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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石頭與水 -【歡喜記】《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24 AM     標題: 石頭與水 -【歡喜記】《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3-11 11:55 PM 編輯

【書名】:歡喜記

【作者】:石頭與水

【內容簡介】:

  趙長卿一直認為自己是個被賤人們給憋屈死的賢良人,其實,她只是個失敗的人。

  一直,失敗到死的,懦弱又窩囊的可憐人。
  
  重活一世,世界的殘酷不會因為任何人的重生而有絲毫的改變。

  世界永遠依舊。

  因為你不把別人憋屈死,必然被人憋屈死。

  成長的道路上,不為強者,即為弱者,何曾有過中間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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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25 A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3-8 07:41 PM 編輯

第1章 我咬~

「姐姐,姐姐……」這哭聲無比的哀婉動聽,動人至極。

    趙長卿年紀不算大,只是比起床前這位肌膚如雪、綠鬢如雲正當年華的女子就枯槁的仿若秋日黃葉了,她很想闔一闔眼,休息片刻,卻被這哭聲擾的無一刻安寧。

    趙長卿知道,心中不安寧的不只是她,許多人都不安寧。

    是啊,她不說那句話,許多人都不安寧。

    勉力的睜開眼,趙長卿虛虛的望向床前的另一個人,她的丈夫兼舅家表兄——凌騰。凌騰正當盛年,才貌雙全的男子。從未曾守在她床邊的男人,此時安坐在她床邊,眼睛裡卻裝著另一個女人,她的同胞妹妹——趙蓉。

    趙長卿終於提起一絲力氣,強力道,「凌騰,待我死後,你便娶了趙蓉吧。」

    這句話終於喚回凌騰的眼神,凌騰望向趙長卿,目光中有那麼一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趙長卿卻是明白的。

    母親凌氏陡然暴出一聲尖厲的哭泣,「我的女兒啊——」

    趙蓉也跟著哭的愈發淒婉,抓住趙長卿無力的手,淚如雨下,那楚楚可憐的模樣又重新吸引了凌騰的全部心神,趙蓉低聲哀泣,「姐姐,你莫說這樣不吉利的話。」

    趙長卿唇角微動,嘆道,「趙蓉,除了你,也沒人配得上凌騰了。」

    凌騰道,「長卿,莫說這樣的話。」

    賢良了一輩子,這次,趙長卿卻不想再憋屈的賢良下去了。她強提了一口氣,道,「我不死,就是凌騰的正妻,就是趙蓉的長姐。我死了,你們才能稱願哪。」

    凌氏哭罵,「你莫不是昏了神智,這叫什麼話!你這是要逼死你妹妹麼?」

    凌騰臉色微變,趙長卿的眼睛卻亮的逼人,她生命中最後的神采彷彿都在這一刻凝聚,「別哭了,等我死了再哭吧。我死了,你們且在人前哭一哭,做個面子就罷了。人後,你們要開心的過日子啊!」趙長卿枯瘦的手猛然掙開趙蓉的手抓住凌氏,她陡然尖聲道,「母親,若我死了都不能叫你們開懷,實在不知要如何才能令你們滿意了!」

    趙長卿一口氣嚥下,屋內卻是瞬間沉寂,片刻後才響起此起彼伏熱熱鬧鬧的哭聲來。

    其實,到最後,趙長卿也不併不知道,凌騰與趙蓉到底稱意沒?

    應該會稱意吧!

    這麼郎才女貌、無敵下賤的一對再過不好日子,可就稀奇了。不過,這些都與她無關了,因為當她睜開眼,已是另一番天地。

    趙長卿其實不叫趙長卿,之所以會取這麼男性化的名子,倒不是她身世有啥隱秘、改名換姓啥的。不過,淵源也是有一點的。

    現在,這段小小淵源不必趙長卿自己解釋,趙母凌氏已經自己哭喊出來,「真不知做了什麼孽,都在我肚子裡,這丫頭怎麼就一點兒活路不給她兄弟留!造孽啊造孽!」

    凌氏的母親凌老太太如今年紀尚輕,雖人們都稱一聲老太太,其實不過四旬婦人。女兒生產,凌老太太過來幫著伺候月子。這個時候,趙家家境一般,用不起太多的丫環婆子,凌老太太本就不放心女兒生產,早算著產期,將家事交給兒媳,自己來女婿家住著,伺候女兒生產。

    聽到女兒這話,凌老太太輕斥,「這是什麼話!你一胎生倆,年紀又輕,能活了大姐兒也是福氣。」女兒這一胎肚子極大,當時就去找大夫摸過脈,說是雙生子,喜的夫家了不得,就是凌老太太也為女兒女婿高興。結果,生是生了兩個,又是極稀罕的龍鳳胎,難得的大喜事。不料,姐兒生下來白白胖胖,哥兒卻是瘦小不堪,落地半個時辰就去了。不要說凌氏大為悲慟,就是凌氏的婆婆趙太太,這會兒也是傷心之下身上不大好。

    只是,這事是天意,再也怪不到一個孩子身上。何況,若女兒真存此心,日後豈不是要母女生隙,也可憐了好好的大姐兒,此事真正與她有什麼相干呢。故此,凌老太太一聽此話,立刻斥了回去,又勸道,「你還年輕,日後多少哥兒姐兒沒有呢?我看,大姐兒是個有福的。」

    凌氏一徑捏著帕子抹眼睛,「她可不是有福麼?生就剋死自己兄弟。」

    凌老太太眉毛一皺,「你是不是沒完了?自己的孩子,別人還沒說什麼,你倒這樣嫌棄!有你這樣的娘,大姐兒的福氣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凌老太太還是頗有母親的威嚴,她甫一惱,凌氏便不敢再說什麼,抽咽兩聲,側身躺下,默默的在心底懷念自己出生便夭折的長子。凌老太太卻是不肯這樣放過她,推她脊背一下子,道,「先喂了奶再睡,別餓著大姐兒!這幾天都是要了別人家的奶級大姐兒吃,你好容易下了奶,莫不是還叫大姐兒吃外人的奶!」

    趙長卿一點兒都不怪凌氏。

    很早她就知道,她有一個龍鳳胎的弟弟,不過,那個弟弟剛出生時因身體不好就夭折了。就是趙長卿這個名字,其實也不是給她準備的,這是原本的,給她的龍鳳胎弟弟準備的名字。

    只是,趙長卿從不知,母親怨她如此之深。

    呵,其實,即使知曉,她也不會太過驚奇。

    母親一直不喜歡她,她自幼便知。

    以往,她不知的是,母親是這樣的不喜歡她。不過,到如今,這些,她也已盡知了,在她生生把自己憋屈死的時候,她就盡知了。

    帶著乳香味兒的乳頭湊到她小小的唇際,趙長卿肚子已經餓了,原想放下恩怨飽食一頓,但,不知因何,這種香甜的味道非但沒有刺激到她的味蕾分泌,反是濃濃的噁心襲來,趙長卿一張嘴,肚子沒食兒,便乾嘔起來。

    凌氏剛做母親,哪裡會帶孩子,頓時手忙腳亂,尖叫,「娘!娘!她這是怎麼了?」那模樣,恨不能立刻將趙長卿扔出去。

    一番雞飛狗跳之後,凌老太太抱著裹的嚴嚴實實的趙長卿去了隔間兒,直髮愁,「這不喝奶可怎麼辦?」凌老太太並沒有急著給趙長卿張羅別的食物,剛出生的奶娃娃,除了奶水,沒有更好的吃食了。索性再等得片刻,待餓了,肯定會吃的。這幾天吃要來的奶,都吃的香甜。

    卻不料,趙長卿就是吃不下凌氏的奶水,聞味兒就噁心,反胃。

    凌氏又開始哭哭啼啼,不是怕餓著女兒,實在是她奶水脹足無人喝,從乳房到腋下整個胸脯脹的疼痛難忍,一面哭,更是嫌棄趙長卿,「真是沒有半點省心,你倒是吃啊!」凌氏哭個沒完,耐心不佳,直接將乳頭往趙長卿嘴裡塞。

    趙長卿噁心的難受,心下突然生出一股子狠意,非但不肯嘬奶,反是將小嘴兒一合,狠狠的用沒牙的牙床咬住凌氏的乳頭不放。凌氏一聲慘叫,巴掌就朝趙長卿身上揮下。趙長卿真不怕打,重生前嫁的那賤人,她也沒少挨打。

    想到這個,趙長卿咬的更加賣力。

    連凌老太太去捏她的鼻子,她就憋著氣都使勁兒咬。凌氏疼的受不住,又給了趙長卿兩下子。

    趙長卿疼的顫了兩下,就聽一聲斷喝,「你這是做什麼!」

    趙長卿聽此聲音,心下一愣,就忘了繼續咬,凌氏趁機忙一把將她推開。不待凌老太太攬她入懷,趙勇已先一步拎了趙長卿在手裡。

    的確是拎,他初做父親,還不大會抱孩子,難免手腳忙亂,臉色卻難看的很,瞪眼質問凌氏,「你打大姐兒做甚!她才多大!」

    這兩天,凌氏時不時的就流一把淚,眼腫的跟桃兒似的,眼泛淚光,委屈道,「你怎麼不說她咬我咬的難受!」

    頭一胎孩子,原本是預備著雙生子,不想是龍鳳胎,雖然只活了女兒一個,趙勇縱使有幾分遺憾,也不是不歡喜。畢竟是第一個孩子,趙勇微怒,「她一個幾天大的孩子,能咬你怎麼樣?你這也是做娘的!好黑的手!」看著岳母在,趙勇克制著脾氣,沒有當下暴發。

    凌老太太連忙勸道,「她頭一遭帶孩子,沒個輕重,也怪我沒看好大姐兒。」

    見丈母娘把事往自己身上拉扯,趙勇忙道,「與岳母無關。」

    凌老太太道,「我來抱大姐兒吧,你一個男人,哪裡會抱孩子。」

    趙勇就要把女兒遞給岳母,還說一句,「若是岳母勞累,我母親這幾日身子漸好,把大姐兒擱我母親那兒是一樣的。」

    凌老太太心下微嘆,笑,「看看孩子哪裡就累著了。倒是你母親,有了年紀,好生將養幾天才好。」說著,就要去接孩子。

    趙長卿得此機會,立刻兩眼一閉,裝死過去!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25 AM

第2章 我撓~

     趙家雞飛狗跳了大半夜。

    趙長卿突然暈厥,簡直把全家上下嚇個半死。哪怕最厭惡她的凌氏,此刻也是小臉兒慘白,哆嗦著說不出話。她極怕趙長卿有個好歹,倒不是多珍惜趙長卿,實在是若趙長卿失了小命兒,她就是有八張嘴也沒處分辨哪。

    雖然趙長卿給外婆凌老太太揉胸口掐人中鬧的不得不睜開眼,趙勇卻著實給嚇著了,還是去請了大夫來,給趙長卿摸了回脈才算放心。

    折騰了大半宿,趙勇飯都顧不得吃,聽從大夫的話,既然女兒不喝凌氏的奶,總是討別人家產婦的奶不是長法,趙勇乾脆連夜去了一戶交好的人家,牽了頭剛生產過的母羊回來,擠了半碗羊奶叫丫頭煮了,待晾得溫了,看岳母仔細的用勺子喂女兒。瞅著女兒大口大口吃的香甜,趙勇這才算放了心,方正的臉上露出溫暖的笑意,「可算是吃了。」

    凌老太太見趙勇拿著外孫女執重,心裡也高興,笑,「孩子們脾性不同,偏這會兒又不會說話,全靠人仔細照看。姑爺莫擔心,能吃東西就好,我夜裡守著姐兒,你只管放心。」

    趙勇笑,「麻煩岳母了。」

    「又不是外人。」凌老太太輕輕嘆口氣,低聲道,「大姐兒她弟弟無福,這幾日,阿杏心裡鬱鬱,姑爺看在她剛生產過的面子上,莫與她一般計較。過幾日,她也就好了。」

    趙勇看女兒吃飽喝足,闔著眼睛打兩個小哈欠,片刻就睡的香甜,小臉兒白嫩飽滿,從頭到腳的透出濃濃的可愛來。趙勇一嘆,「這跟大姐兒有什麼關聯?岳母好生勸勸她,若總是這樣,待大姐兒滿月,不如叫我母親帶她。」想到他進門時凌氏打女兒的模樣,趙勇委實不放心。

