著嘴,她根本不知道有這種事,不管是言行還是舉止,她完完全全都沒有發現到。
   
原來利耶。金。阿利斯這個人……
   
竟然也是喪失記憶的!
   
“你也……不記得過去嗎?”
   
安琪拉的語氣除了遲疑之外,還混雜著一絲連她也不曾察覺的小心翼翼。
   
這使利耶忍不住微皺一下眉頭,安琪拉望著他的眼神讓他有些不自在。
   
即使這是大多數人在得知這項
   
訊息後往往會有的反應,可是身為普魯魯冒險團團長的青年還是比較習慣另一種態度。
   
‘過去?想知道的話就自己去找吧,沒學過自己的事自己負責嗎?’
   
蘭卡。拉克西絲潔奧卡抬高她高傲的下顎,隨意散落的紅發狂肆如焰,皎白的手指彈了彈煙管,一雙冰藍色的眼眸幾乎是不耐煩地睥睨著自己以外的人。
   
‘耳朵順便給我洗乾淨聽清楚了,要是不按時還錢,當心我宰了你這個橘子眼睛的跟那個小白……’
   
回憶強制終止。
   
利耶伸手揉按著眉心。他不禁後悔起自己為什麼要去翻找早就被他用箱子打包好、還在箱外緊緊綁了好幾條繩子的記憶。這下可好了,順便連精神面的創傷都一併被翻上來。
   
利耶像是驅趕什麼地猛力揮揮手,他突來的動作令安琪拉不解,但是她卻將利耶臉上一閃而逝的扭曲,誤會為是自己不小心觸動了對方的傷口。
   
——就某方面而言是傷口沒錯,只是和安琪拉所想的傷口完全是不相干的兩回事。
   
利耶不是沒注意到紅發女孩細微的變化,當他瞧見自那雙綠眸內淹溢出來的愧疚時,他就知道安琪拉一定是誤會了。
   
要怎麼想像是他人的自由,不過說實話,他並不太喜歡讓人將那些想像加諸在自己身上。
   
於是他搶在安琪拉準備道歉的前一步開口:“我的確是什麼都不記得,我是指我被我的師父及阿貝爾那傢伙救起之前的事。可是那並不代表什麼,我也不覺得哪里不好。”
   
橙色調的眼睛在這一瞬間變得沉穩濃烈。
   
“所以,安琪拉你不需要說什麼道歉的話,也不需要認為可憐還是什麼的。我剛說了,我從來都不這麼覺得。”
   
利耶的話語就像一盆冷水似兜淋下來,安琪拉在這瞬間幾乎是覺得難堪地咬住下唇,碧綠的雙眼垂下盯著地面,卻同時在心裏感到愧疚的情緒在發酵地冒泡。
   
面前的青年說得沒錯,甚至能夠說是一針見血了。女孩不安地眨動睫毛,就在剛剛,她的內心真的有可憐對方的念頭浮上。
   
——好可憐,原來他喪失記憶……好可憐,原來他完全不記得過去……
   
——不對,這一切都是自己硬要這麼認為的!我怎麼能……怎麼能拿不幸來做比較?
   
安琪拉明顯低落下去的情緒讓利耶傷腦筋地耙梳著頭髮。他不太會安慰人,可是無端端使一個女孩子的心情憂鬱也不是一名親切善良的冒險獵人應當作的事。最後利耶只好拿出之前安慰菲尼克的那一套,伸手摸摸安琪拉的頭。
   
安琪拉頓時嚇了一跳,就算是阿貝爾也不曾這樣把她當作小孩一樣地對待。她抬起頭,映入瞳孔內的是褐發青年略感不自在的側臉,日光打在了上頭,勾勒出俊朗的輪廓。
   
“總之那種小事,就別太在意了。現在最重要的是趕快把食物找一找,我想亞亞他們一定是在等我們了。”
   
“說得也是……”安琪拉先是小小聲地說,接著她總是習慣抿緊的唇線慢慢漾出了一抹笑花,“啊,說得也是呢!那我去那邊看看好了,那裡看起來有不少東西。”
   
“唔,既然這樣,我就負責這邊好了。”
   
利耶鎖定範圍,不過他在望見安琪拉向著另一端邁出腳步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喊住了她。
   
“我說安琪拉,不要走太遠,萬一有事就立刻叫我。”
   
——再怎麼說這孩子(利耶常忘記自己從外貌上看也大不了人家幾歲)是阿貝爾親自交代的,等事情結束後,無論如何也要把人好好的送回去。
   
有著紅茶色發絲的女孩聞言回過頭,她凝望著青年溫暖又真摯的橘眸。她輕輕的一頷首,開始明白為什麼那名少年會那麼的重視自己的同伴。
   
等到安琪拉真的往另一端走去,利耶又像困擾似地搔搔褐發。
   
——不過說到“等事情結束”……還真不好辦哪。
   
利耶想到了女孩提及仇人便滿溢憎恨的面容、以及那名看起來根本不打任何東西當一回事的獎金獵人……末了他大歎一口氣,覺得自己現在還是別多想了。
   
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決定將心思移到別的方向的利耶邁步朝左側走著,他剛才似乎有瞥見一些不錯的食用植物,如果能夠再出現幾隻動物就更棒了,畢竟肉類料理比較適合補充體力。
   
彷佛是上天真的聽見了他的請求進而將這念頭具體化,利耶在下一刻忽然聽到異樣的沙沙聲。不是風吹過林葉的聲音,是前方比人高的樹叢後所傳出的聲音。
   
——有東西,正在逐漸的朝這裏接近。
   
利耶的眼登時一眯,銳利自瞳孔中湧現,他的手開始往背後探去,直到手指碰觸到了冷硬的劍柄。
   
就在樹叢後的身影出現在普魯魯冒險團團長的眼內的同時,冷光隨著手臂迅速的動作暴現,出鞘的寬劍刹時間就直指前方。
   
只是出現的卻竟然是菲尼克。席路!
   
黑髮的少年僵在原地,眼鏡隨著汗水的滲冒而微微地滑落。他的腳步就像生根無法動彈,瞪大的漆黑眼眸可以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脖子前。
   
那地方有一柄寬劍正指著自己,鋒銳的劍尖在日光照射下只是反射出愈發森冷的光輝。
   
菲尼克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個,他再慢慢的抬起眼,看著像是比他更吃驚萬分的利耶。他的眼眶簡直快飆出眼淚了,這一幕未免也太似曾相識了吧?
   
“怎麼是你?”
   
利耶面露詫異,隨後俐落地收起劍,語氣中好似還隱隱帶著失望。不過利耶的表情忽然又是一變,他的眼神如同刀子似地直接扔砸在菲尼克身上。
   
“……不對,為什麼你會在這?”
   
“咦?我是到附近解決一下人類不能避免的生理需求,然後就覺得好像聽到團長先生的聲音了,才一路找過來的……”
   
菲尼克擦擦冷汗,這已經是第二回他面臨這種生死一瞬的感覺了,而且還都是他們團長先生賜予的。但是他的回答顯然無法讓利耶滿意。
   
“團、團長先生,有什麼不對嗎?”
   
“不對不對,大大的不對!”利耶吊高雙眼,逼近的面龐帶有迫力,“菲尼克,我是怎麼交代你的?我走之前是對你說了什麼啊?”
   
“說了什麼?啊!團長先生你是說不能讓小公主靠近鍋子那件事嗎?呃,我離開的時候是有特別交代希克羅啦……果然不太好嗎?”
   
“交代那傢伙?那你還不如去交代給一顆石頭聽!”利耶咋下舌,他的神情有掩不住的懊惱之色,“這下麻煩了,絕對得要立刻回去才行!”
   
“團長先生,真的有這麼糟糕嗎?”菲尼克連帶地也被感染到緊張的情緒。
   
“等你親眼見到你就知道有多糟了……你給我聽好了,菲尼克。”
   
利耶突然一掌搭上菲尼克的肩膀,他不笑的時候眼神是異常認真。
   
“我說過‘不准’這兩個字了吧?‘不准’的意思就是‘禁止’,就是絕對不能去做。”
   
——無論是在何種情況下,都絕對不能去做。
   
菲尼克怔怔的望著利耶的眼眸,下意識地點點頭。他覺得自己好像忘了某件事,有個人,似乎也曾經對他說過類似的話。
   
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
   
利耶鬆開手掌,他轉頭望向另一端大喊:“安琪拉!我們先回去了!安琪拉,你有聽到嗎?”
   
女孩的身影在過一會後才出現在普魯魯冒險團兩名團員的面前。在看見菲尼克時,安琪拉微洩訝異,那一雙美麗的綠眼睛就像在無聲詢問著發生了什麼事。
   
而她戴著白手套的右手,則是提著一隻明顯是陷入死亡的兔子,鮮紅的血液正從兔子的脖頸處滴滴答答地汨滲出來,沿著她一路走來在地面濺落成不規則的圖案。
   
菲尼克迅速地瞥了一眼,他注意到兔子的脖頸上頭有五個小小的血洞,血就是由那滲出。他無意識地推抹快滑落的鏡片,他在心裏清楚,那五個血洞正好符合女孩子的指印。
   
“菲尼克,你在發什麼呆?該走了。”利耶伸手拍上菲尼克的後腦,“啊啊,雖然我個人是認為大概來不及了……”
   
後半段的咕噥讓菲尼克不由自主地盯緊他們團長先生的側臉,他不禁要猜測著究竟是什麼事使得利耶非趕回去不可。如果讓亞亞靠近鍋子,又會發生什麼後果?
   
很快的,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就知道答案了。
   
灰藍發色的獎金獵人依舊坐在原來的位置,就算在瞄見其餘人回來時也沒有挑動一根眉毛。他繼續不快不慢地折著樹枝,彷佛真的將這事當成消遣,菲尼克幾乎要懷疑起這人是不是根本沒改變過姿勢。
   
而擁有一雙尖耳朵的白髮小女孩在一發覺利耶的身影,頓時是興高采烈地飛撲過去。
   
但重點並不在希克羅或者是亞亞的身上,而是放在火堆上熬煮的那一鍋……不明液體。
   
三雙色澤不同的眼眸越過了亞亞,全部有志一同地盯著那個鍋子——只不過其中兩人是目瞪口呆,一人則是無力至極。
   
菲尼克就是目瞪口呆的其中一人,他死命地盯緊還在火堆上用小火熬煮的鍋子。他非常確定在自個兒離開前,鍋裏裝的分明就是再普通不過的清水。
   
“喂,你讓亞亞靠近鍋子了是不是?”
   
任憑小女孩抓著自己的手臂當單槓,利耶眯細眼睛,瞪著當時唯一在場的成年人。
   
“我不覺得讓亞亞靠近有哪里不行。”
   
希克羅“喀”的一聲折斷樹木多餘的枝條,說話的語調不算快不算慢,但總有著惹怒人的本事。
   
“有哪里不行嗎,金?”
   
——然後被惹怒的團長先生就會抓著自己牽怒……
   
菲尼克苦哈哈地看著自己已經被一把揪住的衣領,而抓住人的褐發青年正對他露出一抹皮笑肉不笑的獰笑。
   
“菲、尼、克。”
   
連那平時開朗的聲音聽起來都像在磨牙一樣。
   
“對不起,團長先生……我知道我錯了……”
   
菲尼克虛弱的懺悔著。他真的不該把事情交代給希克羅,那還不如去交代給一顆石頭聽……而他更不該做的事,就是離開他們的小公主一步。
   
——小公主啊,你究竟是對那鍋水做了什麼事?竟然有辦法使好端端的一鍋清水,變成咕嚕咕嚕冒泡還呈現鮮豔紫色的超。詭異液體!?
   
還有那些在鍋裡面浮浮沉沉的不明物體,又是什麼啊……
   
“那個,可以吃嗎?”安琪拉遲疑萬分的問,她從就不曾見過如此鮮豔又詭異的紫色。
   
“可以唷。很好吃喔,真的很好吃喔!”
   
一聽聞有人提到自己的“作品”,本來勾著利耶手臂的亞亞馬上綻露出天真無邪的笑靨,向著其他人大力推薦。
   
“因為亞亞有放了很多好吃的東西嘛!”
   
只是就算面對那般天真惹人憐愛的笑臉,饒是菲尼克也無法附和上任何一句話,更問不出是加進什麼“好東西”。他咽咽唾液,把視線調往了利耶的臉上。
   
“……老實說吧,團長先生,那鍋要是吃下去的話……會怎麼樣?”菲尼克低聲下氣地求證著。
   
既然利耶知道讓亞亞靠近鍋子會發生什麼事,就表示他曾經體驗過。而把普魯魯冒險團九十九條座右銘背得滾瓜爛熟的他,也知道想倒掉那些東西是不可能的。
   
“就某種程度而言,你會覺得自己從來沒有如此的和真神接近過。”
   
利耶的表情認真到一點也不像在開玩笑。
   
“以上純粹是個人的經驗談,如果你想嘗試我也不會阻止你的,菲尼克。”
   
菲尼克發出小聲短促的呻吟。
   
換句話說,這豈不擺明瞭會步入瀕死狀態嗎?連團長先生幾乎都承受不了的東西,憑他一個小小的魔陣士,根本會在十秒內就回到真神的懷抱吧……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再度加重揪扯菲尼克衣領的力道。
   
“所以你現在記清楚了沒?菲尼克,當我說‘不准’的時候……”
   
“那就代表著……無論在何種情況下都不能去做的事。”
   
開口的人卻是安琪拉,她在訴說時是流露不解的迷茫。
   
“我不是很明白,但師父他常常這樣告訴過我。因為那等於是……”
   
被禁止的事。
   
絕對不能去做的事。
   
菲尼克的雙眼越睜越大,一直盤踞在腦海的迷霧好像在這瞬間讓人狠狠擊碎,有什麼被遺忘的記憶碎片開始迅速地拼湊重組。
   
“菲尼克?”
   
利耶忍不住放開手,他發覺自家魔陣士的表情驀然變得異樣。
   
菲尼克像是沒有聽見利耶的詢問,他慢慢地轉動視線,焦距向下移動,直到對上亞亞晶亮的紫色眸子。後者絲毫不知他心中所想,正對他甜甜一笑。
   
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總算完全想起來了,他想起阿貝爾。瓦特在他們離去的那一天,是抓著他的肩膀,附在他的耳邊,以著一種輕啞而嚴厲的聲音對他這麼說——
   
‘請你記得,不管發生了什麼事,無論如何都不能讓亞亞“唱歌”。’
   
  因為、因為……
   
‘那是被禁止的事。’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10 AM

【第八曲 安靜自此蔓延】

為什麼不能讓亞亞唱歌?
   
或者應該問,如果讓亞亞唱歌的話,會造成什麼後果?
   
菲尼克一路上都為了這個問題苦思不已,但就算他想破腦袋,他還是找不出任何關於“唱歌”和他們小公主之間的關聯性。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不是沒有注意到菲尼克沿途上頻頻朝他懷中抱著的小女孩所投遞來的目光,雖然說菲尼克平時就在做這種事了,可是這回的目光裏含帶著的東西卻不一樣,那是一種若有所思。
   
——若有所思?對誰?對亞亞嗎?
   
推測出來的結論連利耶也覺得沒道理,不過他也不打算多加追問,因為他自己同樣是被別的事情煩惱中。
   
原來不止是菲尼克而已,普魯魯冒險團的成員和非成員當中,一樣是有人懷抱著心事。一個是煩惱著如何將友人的徒弟平平安安送回去,順便再從對方那裡多索討一筆看顧費的團長;一個是一心一意只盼望著仇人早日回復記憶,好得以親手刃之的紅發女孩。
   
於是就在各自抱持著不同心思的情況下——當然也有人是什麼都不曾多想的,例如亞亞;也有人是完全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在想的,例如希克羅……
   
無論如何,相當於目的地前哨站的拉瑞蘭山道終究是出現在這一行人的眼前。
   
走在最前頭的利耶率先停下腳步,呈現在眼前的景象和儲存在腦海裏的當日記憶幾乎是沒有太大的差異——包括那棵歪歪斜斜長著的大樹,那是被亞亞拔起後想重新塞回去卻沒塞好的結果。
   
“這樹長得還真藝術啊……”
   
後邊的菲尼克喃喃地發出感慨,他不知道這原來是他們小公主的傑作。
   
利耶回頭瞥了他一眼,也沒點破什麼。比起生長姿勢顯得藝術的樹木,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必須先處理。
   
這回普魯魯冒險團的任務,是“調查西科市採礦人員的失蹤之謎”……雖然在途中因為一些意外使得他們被迫帶上兩名非團員。
   
根據委託人,也就是西科現任市長給予的情報,那些採集晶礦的工人是在通過拉瑞蘭山道、前往裏頭山區的這條路徑上,無故地失去蹤影。這也是為什麼通往盛產晶礦的山區尚有其他的道路,普魯魯冒險團卻選擇了拉瑞蘭山道的緣故。
   
“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似的……”
   
利耶無意識地加重環抱著亞亞的力道,誰也不會知道他們接下來要面對的是什麼。他微皺著眉頭,向後掃視了身後各懷心思的三人,然後再次地邁開短暫停滯的腳步。
   
菲尼克倒是不若以往地黏在利耶和亞亞的身邊,他特意地控制步伐,讓自己的速度剛好能夠落在安琪拉以及希克羅之間。這是一項必須的防備措施,由利耶在私底下交代給他的工作。
   
利耶並不是懷疑那名灰藍發色的獎金獵人會不會對安琪拉有所動作,相反的,他擔心的是安琪拉,有著紅茶色發絲和一雙彷若澆不熄憎厭之火的綠眼睛的女孩。
   
菲尼克可以明白他們團長先生擔心的理由,即使安琪拉曾經允諾過,在希克羅回復記憶之前都不會採取報復手段,然而一旦當普魯魯冒險團的任務執行完畢後,沒有人有辦法保證,希克羅是不是真的還會跟著他們一起行動?

先不論害得希克羅喪失記憶確實是他們的責任沒錯,但是倘若希克羅要走要留,那都不是他自己以外的人可以限制的。
   
——多盯緊安琪拉。
   
利耶在無人察覺的時候曾這麼對菲尼克低聲說著,他多少還是瞭解希克羅,就算再怎麼不願意。如果安琪拉真的忍耐不住先動手的話,那麼希克羅就不可能會放過她。
   
希克羅的手段,菲尼克是親眼見識過,他甚至比利耶還多窺見了一幕至今回想起來身體內的血液似乎都還會發冷的場景。
   
他以著眼角餘光不著痕跡地打量前後的兩人,目標之一的希克羅依然是比安靜更加安靜,他從不主動開口說話。
   
至於同屬監視目標的安琪拉,在那張像是面具的空白表情下,菲尼克敏銳地察覺到一絲掩飾不了的焦躁。包覆在白手套的手指常常在不自覺中捏緊、鬆開,重複著這樣的動作。
   
安琪拉果然已經開始焦躁起來了。
   
“利耶。”讓褐發青年抱在懷中的亞亞忽然細聲的說,音量只有彼此兩人聽得見而已,“怪怪的。”
   
利耶的眉頭愈發擰緊,他知道亞亞口中的“怪”並非是指自己或者是他們後邊的氣氛,而是單就周遭的環境而言。
   
拉瑞蘭山道有某個地方正透露著古怪,這使得利耶一直無法抹消籠在心頭上的違和感。
   
越往山道的深處走,那份感覺就越鮮明、越清晰,簡直像根刺不上不下地哽在喉嚨裏,怎樣都教人難受。
   
利耶試著回想當日見到的景象好做比對,但是真的找不出太大的差別,就連今日的天氣也像是自那時候複製出來的。
   
風和日麗、晴空萬里,金黃的陽光大把大把的灑落在路面上,兩側蔓生的野草仍舊是蔥蔥翠翠……除了沒有四名跳出來喊著“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欲從面前過,留下買路財”的山賊。
   
除了……除了……
   
“這裏好像特別安靜呢,團長先生。”菲尼克推扶一下眼鏡,他的鼻頭微微地冒汗,鏡架不到一會就會滑落,“你不覺得有點像咱們上回去蘇蘇裏西亞火山的時候嗎?”
   
菲尼克提起這件事純粹只是無心,但沒想到他的一句話竟讓利耶驀地煞住腳步,迅速地回過頭。
   
“菲尼克,你再說一次你剛剛說的。”
   
“呃……這裏好安靜這句?還是蘇蘇裏西亞火山這邊?”
   
菲尼克不明所以地看著忽然停止前進的利耶,然後他看見那一雙橙色眼眸內先是浮現出恍然大悟,緊接著竟是飛快地轉為淩厲的警戒。
   
再然後,換黑髮黑眼的少年自己低喊出聲,他終於反應過來為什麼他們的團長先生會有此一問。
   
是了,就是“聲音”。拉瑞蘭山道未免安靜得太過分了!
   
最初的時候多多少少還是能耳聞鳥鳴聲,可是當他們越接近裏邊的森林時,那些聲音就像被某種看不見的無形之物給逐一地吞食掉一樣,聲音越變越少、越變越少。
   
等到普魯魯冒險團一行人到達了堪稱中間地帶的森林,隸屬於生物的聲音已經徹底地消失在所有人的耳內,剩下來的便只有風聲、褲管摩挲草葉聲,還有各自的呼吸聲。
   
不自然的安靜,反而製造出了一種異常的壓迫感。
   
但是,卻又和蘇蘇裏西亞火山的死氣沉沉完全不一樣。
   
利耶和菲尼克對望一眼,他們不約而同地回想起那片焦灰的枯木林、佈滿石礫的路徑、凹凸不平的地表。那是一個彷佛被寂靜包圍著的失落世界,沒有動物的身影,也沒有人類的蹤跡。
   
這其中菲尼克的視線還在希克羅的身上多逗留一秒——就是在那如同失落世界的地方,他目睹了足以令他一輩子都對希克羅心存戒畏的畫面。
   
利耶抬頭觀望著正以著一種凜然而肅穆的姿態矗立在他們前方的森林,蔥郁的綠色調幾乎佔據了視野。明明就是代表著生機蓬勃的色彩,但透露出來的卻是如此吊詭的靜默。
   
“亞亞,有聽到什麼嗎?”
   