    凌老太太忙道,「不至於此。你母親拉扯你長大多不容易,哪裡還要大姐兒累著她。放心吧,阿杏這就回轉過來了。」又問,「姑爺用晚飯沒?」

    趙勇一笑,「我去廚下隨意吃些就是。岳母跟著忙活到這時辰,早些歇了吧。」岳母來家裡伺候月子,趙勇晚上都是在母親那邊休息。

    趙家是三進的院子,不大不小,也足夠人住了。

    剛出了小院門,就有母親趙老太太的丫環在等著,那丫環道,「大爺,太太讓廚下備了粥菜,命奴婢請爺過去用。」

    趙勇問,「母親還沒睡嗎?」抬腿跟丫頭去了母親房裡。

    趙老太太年近五旬,頭髮卻已全白了。室內點一盞昏黃油燈,老太太倚在老榆木的榻上打嗑睡,腰間蓋一床絲被。

    「勇兒來了。」老太太眼神兒不大好,耳朵卻好使。

    「娘,你怎麼還不睡啊。」趙勇坐在榻畔,握住母親的手。

    趙老太太笑,「老了,覺就少。大姐兒怎麼樣了?」

    「沒事了,我從賢三哥家裡牽了頭母羊來,給她擠了碗羊奶,吃的香。這會兒岳母瞧著,已經睡了。」

    「那就好。」趙老太太點點頭,「我這就好俐落了,明天我去瞧瞧大姐兒,也幫幫親家。」凌氏的事,趙老太太已經盡知,微不可聞的嘆口氣,本是龍鳳胎的大喜事,孫子夭折,她也傷心。只是,這跟大姐兒能有什麼相干。趙老太太素來心軟,道,「兒女啊,都是娘身上掉下來的肉。你媳婦,心裡不好受,你多勸慰她,多疼大姐兒。」

    趙勇自幼被寡母拉扯大,對母親非常孝順,笑,「我知道。」

    趙老太太道,「你還沒吃飯吧,我讓廚下柳婆子給你留著了。柳丫兒,去把粥菜端上來。」柳丫兒就是剛剛去請趙勇過來的小丫頭。

    她們母女兩個都是趙勇在家境好轉後從人伢子手裡買回來的,柳婆子燒菜不賴,管著廚下一攤事,柳丫兒就在趙老太太身邊聽個使喚。

    趙勇其實沒什麼胃口,不過,他向來體貼母親,也就坐下吃了,一面說,「多點幾根蠟。」

    「娘,你以後別這樣節省,又不是點不起蠟。」趙老太太丈夫死的早,早年帶著兒子,娘家接濟一些,自己也會做些繡活,時間久了,趙老太太熬的眼睛不大好,如今年老,愈發明顯。趙勇有了穩定的差使後,家裡也攢了些銀子,雖不富裕,也能買幾個丫頭婆子,吃得起雞魚蛋菜。尤其母親眼睛老花,趙勇常命人晚上多給老太太點兩根蠟燭。老太太笑道,「我剛剛誦經來著,哪裡用得著點蠟。」看柳丫兒點了燭台,老太太笑,「快吃吧,吃飽了就去歇著,明天還得當差。」

    趙家是軍戶出身,趙勇在衛所做個小旗,管50來人,每月有些俸祿可拿。當然,這些不過是溫飽銀子,趙家的大頭兒是店舖出產。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趙家在邊城,做的生意,呃,有點兒那個,不大好拿到明面上說。就是……往西蠻走私啥的。其實,規模不大,無非就是往西蠻拿鍋碗瓢盆換些皮毛再賣給來邊城的商人。

    趙勇吃過晚飯就去歇著了。

    因趙勇發作了一回,凌氏待趙長卿倒是好了許多,儘管仍是冷淡,也不敢再對趙長卿動手。而且,在趙勇傍晚回家的時辰,凌氏裝也要裝出幾分慈母相來。最讓凌氏鬱悶的是,趙長卿寧可喝羊奶也不吃她的奶,凌氏胸脯又脹又痛,沒辦法,除了時不時的擠出一些,又開始喝回奶的藥。

    凌氏到底年輕,又有雞鴨魚肉供奉,身體恢復的很快。一日,趙勇回家跟凌氏商量,「眼瞅就是大姐兒滿月,請親戚們過來熱鬧一日吧。」

    月子裡滋補的好,凌氏臉頰帶著幾分豐潤,聽這話,凌氏兩條細細的眉毛不禁微微蹙起,柔聲道,「她兄弟才折了一個月,能免就免了吧。」說到早夭的兒子,凌氏就是心下一疼。在這個年代,兒子對女人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趙長卿冷笑,是啊,因她這有緣無分的龍鳳胎弟弟,前一世,她非但沒過滿月週歲,乃至以後連生辰也沒慶祝過。沒辦法,她的生辰是龍鳳胎弟弟的祭日啊。

    趙長卿一把將手裡的撥浪鼓甩飛,翻白眼哼哼起來。

    趙勇是獨生子,很喜歡孩子。把撥浪鼓塞回女兒的小手裡,抱她起來晃了晃,趙長卿立刻咧開沒牙的嘴笑了。趙勇心下高興,笑對凌氏道,「那孩子跟咱們沒緣份,你也別惦記了。咱們還年輕,以後多少孩兒都能生。大姐兒是咱們的長女,頭一個孩子,很該好生慶賀。」見趙長卿眉開眼笑,趙勇愛憐的摸摸女兒飽滿的臉蛋兒,笑,「就這麼定了。」

    凌氏再不情願也只得應下,只是私下少不得跟母親凌老太太念叨幾句。

    凌老太太嘆口氣,勸女兒道,「你怎麼倒執拗起來,女婿看重大姐兒,難道不是好事?大姐兒畢竟是你身上掉下的肉,這麼些天,不見你疼她,倒總滿心嫌棄她。」趙長卿不吃凌氏的奶,大多時候都是凌老太太帶她。趙長卿脾氣好,除了吃喝拉撒,半點兒不淘氣,凌老太太對外孫女多了幾分疼惜。

    凌氏道,「我想到她弟弟,哪裡還有心思去操持滿月酒。」

    凌老太太道,「原本就不必你操持,到時你抱著大姐兒給親戚們看看就行了。現在大姐兒還不懂事,你嫌她,她不知道。以後你再這般,待她長大,母子情分定然要生疏的。」

    凌氏含淚道,「我自己生的,嫌她做甚?我就是一想到她弟弟,這心裡就發酸。」

    是啊,凌氏一輩子都因為這無緣的長子而遷怒於她。

    而她,也一直因此深深內疚。於是,一輩子小心翼翼活成一個賢良德淑的透明人,在家謙讓弟妹、恭敬父母,婚後忍婆婆、忍小姑、忍丈夫,一直到忍無可忍,生生把自己給忍死了。

    忍到死,其實也沒人會知她的好。

    從來,沒人知她的好。

    趙長卿望著凌氏淚眼模糊的傷感模樣,心下沒有半分動容,反是在凌老太太懷裡啊啊的叫了兩聲,揮舞著小手朝凌氏比劃。

    凌老太太笑著將孩子遞給女兒,笑,「你看,大姐兒就是喜歡找你。」還加一句,「這是母女天性。」

    凌氏擦拭著眼淚,伸出手欲接過趙長卿,哪知趙長卿根本沒有讓她抱的意思,反是揮著小手,瞅準了凌氏那張梨花帶雨的臉,我撓——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26 AM

第3章 我怒

    滿月酒很熱鬧。

    趙家不算富裕家庭,日子也還過得去。親戚們來了不少,有親近的送了銀手鐲、銀項圈,也有的送了衣裳料子或是孩子的小衣裳、小鞋子、各式值錢不值錢的玩具。

    趙長卿比較長臉的由凌氏抱著見了各路親戚,喂了一回羊奶,打個飽嗝就睡著了。餘人更是沒口子的稱讚趙長卿懂事乖巧不淘氣。

    沒辦法,今日是她的主場。

    嬰兒的生活很無聊,基本上就是吃喝拉撒的事,睡眠時間尤其長。

    趙長卿滿月之後,外祖母凌老太太就回了自己家。趙勇很感激岳母這一個月的幫襯,親自帶著禮物尋了馬車送岳母回去。

    不想,家裡又出了事情。

    趙長卿死活不想讓凌氏帶她,只要凌氏一抱她,她就扯著嗓子嚎;凌氏一撒手,她立刻笑靨如花。把凌氏氣的,直叫,「冤孽冤孽!」

    凌氏房裡伺候的白婆子抱著趙長卿笑勸,「哪個孩子沒脾氣呢?太太莫急,奴婢哄哄大姐兒就好了。」心裡卻也暗暗稱奇,覺著這母女二人怕真是命中不合。

    凌氏早便不喜這個女兒,此時更無耐心,將手一揮,「你抱了她去隔間兒吧。我這裡怪吵的,別吵了她不高興,又發脾氣。」索性眼不見心不煩。

    趙長卿跟家裡每個人都是好脾氣,誰抱她都不哭不鬧的給笑臉,就是不喜凌氏碰。凌氏只要一抱她,必然鬼哭狼嚎、天翻地覆,把個凌氏晦氣的了不得,對趙勇抱怨道,「真是上輩子的冤孽,你還總說我不疼她。你看她這樣子,想抱她一抱都不成,叫我怎麼疼她?」

    趙勇摸摸閨女的胖臉,笑,「什麼是孩子呢?大姐兒已經很懂事了,我聽賢大哥說他家大小子小時候,白天睡一天,晚上整夜嚎,那真是黑白顛倒。你看咱們大姐兒,多乖巧,晚上從來不鬧騰。」趙長卿不樂意親近凌氏這一點,趙勇也覺著奇怪。不過,他並未多想,只以為小孩子脾氣古怪罷了。而且,女兒跟他很親近,趙勇每次回家抱女兒,女兒都是一張笑呵呵的臉,且又生的白嫩,可愛至極。

    越是如此,凌氏趙發覺著氣悶,好像天生就跟這個女兒八字不合。

    凌氏與趙長卿不合拍,看她的時候便少。更多的時間,凌氏寧可讓屋裡婆子看顧趙長卿,待趙長卿週歲,抓周禮後,趙老太太便將趙長卿接到了自己屋裡教養。

    這裡面原因有二,其一,趙老太太也瞧出來了,兒媳婦對孫女頗是冷淡;其二,第一胎是孫女,趙老太太並不嫌棄趙長卿,心裡卻也盼著兒子媳婦快些再添幾個孩子,人多了才叫興旺之家。把孫女抱到自己屋裡,也方便他們小兩口說話啥的。

    在這個年代,有趙老太太這樣的婆婆,真是上輩子積德。

    結果,轉眼趙長卿都三歲了,凌氏肚皮依舊沒半分動靜。

    關於這個,趙長卿是不急的,家裡只她一個孩子,爹爹趙勇與祖母趙老太太都疼她非常,而且,隨著家裡鋪子生意越發的好,趙家的生活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改善,別的不說,趙長卿都有綢緞衣裳穿了。

    其實,綢緞若是在中原或是江南,並不是特別昂貴的東西,不過,在國界重鎮邊城就是物以稀為貴了。也就是趙勇這疼女兒的舍的。為這個,凌氏沒少念叨丈夫糟蹋銀子。趙長卿卻是不理凌氏有啥想法的,上一世,最疼她的也莫過於爹爹罷了。只有爹爹買東西時,對她們兄弟姐妹才是最公道的,也只有爹爹,會悄悄的私下貼補她衣裳首飾,會正色的警告她的妹妹們,「不准再找你們大姐要東西。」

    彼時,她卻總會懂事的將自己的東西分送給弟妹,無他,這是做姐姐的本分。

    以往,趙長卿就是這樣的傻,而且,一傻就傻了幾十年。

    女人,有哪個不喜歡錦衣華服、金玉珠釧?

    趙長卿也是女人,自然也喜歡。

    哪怕重生一次,她依舊喜歡。

    只是,這一世,她不想再「懂事」、再「禮讓」了。

    趙長卿生在春天,桃花開放的季節。

    凌氏喚了趙長卿在跟前,指著一身大紅的春綢衫子道,「你這就要過生辰了,這是新給你做的,喜歡不?」

    趙長卿規規矩矩地,「謝謝母親。」

    凌氏總覺著對趙長卿親近不起來,趙長卿在她面前從不似別的孩子那般親近母親。心下嘆口氣,凌氏愈發覺著與這個女兒沒有緣法,凌氏唇角上挑,笑道,「去隔間兒讓綠桃服侍你換上,讓你爹爹瞧瞧可好?」

    趙長卿便依言換衣裳去了。

    這幾年雖然沒能再有身孕,凌氏與丈夫的感情依舊很不錯。

    從趙長卿的名子就能看出來。

    當初趙長卿滿了週歲去報戶籍時,就涉及到了取名問題。趙勇跟凌氏商量,凌氏想都未想便道,「叫長卿吧,這名子是給城西老瞎子算過的,大吉大利、大富大貴。」

    趙勇搖頭,「不成。這是當初給兒子取的名子,哪兒有個女孩名字的樣?我看,還是叫花兒、朵兒的,柔婉動聽。」

    凌氏望丈夫一眼,「兒子女兒有什麼關係,反正是好名子。趙長卿,叫出來也大氣。花兒啊朵兒的,一百個丫頭裡,九十九個叫這個。隔壁杏嬸子家的丫頭,可不就是叫小梨花。」

    趙勇便也依了,就用趙長卿的名子給閨女報了戶口。

    過幾日便是趙長卿的生辰,凌氏知道丈夫婆婆都疼女兒,故而提前給趙長卿預備了新衣衫,還是上好的春綢。凌氏買了一匹,也就順便給自己裁了一身新衣裙穿。

    凌氏又趁機與丈夫商議道,「成天在家裡悶著,我跟婆婆商量了,待長卿生辰的時候帶她去城西廟裡拜拜。」

    趙勇並不管這些,笑,「嗯,多帶些銀子,路上看有她喜歡的玩意兒,儘管買給她。晚上叫廚下收拾桌好席面,多做些丫頭愛吃的菜。」

    凌氏都應了。

    趙長卿已經換好的衣裙,趙勇笑,「我家閨女就是生的俊俏。」

    趙長卿抿嘴一樂,頰邊兩個小小梨渦,更添了甜美。其實,小孩子哪有美醜之別,只要干乾淨淨、白白嫩嫩,便都是討喜的。不過是孩子是自家的好,趙勇偏心於她罷了。趙長卿笑問,「爹爹,我已經三週歲生辰了。爹爹,你準備送我什麼禮物啊?」

    趙勇見她一雙眼睛靈氣十足,天真無邪,又有些小心眼兒的模樣,禁不住將女兒抱在膝上,笑問,「丫頭想要什麼?」

    趙長卿鄭重其事,「我虛歲四歲了,爹爹,我想唸書識字。」

    凌氏皺眉道,「一個女孩子,不用讀書念字,你想學,待大幾歲教你針指女紅,這才是正理。」

    上輩子,她也是沒有唸過書的。

    不過,幾個弟弟妹妹卻是唸過的。

    她比最大的弟弟年長四歲,弟弟們唸書是去的舅爺家的族學。妹妹們卻是請了女先生,也是運氣好,碰到了個多面手的女先生,那女先生不僅教針指女紅,還識字,便順手教妹妹們女四書之類的。

    待得妹妹們請了女先生進學時,趙長卿已經十歲了,凌氏還需她平日裡做些針線,自然不願她再去唸書,索性一句大姐兒年紀大了便打發了她。趙長卿又是個柔順慣了的,自然不敢有二話、惹母親不悅。

    這一世,趙長卿也不認為凌氏會為她著想,索性直接跟趙勇提。

    趙勇哈哈大笑,「怪不得丫頭抓周的時候就抓了書本子,等你再大兩歲,爹爹給你請個女先生來家。」

    凌氏道,「那得多少銀子?一個女先生,要包吃住不說,一月起碼一兩銀子。咱家這些人,一月也就一兩銀子的用度。」對趙子卿道,「女孩兒跟男子不一樣,不用你去讀書習武,當以柔順為要。」

    趙長卿奶聲奶氣的問,「什麼叫柔順啊?」

    凌氏簡單的道,「就是得聽長輩的話。」

    趙長卿伶伶俐俐道,「明明是母親捨不得給我花用銀子。何況,這又不是花母親的銀子,都是爹爹在外頭賺的銀錢,爹爹都舍得,母親就捨不得?」

    凌氏頓時臉上一冷,將手往邊兒上矮幾上一拍,斥道,「混賬!你在跟誰說話!」

    趙長卿兩隻大眼睛斜往上一瞟,低下頭不說話。

    趙勇忙勸道,「你跟個孩子計較什麼。再說,丫頭也是上進的意思。」

    凌氏更是心下不痛快,指著趙長卿氣的眼都紅了,道,「你看誰家的丫頭會這樣刁鑽,都是你慣的她沒個大小、不識孝道!隔壁的梨花兒,就大她兩歲,這會兒就知道跟著她娘做針線了,哪裡像她似的,天天除了挑吃就是挑穿。這會兒又興起什麼讀書認字來!」

    要擱上輩子,趙長卿早被訓的淚眼汪汪跪地認錯了。歷經兩世,趙長卿著實長了些膽量,反唇道,「誰叫梨花兒命不好,給個賴子做閨女。我就有這命,我爹能賺來銀子,捨得給我吃穿、給我唸書。」話還沒說完,腦袋就著了凌氏一巴掌。

    凌氏喝道,「想唸書,等你下輩子超生在公門侯府再說吧!咱家沒這多餘的銀錢供奉你!」

    趙長卿腦袋被抽的瞬間眩暈,直接從趙勇膝上摔到地上去。趙勇忙扶起女兒,攔住妻子的手,道,「好好說話就是,你打孩子做什麼!」

    趙長卿氣的渾身發抖,雙眼通紅,殺氣騰騰的望向凌氏。

    凌氏看出趙長卿眼中的恨意,更是心頭火起,怒,「你還不服!」

    趙長卿轉身就走,凌氏大吼,「你給我回來!沒規矩的東西!」喝綠桃,「給我把這個孽障拉回來!」

    趙勇怒,「好了!綠桃送大姐兒去老太太院裡!」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27 AM

第4章 升職~

  趙長卿年紀尚小,頭上就梳倆包包,到凌老太太屋時,包包頭早歪歪扭扭,快散的模樣。

    趙家院子不大,趙老太太自然也聽到了兒子院中的叫喊吵鬧,見趙長卿臭著臉過來,問她,「這是怎麼了?」

    趙長卿臭著一張小臉兒道,「我想學唸書,跟爹爹說了。母親不樂意,嫌請女先生花銀子多,我還了兩句嘴,打了我腦袋一下子。」

    趙長卿週歲後就跟在她身邊,平日裡也乖巧懂事,趙老太太忙攬了她在懷裡,說,「一點子事,你娘不同意,自然有你娘的道理。你說話得好生說,不能惹父母生氣。」又摸摸她的頭,問,「腦袋疼不疼?」

    「不疼。」趙長卿道,「祖母,我叫柳丫給我重新梳頭去。」

    趙老太太點點頭,「去吧。」

    趙長卿乾脆連凌氏給她的新衣一併換了,出來後沒事人一樣跟祖母說話。

    趙老太太溫聲教導她道,「別跟你母親鬧彆扭,你想學認字唸書,現在也不用請女先生,太深的我教不了,啟蒙的書我小時候跟姐妹們也唸過的。」趙老太太娘家是邊城數一數二的人家,只是命不好,庶出不說,嫁個男人還是個短命鬼。

    不過,趙老太太是再明白不過的脾氣。趙勇也是自小在舅家族學唸過幾年的書,趙老太太並不逼懇兒子去讀功名,見趙勇在書本上天分不大,便花銀子給他在衛所裡弄了個小旗做,又支起鋪子教給兒子打理。及至做了婆婆,亦不擺婆婆的排場刻薄媳婦。甚至在上輩子,那麼些孫子孫女,趙老太太從沒有開口跟兒子媳婦要來在身邊養育。就是看上輩子趙長卿溫柔和順,是個安靜性子,便將自己刺繡的手藝盡數教給了趙長卿。

    趙老太太要教她,趙長卿道,「我聽祖母的。」

    趙老太太私下對兒子道,「長卿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心裡明白,遇事要跟她講道理。女孩子,不能非打既罵,叫孩子心裡難受。」

    趙勇道,「凌氏也是一時惱火了。我勸了她幾句,她已經應了,待過兩年,大丫頭年長些,就給她請個女先生教她唸書。」

    趙老太太微點頭,沒再說什麼。

    趙長卿聽說父親來了,從隔間兒跑出來,脆生生的喊,「爹爹。」

    趙勇笑,「唉喲,過來瞧瞧爹給你帶什麼好東西了。」

    趙長卿爬到趙勇膝蓋上,她喜歡被父親抱著的感覺,歪著小腦袋問,「什麼啊?」

    趙勇自袖子裡拿出個錦緞的小盒子遞給趙長卿,趙長卿打開來,見裡面是明晃晃的一對小小金子打的鐲子,趙勇摸著女兒胖乎乎的手腕上的小銀鐲,笑,「給你這幅金的,以後換著戴。」

    趙長卿高興的直點頭,笑眯眯地,「我看爹爹一臉喜氣,爹爹,是不是有好事啊?」

    趙勇點她眉心,「你才幾歲,還能看出我臉上有喜氣來。」

    趙長卿笑,「爹爹快說吧。」她上輩子活了幾十年,憋屈了一輩子,別的本事沒有,察顏觀色是一等一的。何況趙勇臉上的喜氣,只要長眼的都能看出來。

    趙勇眼睛格外的亮了幾分,摸摸女兒嬌嫩的小臉兒,望向母親道,「娘,是這樣,賢哥辭了差使,上頭有意叫我接。」趙勇說的賢大哥,是趙勇的頂頭上司——孔賢。孔賢在衛所擔任總旗的職務,與趙家早便交好,當初趙勇小旗的職務就是找孔賢活動來的。如今孔賢另有動向,這總旗的位子就空了出來,自然惹人虎視眈眈,競爭者眾多。

    趙老太太也跟著臉色一亮,「哦,真的?」

    「嗯,賢哥跟李百戶大人推薦了兒子。」

    趙長卿微微一愣,上輩子趙勇倒也陞官了,只是沒這麼早。趙長卿想了想,道,「爹爹,那咱們得趕緊打點些謝禮給李大人唄。」

    趙勇是個好人,對妻子兒女都好,只是,他並不擅長這些走禮私賄的事,聞言一愣,道,「不用,賢大哥跟李大人推薦了我。李大人對我也向來和顏悅色。」

    趙長卿笑,「賢伯伯跟父親是好友,眼瞅著賢伯伯要走了,咱們沒有不備份禮送一送的。就是李大人,這樣提拔爹爹,備份禮也不為過。再者,李大人器重爹爹,爹爹也該正式的上門跟李大人道聲謝,以後好好當差哪,也不枉李大人提拔爹爹一場。」

    趙長卿巴啦巴啦一通說,趙勇同老娘都望向她,心下再沒有不驚詫的。這才四歲的孩子,正該玩泥巴的年紀,大人都想不到事,她怎麼就說的頭頭是道的。

    趙長卿晃著腦袋,露出天真得意的模樣,「昨天祖母教我的一句話,叫禮多人不怪。爹爹送我金鐲,我開心的很。要是賢伯伯和李大人收到爹爹送的禮,肯定也很開心吧。」

    趙勇還有些猶豫,趙老太太已道,「長卿說的有理,我這裡還有幾匹過年時你舅舅家給的好料子,不要吝惜銀子,去置辦些實誠東西。這就先去李大人家走一趟。」

    「娘,我到外頭買就成,不用動娘的私房。」

    趙老太太笑道,「這些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等你升了職,要多少買不來。這不是囉嗦的時候。」說著就叫著柳丫翻箱子去了。

    趙家並非大戶人家,趙長卿戳戳父親的臉,笑嘻嘻地,「爹爹,咱們一道去瞧瞧唄。」

    趙勇心裡還是有些不是滋味。

    趙長卿道,「以後我有了難處,爹爹肯定也像祖母這樣幫我的忙。」

    趙勇揪她的胖臉,「淨說大人話,你能有什麼難處?無非就是今天想吃魚,明天要吃肉。」

    「反正就是這個意思。」打掉爹爹的手,趙長卿跳到地上,說,「你不去,那我去瞧了。」

    趙勇也起身一道去了。

    趙老太太還是有一些私房的,這個送禮吧,不講究直接送銀子。關鍵是,依趙家的家境,閤家連房子鋪子算一處,也就是千把兩銀子的家資。

    趙長卿問,「爹爹,李大人家是習武的,還是唸書的?」甭以為軍戶就沒有唸書人,若是唸書好,照樣可以科舉出人頭地。

    趙勇道,「李大人字都識不全,有一回名字都寫錯了。」

    趙長卿指著個鑲金的銅香爐,「那就挑幾件暴發的東西送去。」趙老太太娘家不賴,哪怕庶女出嫁,也有幾件體面東西。更兼趙老太太持家有道,守寡這些年,當年的嫁妝還保有大半。