利耶問著懷中的亞亞,但擁有一雙異于常人的尖耳朵的她也只是搖搖頭,表示什麼都沒有聽到。
   
同樣的,其他人也是什麼都沒聽到。
   
異樣的氛圍,異樣的安靜。
   
——那麼,接下來該做些什麼?
   
利耶的思考只是短短數秒的時間,他很快就做出決定。他招來自家的魔陣士,在對方耳邊吩咐了幾句。
   
菲尼克的表情起初流露一絲遲疑,鏡片後的漆黑雙眼彷佛是因為利耶的吩咐而染上抗拒的色彩。但是那抹色彩,隨即的又消失在他深不見底的瞳孔裏,菲尼克再一次地體會到自己到頭來果然還是無法反抗利耶的話語。
   
原來自己不止是被小公主吃得死死的,也被他們的團長先生吃得死死嗎?菲尼克的唇角浮現出傷腦筋的苦笑,不過他知道他絲毫不會討厭這樣的感覺。
   
安琪拉只看見戴著眼鏡的少年是歎著氣地走回他原來的位置,她不明白她所跟著的冒險團是要做出什麼打算。
   
或許除了商討事項的兩名當事人,便只有希克羅捕捉到菲尼克那細微的動作是代表何意。
   
乍看下那名少年是走回他原先待著的位置,可是他的腳步、方向做過巧妙的移動——那是一個很好的角度,既可以將安琪拉的一切舉動收納入眼內,還可以善用距離在最短的時間張開有效的魔法陣。
   
“利耶。”小女孩嬌軟的語調混著困惑。
   
亞亞雖然是聽見他們兩人的對話,卻不懂得那番話的用意。她略略地歪頭,脖子和小臉形成一個天真的弧度,陽光篩過雪白的眼睫毛,底下稚氣的紫色眸子眨動著。
   
“沒什麼事,亞亞你等下記得一定要抱好我。”
   
利耶露出一慣爽朗的笑容當作保證,然而唯有他自己清楚,有某種不該存在的情緒正試圖一點一滴地佔據著他的內心。他沒有告訴菲尼克,更不可能讓亞亞知情。
   
微弱的陰影自那雙橙橘色的眼瞳一閃而逝,快得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可是那道陰影確實是存在的。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深吸一口氣,把目光定在他身後的成員上,不管他們是不是隸屬自己的冒險團。依照著他的吩咐而行事的菲尼克,持力壓抑情緒但揮不去焦躁感的安琪拉,還有還有……
   
還有希克羅。現在這個隊伍裏頭的最大變數。
   
很快就收回目光的利耶並沒有發現到,被他視為最大變數的青年可以說是極為罕見地閃動了一瞬若有所思的神情,深藍的眼瞳是注視著走在前端的利耶以及亞亞。
   
“普魯魯冒險團……”灰藍發色的獎金獵人宛若思考似地輕撫著嘴唇,也許這是這一路上他第一次主動開口,“金……和亞亞?”
   
但是,誰也沒有察覺到。
   
利耶。金。阿利斯完全不曾注意到這些,他帶領著所有人一同向森林深入,他依舊過於清晰的感受到潛藏在內心裏那抹陰影的存在。
   
陰影的名字叫做“不安”。
   
這就像是一個,不祥的預兆。
   
濃密的樹蔭阻擋大量光線的進入,普魯魯冒險團一行人越朝著裏邊走,四周的明亮度相對的也跟著逐漸地減弱。有些昏暗,但始終是保持著一定的能見範圍。
   
腳下踩的是色澤偏黑的土壤,這和先前在拉瑞蘭山道上所見的有明顯的不同。鋪散在黑土上的落葉和草屑製造出了安靜之外的聲響,於是除了偶爾吹過的風聲、眾人的呼吸聲,又多增加一個踩踏落葉時發出的沙沙聲。
   
在安靜的統禦之下,任何一丁點人為的聲音都像是經過特意放大似的。
   
利耶穩住氣息,他的每一步前進都相當謹慎。這座死寂的森林帶給他一股強烈的不適感,他直覺那些採礦工人的失蹤原因,有絕大多數和這地方脫不了關係。
   
呼吸進肺腔裏的是涼冷的空氣,含帶著些許的濕氣。包圍在周遭的氣氛雖然安靜,卻絕對不是祥和的一種;無形的壓迫,一再地拉扯著步入森林內的眾人的神經。
   
走在希克羅與安琪拉之間的菲尼克搓搓雙手,他不喜歡這種涼冷的空氣,他往自己的掌心裏哈了一口氣,試圖讓雙手感到更溫暖些。
   
打從接下利耶吩咐的工作後,他的神經就一直繃得緊緊,他觀注著安琪拉的一舉一動,當然也不在乎把自己防備的態度暴露在希克羅的眼前,反正他早在先前就挑明過自己的立場,這時候再來掩飾反倒是一種無意義。
   
不過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偶爾會將目光調向腳下踩著的深黝土地,然後鏡片後的眼眸便流露出短暫的沉思。
   
跟在利耶後方的安琪拉,不會知道自己身後的少年此刻是用何種的眼神注視著她。
   
她覺得手指、手掌、手臂似乎都在微微地抽痛,她必須間斷地捏緊手指再放開,好抑制那份感覺——即使她比誰都還要清楚,那一對包覆在白手套底下的金屬雙臂,是不可能會再傳來任何痛覺的。
   
或許,那純粹是心裏的焦躁感在作祟。
   
紅發的女孩低下頭,命令自己不要回頭望向那名落在最後方的獎金獵人,否則她的手臂一定會越來越痛,直到她親手殺了對方才得以平復。
   
安琪拉感受得到她的理智和情感在交互拉扯,不停地折磨著她的腦海。
   
——不行殺了他,他甚至記不起自己犯下的罪孽……
   
——殺了他,誰也不能保證他的記憶何時才會回復。
   
——不行殺了他、殺了他、不行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聽不見的聲音在尖銳叫囂,安琪拉只覺頭疼欲裂,手臂的抽痛一併加劇。
   
是無預警響起的童稚嗓音,暫時中止了這場折磨。
   
“利耶,都沒有聲音呢!”
   
亞亞的音量不大,但過度的安靜卻讓所有人都能夠聽見。那雙尖尖的耳朵因為自己的聲音變成了注目物件,頓時是不安地顫動一下。
   
雖然身負著監視的任務,但是為了討亞亞歡心而馬上搭話似乎已經成為菲尼克的習慣。他一邊適度地控制腳下的速度,一邊自告奮勇地提出建議。
   
“小公主覺得太安靜嗎?哎哎,不然我來唱一首歌,負責炒熱氣氛怎樣?”
   
“我才不要!”
   
異口同聲的吐槽是來自於走在前頭的一大一小,其中的普魯魯冒險團團長還非常乾脆地直接擺出一張嫌惡的表情;至於亞亞則是吐了吐舌頭,小臉皺在一塊。
   
同伴們的不捧場讓菲尼克哀怨地垮了臉。自家的團長先生也就算了,怎麼連小公主都這麼不給面子?
   
“好歹我菲尼克。席路也是神秘的美少年嘛,團長先生。”
   
“八百年前就不神秘了,下次換點新臺詞上來……毫無新意可是會不受女人歡迎的啊,菲尼克。”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回頭拋給了少年一記鄙視的眼神,空著的另一隻手還順道朝後做一個驅趕的手勢,對於對方口中喃念的“反正只要小公主肯歡迎就好了”則是裝做充耳不聞。
   
不過無論如何,利耶的確因為這番聽起來不含多大意義的對話,給暫時地沖淡壓籠在心頭上的陰霾——就算他自認隱藏得再仔細,卻也沒想到仍會被自己的同伴之一敏銳地嗅出端倪。
   
見到達成效果的菲尼克推推鏡架。雖然他不知道是什麼造成他們的團長先生心情低落,但是團長先生也太小看他了。
   
真以為他沒注意到嗎?他可是堂堂的神秘美少……好吧,這句臺詞好像真的說爛了。
   
“啊,要不然換小公主唱唱看好不好?”
   
努力想令褐發青年心情好轉的菲尼克竟在不經意間,脫口說出了一句不該說的話。
   
等到菲尼克猛然發現自己說出了什麼時,他的表情瞬間僵凝住。
   
本來持續向著前方走的利耶頓住了步伐,即使只是刹那。
   
走在利耶正後方的安琪拉看得非常清楚,那名青年在頓住步伐的同時,他的背部宛若是竄過顫慄般地僵直了。
   
菲尼克幾乎是不自在地舔舔嘴唇,他明明很想再說些什麼補救,喉嚨卻像被硬塊塞住一樣。
   
原先就吊詭的氣氛,現在是變得更吊詭了。
   
讓利耶抱在懷中的亞亞是臉向著後面的,於是其餘的三人都能看到那張稚嫩的臉蛋上此時流露出來的是一種奇異的困惑與空茫。就算是同屬團員的菲尼克,也從來不曾見過亞亞會擁有這樣的一張表情。
   
“不能唱歌。”亞亞的語調就像在背誦臺詞一般,失去平日的靈動和清脆,“亞亞……不能唱歌。”
   
不是不會,而是“不能”。
   
白髮小女孩的困惑,彷佛是表示著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唱歌”,可是卻又不可思議地不願違反這項簡直像已經刻印在心版上的指令。
   
而由於背對的關係,利耶的表情被遮擋住了。
   
如果這時候有誰窺視到的話,或許會忍不住的吃驚那雙素來溫暖的橘色眼眸,竟是盛載著和亞亞雷同的困惑與空茫。
   
菲尼克被亞亞的表情弄得有些心慌意亂起來,他懊惱著自己的多話,一直緊繃的警戒在這一刻如同驟然松放的弦線。他忘記控制腳步的速度,忘記要監視安琪拉的一舉一動,他忘記不能讓她和希克羅有進一步的接觸。
   
可是安琪拉沒有忘記,她從來就沒有忘記她的仇恨,她覺得她的手臂真是痛得要命。
   
等到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想起來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偌大而死寂的森林內不知何時僅剩下三個人的身影,僅剩下菲尼克、利耶和亞亞三個人而已。
   
沒有安琪拉,也沒有希克羅。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12 AM

【第九曲 來自地底下的突襲】   

   
“團、團長先生!”
   
菲尼克。席路登時慌慌地急嚷出來,他的聲音拉得尖銳,帶著掩藏不住的倉促,像一顆落下的石子攪亂平靜無波的水面————但也只有他清楚,這並不是因為兩名非團員的失蹤,而是自己辜負了他們團長先生的事前交代。
   
利耶聽出這聲音的不對勁,他趕忙地轉過身,映入眼內的赫然是菲尼克隻身一人的身影。
   
安琪拉和希克羅不見了!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當下是咒駡一聲,他很清楚那名灰藍發色的獎金獵人是不可能接受任何脅迫。換句話說,希克羅是自願和安琪拉離開的。
   
——所以,他想做什麼?希克羅那傢伙究竟是想做什麼?
   