    聽到孫女的話,趙老太太直樂,「你這張嘴,在外頭可不許這樣說,得罪人。」

    「祖母,我記得了。」

    祖孫三人很快挑好禮物,瞧著天還早,這就催促著趙勇去了。

    趙勇入夜方回家,身上還有不小的酒氣。見老太太院裡熄了燈,就直接回了自己院裡。

    凌氏也知曉丈夫去送禮的事,問,「如何了?」

    趙勇笑,「李大人叫我一併喝了酒,說了會兒話,到底如何,得看賢大哥去職後了。反正該送的東西也送了,歇了吧。」

    凌氏親自端來醒酒湯,道,「你喝一碗再睡,也舒坦些。」又服侍著丈夫洗漱後,夫妻二人便了歇息了。

    這次送禮,給趙勇的世界打開了一扇新大門。

    這個帶著一絲羞澀的男人,升職之後,趙勇先是去了郭賢家一趟,接著又去了舅家報喜,或者在舅家人眼裡這實在算不得什麼喜事,不過,趙勇依舊去了。再有岳家自然也要知會一聲,又在家裡擺了酒,請親戚同僚們吃酒。

    這一趟下來,趙家頗是費了幾十兩銀錢,不過,趙勇卻是得了個好人緣兒,即便他年紀輕輕升職,也少了許多酸話。

    家裡過日子就是樣了,順順當當的,哪怕多花用些銀錢,凌氏雖心疼,臉上也是帶著笑的。凌氏心情好了,看趙長卿就有幾分順眼,叫人在街上買了一刀習字的宣紙叫人給趙長卿送了去。

    當然,趙長卿不忘跟丈夫念叨一番,「還記恨我上回打她的事呢,她記恨我,我也不能不管她。想唸書就念吧,將來考個女狀元才好。」

    「別胡說,親母女,什麼記恨不記恨的。」趙勇人逢喜事精神爽,何況,趙勇真心覺著,他去送禮是閨女給提的醒兒,這次升職,起碼一半功勞是歸趙長卿的。

    人跟人之間,真要講究緣分。

    譬如凌氏與趙長卿,硬是氣場不合。

    凌氏絞著帕子低聲道,「自從上回她從我這屋裡出去,再沒來過。她這是還跟我賭氣呢。」

    趙勇不以為意,笑,「小孩子哪個沒些脾氣,長卿是個心裡明白的,你哄她一哄,她就好了。明天我早些回來,叫了長卿過來一道用飯,你對她和悅些,就好了。」

    凌氏聽著趙勇裡裡外外的為趙長卿說好話,心下總是有些彆扭,不過,丈夫一片好心,凌氏低聲應了。現在,她也沒閒心跟趙長卿生氣。她急的是另一件事,自從生了趙長卿,這都三年了,她這肚子,依舊沒動靜。尤其這次趙勇升職,雖然職位依舊不高,母親凌老太太卻是跟女兒念叨了好幾遭生兒子的事。

    這年頭兒,唯有生了兒子,女人的身心才算是穩住了。

    凌老太太為女兒急,凌氏更急。

    有了生兒子的事掛心,凌氏哪裡還有閒心找趙長卿的不是。

    這麼思量著,凌氏還沒個好主意,倒是隔壁鄰居親送了喜蛋來,鄰居家的杏嫂子生了兒子。

    凌氏與杏嫂子一年進的門兒,如今杏嫂子生了一女兩男,相比之下,凌氏這戰績實在太差了。

    顧不得酸人家生兒子的本事,待孩子滿月,凌氏帶著一籃子雞蛋和幾尺棉布去了鄰居家參加孩子的滿月禮。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31 AM

第5章 有喜~

   杏嫂子是個苦命人。

    與凌氏一樣的年紀,瞧著卻是比凌氏年長十來歲的樣子。哪怕是剛出月子的產婦,臉上也看不到半分豐腴,依舊是憔悴蒼白的模樣。

    年紀輕輕的婦人混到這個模樣,原因只有一個,婆家不爭氣。

    杏嫂子的男人也姓趙,人稱趙大。在衛所當著兵,每月一兩銀子,餘者無其他進項。其實,若趙大勤懇些,總能再找些別的生計。偏偏,趙大還是個混不吝的。人生最大的本事就是,吃飯喝酒打老婆。

    嫁給這的男人,又在婚後接連不斷的生育,讓杏嫂子的精神如同臉色一樣憔悴。

    遠親不如近鄰。

    鄰居家的喜事,趙老太太帶著凌氏一道來賀,只是並沒有帶趙長卿。趙大這樣的脾氣秉性,若不是鄰居,趙老太太不一定願意與這家人來往。

    杏嫂子是個賢良人,產後失調,又無人照看,已是暖春時節竟著了風寒,一直不停的小聲咳嗽。就這樣,還強支著身子同趙老太太與凌氏說了幾句話。小梨花兒比趙長卿大兩歲,個子並不比趙長卿高多少,人也瘦小,頭髮稀梳枯黃抓了兩個鬏鬏,簪著兩朵桃花,一身粗布衣裳乾淨整齊,很懂事的端來茶水。

    趙老太太溫聲道,「小梨花兒懂事,你啊,肯定是個有後福的。等孩子們大了,也就好了。」

    杏嫂子扯開一抹蒼白的笑,「是啊,梨花兒自小就懂事。我這月子裡,都虧她幫著熱個湯水,照顧她弟弟吃飯。」

    趙大是個混人,前幾年早與岳家鬧翻,杏嫂子月子間竟沒個妥當人照料,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趙老太太心下暗暗嘆口氣,人哪,真是不能跟命爭,這樣賢良的婦人,這樣懂事的孩子,竟跟了個混人過日子,且有的熬呢。

    趙大家的滿月酒也不甚豐盛,他家這個家境,大家也不好多挑剔。只是,酒席尚未結束,趙大自己先喝到了桌子底下。還是杏嫂子帶著小梨花兒滿是歉意的送走客人。

    凌氏回去後難免又念叨了一番小梨花兒是如何的懂事能幹,趙長卿低頭聽了,抿著唇面無表情,凌氏看她這樣,自覺無趣,就打發她去老太太屋了。

    趙長卿每天上午趁著天光好,跟著趙老太太念些啟蒙的書。書並不用買,還是趙勇少時所用,如今只是泛黃陳舊些,並不影響使用。

    上午學了字,下午趙長卿就練字。

    她小小年紀,極有耐性,一練就是一個時辰,中間都不帶休息。

    趙老太太會叫小丫環柳兒去廚房為趙長卿準備喜歡吃的點心,有時候是綠豆糕,有時是紅豆沙,趙長卿都會磨著趙老太太一起食用。

    趙長卿並不是多會討巧的性子,不過,相處久了,她沉靜懂事,趙老太太也頗多憐愛。

    趙老太太晚上拿了趙長卿寫的大字對兒子道,「長卿聰明的緊,這才兩個月,《三字經》《千字文》都學會了,字也寫的有模有樣,比你小時候強百倍不止。」

    趙勇是個孝順的人,晚上歸家都是一家子到老太太屋裡說話用飯。接過母親手裡的大字瞅兩眼,笑,「是挺整齊的。我那會兒在舅舅家族學裡,每次先生檢查功課都小腿肚打轉,生怕提問到我。長卿這樣聰明,約摸是像她娘。」

    凌氏出身小書香家庭,據說凌氏的祖父是進士出身,只是接下來子孫不爭氣,才漸漸敗落下來。凌氏跟著瞅兩眼趙長卿習的大字,笑,「要不就鬧騰著唸書呢,大約就有這根筋吧。」又問趙長卿,「紙墨可還夠用,不夠叫柳兒來跟我說,再給你買去。」

    趙長卿道,「謝謝娘。」

    凌氏看她似個歡喜模樣,方同趙老太太道,「眼瞅就是她外祖父的壽辰,母親,我預備了幾匹布料做壽禮,想帶著長卿回去給她外祖父祝壽。」

    趙老太太笑,「這幾天我正想著這事,既然你都預備妥當了,叫勇哥兒請一日假,他做女婿的,很該過去一道幫著張羅。正好長卿剛做了新裙子,到時收拾的漂漂亮亮的去給你外祖父祝壽。」

    趙長卿歪頭看向趙老太太,脆聲聲的問,「祖母,要是我們都去了,家裡不就只剩祖母一個人了。誰陪祖母吃飯?誰陪祖母說話呢?我不放心祖母一人在家,外祖父那裡,有母親和爹爹就夠了,我想在家陪著祖母。」

    趙老太太哈哈直笑,摸著趙長卿圓圓的臉龐道,「沒事,只去一日,早上去,晚上回,就能陪祖母吃飯了。」

    趙長卿這才點點頭,道,「祖母,你一個人在家也要好好吃飯哦。」她是真的不想去凌家,只是,這種場合,凌氏肯定要帶她去的。

    趙勇對凌氏道,「果然讀書就是明理,咱們丫頭格外懂事。」

    凌氏附和婆婆丈夫,笑不由衷,「可不是麼。」為了陪祖母不願意去給外祖父祝壽,原來,這就叫懂事明理。

    或者母女兩個就是缺少一點緣法,凌氏就是看趙長卿不順眼。而趙長卿,從來拒絕同凌氏親密。凌氏輕輕嘆口氣,別人生的女兒是女兒,她生的真是討債鬼。

    一家子正說說笑笑,就聽到隔壁傳來一聲淒厲慘叫!

    那聲音簡直無法形容,趙長卿這種詭異的來歷竟生生的打了個寒顫,趙老太太連忙摟了她,雙手捂著趙長卿的耳朵,哄她道,「沒事沒事,別聽這個。」一面給趙勇使個眼色。

    趙勇本就已經起身,道,「娘,我去瞅瞅,趙大這是又打他媳婦了。」

    凌氏也不放心的跟了去。

    趙勇夫妻去了半日不見回來,趙老太太嘆口氣,知道趙大家這事又鬧的不小,兒子媳婦一時半會兒回不來。便讓丫環端了兩樣菜,對趙長卿道,「咱們先吃吧。」

    趙長卿點點頭,有些擔心小梨花兒。

    直待祖孫兩個吃過晚飯,趙勇與凌氏方回來,趙勇既怒且嘆,「真就是個畜牲。都三個孩子的爹了還不知道正經過日子,滿月酒送點東西,趙大這就要拿去鋪子裡賣了抵賬,他家丫頭攔一攔,竟把丫頭打的暈死過去。杏嫂子都快急瘋了,跟趙大撕扯了一回。我攆了趙大出去,又叫了大夫,這會兒那丫頭已經醒了。」

    凌氏面帶疲色,道,「孩子都是當娘的命根子,何況小梨花兒素來懂事,乍然昏過去,杏嫂子沒個不急的。」又問,「母親,都這時候了,您用晚飯了沒?」

    趙老太太道,「沒事就好,我同長卿都用了。留了菜給你們,這就叫丫頭端上來吧,忙了這一大晚上的。」說著叫丫環端來晚飯給兒子媳婦用。

    趙家尋常人家,並沒有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趙長卿道,「杏大娘就是性子太軟,碰到趙大伯這種人,不給他些厲害,他是不會收斂的。外頭沒本事,就知道在家裡打老婆。」

    凌氏皺眉,「你小小年紀知道什麼。莫說這樣的話,叫人聽到笑話。」

    趙長卿並不是說給凌氏聽的,她完全是有感而發,看凌氏一眼,趙長卿打個呵欠,揉揉眼睛,笑著撒嬌道,「祖母、爹爹,我有點困了,想先去睡覺成不成?」

    趙勇笑,「去吧。叫柳兒陪著你。」

    趙長卿轉身就帶著柳兒走了。

    忤逆!

    這就是忤逆!