不安和焦躁感交織一起,利耶命令自己一定要竭力抓住理智的尾巴,他必須得冷靜,他相信他們兩人不會走太遠。
   
只是利耶還沒判斷出女孩和獎金獵人消失的方向,他的頭腦還在做整理思緒的工作,亞亞卻像是發現什麼地訝異驚呼。
   
“利耶,有香菇!好大的香菇!”
   
“亞亞乖,等我們先找到安琪拉他們,我再幫你把香菇……啊!”
   
依著白嫩手指所指的方向轉過視線的利耶驀然收住話語,他像是感到吃驚的睜著眼。真的是好大的香菇,而且還不止一朵,是一簇一簇地生長在樹幹底下。
   
香菇的大小大概是兩個成年人的頭顱並排在一起那麼大,咖啡色的蕈傘泛著暗沉的光澤。雖說是比不上利耶他們曾經見過的小克麗緹娜和巨大沙蟲,但是和一般的香菇相較起來,確實是超出應有的尺寸。
   
比利耶還要吃驚的人是菲尼克,他一臉難以相信地推推眼鏡,彷佛這樣做能將躍入眼內的東西看得更清楚。然後菲尼克輕抽口氣,顧不得此刻應該是要趕緊找出安琪拉和希克羅的下落,他在利耶錯愕的喊叫聲中奔向了那些香菇的位置。
   
“菲尼克?菲尼克!”
   
“為……為什麼這地方會有燈菇的存在!?這裏的自然環境分明就不可能……所以,這裏的土質果然……”
   
“菲尼克,你說什麼燈菇?這些玩意難道不是香菇嗎?”
   
“不是的,團長先生,它們的真正名字叫做‘燈菇’,當然硬要說的話也算是香菇的一種。”
   
蹲在燈菇前的菲尼克就像要讓利耶和亞亞能更明白一樣,他伸手使力的拔除其中的一朵,接著他從懷中摸取出一把小刀,突如其來地就將刀鋒刺入燈菇的頂端,扭轉一圈,刨出了燈菇蕈傘上的一塊部位。
   
利耶他們立刻就明白“燈菇”的這個名字由來。因為在菲尼克刨出一部分後,那朵碩大的香菇真的開始發起光來,像是一盞發亮的燈火。
   
“這種東西,是很方便的自然照明用具……可是它不該生長在這個地方,團長先生,它不應該是生長在這。”菲尼克的語調莫名地滲出驚惶,他急促地說著,好像要把自己記憶著的訊息都翻掀出來。
   
“不應該?等一下,菲尼克,這是什麼意思?”
   
感覺到懷中的亞亞些微地掙動身子,利耶鬆開手臂的力道,讓她順勢滑落,踩踏到地面上,他知道亞亞想要更近一點觀看菲尼克手中的燈菇。
   
菲尼克抽空擠出一抹笑給亞亞,把已經刨開的燈菇放進亞亞手中,只是他的臉色在昏暗的林蔭下卻透露出不自然的白。
   
“真糟糕啊,團長先生,如果、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
   
少年的聲音說到後來竟有些結結巴巴。
   
他不敢再說其實他覺得自己的記憶力實在是該死的好,曾經閱讀過的文字資料正不斷地浮上表層。
   
“總之,我們最好先撤出這片森林。這地方不安全,要是再待下去的話我怕……”
   
怕怎樣?
   
菲尼克沒機會說完,利耶同樣也沒機會問完,更不用說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甚至還來不及思考那消失的兩人又該怎麼辦,突來的異變,已經徹底截斷普魯魯冒險團的一切機會。
   
亞亞是最先感應到異樣的人,然而她也只來得及感應到而已。

因為異變就是在瞬間自她的腳底下開始的。
   
抱著燈菇的亞亞只覺腳下倏然一空,然後,有東西迅速地纏上她的身體。
   
“利耶!”
   
“亞亞!”
   
事情的發生真的只是眨眼間,利耶的腦袋完全還沒辦法做出多餘的思考,他的手指、他的手臂、他的身體,在亞亞爆出驚懼尖叫的同時就已經搶先一步做出反應。
   
伸出的手掌在千鈞一髮之際,用力而且緊緊地抓住了亞亞的一隻手。
   
但是這樣並無法阻止亞亞的向下墜落……不,與其說那是墜落,倒不如說是從地底深處竄出迅速纏上亞亞的“東西”,正準備將她拖拉進去。
   
而更糟糕的是,急於搶救亞亞的利耶,根本也忘記他撲上前的力道在沒有抓住支撐物的情況下,只會將自己一併地推進裂開的地穴裏。
   
如果不是黑髮黑眼的少年一把抓住了利耶的手臂的話。
   
菲尼克可以說是用上全部的力氣,他的一隻手是死命地抓著離自己最近的樹枝——他不敢猜測那樹枝能支撐三個人的重量到何時——另一隻手則同樣是死命地緊攢著利耶不放。
   
“團……團長先生……”
   
菲尼克幾乎是呻吟的喊著,他的所有力氣全部用在兩隻手臂的抓扯上。他不能放、也絕不放,可是就算他的內心裏再怎麼向神誠懇請求,因為汗水而濕滑的掌心卻正逐漸地使他和利耶的距離一點一滴地拉開。
   
不用一分鐘,也許根本用不上三十秒,利耶很清楚這場要命的拉鋸隨時會劃下終點。憑菲尼克的力氣是撐不住的。
   
他咬牙加重握緊掌內那只嫩白小手的力道,他一樣明白自己也撐不住多久的,在纏綁住亞亞的那只巨大觸手的拉力之下。
   
那個瞬間從塌崩的地穴底處竄出來的東西,竟然是一條肉色的觸手!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從來就不曾見過那樣的存在,他僅能知道那是某種生物的某一部分,而且打算把他最重要的孩子拖下去。
   
不管自己再怎麼苦撐也拼不過那只觸手,利耶比誰都明白,他必須要想辦法斬斷那只觸手對亞亞的箝制,他只能賭這一把了。
   
所以他扭頭對身後的菲尼克厲聲大喝。
   
“菲尼克放手!魔法陣!”
   
那是極為簡短的隻字片語,假使換成一般人也許仍無法反應過來,但是菲尼克不是那些一般人。他在利耶的那雙眼中讀出了更多的訊息。
   
於是他在瞬間領悟,也在瞬間做出回應。
   
原本抓著利耶的手掌驀然鬆開,利耶拉開蒼白野蠻的笑,他抓准自己的身勢向下滑落的那一刻,埋在劍鞘裏的寬劍同時出鞘。
   
亞亞大睜的紫色眸子裏閃過了刹那的銀光,接著壓迫她身體的那股纏勁驟然消失。
   
被一劍斬成兩段的肉色觸手,一段像是畏懼疼痛般地疾速竄回底下的黑淵,一段從亞亞的身體上脫落,成為無生命的肉塊順著重力掉墜下去。
   
利耶和亞亞卻沒有面臨同樣的命運,褐發橘眸的青年攬住驚魂未定的小女孩,為自己所感受到的硬實而安心地松了一口氣,巨大而絢爛的魔法陣正張開在兩人的底下。
   
還維持著一手抓住樹枝的姿勢的菲尼克,對著魔法陣上的兩人虛弱一笑,他的表情卻是緊張過後的鬆懈。
   
菲尼克以為自己的心跳差點要停止,雖然它現在是以著過快的頻率狂跳著,甚而產生耳朵內只剩下這個聲音的錯覺。
   
他的額頭佈滿冷汗,他猜測他的背後大約也被汗水給淌濕了一大片;他的另外一隻手,放開利耶的那只手,則負責著魔法陣持續的存在。
   
“幹得太好了,菲尼克……”
   
利耶收回劍,他朝著自己團內的魔陣士咧開一抹開心的笑,橙橘色的眼眸裏浸染著獨特的光輝,這使得那雙眼睛看起來是熠熠生輝,教人目不轉睛。
   
菲尼克只能傻笑做為響應,他喘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了,剛剛的一幕實在太過驚險,就連他施展魔法陣的左手至今依舊在微微發抖。
   
利耶牽著亞亞,或許是過度的驚嚇,亞亞緊咬著嘴唇,一時間什麼話也說不出,那雙漂亮的紫晶眸子還殘留著驚悸。她忍不住回頭一看,但馬上又轉過頭來向著身邊的青年更加挨近,深不見底的漆黑地穴就像一張張大的口,彷佛要把什麼給吞吃進去。
   
等到一大一小的身影終於從魔法陣踏上地面,菲尼克才像是如釋重負地垂下手,散發著螢綠光輝的魔法陣登時隨著主人的集中力中斷而化為烏有。
   
“利耶、利耶。”
   
亞亞拉動一下身邊青年的手,然後示意對方蹲下來。菲尼克只見到他們的小公主墊高腳尖,在他們團長先生的耳邊細聲細氣地說了什麼。
   
那音量太小,即使菲尼克已經很靠近了,仍然是聽不出他們的竊竊私語內容。他猜測是亞亞向利耶央求了什麼事,因為他們團長先生的表情變得相當複雜,中間還朝著自己的方向瞥視一眼,最後他歎氣的說好。
   
然後亞亞露出了甜甜的笑容,雪白的眼睫毛令人憐愛地扇動著,她傾向前,親上菲尼克的臉頰。
   
“菲尼克,謝謝你。那個啊、那個啊……亞亞是第二喜歡你了。”
   
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整個呆住,剛剛的危機、剛剛的驚險,全部都從他的腦袋裏飄散得一乾二淨。
   
他不敢置信地捂住臉頰,所有的感覺好像就只剩下小女孩親吻自己的柔軟觸感。如果要說菲尼克這時候的心情寫照的話,大概就是一片小花亂開的粉紅色了。
   
“菲尼克,你臉紅了。”
   
利耶抱著雙臂,他的語氣像是嘲笑,但注視自己同伴的目光又是那般溫和。
   
菲尼克捂著臉頰,覺得臉上的溫度好像又攀升不少,心臟再度怦怦跳。他看著就在自己面前的兩人,他視為最重要之人的兩人,再也沒有什麼比這還要幸福了。
   
然後,然後。
   
上一秒還對著菲尼克甜甜微笑的亞亞,下一秒卻消失在他的眼前。
   
第二條的肉色觸手以著迅雷不及掩耳之姿自地底下竄出,將毫無防備的小女孩拖拉下去。
   
甚至,誰也來不及做出反應。
   
這麼的突如其來,這麼的……
   
教人措手不及。
   
私自脫離普魯魯冒險團的安琪拉和希克羅,並不知道在森林的另一端是發生了什麼事。
   
灰藍發色的獎金獵人正走在安琪拉的前頭,兩人的距離大約只差一步。從後方的位置,安琪拉可以清楚地將對方的身影全部收納在眼裏,包括他筆直令人聯想起出鞘刀刃的背,包括那越來越不帶人氣的冰冷感。
   
四周的蒼鬱無聲地環繞在兩人的身旁,只有他們兩人而已,沒有普魯魯冒險團的存在。
   
安琪拉到現在仍不敢相信自己的一句話,竟然真的能讓那樣子的人(他明明是冷血殘酷)脫離原先的隊伍,和她前往另一處不會有人打擾之地。
   
‘如果你跟我來,我可以告訴你過去的事。’
   
女孩的聲音是壓抑過的氣聲,僅僅是落到希克羅一人的耳中;同一時間,因為提起似乎不該碰觸的話題而慌張的菲尼克完全不曾注意到,他的心思都讓他的同伴給拉了過去。
   
——但是,太順利了。
   
安琪拉聽見內心有個小小的聲音在低語。她知道希克羅是怎樣的人,起碼她親眼目睹過,那個人的眼睛荒蕪漠然得根本不像人類。
   
白手套之下的手指彷佛再度感到疼痛地產生輕微的痙攣,安琪拉用力的一捏緊。即使如此,現在的她也顧慮不到那麼多,她想要殺死希克羅,她必須要殺死希克羅才可以。
   
一瞬間閃過腦海的橙橘眼眸,讓女孩迅速的抹殺掉。
   
——不要胡思亂想。
   
安琪拉嚴厲的命令自己。
   
——這是最好的機會,周遭不會有多餘的人阻止。
   
而希克羅……是了,她記得很清楚,那傢伙的槍早讓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給沒收去。
   
但是希克羅那傢伙,只用槍而已,不管是獎金獵人或冒險獵人,大多都知道這件事。
   
——倘若是這樣,那就……太好了。
   
安琪拉抿抿嘴唇,唇角有一絲淹出的諷刺。她握緊另一隻手臂,有如是要借這個動作壓制痙攣般的疼痛。她真的覺得手臂疼痛難耐,血紅的記憶在腦海內被粗暴的攪亂。
   
她不相信利耶的話,她唯一相信的就是,她記得的那雙如冬季荒原的深藍色眼睛。
   
所以所以……現在殺了他。
   
就趁那個人沒有防備的時候殺了他!
   
鋼鐵的手指捏緊、放開、再併攏,有著紅茶色發絲的女孩咬牙下定決心。
   
但是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卻使得安琪拉面露愕然,那是那名獎金獵人第一次對她開口說話。
   
“說出你的名字。”沒有波瀾的聲音和沒有起伏的語調,“如果,你想殺我。”
   
安琪拉完全不明白眼前的青年究竟是賣弄什麼玄虛,雖然她打從一開始就無法理解為什麼他願意隨她一塊走。而她僅能確定一件事,在見到一如記憶當中的那雙眼睛之後,這個人和那名白髮小女孩在一起時所擁有的一絲溫情……果然,只是自己的錯覺!
   
“我是安琪拉。啼西風。”
   
安琪拉的語氣就像浸泡過名為憎恨的毒液,她嘶聲的、緩慢的說,她的眼裏是被澆上熱油熾烈燃燒的大火。
   
“你不記得我是誰沒關係,但你一定得知道‘啼西風’這個姓氏,就算你現在喪失記憶也是一樣。你殺了我的父母,我的兄弟……你殺了我的家人,希克羅,你殺了我的家人!”
   
“啼西風,沒印象,不認識。”
   
相較于女孩撕心裂肺的恨意,希克羅的回答簡直是漠然得可怕,同時也讓那雙碧綠的瞳孔猛地一收縮。
   
憤恨好像把眼前的視野染成一片猩紅之海,安琪拉甚至不記得自己有沒有詛咒似的厲聲喊著對方的名字。她扯下白手套,她沖了出去,鋼鐵的手指折射出淩厲的光輝。
   
安琪拉的動作很快。
   
可是希克羅的動作卻比她還要更快。
   
那名獎金獵人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了,在他的眼中是男是女似乎並沒有差別,他的力道完全不曾留情過。他一把箝住女孩纖細的頸項,施加在上的力量是如此狠戾,這一刻的安琪拉壓根沒辦法呼吸。
   
當第二股疼痛傳來時,安琪拉才發現自己已經讓人重重的扔甩在地,背部和地面產生粗暴的撞擊,體內的內臟好像也要一併移了位置。她吃力地撐坐起身,忍不住撫著脖子,痛苦地嗆咳著,青紫色的指印在白皙的皮膚上留下觸目驚心的記號。
   
安琪拉不懂,那個人為什麼不趁方才的機會直接了結她的生命?她抬起頭,看見的是直指自己眉心的黝黑槍管。
   
誰也不知道希克羅是何時從利耶的身上拿回了槍。
   
青年的食指放在扳機之前,那只伸直的右手臂是那樣的沉,那樣的穩,那樣的不帶半點溫情。
   
“為什麼……為什麼不直接殺了我?你明明做得到的不是嗎?”
   
安琪拉啞聲的嘶喊,她看見倒映在對方眼裏的自己是如何的悲慘不已。
   
“……就像那時候你殺了我的家人一樣!”
   
“我說了,我不記得‘啼西風’。”
   
“哈……因為你喪失過去的記憶?你要跟我說,因為你喪失記憶,所以根本記不得你所犯下的那些罪孽嗎?”
   
“不。”
   
希克羅淡淡的吐出了一個否定的音節,他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擁有紅茶色發絲的女孩,深藍的瞳孔裏什麼波瀾都尋找不著。
   
“因為我只記得兩種人。一種是有意思的傢伙……另外一種,是死在我手下的人。”
   
希克羅扣下扳機。
   
槍聲撕裂空氣,脫出槍口的子彈依照著既定的軌道朝安琪拉的眉心疾射而去。
   
安琪拉只能閉上眼,除了閉上眼,她不知道還能再做些什麼。
   
然而子彈沒入血肉裏的聲音,卻是遲遲沒有響起。
   
意料外的平靜使得安琪拉不禁驚疑地睜開眼,然後她目睹了一個繪滿圖紋的銀白色魔法陣正遮擋在她的身前,絢爛的光輝像是要把昏暗的林間照亮。
   
就是這個魔法陣保護了她。
   
希克羅面無表情地望著阻絕的他的子彈的魔法陣,過分端整的面孔上沒有吃驚也沒有訝然,他只是平淡的把視線移挪往另一個方向。
   
那裡,竟是站著原本並不存在的菲尼克!
   
“安琪拉小姐……你要是死了……我會恨你一輩子的……”
   
像是筋疲力盡的菲尼克跪坐在地,他蒼白著一張臉,從發幹的喉嚨中擠出的聲音瘖啞得不可思議。他劇烈地喘著氣,就連一段話也說成斷續,可是因為疲累而出現顫抖的手依舊平舉在半空中。手指張開,掌心向外,鏡片後的漆黑眼睛散發出的是比箭矢還要尖銳的怨恨。
   
安琪拉怔愣了,她好像沒辦法跟得上事態的變化,但是她確確實實的感受到少年對自己投來的激烈情緒。
   
——這又是……為什麼呢?
   
安琪拉似乎只能茫然地回視著他。
   
黑髮黑眸的少年真的是怨恨死安琪拉,他咬牙吞咽下哽在喉頭的負面硬塊,耳邊迴響起前一刻出事的時候,利耶嚴厲而不容拒絕的大吼。
   
‘去找安琪拉!你答應過我的,菲尼克!你的任務是確保安琪拉的安全!’
   
‘我不……’
   
‘這是團長的命令!’
   
於是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的團長先生躍入地穴裏,轉眼就讓黑暗吞噬。他無法違背團長的命令,所以,只能拼命的追尋而來。
   
是的,他答應過的,可是他後悔了啊……
   
菲尼克又深吸一口氣,他強迫自己把目光至安琪拉的身上移開。他看見希克羅收起槍,那對深藍的眼睛在一刹那間像是在朝他的身後望去。
   
“他們不在這,團長先生和小公主都不在這。”菲尼克慢慢的說,宛若是用了非常大的力氣在控制著。他的手臂落下,撤除銀白色的魔法陣。
   
“你恢復記憶了吧?你已經……恢復記憶了不是嗎?”
   
“什……!?”
   
安琪拉難以置信地望向口出驚人之語的少年。他說誰恢復記憶?他說希克羅恢復記憶?
   
菲尼克用袖子抹了把臉,他的額頭、他的掌心、他的後背都在滲冒著汗水,身體是熱烘烘的,但是腦袋卻是異常的冷靜。菲尼克在短短的時間內將所有的負面情緒硬是壓了下去,他不能在這時候壞事,他還必須靠他們兩人幫忙。
   
“我聽到你最後對安琪拉小姐說的話,如果你真的什麼都忘記了,就不可能說這種話。我不懂的是……你是什麼時候恢復記憶的?”
   
“……不知不覺,東西逐漸跑進腦子。”
   
其實希克羅可以不用回答,不過他還是承認他的記憶已回復這件事。那是一種奇異又自然的感覺,他先是覺得對褐發青年和白髮小女孩有印象,然後他“知道”他們了。
   
安琪拉的全身僵硬,她親耳聽見希克羅的承認,金屬色的手指頓時一根一根捏緊,將黑土地面刨出深深的跡印。比憎恨還要龐大的憤怒籠罩她的心頭。
   
她無法原諒希克羅,明明是尋回記憶,卻又否認自己犯下的罪!
   
可是安琪拉打算做出的一切動作,卻在瞧見菲尼克下一刻的行為時,整個凍結住。

菲尼克。席路,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竟然是對著希克羅跪下,他的雙掌壓在地面,頭顱伏低。
   
“這是我的請求,無論用什麼條件交換都可以!”
   
少年嘶啞著嗓音說。
   
“我求你,希克羅,求你幫我救出團長先生和小公主!”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14 AM

【第十曲 當歌聲響起】

這裏是地面之下。
   
地穴的空間比利耶想像中的還要來得寬大,以及深。
   
即使利耶在躍入地穴的同時已拔劍刺入一邊的壁面好緩衝墜落的速度,但是落地的時候多少還是讓身體受到了衝擊。
   
利耶沒有時間等疼痛過去,他立即地站起身來,就著頭頂上灑下的昏暗光線發現觸手拖曳的痕跡,先前掉落下來的燈菇則在不遠處安靜地發著亮。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微眯下眼,隨後就將那朵被刨開的燈菇抓起,決定用來充當一路上的照明。雖然清楚在黑暗中光源將容易成為目標,但是相對而言,在深黝的空間內他也難以直接視物。
   
地底下的空間不止是寬大,而且還透露著和上方森林相同的死寂氣息。
   
那些西科的採礦人員想必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才失蹤的吧?被不明生物的觸手給拖到了地底去。
   
利耶飛快地在腦海整理出最有可能的答案,腳下的速度亦不敢有絲毫的放慢,他不能想像自己要是真晚了一步會出現怎樣的結果。
   
不能想像,也絕對不願去想像。
   
‘總之,我們最好撤出這片森林。這地方不安全,要是再待下的話去我怕……’
   
不屬於自己的言語從記憶裏被翻掀出來,利耶低頭看了一眼挾在臂彎內的燈菇,他想起菲尼克發現燈菇時的語氣態度,那種掩飾不住的慌亂以及驚惶。
   
所以,這表示菲尼克“知道”在這座森林底下究竟是躲匿著怎樣的“生物”,對吧?
   