    趙長卿如此不將她放在眼裡,凌氏氣的臉色都變了,偏生婆婆丈夫都笑呵呵的腦袋跟驢踢了似的沒啥反應。

    凌氏只覺一口氣噎在胸口,不上不下的難受至極,忽而一陣噁心襲來,凌氏一個扭身,低頭乾嘔起來。

    趙勇忙問,「這是怎麼了?可是在趙大家嚇著了?」

    凌氏接過丫環遞來的水,漱漱口,拈著帕子略略沾唇,搖一搖頭,「沒事,就是忽然噁心。」

    還是趙老太太經驗十足,急忙問,「這月有沒有換洗?」

    凌氏與趙勇都成親六年了,並不是新婚媳婦,只是臉頰微燙,一笑道,「我覺著有點像,月份還淺,想著過兩月確定了再跟母親說,免得弄錯了。」

    趙老太太大喜,拊掌而笑,「什麼叫像,我看就是。謝天謝地,你早生養過卿姐兒的,既有了身子,行動間便要小心些。」又吩咐兒子,「明天請林大夫家來,給你媳婦摸摸脈,看要不要開兩副安胎藥。」

    趙勇這會兒才明白過來,原來他媳婦是有了身孕,趙勇歡喜的都不會說話了,一個勁兒的,「嗯嗯嗯,嗯嗯嗯。」成了應聲蟲。

    趙老太太向來是個周全人,問,「是不是這菜覺著腥,想吃什麼?甜的酸的,叫柳家的去給你做。」

    「是啊,別餓壞了身子。」趙勇的眼神已經忍不住的往媳婦的肚子上瞟,真不容易啊,他努力了三年,媳婦終於又有了。

    凌氏笑,「並不特別就想吃什麼,母親,這就很好。」

    「那就好那就好,多子多孫多福氣。咱們家就勇哥兒一個,你生多少咱都不嫌多。」趙老太太笑眯眯地勸媳婦吃飯,間或叮囑了兒子不少事。

    凌氏不自覺的一手放於小腹之上,希望,這一胎是個兒子啊。

    趙長卿就睡在老太太的隔間兒,老太太的院子並不大,這些話,她自然也聽得一清二楚。柳兒笑,「姑娘,太太又有了身子,說不定會給你生個弟弟呢。」

    趙長卿白嫩嫩的雙腳泡在熱熱的木盆裡,淡淡道,「那樣最好。母親也一直盼兒子呢。」

    柳兒見趙長卿臉上無甚歡顏,便不敢再多說什麼。趙長卿垂眸道,「你出去說一聲,就說我也聽到母親有孕的事兒了,我在泡腳,不方便過去,你去替我說一聲,我就盼著母親給我生個小弟弟了。」

    柳兒忙去了。

    不一時,外面傳來更加歡喜的笑聲,趙長卿微微一嘆,竟不知心裡是個什麼滋味。

    她是趙家第一個孩子,那麼,是不是在前世今生中,凌氏也曾這樣殷殷期盼過她的降生。

    只是,凌氏肯定也深深的怨恨過,為什麼龍鳳胎夭折的那個不是她,而是她的弟弟呢?

    其實,趙長卿知道,凌氏並非不愛女兒,她只是不愛她罷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34 AM

第6章 心情不錯

   到凌太爺壽辰那日,一家三口皆換了新衣衫,趙勇早早租來一輛大馬車,令僕從來福駕車,一家子帶著壽禮去岳家給岳父賀壽。

    凌氏有了身子,趙長卿不願意同凌氏挨著,笑道,「爹,我坐邊兒上,你坐中間挨著母親,多扶著母親些,路有些顛的。」

    趙勇笑,「好,你抓緊爹爹的衣帶。要是覺著晃跟我說,我抱著你是一樣的。」又吩咐來福慢慢走,不要急。

    趙長卿在車廂邊上坐下,笑,「不用不用,我自己坐的牢靠。」

    趙勇摸摸趙長卿頭上掛著金鈴鐺的兩個小鬏鬏,笑,「要做姐姐的人,果然越發懂事了。」

    凌氏不放心的問,「教你的祝壽詞,還記得不?」

    趙長卿道,「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凌氏點點頭,「對,就是這兩句,別忘了。去了要這樣給你外祖父拜壽,對著你外祖母、舅母要恭敬,對著表姐妹要謙讓,知道嗎?」

    趙長卿低應一聲。

    兩家條件差不多,住的並不遠。

    其實說來凌家的條件比起趙家還稍有不如,不然,凌家自詡書香門第,憑著讀書人的清高,斷不會將閨女嫁到軍戶去的。

    趙長卿出來絕不會給家裡丟臉,她不喜歡凌氏是一件事,不過,她出門代表的並不是凌氏,而是趙家女的臉面。趙長卿很乖巧的給外祖父祝了壽,見過兩位舅舅,凌太爺滿面歡喜,笑對凌氏道,「好,好,帶著卿丫頭去後頭去跟你母親說話吧,你母親一直記掛你。女婿陪我說說話。」

    於是,凌氏帶著趙長卿去後面女眷呆的地方。

    在凌老太太的屋裡,趙長卿見到了兩位舅母、表兄凌騰、以及三個表姐、一個表妹。

    凌騰年方六歲,較趙長卿年長兩歲,馬上就要進學了,兩房就他這一個男孩兒,何況,凌騰相貌討喜,難免寶貝些。

    其實,只要看孩子們的打扮就知道各自的情況。凌家的女孩兒,身上都是布衣布裙,頭上除了絹花頂多一二件銀飾,而凌騰則一身大紅綢衫帶著金項圈金手鐲,連梳頭的發帶上都墜著個金墜角。只觀穿戴,就知凌騰在凌家如何地位不凡了。

    凌老太太笑,「卿姐兒過來,給外祖母瞧瞧,又長高了,也越發俊俏了。」

    大舅母凌大太太笑,「可不是麼?尤其這一身的大紅衣裳,跟咱們騰哥兒這一身大紅站在一處,可不就似那年畫兒上的金童玉女麼。」

    凌老太太笑,「就你眼尖。」一面用粗糙的掌心細細的摩挲著趙長卿圓潤的臉蛋兒,憐愛無比,「卿姐兒難得來一回,騰哥兒,你還記得你表妹不?「

    凌騰認真瞧一眼面前這位一身大紅衣裙白嫩嫩的表妹,笑道,「怎不認得?表妹來的少些,我也記得。聽說表妹已經開始唸書了,可真了不起。表妹唸到哪兒了?」

    重生之後,趙長卿早來過凌家數次,如今哪怕面對凌騰,她也能克制住不似初次那般直接往凌騰臉上揮巴掌了。當然,那時候她尚在襁褓中,就是給了凌騰兩巴掌,大人們也只是一笑而過,沒人真正在意。

    能克制住自己的脾氣,不過,趙長卿仍不願意理會凌騰也就是了。

    凌氏見趙長卿不說話,知她素來性情古怪,何況這也不是教導女兒的時候,遂笑道,「她不過在家鬧著玩兒罷了。騰哥兒要進學,都準備好了嗎?我收拾了一套文房四寶帶了來,就是賀你進學的。到了學裡,勿必好生用功,莫跟那些調皮搗蛋的傢伙們玩鬧。」

    凌騰靜靜聽了,先跟凌氏道了謝,方規規矩矩的道,「姑姑放心,侄兒一定用功唸書,不敢辜負長輩期許。」

    凌老太太也很疼愛這唯一的孫子,笑道,「你爹說騰哥兒是個有靈性的,也不知成不成,不過,讀書明理,多認幾個字在肚子裡總是好的。」

    凌氏笑,「一看騰哥兒就聰明,我上次聽二嫂說,騰哥兒已經把啟蒙的那套書都唸完了。他才幾歲的人呢,小小年紀,就有這份聰明,天生就是唸書的材料,以後定有大出息的。」

    凌二太太笑,「我就借妹妹吉言了,只盼這個孽障爭氣哪。」

    這邊大人們說話,不一時,凌太爺差人來喚凌騰去前頭見客,凌騰道,「那我過一會兒再來陪姑媽和表妹說話。」

    凌氏見他小小年紀就很有規矩,又是娘家侄子,自然越看越愛,笑眯眯地,「去吧。」

    女兒好容易歸家,凌老太太便想問凌氏些私房話,笑著打發這些女孩子道,「大丫頭,你帶著妹妹們去隔間兒玩吧。卿丫頭年紀小,你們要讓著妹妹。」

    趙長卿便同表姐妹們一道吃點心說話去了。

    凌家自詡為書香門第,女孩子卻沒個正式的名子,於是就按排行大姐、二姐、三姐、四姐的叫了下來。凌大姐兒八歲,已經是懂事的年紀,端起點心碟子讓趙長卿,「卿妹妹,你嘗嘗蒸糕,我剛跟母親學的,你看味兒可好。」

    趙長卿拿了一塊兒,「謝謝大表姐。」輕咬一小口,趙長卿輕聲道,「很好吃。」

    凌大姐笑,「那妹妹多吃些。」

    接著,一群女孩子就嘰嘰喳喳說起點心吃食來,凌三姐一隻胳膊拄在老榆木的矮幾上,挑著眉毛神秘兮兮道,「今天劉婆子去買了南香園的點心,我悄悄去瞧過了,聞著味兒甭提多香了。可惜,祖母要留著待客。」說著,凌三姐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她悄悄戳趙長卿一記,一雙杏眼閃閃發亮,笑道,「長卿妹妹,你遠來是客,你跟祖母說,祖母一定給你吃的。你去要些來咱們吃好不好?」

    趙長卿看凌三姐一眼,點頭,「好啊。」

    凌大姐拉住趙長卿,瞪凌三姐,「你莫使喚長卿,她年紀小,什麼都不知道。你想吃,自己去開口。」

    凌三姐撇撇嘴,低低哼一聲道,「我要是能要來,哪裡還要長卿去。就是她年紀小,才叫她去的。大姐做的蒸糕,少油少鹽,跟炊餅沒什麼兩樣。就叫長卿去吧,老太太喜歡外孫女,長卿說一句,頂咱們說十句。」說著,一個勁兒的推趙長卿,「長卿,去吧。你別說是三姐想吃,就說你自己想吃,知道不?」

    凌大姐向來是個好脾氣,沒攔住凌三姐,趙長卿給凌三姐推起來,把手裡的半塊蒸糕放回點心盤裡,隨手整整衣裙,便出了隔間兒去找凌老太太,扯著凌老太太的衣襟,奶聲奶聲道,「外祖母,三姐姐說外祖母這裡有好吃的南香園的點心,三姐姐想吃,她說她來要外祖母不給,叫我來跟外祖母說一聲。」

    幸而凌太爺這壽宴沒大辦,只是一家人團聚著吃頓飯。趙長卿這麼童言無忌的說出來,凌老太太心下尷尬,臉上倒也還好,笑道,「這三丫頭向來刁鑽,她不自己來,倒叫你來,是知道外祖母的好東西只給咱們卿姐兒吃。」

    凌三姐的母親凌二太太笑,「這群丫頭沒個穩當勁兒,這樣作弄長卿,我帶長卿過去吧。」

    凌老太太笑,「好,既然丫頭們想吃,把南香園的點心裝一碟子給她們嘗嘗,今天家裡沒外人,不用拘束她們,叫丫頭們只管玩笑。」

    凌二太太笑應了,帶著趙長卿去了隔間兒。

    凌三姐自作聰明,到底被母親凌二太太叫到外頭訓了幾句,待趙長卿幾人歡歡喜喜的吃著南香園點心時,凌三姐才垂頭喪氣的回來。

    凌三姐狠狠的瞪趙長卿一眼,「都教你怎麼說了,你怎麼還把我說出來了!」

    趙長卿慢調斯理的吃著點心,道,「本來就是三姐姐想吃的啊。」

    凌三姐挨了母親的訓斥,想著自己出的主意,自己挨了臭罵,如今倒叫別人吃著現成的好點心,心裡的委屈怒火就不必提了。凌三姐在姐妹中排行第三,卻是二房長女,因她生的俊俏,又生就一張巧嘴,人也伶俐,即便是在女孩兒眾多的凌家也是頗受寵愛的。故此,凌三姐平日裡連凌大姐的話都敢頂撞的。

    這是她出娘胎來吃的最大的一次虧,凌三姐年紀小,養氣功夫尚不到位,她瞪向趙長卿,發現趙長卿根本沒瞟他一眼。於是凌三姐更是氣得了不得,她忽然伸手就在趙長卿胳膊上掐了一下子,罵趙長卿,「你是不是傻啊!」