然後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又想到自己跳入地穴的前一刻,少年的表情是如何的混雜著憤怒與不甘,卻不得不將那些情緒咬牙一併吞下。
   
那時候的菲尼克。席路,真的看起來就像是怨恨得快哭出來一樣。
   
利耶知道自己做了一件殘忍的事,可是他非得這麼做不可。他不能讓安琪拉的生命遭到任何危害,因為他答應過阿貝爾了,答應過他的朋友。
   
隨著離跳下的洞口越遠,原本就不甚明亮的能見度更是愈發地陷入昏暗。假使沒有燈菇的照明,利耶此刻約莫是正在摸黑前進。
   
而除了燈菇自身的光度以外,利耶的身後竟也有著幽藍的微光一路延展。小小的光芒幾乎是隔了一段距離就躺置在地面上,靜默地發著亮,讓黑暗不至於全部吞噬利耶的後方。
   
在藍光的照耀下,潔白的花瓣優雅地伸綻它的姿態。
   
那是夜光菊,是利耶在奔跑的途中抽空抓出灑下的。雖說亮度不若燈菇耀眼,但對於當作記號卻已是足夠。
   
利耶的心裏隱隱有種直覺,他直覺那名黑髮黑眼的少年會想盡辦法用最快的速度追上來,在完成他所交代的事情之後。
   
因為那小子可是菲尼克。席路,是讓他感到自豪的同伴!
   
一抹笑意突破陰霾的存在滑進了橙橘色的雙眸裏,不過那抹笑意在極短的時間內又迅速地消失不見。
   
有某種物體正快速的向著利耶襲來。
   
如果不是早一步察覺到空氣中氣流的變化,也許利耶已經讓肉色的觸手狠狠擊中。
   
及時閃避至安全範圍的利耶將燈菇朝著觸手的方向扔砸過去,感應到有物體逼近的觸手果然是甩動身勢,眨眼就把燈菇砸成稀爛。螢光色的液體頓時大量濺出,噴染上了觸手,無形中竟讓觸手成為最顯著的攻擊目標。
   
利耶當然不會放過那個眨眼的機會,他提劍沖上,在觸手從地上那一灘的螢光色稀泥抽起的刹那,散發著森冷寒光的寬劍已然欺至觸手的上方。
   
下一秒,是金屬陷入血肉裏的聲音。
   
鋒利的劍身飛快地一路向下割劃,利耶彷佛能聽見更底處的黑暗裏,傳出黏稠的咆哮。
   
失去末端的肉色觸手就像要表示本體的憤怒,它再度高高的舉起,緊接著以著雷霆之速一揮而下。
   
由兩把劍刃交叉而成的屏障阻擋了觸手的攻擊,但利耶仍舊被下壓的力道逼迫得退了一兩步。
   
就在這個時候——
   
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聽見聲音了,不是眼前的生物本體所發出的咆哮,是另一個明明微小到彷若隨時都能讓風吹散,卻又異常清晰地進入耳中的聲音。
   
握緊劍柄的手指猛然一個抽搐。
   
利耶不可能會聽錯的,他明白自己永遠都不可能將那道聲音和別人弄混在一起。
   
“亞亞……”
   
他的瞳孔底處竄出燦亮的焰火,那雙向來彌漫溫暖色澤的橘眸,此時此刻竟有種逼人的淒厲。
   
“亞亞!”
   
青年嘶喊出聲,聲音在地道中製造出迴響,同時握著寬劍的右手集中所有力氣,和寬劍交叉的單手細劍則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一道彎細的冷光劃下了俐落的弧度。
   
肉色的肉塊砰然落地,沾上螢光液體的觸手抽搐地一顫動,連續兩次的受創似乎讓它放棄擊退入侵者的念頭。
   
觸手以著極快的速度退縮回去,利耶立刻追上。燈菇殘留在上的液體,使得利耶能夠輕易地捕捉到觸手的動向。
   
可是他太專注于黑暗中的光源之上,以至於他忽視了他的頭頂上赫然還有著另一條觸手的存在。

當利耶發覺到不對勁時早已來不及,埋伏的第二條觸手猛烈地擊上他的身驅,強大的力道將他摔扔至另一邊的岩壁,不論是胸口還是後背都傳出了椎心的疼痛。
   
利耶的身體像個破布娃娃地滑落,他的腦袋裏有著暫時的暈眩,嗡嗡的鳴叫聲入侵他的耳內。他覺得自己產生了耳鳴,甚至連自己的喘氣聲也聽不見。
   
可是在耳鳴的波動中,還有一道聲音是無比的清晰。如同世上最鋒利的刀,毫無阻礙地貫穿他的腦海。
   
接著只剩下這個聲音而已。
   
童稚的,空茫的,屬於小女孩所擁有的歌聲。
   
利耶倏然地再睜開眼,緊握手中的寬劍在刹那間反手揮起、刺下,劍尖不止是刺進打算將他纏繞的觸手裏,更深深的沒入地表之下。利耶的這一劍刺得很深很深,他像是用上全部的勁力,發狠似地將觸手釘死在地面。
   
“王八蛋,你真的是當我好欺負嗎……”
   
利耶憤怒地啐罵一聲,無視拼命想掙脫寬劍的觸手,他的視線很快便捕捉到前方的一小簇光點,被他斬去末端的觸手還未完全消失在他的視野當中。
   
利耶咬牙站了起來,他沒辦法準確地判斷,剛才那一記偷襲究竟是對自己造成多大傷害。不過他無暇去在意這些,他把單手細劍換到右手,他的左手臂呈現不自然的垂落——利耶目前能確定的是,他的左臂因為方才的一撞整個脫臼。
   
童稚的歌聲相當的輕、相當的輕,還有些斷續,就像是含糊的喃唱著。
   
唱著,卻又不知道自己是在唱些什麼。
   
疼痛被利耶扔到腦後,他拔腿追了上去,盤踞在心裏的那股不安終於生根發芽,茁壯成名為恐懼的姿態。
   
不能唱歌的……不能唱歌的……
   
亞亞你絕對不能唱歌!
   
在地穴的更裏邊,一對宛若紫水晶鑿刻而成的眸子正喪失焦距地望著上方。
   
然而就算是睜著眼睛,映入瞳孔內的終究是一片深黝的黑暗,鼻腔內則是嗆鼻到令人作嘔的腥味。
   
亞亞什麼也看不到,她知道自己現在是躺在堅硬的地面上,但是似乎也只能知道這樣而已。她的意識昏昏沉沉,四肢就像浸過水的海綿,軟綿綿的一點也不能動。
   
黑暗和安靜充斥了她的耳內、她的眼內,亞亞依稀記得好像有個刺刺的東西紮上她的手臂,然後她就什麼力氣也使不上來了。
   
而在安靜之外,隱約的還有某種生物的呼吸聲。
   
那聲音很低很輕,彷佛一不注意就會跟著融入安靜。
   
假使現在這裏有任何照明器具的話,白發紫眸的小女孩就能發現,此刻的她究竟是身處在怎樣可怖的環境裏。
   
可是這裏並沒有照明用的器具,所以亞亞不會知道,她不會知道她的不遠處還倒臥著一名尚存一絲氣息的採礦工人。
   
那人和她一樣,一動也不能動,唯有從微微起伏的胸膛才能判斷出他還活著的事實。
   
散佈在兩名活人周遭的是敗壞腐爛的臟器,發散陣陣強烈的臭味,地上的血漬早乾涸成骯髒的黑色。
   
當然亞亞也不會知道,在更遠一點點的位置——也許兩三步的距離還不能算是遠——有一個和黑暗融合成一體的龐然生物趴伏不動。就算是趴伏的姿勢,生物的體積也仍然是龐大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那只生物就是觸手的本體,它的全身上下都是肉色,倘若是在有光線的情況下觀看,它乍看下就像是一團醜陋而巨大的肉塊。
   
但是亞亞看不見,她仍然什麼也看不見,潑墨般的黑色奪走了她的視力。於是那雙本來就較常人敏銳的尖耳朵在黑暗的包圍下,變得更是敏銳。
   
在低輕的呼吸裏,亞亞逐漸地聽見第二個聲音加入,像是某種物體在地面拖曳滑行的沙沙聲。
   
那是那生物的其中一條觸手在移動,它全部有四條觸手,如同它的四肢一樣。那條肉色的觸手正向著採礦工人的方向滑去,速度不算快也不算慢,就像是準備用餐的慢條斯理。
   
觸手輕而易舉地將剩下一息呼吸的採礦工人纏繞住,然後他被高高的提至上空,第二條的觸手則由下方勾卷住他的雙腳。
   
然後亞亞聽見了,她聽見有東西被撕扯開的聲音,類似“噗”的一聲,同時伴隨而來的是嘩啦嘩啦濺落一地的水聲,有幾滴溫熱的液體剛好濺在她白皙的臉頰上。
   
趴伏在黑暗中的生物裂開了嘴,那具龐大的肉色身驅上猛然拉開一道縫,被撕扯成兩截的屍體落進那道縫口中,像是黑洞的口腔迅速地再次合攏。
   
受到黑暗包圍的空間重新回復安靜。
   
只是這份安靜維持不到多久的時間。
   
進食完畢的生物忽然產生騷動,一條觸手不知為何向著另一端疾速的竄伸出去。
   
亞亞閉上眼睛,她的意識好像也讓流淌的黑色給拉進深淵的盡頭,在開始變得一片空白的腦海中,只剩下一個名字抹消不去。
   
利耶……利耶……
   
幼細的手指彷佛想要抬起地出現微弱的抽動,但終究是力不從心。強烈的昏沉感支配了全身上下,幾乎奪去僅有的最後一絲神智。
   
亞亞的眼睫毛慢慢地再眨動一下,即使是如此微小的動作也顯得異常的遲緩。
   
擁有一對尖耳朵的妖精族小女孩,不會知道在不遠處的龐然生物驀地發出了受創似的黏稠低哮,含帶著憤怒的聲音在偌大的地穴內回蕩,卻進不去小女孩的耳朵裏。
   
直到那一聲有如要劃破一切迷障的嘶喊響起。
   
“亞亞!”
   
利耶……利耶!
   
紫晶色的眸子頓時使上所有力氣的猛力睜開,雪白的眼睫毛就像是蝴蝶的羽翅拍掀張起。
   
亞亞想要站起來,她想要去找呼喊她的那個人,最重要而且唯一的那個人。
   
但是無論再怎樣的命令自己的身體,沉重的四肢就是抬不起、挪不動。亞亞她急了,淚水在眼眶裏聚集,透明的淚珠沿著臉頰撲簌撲簌的滾落,落至地面,暈上了血漬的暗黑色。
   
亞亞想告訴利耶她就在這裏,她想竭力的呼喊出利耶的名字。
   
利耶,利耶。
   
利耶!利耶——
   
粉色的唇瓣張張闔闔,終於擠出破碎的氣音,可是組合而成的卻不是代表褐發青年的名字的音節。亞亞沒有發現到,她發出的是不成調的聲音,那雙溢著淚的紫色眸子看上去是更加的空茫。
   
然後,就連那稚氣的聲音也染上了空茫。
   
亞亞的眼睛是望著上方的,凝聚不住焦距的眼神彷佛是越過了覆蓋在頭頂上的黑暗,直達一個更遠更遠的時空。
   
恍惚中,有什麼聲音在輕輕的響起。
   
輕輕的,含糊的,還有些斷續的。
   
白發紫眸的小女孩不知道自己在唱歌,那是誰也聽不懂的古怪音節。
   
“——!——!——!”
   