    趙長卿當時就想一巴掌抽回凌三姐臉上,不過,她到底不是真正的孩子。於是,趙長卿一秒鐘都未停頓,她立刻扯開喉嚨,哇的一聲,哭聲震天。

    凌三姐立時傻了,她平日裡欺負姐姐妹妹,可沒人敢這樣嚎哭啊。不得不說,凌三姐是個反應迅捷的孩子,她縱身撲過去捂趙長卿的嘴,急道,「不准哭!不准哭!」

    趙長卿一把推開她,依舊咧著嘴嚎個不停。

    她們本就在隔間兒說話,這會兒大人們早聽到聲音趕過來。凌三姐一看這種陣勢,心下發慌,也跟著一撇嘴,大哭起來。

    凌四姐年紀最小,不過三歲,見姐姐們哭起來,她也跟著湊熱鬧大哭不止。凌大姐勸了這個勸那個,就是沒人聽她的勸。還是凌二姐最實在,嘴裡糕點不停,吃個肚皮溜圓。

    凌氏從椅子裡把大哭的趙長卿抱下來,皺眉問她,「這是怎麼了?好端端的哭什麼?」

    趙長卿大聲道,「三姐姐罵我傻,問我為什麼把她說出去,還掐我……她掐的我好疼!」一面說,一面抽咽兩聲,趙長卿擼起袖子給凌氏看。凌三姐下手頗黑,都掐青了一小塊兒。

    凌氏忙摸摸趙長卿的胳膊,哄她道,「沒事了沒事了,今天是你外祖父的大壽,別哭了啊。」

    趙長卿告完了狀,看那邊即使凌三姐大哭也沒逃過一頓打,趙長卿就改大哭為抽嗒,小聲委屈著。直待凌二太太過來賠笑哄她,「卿姐兒,你是個懂事的孩子,莫跟你三姐姐一般見識。我已經打罰了她,來,別哭了,跟舅母去洗洗臉好不好?看喲,小臉兒都哭花了。」

    凌氏忙道,「二嫂,我給長卿洗臉就行了。」

    凌二太太出去喚人打水來,轉頭又交待凌大姐,「你是做大姐的,要照顧妹妹們,看牢她們,不要叫她們吵鬧。」

    趙長卿一臉天真的插嘴道,「是啊,二舅母,為什麼三姐姐不聽大姐姐的話啊?」

    凌二太太臉色微僵,笑,「都是你大姐姐脾氣太好,我教訓了你三姐姐,以後她不敢不聽了。」

    等趙長卿收拾俐落,又被凌老太太安慰了一回再回到隔間,凌大姐滿是歉意,挽著趙長卿的手到矮榻上去坐,「卿妹妹,叫你受委屈了。」

    凌大姐原是想拿塊點心給趙長卿吃,往幾上一看,原本大半碟子的南香園糕點,已經都給凌二姐吃個乾淨。

    凌大姐尷尬的收回目光,趙長卿抿嘴一笑,「大姐姐,我沒事。」南得園的糕點雖然難得,她也不是沒吃過,更不會真像個小孩子一樣去饞那幾塊糕。

    甚至,如果凌三姐不是主動挑釁找事,她甚至不會去找凌三姐的麻煩。

    她重活一回,心中那些翻騰不息的怨與恨,卻有些不知道要放到哪裡才好。因為,她早已發現,那些曾辜負傷害過她的人,如今不過是懵懂頑童,天真爛漫。

    要把那些怨恨抱復到這些孩子身上嗎?

    不,即便重活一回,即便趙長卿決心不會再做前世那樣的可憐之人,但,她仍做不出無端對小孩子下手的事。

    好像一條河,別人都在一畔,唯有她卻已涉過河水,駐身在另一畔。

    她不會主動出手的,她不會讓這些人再次打擾到她的人生。這幾年,她漸漸想明白,她有這樣的機緣,若將人生全部執著於前世仇恨之中,未免可惜。

    重生一回,是為了活的更好,她這重新來過的一輩子,實在沒有理由再不痛快了。

    譬如,若有人如凌三姐這樣主動找死,趙長卿也心情不錯。

    「卿妹妹,吃果子。」

    凌大姐遞給她一個蘋果,趙長卿一笑,「謝謝大姐姐。」伸手接了過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37 AM

第7章 梨花兒

    凌太爺的壽宴,都是自家人,兩兒一女孫男弟女來得齊全,大家團團圓圓的吃了頓團圓飯,男女各開一席,豐盛又熱鬧。

    凌三姐一直沒有出現在宴席上,當然,凌二太太曾試圖帶凌三姐出來一道吃飯,只是,趙長卿一見凌三姐就嗷嗷直哭,更兼她渾身顫抖做害怕狀,如同受了天大委屈。凌老太太忙道,「挑幾樣菜,讓三姐兒去房裡自己吃吧。」

    凌二太太沒法子,只得讓凌三姐自己屋裡去吃。

    凌三姐一離開,趙長卿抽咽兩聲,擦一把小臉兒就正常了。

    凌氏看她這般,真不知是故意裝出來作怪,還是趙長卿真的怕了凌三姐。凌氏暗暗嘆口氣,夾著容易克化的菜給趙長卿放在碗裡。

    直待從凌家告辭,一家人坐車回家,凌氏才有空說趙長卿,「在你外祖母家,都是你的表姐妹們,你就不能忍一忍,非鬧的沸反盈天不依不撓的,三姐兒都沒能上桌子吃飯。」

    趙長卿沒說話。

    趙勇並不知何事,笑問,「怎麼了,長卿淘氣了?」

    凌氏嘆道,「小孩子們玩笑,她又是個不吃虧的,這個脾氣,唉……」

    若不是有十成把握,趙長卿簡直會認為自己不是凌氏親生的。今天的事,實在沒有凌氏發揮的餘地,凌氏才這般欲言又止,沒的話說。待凌氏說完,趙長卿方擼起袖子,將白嫩嫩小胳膊上的一塊青紫給父親看,趙勇一看忙給閨女揉胳膊,問,「這是怎麼弄的?」

    「三表姐要吃南香園的點心,她不自己去給外祖母要,讓我去出頭。我跟外祖母說三表姐想吃,她嫌我把她說出去挨了二舅媽的訓斥,就掐我。」趙長卿一五一十的把事情說了一遍,又好奇天真的問,「爹,我為什麼要吃虧啊?」

    趙勇心疼閨女,礙於自己是個大男人,又是做姑丈的,不好直接說凌三姐頑劣,只道,「三姐兒那孩子,平時看著乖巧,心思倒多,手也重,咱們長卿比她小三歲,不知道讓著長卿就算了,怎麼還欺負起咱們長卿來?」

    凌氏笑,「瞧你,倒跟個孩子計較起來了。」

    趙勇把閨女拎到膝上抱著,對凌氏道,「我難道真會跟她個小娃娃計較,倒是你,以後再帶著長卿回去,看著長卿些,少叫三姐碰咱們丫頭。」

    凌氏笑,「行了,二嫂已經打了三丫頭,算來長卿也沒吃虧。」

    趙長卿轉眸接了一句,脆生生道,「要是三表姐不挨頓揍,我非揍死她不可!難道我是好欺負的!」

    凌氏臉一黑,趙勇則哈哈大笑,暗怒全消,握住趙長卿的小胳膊道,「說的好!以後就這樣,出去萬不能叫人欺負了!」又喚趕車的來福,「轉道去南大街,給咱們長卿買南香園的點心去!」對趙長卿道,「你喜歡吃,爹爹以後多叫人買來給你吃,不算什麼。」

    趙長卿笑嘻嘻地,「爹爹,咱們回去跟祖母一起吃,祖母也喜歡。」

    趙勇深覺閨女有孝心,更加高興。

    於是,父女兩個高高興興的回家,唯凌氏不大歡樂,只是也不好掃丈夫的興致,遂面兒上也裝出一幅歡喜模樣。

    總之,是一家三口高高興興的出門,歡歡喜喜的回家,到家後又與趙老太太說起凌太爺過壽的事,給趙長卿胳膊上抹了些藥酒,再一道吃了南香園的點心,一家子和樂又融洽。

    從凌家回來後,趙長卿繼續自己上午唸書,下午習字的規律生活。

    除了凌氏偶爾害喜嘔吐外,生活波瀾不驚,平靜又愜意。

    趙長卿並不常出門,倒是隔壁杏嫂子帶著小梨花兒來道謝,凌氏身子不適,說了幾句話就干嘔著回房休息了。趙老太太帶著趙長卿接待的她們母女,杏嫂子是個和氣人,說話也溫溫柔柔,「多虧了勇兄弟,救得我這梨花兒一命。家裡沒什麼好的,我想著卿姐兒的個頭同梨花兒差不多,閒暇就縫了身衣裳給卿姐兒。」

    趙老太太溫聲道,「你平日家裡活忙,又有個小的要照看,等閒哪裡有這個空,定是不知怎麼擠的工夫。老話說,遠親不如近鄰,你們家有事,過去幫一把,是應該的。以後莫這般客氣才好。」

    杏嫂子笑,「嬸子,這幾個孩子就是我的命根子,梨花兒有驚無險,我這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感激,都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我家裡什麼模樣,嬸子清楚,這也不是打腫臉充胖子硬拿什麼好料子縫的衣裳。就是尋常的布衣,並不貴重,卻是我的一番心意。嬸子莫要推辭的好。」

    趙長卿忙上前道謝,見果然是普通的布衣裙,笑道,「布衣穿著舒坦,我平時就喜歡穿布衣,謝謝杏大娘。」的確,趙長卿雖然在家受寵,不過,礙於門第與家境,她幾身綢子衣裳都是走親戚或是出門時穿的,平常還是多著布衣。

    杏嫂子笑,「等一會兒卿姐兒試試,若是卿姐兒喜歡,以後盡與我說,我再做給你。」

    趙長卿抿嘴一笑,「好。」

    趙老太太見梨花兒並不說話,有些拘謹,遂對趙長卿道,「長卿,你帶著梨花兒去你屋裡玩兒吧。叫柳兒端著點心,你們小姐妹自去說話。」

    杏嫂子連忙叮囑,「梨花兒,長卿年紀小,你多讓著妹妹。」

    梨花兒低聲應了。

    趙長卿牽著梨花的手就去了隔間。

    她現在年紀小,房間就與趙老太太的屋子隔一道屏風。趙長卿拉著梨花兒坐在榻上,吩咐柳兒,「幫我們倒兩杯蜜水來。」

    柳兒先放下點心,擺好果子,便去倒水。

    趙長卿拿了塊綠豆糕給梨花兒,「梨花姐,你嘗嘗。」

    梨花兒連忙接了,眼睛裡露出微微的輕鬆,見趙長卿自己也拿塊綠豆糕吃起來,梨花兒方小口的咬起來。

    兩人沒什麼共同語言,梨花兒說的多是在家學習針線照顧兩個弟弟幫母親做家務的事,趙長卿的日常生活則是唸書習字伴著老太太說話。好在趙長卿性情平和,經歷豐富,梨花兒也不難相處,更兼母親說趙家對她有救命之恩,梨花兒對趙家充滿好感。不論是富貴慈愛的趙老太太,還是白嫩可愛的趙長卿,甚至往日偶爾在自家隔著一道牆聽到的歡笑聲,都讓梨花兒有說不出的羨慕。

    小孩子並沒有太多心機,梨花兒剛剛放開了同趙長卿說話,那邊母親就叫她家去。輕鬆的時間過的這樣快,梨花兒漂亮的眼睛有些依依不捨。

    趙長卿拿出自己的小帕子把碟子裡剩下的幾塊綠豆糕包好,遞給梨花兒,說,「這是送給兩個弟弟的,姐姐莫與我客氣。」

    雖是鄰居,來往走動的卻並不多。梨花兒有些羞窘,連連推辭,「這怎麼好,連吃帶拿的,不好不好。」

    趙長卿拉過梨花兒的手給她塞手裡,「梨花姐,莫要這樣客套。再說,這又不是給姐姐的。」

    梨花兒這才臉紅紅的收了,趙長卿送她去了老太太屋裡。

    杏嫂子見女兒手裡拿著東西,不禁又問了一句,得知是趙長卿送的點心,杏嫂子難免再一次道謝,便帶著梨花兒滿心感激的告辭了。

    杏嫂子生過小兒子後身體始終沒有恢復大好,先時的風寒剛剛養俐落,人依舊瘦的厲害。到家後,杏嫂子方細細問起女兒同趙長卿說了什麼話,梨花兒把帕子打開,招呼弟弟梨子來吃點心,又問母親,「娘,小弟弟能吃這個不?」