亞亞她唱著,用著純粹而毫無雜質的童音渾茫地喃唱著,卻又不知道自己在唱些什麼。
   
歌聲越攀越高,藏身在闃黑中的生物不安地躁動。
   
“亞亞!”
   
當呼喚的嘶喊不再是隔著距離,終於近在了咫尺。
   
童稚的歌聲在這一瞬間攀升至最高亢的音階。
   
那就像是一個“鍵”——
   
宣佈著一切序幕的開始。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15 AM

【第十一曲 亞亞】

菲尼克
   
終於也來到了地面之下。
   
但是但是,好不容易帶領著希克羅和安琪拉他們回到事情最初發生之地的黑髮少年,卻還不知道自己仍舊慢了一步。
   
他不知道地穴內曾發生了什麼事,他也不知道地穴內一一曾經響起了歌聲。
   
幽暗的地道上散發出點點的光芒,一朵又一朵發著光的白花,每隔著一段距離便靜靜地散落著,延著地道伸展出去,宛若是指引的道標。
   
“是夜光菊。”
   
菲尼克撿起躺置在地面的花朵,然後他的手指用力地將散發出幽藍光輝的白花整個捏緊。
   
“我之前曾經拿了一袋給團長先生。”
   
這句話的背後意思相當明顯,菲尼克身旁的兩人不可能聽不出來,這表示這些花確實是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所留下的記號。
   
希克羅僅僅瞥了一眼能夠在漆黑中發光的花朵就移開視線,他重新地邁出步伐,這名獎金獵人奔跑時候的步子都是安靜得如同無聲。假如不是視覺上證明了那道身影的真實性,菲尼克幾乎都要懷起對方是不是真的存在。
   
事實上,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也沒想過對方會答應的那麼乾脆,有關他求他幫忙救人的這件事。那名灰藍發色的音年只是以著冰冷銳利的眼神注視了他幾秒,接著直接點頭。
   
代價是普魯魯冒險團本回任務的酬勞。
   
如果讓團長先生知道自己私下做出這種條件交換的話,他一定會氣得跳腳吧菲尼克推抹一下快滑落的眼鏡,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描繪出對方會有的表情,包括那一雙怒火中燒的橘色眼睛。
   
可是菲尼克同時也深深的認為,要是這樣就能讓他最重要的小公主和團長先生得救,那麼這個代價簡直是輕到不可思議的地步。
   
安琪拉放棄想要多留意夜光菊的念頭,那是她第一次見到這種花。她追在菲尼克的身後,來戴白手套遮掩的金屬雙臂反映出冷厲的色調。
   
為了救出利耶以及亞亞,菲尼克、安琪拉和希克羅沿著原路找到最初崩坍的穴口。而一路朝著底處延展出去的夜光菊,正好成為這個深黝空間內的指引和最佳照明。
   
按照菲尼克的說法,亞亞被拖拉至地底下也有一段時間了。安琪拉明白自己不該有這樣的想法,但是她無法不去想,無法不去做悲觀的猜測。
   
有一道細小的聲音,在她的心裡面提出了質問。
   
一一所以,還會活著嗎?那名白發紫眸的小女孩,真的……到現在還是活著的嗎?
   
“小公主不會有事的。”
   
另一道繃緊的聲音做出了回應,安琪拉要過好幾秒才發現那是菲尼克在說話,而不是他們一行人的腳步聲在偌大幽闡的地穴中產生迴響製造出來的錯覺。
   
黑髮黑眸的少年回過頭來,他的雙眼閃動著異常堅硬的光輝,年輕的下領繃得死緊,射出來的視線有如盛載著尖銳。
   
“不管是團長先生還是小公主,他們暫時都不可能會有事的。”
   
菲尼克又說一次,即使那樣的態度在安琪拉的眼裏更像是一種逞強。
   
擁有紅茶色發絲的女孩更甚者是想這麼間一一為什麼你就如此確定來得及呢?你難道不知道,往往有多少事……都是來不及的。
   
就像是一年前,發生在他們啼西風家的悲劇一樣。
   
“因為我知道這裡面躲的是什麼。”菲尼克低啞的說,一字一字的,像是感到無比後悔的這麼說:“早在我看見森林裏的土質改變的時候,我就該注意到了。”
   
被改變的土質,異常死寂的森林,還有不該生長在拉瑞蘭山道周遭環境的燈菇……
   
菲尼克後悔自己為什麼要這麼晚的才注意到,他明明曾經在書籍上閱讀過的,這些都是證明著某種魔物正存在於此的證據。
   
體積龐大、形如肉塊,擁有四條丈長的觸手,潛藏在地底之下;會將獵物以著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拖扯下去,並且注入足以使人全身麻痺的毒素,使獵物無法動彈。
   
“是巨噬獸,躲在這裡面的魔物叫做巨噬獸。”
   
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捏碎了掌心中的夜光菊,他沒想到只在書上見過的魔物竟然會存在於這麼近的地方。
   
可是正由於將亞亞拖扯下去的魔物是巨噬獸的緣故,菲尼克才能篤定暫時亞亞還不至於有生命上的危險。
   
根據書上記載,巨噬獸的習性是在抓到新的獵物之前,都不會將儲備的根食吃進肚裏。
   
“……安琪拉小姐,我不知道你明不明白這種事?”
   
菲尼克在呼吸交換間用著低啞的聲音再度說話,他像是突然決定改變話題,但也可能是他瞧見女孩眼底的悲淒的關係。
   
“所謂的復仇……很多時候其實只是一種自我安慰而已。”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安琪拉咬緊牙根,少年的話語點燃了她胸口的憤怒。
   
菲尼克不讓自己奔跑的速度有絲毫的減緩,他頭也不回,鏡片後的眼瞳筆直地凝望堆聚在最深位置的黑暗。
   
他的聲音就像是從黑暗中渲染出來,沒有特意的壓輕也沒有特意的放大。
   
“你不明白,是嗎?很多時候,那真的只是一種自我安慰而已。因為人們必須這樣來說服自己,即使明知道復仇再也無法挽回任何所失去的,但人們還是必須……”
   
菲尼克閉了下眼,他發現在自己如今已經能心平氣和地說出他當年無法承認的話。
   
“……借著復仇的本身,說服自己並沒有忘記對親人的愛。”
   
“菲尼克‧席路!”
   
安琪拉不止是碧綠的眼眸著了火,就連她的聲音也一併著了火。但是前方的少年儀乎察覺不到她的怨怒,他繼續冷靜又尖銳地說著。
   
“當復仇主宰了一切,安琪拉小姐。有的人,只會記得記。憶最深刻的畫面,不管那是不是代表著真相。”
   
“所以,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在暗示什麼?菲尼克,所以你想要暗示我什麼嗎?”
   
菲尼克並來馬上回答,因為更前方的希克羅驀地停頓腳步,這表示著他看到足以使他短暫停留的東西。
   
希克羅後面的兩人很快就目睹了那幅景象。
   
螢光色的稀泥在地面上發著光,使得這地方的能見度一口氣地提高,同時也讓一把釘死在地裏的寬劍毫無隱藏地暴露在眾人的眼前。
   
菲尼克抽口氣,他沒道理認不出那把劍,而同樣認出的顯然不止是他一人。
   
“是金的劍。”
   
希克羅握住劍柄,施勁的一個抽出,他注意到寬劍附近的地面殘留著肉色的渣塊和血跡,寬劍刺入的位置也有著受到外力扯動而微微松脫的跡象。
   
“他釘住了某個東西,然後那東西逃了。”
   
接著,寬劍被扔到菲尼克的手中,突如其來的重量讓他勉力才得以穩住腳。
   
希克羅像失去興趣地不再停留。
   
菲尼克發現平時和寬劍並在一起的單手細劍被人取了出來,他忍不住鬆口氣起碼他們的團長先生手邊還有武器得以防身。
   
他的視線在下一秒對上了安琪拉的綠眸。
   
於是黑髮黑眼的少年開口,他把那些晦澀不明的語意直接剖開來講:“我沒有暗示你什麼,我以為我的說法應該是明示了,安琪拉小姐。你真的確定,殺害你家人的兇手,是他?”
   
就算來挑明出名字,但是菲尼克和安琪拉都心知肚明“他”究竟是指誰。
   
“你這是……在幫他說話?”
   
安琪拉的語調是冰,眼神淒厲如焰火。
   
菲尼克卻搖了搖頭,他不在乎這些話會不會讓當事人聽見,即使聽見了也無所謂。
   
“你在說笑嗎?我怎麼可能幫他說話,我討厭他都還來不及。”
   
安琪拉知道這句話的真實性,這一路上少年的態度就是最好的證明。
   
所以,她才更不能理解。
   
“你還記得他開槍之前,最後對你說了什麼嗎?”
   
安琪拉記得很清楚,那對深藍的瞳孔什麼波瀾也沒有。
   
“因為我只記得兩種人,一種是有意思的傢伙。另外一種……”她喃喃地復述。
   
“安琪拉小姐,你到現在難道都還沒發現到嗎?”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只在一瞬略略的頓住腳步,他就像感到極端不可思議地輕聲回間。
   
“那傢伙,希克羅,只喊過兩個人的名字而已。”
   
從失去記憶以來,從得知所有人的名字到回復記憶,那名有著灰藍發色和銳利眼神的音年,唯獨只有喊過兩個人的名字。
   
安琪拉想要高聲的駁斥這是多麼荒謬的說法,可是她做不到,她絕望的發現事實就如同少年所說的一樣。
   
希克羅喊過的,真的就只有兩個人的名字。
   
利耶和亞亞。
   
一一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啼西風家唯一倖存的女孩在內心尖叫出聲,她記得是那雙眼睛,她死也不會忘記那雙如同冬季荒原的深藍色眼睛。
   
安琪拉告訴自己她明明記得很清楚,那一天的天是黑的,月亮是紅的,她的視野所見一切都是紅的。然後有人踩踏著血跡緩步而來,鮮血在那雙靴子上染成了不祥的鐵銹色彩。
   
最後倒映入自己瞳孔內的,就是那雙荒蕪得不像人類的眼睛。
   
……那麼,在這之前呢?在那個“最後”之前呢?
   