    杏嫂子笑,「不行,你小弟弟還小呢,現在只能吃奶或是白粥。」她人瘦,奶水不豐,不夠兒子喝就只能煮些小麥麵的白粥喂兒子。

    看大兒子吃的狼吞虎嚥,杏嫂子道,「梨花兒,以後不能無緣無故的收人家的東西,知道不?」

    「為啥?是卿妹妹一定要給我的。」梨花兒去倒碗溫水給二弟,省得他噎著,「二弟也喜歡吃啊,再說,又不是我要的。」

    杏嫂子臉上閃過一絲落寞,「這人家兒啊,講究禮尚往來。別人送你禮物,你也該還禮才好。朋友,也是如此。」

    梨花兒想了想,笑道,「娘,那等咱們院裡梨樹上的梨子熟了,摘幾個送卿妹妹不就好了。」

    杏嫂子嘆,「不是這個意思。」又不知該怎麼跟孩子解釋說明。

    梨花兒肚子裡已經明白母親的心思,她一笑道,「娘,你想多了吧。就幾塊兒點心,並不是貴重的東西,難道卿妹妹送我,是指望我回送她別的東西的?咱家本來就沒有卿妹妹家日子好過,要是彼此來往一定要送的東西貴賤差不離,咱們可怎麼來往的起?」

    「就是這麼說,你莫總要別人的東西。」杏嫂子帶了幾句急切,道,「不是不叫你們來往玩耍,只是,要是收了人家的禮,總是要還禮的。咱家日子貧寒……」

    梨花兒根本不放在心上,「家裡貧寒,盡力就行了。要是照娘說的,有錢人就不能同沒錢人做朋友了。」見帕子裡剩兩塊,弟弟還要下手,一幅要吃到飽的模樣,梨花兒一巴掌打掉他的手,板著臉道,「這兩塊兒給娘吃,你去洗洗手,看你那泥爪子,早上洗臉沒?」

    杏嫂子笑,「給你弟弟吃吧,娘不愛吃這個。」

    梨子弟弟立刻得了天大的理一般,嘟嚷道,「姐,聽到沒,是娘叫我吃的!」說著又伸手去抓綠豆糕,手還沒挨著就給梨花兒一巴掌打開,梨花兒瞪他一眼,「娘說不喜歡,那是讓你,你還當真不成!」

    梨子弟弟抖著手直跳腳,呲牙咧嘴的叫疼。梨花兒一拍桌子,「趕緊去洗乾淨你那泥爪子,別找揍啊!」

    礙於梨花兒姐姐的厲害,梨子弟弟還不想找揍,只得吐個舌頭做個鬼臉的跑了。

    杏嫂子直笑,「你別總欺負你弟弟。」

    「不管他怕他上了天!」梨花兒把綠豆糕遞給母親,「娘,你就別讓了,趕緊吃吧。不然那人回來哪裡有的剩。」

    杏嫂子嘆口氣,「梨花兒,那是你爹。」

    「快吃快吃。」

    香甜的綠豆糕遞到唇角,杏嫂子笑望女兒一眼,接過細細的吃了起來。梨花兒道,「娘,我去看看小弟弟醒了沒?」

    「去吧。這也晌午了,娘去做飯。」

    梨花兒剛走到門口,忽而折身跑回屋,抓起僅剩的一塊綠豆糕,一把塞母親嘴裡,連帶包點心的帕子也捲了卷揣自己懷裡。

    趙大隨之進屋,冷笑,「看你老子回家不說出來迎一迎,倒跟見鬼似的往回跑,又藏什麼呢?」

    梨花兒冷笑兩聲,理都不理趙大,哼一聲就摔門出去了,出門後還能聽到趙大審賊一樣的喝問,以及母親細細的分辯聲。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42 AM

第8章 祖母

    趙長卿覺著,可能人生下來真的是不一樣的。

    投胎好壞且不論,人與人之間的資質也有不同。如小梨花兒,生就伶俐聰明。

    在梨子成熟的季節,趙長卿收到小梨花兒送的一籃梨子。梨子並不大,看得出已經擦洗過,所以個個乾淨漂亮,連盛放梨子的柳條籃子都編的精緻漂亮。

    小梨花兒比上回來的時候要大方的多,像模像樣的對著趙老太太一福,小梨花兒道,「老太太,我來找卿妹妹玩兒。家裡的梨子熟了,今年雨水少,梨子長的不是很大,卻甜的很,我娘說叫我送些來給老太太、卿姐兒嘗嘗。」

    趙老太太笑,「好,跟你娘說,謝她惦記著。」又問起杏嫂子與小梨花兒兩個弟弟可好。

    小梨花兒笑吟吟的說了,口齒清晰伶俐。

    趙長卿問,「梨花兒姐,籃子是你自己編的嗎?真好看,在外頭還沒見過這麼好看的籃子。」

    小梨花兒笑,「我跟我娘現在編了籃子、筐子給雜貨舖寄賣,家裡多的是。這個籃子是我隨手編的,用來裝果子最好不過。卿姐兒,你要喜歡,什麼時候去我家瞧瞧,花樣多的很。」

    「好啊。」趙長卿笑,「祖母,我跟梨花兒姐去我屋裡玩兒。」

    「去吧。」趙老太太一向覺著趙長卿沒什麼朋友,性子也不如尋常孩子活潑,成天唸書有什麼意思,正巴不得她去玩兒,又叫柳兒拿點心給她們吃。

    趙長卿道,「把梨花兒姐帶來的梨子洗一盤子。」

    小梨花兒喜歡到趙家來,她喜歡這家人的和氣和睦,她也喜歡白白嫩嫩的趙長卿。趙長卿跟那些家裡有兩個臭錢就看不起人的小孩兒不一樣,小梨花兒能感覺到趙長卿從沒有看不起她。同樣,小梨花兒家裡活忙,也是個沒什麼朋友的人,兩個都沒什麼朋友的人到一處,很快就成為了不錯的朋友。

    小梨花兒說起她編柳籃子的趣事,道,「開始不懂,雜貨舖出料,我出工,這麼大一個籃子才給我五個銅板,我還傻高興。」小梨花兒比劃著,咬一口點心道,「後來我悄悄打聽了,別人起碼都是八個銅板,氣得我找到老闆講了回理,他才給我八個銅板一個。就是可惜以前編的那些籃子他不肯找補我錢了。」

    趙長卿道,「吃一回虧,就長了教訓。你該多去別的雜貨舖去攬些活兒回來,看哪家給的價錢高。等手藝練出來,價錢自然就上來了。」

    小梨花兒挑著眉毛笑,沖趙長卿伸出三根手指,得意的說,「現在我跟娘給三個鋪子供活兒。以前不知道怎麼掙錢,還有我那死鬼爹天天作耗敗家,家裡蹩的很。如今雖掙的不多,你不知道掙錢的感覺,長卿。」小梨花兒說的滿臉是笑,漂亮的眼睛亮的逼人。

    「什麼感覺?」

    小梨花兒想了想,道,「就好像以前我出門看到外頭賣燒餅點心的,那會兒只有流口水的份兒。現在再看到了,就能算一算,什麼時候能拿了錢去買來吃。」

    趙長卿直笑,「可見人還是要有本事,有一技之長,就心裡有底,什麼時候都不用怕了。」

    「是啊。」小梨花兒深覺趙長卿說的有理,她羨慕道,「唸書的人就是不一樣,看你說話,一套一套的。」

    「唸書有什麼,簡單的很。倒是你,現在就有本事掙錢,才叫人羨慕。」趙長卿拉著小梨花兒到她的小書桌前,掀開硯台,鋪開一張紙,醮筆寫了「趙梨花」三個字,道,「梨花兒姐,這就是你的名子。」

    小梨花兒看的都忘了繼續吃點心,瞪著眼睛問,「這就是我的名子?梨花?」

    「嗯,這是趙字,這個念梨,這個念花。」趙長卿指給小梨花兒看。

    手指兒放上去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小梨花兒有些激動,催促道,「卿妹妹,你再寫寫我弟弟的名子,我弟弟叫梨子,小弟弟叫梨果。」

    趙長卿又寫給小梨花兒看,小梨花兒端量許久,說,「卿妹妹,你把這張紙送給我吧。一會兒我拿回去給我娘瞧瞧,也叫我弟弟認認自己的名子。」

    「行啊。」趙長卿將筆放下,笑,「你要是想學認字,只管跟我說。這也沒什麼難的,反正咱們又不用考功名,認些字,像梨花兒姐,以後記賬也方便。」

    小梨花兒先是呆了呆,皺眉思量片刻,方眼睛一亮,拊掌一擊道,「是妹妹說的這個理,不說記賬方便,梨子比妹妹還長一歲,正好我學了也能回去教教他。妹妹把這張紙送我,我回去瞧著,就先學學自己的名字。等把名字記住了,我再來找妹妹學別的字,可好?」

    趙長卿笑,「反正我天天在家也沒別的事,姐姐儘管來。」

    小梨花兒高興的不知如何是好,她一把將手裡的半塊點心塞嘴裡去,猛然抱起趙長卿轉了兩圈兒,使勁兒蹭蹭趙長卿圓潤的臉龐,抓起寫滿他們姐弟三人名子的宣紙,一句話沒說,就一陣風跑回了家。

    柳兒都給小梨花兒嚇了一跳,生怕把趙長卿嚇著,忙喚了一聲,「姑娘?」

    趙長卿一笑,「我沒事。」

    「梨花兒姑娘也是,平日裡瞧著挺穩重,怎麼突然瘋瘋顛顛的。」柳兒嘀咕著給趙長卿撫平被小梨花兒抱皺的衣裙。

    趙長卿笑道,「你難道沒看出來梨花兒姐是高興的。」

    「那也是啊,女孩子要像姑娘這樣穩重大方才好。」柳兒現在多是陪伴趙長卿,一顆心自然是偏著趙長卿的。

    趙長卿歪頭看柳兒一眼,道,「女孩子要像梨花兒姐這樣自強自立才好。」

    「姑娘就是待人太好。」柳兒問,「姑娘要習字嗎?」

    「下午再寫。」

    柳兒便將筆墨收了起來。

    趙長卿出去找老太太說話,趙老太太笑,「正說呢,怎麼小梨花兒蹬蹬蹬的跑了?你們拌嘴了?」

    趙長卿笑,「怎麼會?」就把寫梨花兒名子的事說了,又說小梨花兒他們現在編籃子掙錢的事。

    趙老太太點頭,摸摸趙長卿的頭,溫聲道,「梨花兒這丫頭真是能幹。難得你們合了脾氣,好好相處。」

    趙長卿應了,又央著老太太教她念了一頁書,凌氏過來商量事情,趙長卿合上書與凌氏打聲招呼,「母親來了。」

    已是九月,凌氏肚子微微顯懷,好在如今天氣轉涼,甚是舒服,即使懷孕,過了孕吐期,凌氏已經滋養的微見圓潤。趙長卿向來不喜歡去主院,凌氏懷孕後懶得動彈,趙老太太並不是刻薄性子,便隨凌氏在自己院裡用飯。不知不覺,母女二人竟是幾日未見。這會兒,凌氏見了趙長卿也頗有些新鮮景兒,笑道,「又纏著你祖母唸書了?筆墨紙張可還夠用?」

    「都夠的。」

    凌氏點點頭,轉而問侯趙老太太早飯用的可好,先聊了幾句家常。凌氏方道,「媳婦想到一事,算著下個月就是外祖母的壽辰,我思量著壽禮要開始料理了,不知母親是什麼意思?媳婦好安排預備。」

    這裡說的外祖母是趙勇的外祖母,趙老太太的嫡母——朱家的老祖宗——朱老太太。朱家在邊城是頗具名望,按理這樣的人家,哪怕趙老太太是庶女,也不該嫁到小軍戶的趙家才是。這說起來,真是話長了。首先,得先人朱家的敗落說起。

    這位朱家的老祖宗朱老太太就很不幸的經歷了朱家敗落的過程,朱家敗落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朱老太太前世不修,嫁了個敗家子的丈夫——朱老太爺。萬幸的是朱老太太能幹,不管如何艱難,到底沒叫朱老太爺將產業完全敗光,更兼朱老太太非但人爭氣,肚皮也爭氣,一口氣生了三個兒子,還個個都考出功名來。如今長子正在朝中任正三品戶部侍郎,端得高官。

    朱老太爺廢柴一個,眼瞅著家業沒落,結果硬是有運道,三個兒子頂起朱家的天,將家業打理的較先前更上一層樓。於是,朱老太爺很狗屎運的繼續著廢柴浪蕩的人生旅程。

    奇怪的是,朱家這樣的門楣,何況兒孫並非不孝之人。按理朱老太太再怎麼也不該住老家,很該與兒孫同住,得享天倫。結果,朱老太太反是堅守邊城老家,與守家業的庶子住在一處。

    這其中當然也是有原因的,其原因依然在朱老太爺身上。

    與朱老太太的強勢能幹不同,朱老太爺少時紈褲,長大敗家,若不是朱老太爺有個慧眼識珠的媽給他相了朱老太太這個媳婦,現在朱家說不得在哪兒個茅坑呢?