‘當復仇主宰了一切,安琪拉小姐。有的人,只會記得記。憶最深刻的畫面,不管那是不是代表著真相。,安琪拉的心裏猛地一突,她的腦海好像出現刹那的空白,碧綠色的瞳孔是急劇地收縮。安琪拉。啼西風忽然驚恐的發覺到,她竟然回想不起更之前的事。
   
除了遍地的猩紅,除了家人的屍體,除了希克羅漠然冰冷的雙眼。除了……除了……
   
安琪拉想不起來,除了這些,她什麼也想不起來。
   
菲尼克不是沒注意到那張秀麗面孔上浮現的掙扎與茫然,不過他已經沒有多餘的心思在說些什麼。他覺得越往裏邊跑,空氣裏蘊含的血腥昧就變得越濃重。他不禁要猜測,最後一名的採礦人員應該正在讓巨噬獸給拆解入腹,在抓到新的獵物之前,巨噬獸是不會將儲備的糧食吃進肚裏。
   
菲尼克就是憑靠著他對巨噬獸的認知,相信利耶和亞亞暫時都不可能有事。更何況,他們一行人明明入侵到巨噬獸的領域裏,卻遲遲不見有任何的攻擊。菲尼克幾乎要樂觀的想,他們的團長先生說不定早已打敗那魔物。
   
這時候的菲尼克。席路完全想像不到,下一刻他所親眼面對的,將會是令他永遠無法抹滅的駭人景象。
   
最先停下步伐的是前頭的希克羅,無論是再怎樣的對周遭一切無動於衷,此時映入他眼中的景象,終究是讓這名冷情的獎金獵人難以隱藏他的驚訝。
   
但是對於隨後趕到的菲尼克和安琪拉兩人而言,卻不僅僅是驚訝。
   
在那兩張猶是年少的面孔上,浮現出的是幾近扭曲的駭恐。
   
可怕的寒氣自腳底下一路竄升至腦門,儀乎連體內流動的血液都要在這一刻因為恐懼凝結成冰。
   
抱著寬劍的菲尼克一動也不動,他根本是動彈不得了;安琪拉則是雙腿一軟,跌跪在地。
   
紅色,紅色,紅色。
   
觸目所及,全部都是紅色。
   
夜光菊依舊在地面靜默無聲地發著亮。
   
映入趕來三人的視野內的,是一個由紅色潑染成的世界,是一個血肉四濺的世界。
   
如果說先前聞到的是嗆鼻的血腥昧,那麼現在這裏的腥昧可以說是濃烈得令人暫時失去嗅覺。
   
菲尼克就像是再也站不住腳,他的身子搖晃一兩下,然後癱軟地一屁股坐下。他像是離了水的魚,無力地張闔幾下嘴巴,他覺得口腔內也跟著一併浸染血的臭昧。可是他什麼話也說不出來,過度的駭然如同一隻無形的手,緊緊地掐住他的咽喉。
   
難以想像的大量血液潑濺上每一處能夠看得見的地方,猶冒著熱氣的肉色屑塊同樣是佈滿各處。而這個安靜到近乎死寂的空間,偶爾會傳來幾聲“啪噠”的聲音,那是黏附在岩壁上的肉塊失去附著力掉落下來,砸在紅黑的地面上,噴飛出血花。
   
但是在紅色以及血肉建構的中心裏,有一道嬌小的身影是站著的。
   
白發紫眸的小女孩就站在所有血腥的中心,來乾涸的鮮血正從她的發稍、臉龐、手指、裙擺滴墜而下,她的全身上下都是血,簡直像有人將一大盆的紅色液體自她的上方兜頭淋下。
   
“小……”
   
菲尼克是使上全部力氣才擠得出這樣一個字,他的聲音幹啞微弱,但確實是進入到小女孩的耳中。
   
因為那一雙原本凝望著前方血腥的紫色眸子轉過來了。
   
亞亞慢慢地轉過頭來,那一張濺滿了汙血的白哲小臉什麼表情也沒有,那一雙向來稚氣靈活的大眼睛,則空洞到令人毛骨驚然的地步。
   
菲尼克和安琪拉不禁都要產生錯覺,站在他們面前的仿佛是一尊失了靈魂的精緻人偶。
   
小女孩的視線又慢慢轉了回去,她似乎,是真的在凝望某個東西。
   
等到菲尼克順著亞亞的目光看過去才發現到,他們忽視的原因是受到陰影遮掩的關係,他的血色盡失,他在這一瞬間悲鳴出聲。
   
“團長先生一一”
   
原來利耶。金。阿利斯的身影是隱沒在陰影和岩石的間隙裏,他就坐在那裡,頭顱低垂,一動也不動。
   
有一把單手細劍正深深地插在普魯魯冒險團的年輕團長的肩腳裏。
   
全身沽滿血污的小女孩空茫地望著已經一動也不動的音年,她的雙眸儀乎是遲緩地眨動一下,緊接著那具嬌小的身驅就像是失去引線的木偶般驟然攤軟在地。
   
菲尼克沖了上去。
   
而希克羅見到這一切後仍然什麼也沒說出口,他那沉默的、深藍色的瞳孔仿佛隱隱閃過某種情緒似的,在菲尼克沖上前接住亞亞的同時,終於邁出了步伐,決定將那名渴發音年背負出去。
   
地穴內的血腥昧依舊濃烈得像是永遠無法散逸。
作者: katestd88167    時間: 2011-7-27 09:16 AM

【第十二曲 尾曲】
   
阿貝爾‧瓦特輕輕地掩上房間門,將安靜留給房內的一大一小。
   
當他步入前斤的時候,他發現到少年的身影仿若是感到無比疲倦、蜷縮在靠窗的椅內。
   
聽見腳步聲的菲尼克抬起頭,陰影覆蓋在他泰半的臉上,那一雙漆黑的眼珠在這樣的氛圍簡直是古怪得可怕“團長先生和小公主…他們的狀況怎樣?”
   
菲尼克的聲音乾澀得像好些天沒沽過一滴水,他的聲音明明是那般的虛弱,可是他的眼神是緊緊地抓著阿貝爾,就像他從來沒有喪失過那份強韌的意志一樣。
   
阿貝爾選擇在少年的對面坐下,他的語調在空氣裏晃漾出溫和的漣漪,具有著安撫的力量。
   
“他們兩人都沒事,只是太累了,需要好好的休息而已。”
   
“真的,沒事?但是團長先生的傷口、還有小公主一直昏迷不醒……”
   
“菲尼克,冷靜點。他們沒事,真的都沒事。你不相信身為醫生的我的話嗎?”
   
阿貝爾走上前,伸手壓按在菲尼克的肩膀上,試圖讓他的心緒能夠穩定下來。他知道菲尼克只是太疲憊,太擔心他的同伴。
   
菲尼克望著對方深淺不一的藍眼睛,然後他低下頭,做了幾次的深呼吸,抓住衣角的手指逐漸地不再顫抖。
   
阿貝爾跟著鬆開壓在菲尼克肩上的手。
   
“利耶肩腳上的傷口雖然很深,但有先做過簡易的消毒和包紮的工作,所以並沒有出現感染的現象。從那個包紮的手法來看,是安琪拉緊急處理的吧?”
   
“……嗯。”
   
“而亞亞體內殘留的,只是會使人麻痺的微量毒素,那不會真的影響到人體的安全。只要過個一兩天,殘餘的毒素就能完全的排出來。我可以保證,菲尼克,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看見他們兩人又是活蹦亂跳的。”
   
“哈哈哈……廈來是這樣嗎?”
   
菲尼克伸手捂住臉,垂下的發絲遮著他的眼睛,他發出幹啞的笑聲,只是那聲音乍聽之下幾乎讓人分不出是哭是笑。
   
阿貝爾的眼神帶著悲。陰,在他看來,這少年或許是才是普魯魯冒險團當中身心最俱疲的一人。
   
然而即使如此,他還是有話必須間他。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菲尼克?昨夜你們來的時候我無法間,當時的情況也不容許我間。安琪拉有告訴我大略,但我還是想聽你說。”
   
“如果你要間另一個人怎麼不在,他自己要消失是他自己的事。但如果你要問我究竟發生什麼事,才讓團長先生和小公主……變成這樣……”
   
菲尼克拉出一抹蒼白的笑,漆黑的瞳孔似乎隱隱地凝聚焰火。
   
“我不知道……阿貝爾先生,我比誰都更想知道……”
   
“所以,亞亞唱歌了嗎?”阿貝爾輕聲的間。
   
倘若菲尼克這時候抬起頭,便會發現到阿貝爾其中一隻的藍眼睛是竄過了悲哀還有苦痛。
   
銀發藍眼的醫生幾乎忍不住想按上自己的眼睛,那一隻僅有裝飾作用、但痛覺依稀是揮之不去的義眼。不過他還是忍耐下了,他並不希望給人見到這樣的模樣。
   
菲尼克鏡片後的眼睛真的竄燒出蟄人的烈焰。
   
“我不知道!我什麼都沒辦法知道!”
   
少年忽然拔高聲音,他蒼白的臉色襯出黑得燒出火焰的眼珠。
   
“我不知道小公主有沒有唱歌,我不知道團長先生的傷口是怎麼來的 …因為我那時候該死的必須去救……”
   
尖銳的音階乍然歸為中止,菲尼克閉上眼,他的眼睛又疼又刺。
   
他其實怨恨的人是自己。
   
如果在那時候違反利耶的命令,一切是不是就會不一樣?
   
而真正令普魯魯冒險團的魔陣士感到更加悲哀的,是他明白逝去的都無法再重來。他陷入了安靜,明朗的年少面孔因為這次的事件失去朝氣。
   
阿貝爾不禁也要沉默,他從那來完的語句中察覺出端倪。
   
菲尼克無比疲累地抹了把臉,他離開他坐著的位置,他發現自己現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的陪在他的同伴身邊。而且,他必須先擬好一套說辭才可以……
   
菲尼克無聲的喃喃自語,逕自地越過阿貝爾。他不確定亞亞醒來後會記得多少事,就像是利耶,他們的團長先生甚至記不得他找到亞亞之後是發生了什麼。
   
紅色的世界,血肉四濺的世界。
   
無論如何,菲尼克都不願讓亞亞回。憶起那不堪的記。憶。
   
“還有一件事,阿貝爾先生。”
   
走至門口的少年驀地停下,他回過頭,他的臉上看不出特別的表情,鏡片後的黑眼睛又黑又亮。
   
“如果可以的話,在離開前的這幾天之內,儘量,不要讓我和安琪拉小姐打上照面,好嗎?”
   
阿貝爾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只是沉默地佇亞在廈地,沉默地等待另一道腳步聲在之後踏進。
   
“……師父。
   
“菲尼克說,那名獎金獵人已經離開了,可是你跟隨著他們回來……所以,這是放棄復仇的意思嗎,安琪拉”
   
“我不知道,關於放棄……或是堅持。”有著紅茶色發絲的女孩垂著眼,她的表情教人看不清,她輕聲而茫然地說著。
   
“我無法確定那個人是不是殺害我們啼西風一家的兇手。他們都說他不是,可是我明明記得那雙眼睛……可是除了那雙眼睛,我什麼細節也回想不起來。”
   
安琪拉真的不知道,憑著如此的記。憶,她有什麼權利去指責對方,說對方就是兇手?
   
然而不管是也好,不是也好,安琪拉現在都後悔了。
   
“是我…對不起他們……”
   
少女的聲音破碎地擠出,透明的液體跌墜在地,糊花了一小塊的地面。
   
安琪拉。啼西風真的後悔了,她從來沒有這麼後悔過,她甚至無法反駁菲尼克實際上是針對自己的冰冷話語名為“罪惡感”的硬塊,至今仍舊壓迫在這名女孩的胸口。
   
就算在之後,也抹消不掉。
   
阿貝爾沉默地看著流著淚水的安琪拉,他一句話也沒有說。
   
窗外的月光透過玻璃斜射進來,將他與她的影子拉得長長的。
   
這個夜是如此的沉重,也如此的蒼涼。
   
請繼續期待下一集暴走之歌一一與普魯魯冒險團一起乘風破浪出海去!記得帶嘔吐袋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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