    朱老太爺一直就是個糊塗人,糊塗了大半輩子,年輕時靠媳婦,等到年老,媳婦不行了,兒子頂上來,他就開始靠兒子。兒子出息後,一早就打發可靠管事來接二老去帝都就近孝順。朱老太太猶豫一二,朱老太爺卻是等不及,他早想看看帝都城的風光,於是整日在家攛掇老太太。老太太心裡牽掛兒孫,便同老太爺一道去了。結果朱老太爺真是天生的惹禍精,一把年紀還在帝都搞出些個花紅柳綠的名聲,簡直丟盡臉面。夫妻這些年朱老太太早把老太爺看透,若是朱老太爺丟的自己的臉,朱老太太眉毛都不會皺一下,反正在她眼裡,老東西早便沒臉了。但,這是帝都城,不能給兒子幫忙倒罷了,難道還要扯兒子後腿?

    朱老太太尋思兩日,當即立斷的拖著老太爺回了老家邊城。自此便把老太爺緊緊拘在邊城,只要不拖累兒子,隨老東西花紅柳綠去!

    要說朱老太爺,對朱家唯一的貢獻就是生兒育女了。

    朱老太爺是家中獨子,三代單傳,人丁單薄。但,經朱老太爺多年勤耕雨露,嫡庶子女加起來有十幾口子,別的且不說,人丁足夠興旺了。

    朱老太太這個嫡母做的有多心煩,可想而知。

    朱老太爺不計成本的生孩子,當年朱家正處沒落,尚未中興,故此如趙老太太這等庶女出身,嫁到趙家這等小軍戶之家也不算稀奇,難得的是朱老太太這個嫡母不算刻薄,庶子庶女的娶妻嫁人,總有一份聘禮嫁妝。

    不過,若說感情,也就那樣了。

    原本趙老太太同嫡母的關係只是尋常,奈何趙老太太命不大好,年紀輕輕守了寡,一個人帶著兒子過活,不得不倚靠娘家。來往的多了,反是處出幾分感情。就是現在,趙老太太也時不時的帶著趙長卿去朱家看望嫡母。

    朱老太太眼瞅著快七十的人了,趙老太太道,「母親說了不大辦,我縫了一身衣裳,這會兒瓜果豐盈,咱們也有果園,你收拾些上好的瓜果存在窖裡,到時一併裝好送去。一家子過去磕個頭就是了。」

    凌氏笑應,道,「外祖母性喜清淨,不愛排場。倒是我娘家侄兒在外祖母家族學附學,也想著趁外祖母大壽時盡一份心,母親看合適不?」

    趙老太太道,「沒什麼合適不合適的。既有這份心,過去就是。」

    凌氏笑,「行,那我先讓人去挑果子。」

    「去吧,叫丫頭們去幹就行了,你有身子,別累著。」

    凌氏自然的將手放在小腹上,笑,「母親儘管放心,我不是頭一遭有身子,這孩子乖巧的很,並不大鬧騰。如今先安排下去,樣樣齊備,省得臨到頭慌手亂腳。鋪子裡有些新料子到,我讓人拿了幾匹新鮮的回來,想著咱們一家四口都裁上一身新衣,到時給外祖母賀壽時穿,也體面。」

    趙老太太笑,「你們做就行了,我衣裳有的是。」

    凌氏笑勸,「哪裡還差母親這身衣裳,縱使母親有,也是以前做的了。斷沒有兒孫皆裁新衣,獨落下母親的道理。若母親不肯,我們這新衣裁了也沒臉上身呢。」

    趙老太太笑,「好,就依你。」

    凌氏又說笑幾句,方起身告辭。

    待凌氏走後,趙長卿道,「祖母,既然要給曾外祖母送果子,咱家有沒有裝果子的籃子?要是沒有,不如去小梨花兒家買幾個?小梨花兒編的籃子多好看,到時整整齊齊的擺上,也顯得體面。」送人東西,包裝也很重要,買櫝還珠就是最好的例子。

    趙老太太笑,「這個我倒沒想,小梨花兒手藝是不錯,你去問問你母親。反正小梨花兒正做這個,以後若家裡有用的地方,找他家就是。既便宜,又是鄰居,也算照顧她生意了。」

    趙長卿不愛跟凌氏打交道,不過,想了想,她還是應了。

    趙老太太摸摸孫女的頭,她人老,還不至於糊塗,趙長卿與凌氏的生疏,趙老太太看得出來。趙老太太生母早逝,總覺著,與自己的母親生疏,是人生莫大的遺憾。

    人老了,性子便柔軟。何況,趙老太太從來不是暴烈之人。趙長卿素有主見,趙老太太索性慢慢點撥於她,待得母女二人接觸的多了,或者能培養出些許感情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46 AM

第9章 姐弟~

     趙長卿選了個趙勇在的時間去跟凌氏說給朱老太太備壽禮的事。

    趙長卿並沒有空手過去,她帶了兩碟點心,問過父母好,在椅子下坐了。趙勇先笑,「這是給爹送點心來了?」

    「不是給爹的。」趙長卿坐姿很端正,對於一個孩子,這樣的坐姿很難得,也顯得很認真。趙長卿笑道,「我聽白婆子說母親近些日子總是夜半飢餓,母親懷了小弟弟,餓著對身子不好。我讓廚下做了兩碟點心,給母親送過來。這是新做的,母親這院裡有爐火,讓白婆子隔水放在爐火上,但凡餓了直接拿來吃,一樣是新鮮的。」

    趙長卿平常都鮮少過來,如今非但來了,還有說有笑的帶了點心來。有句不恰當的形容,凌氏實在有些受寵若驚,連笑中都帶了幾分不自然,道,「難得你想的周到,我正說這個呢,總是深更半夜的餓醒,柳婆子雖在廚下,只是白天一天就夠她忙活的,為我一個,不值當的半夜再把人折騰起來。不想你就想了這麼個好法子。」

    趙勇笑,「要不都說女兒貼心呢。」

    趙長卿笑道,「還有一事,今天聽母親說起給曾外祖母賀壽的事,母親走後,我又問了祖母好半天。母親不是說到時二舅舅家也要去給曾外祖母賀壽麼,母親,二舅舅家的表哥在曾外祖母家附學,到時表哥去嗎?」

    凌家想跟朱家走動,現在自然是為了兒子在朱家附學之事。凌氏笑,「應是去的。」

    趙長卿道,「我想著,曾外祖母家人多,何況是曾外祖母過壽的日子,哪怕不大辦,去磕頭的人定然不少。到時亂糟糟的,二舅舅又是頭一遭去,說句不中聽的話,怕是就在外頭用個飯而已,不一定能跟朱家表叔們說上幾句話。要我說,二舅舅想去祝壽,主要是因著表哥附學的關係。既如此,何不叫表哥跟咱們一起走,表哥年紀小,還不到男女大防的時候,到時候叫他跟在我身邊。我是常跟祖母去給曾外祖母請安的,表哥跟著我,不用說話,也能有個面熟。介時在朱家族學裡,那些朱家子弟自然得對表哥客氣些。」

    凌氏都不知要說什麼好了,笑對丈夫道,「她一個小小人兒,思量事倒比我這個大人更周全,真是……」

    見凌氏真正開顏,趙長卿繼續笑道,「母親現在懷著小弟弟,原就不該再操心的。母親不知道,今天隔壁的梨花兒姐姐過來找我玩兒,我才知道梨花兒姐這麼小,都會掙錢養家了。這麼一比,我還只會花錢,遠不如梨花兒姐。」

    趙勇覺著好笑,「這有什麼好比的,你比她小,再說,我家卿姐兒會唸書習字,許多人都不如你。」

    趙長卿認真的說,「可是,我也想做些事啊。我聽人說,總是唸書容易唸成呆子的。我過來,就是想問問母親,不是說要給曾外祖母送果子做壽禮嗎?母親,挑果子的事就交給我來辦好不好?梨花兒姐姐常幫杏大娘做事,我也想為母親分憂哪。」

    這倒不是不行。

    何況趙長卿今天表現頗佳。

    因為母女二人不常來往,距離產生美,矜持慣了,便對彼此格外的客氣。挑果子只是小事,凌氏猶豫的是,朱家門庭不一般,故此,送到朱家的東西,凌氏格外慎重,哪怕一顆果子也是精益求精的。

    趙勇一笑,已對趙長卿,「事情不大,你既想去做,就去吧。記得叫丫頭們挑大的和好的,先放到窖裡存放著,知道嗎?」

    「我要不知道這個,哪兒會開口跟母親要這差使呢?」趙長卿一笑,「我出力氣,到時母親再看一眼,哪裡不合適,母親說了,也來得及改。」

    見父女二人已經把事情定了,凌氏也不再堅持,笑道,「也好,反正你天天在家不愛出門,既然你想幹,就交給你吧。」

    趙長卿笑,「我下午都想好了,連裝果子的籃子都要簇新的才好。母親儘管交給我吧。」

    凌氏也不禁笑起來,「行,那我就安心養著了。」

    「母親本來就該多休養。」

    凌氏心情大好,吩咐白婆子道,「鋪子裡送來的新料子呢?拿過來給卿姐兒瞧瞧。」對趙長卿道,「今年的新貨,好幾個顏色,你挑個喜歡的,給你去裁新衣。」

    女孩子的衣裳,都是鮮豔的顏色。以往凌氏給她做衣裳從來不問她的喜好的,趙長卿也知道今日凌氏心情好,看了看,指著一樣大紅的綢緞道,「既然是祝壽穿,大紅的最喜慶。」

    凌氏笑,「我也是說這大紅的好看,卿姐兒生的白淨,穿大紅的也襯得出來。」

    趙勇笑,「是啊。」

    凌氏道,「明天讓母親挑好顏色,就叫白婆子動手做。」趙家的家境,雖然養的起丫環婆子,不過,向來也是很節儉的。自家人的衣裳,都是自家人做。

    趙長卿又陪著父母說了幾句話,才回去睡覺。

    凌氏感嘆,「這丫頭不知怎麼回事,忽然就懂事了。」

    趙勇笑,「懂事還不好?長卿只是安靜些,並非不孝順。你看,她事事為你著想。」

    凌氏格外舒心,笑,「我只盼她一直這樣懂事才好。」

    趙勇亦樂得見母女二人親近,又說了許多好話哄妻子開心。

    及至夜深,夫妻二人寬衣梳洗,相擁睡去。

    倒是趙老太太對趙長卿的行為感到驚訝,趙長卿與凌氏不睦,她是知道的。趙長卿想照顧小梨花兒家的生意,也是趙老太太叫趙長卿親自與凌氏去說的。

    為的就是要趙長卿多與母親親近。

    只是,趙老太太沒想到趙長卿會用這樣迂迴的法子將整個準備果子的差使要到手裡。尤其是趙長卿先送點心示好,再為凌家人去朱家賀壽點出一條明路,一樣樣的將凌氏哄得開心才提起準備果子的事。何況,趙長卿還選了個最好的時間:趙勇在家的時候。

    趙長卿與凌氏不睦,與父親趙勇向來親近。

    這樣,趙長卿先把事情鋪墊好,哪怕凌氏不允,趙勇向來寵她,也不會不允。

    聽白婆子把昨晚的事一五一十的學了一遍,趙老太太按下心中的驚詫,淡淡道,「卿姐兒年紀小,你們太太又有著身子,不能操勞。準備果子的事,你多幫襯卿姐兒。」

    白婆子連忙應了。

    趙老太太便打發白婆子下去了。

    趙長卿沒在老太太屋裡,她去窖裡了。

    夏天瓜果豐盈,奈何天氣暖和,瓜果都不容易保存。所以,一般家裡都會挖地窖,藉著地窖的涼爽來保存瓜果。

    像夏天的西瓜,只要在窖裡妥當存放,放到中秋都是沒問題的。

    就是趙家尋常吃的果子,也都是放在地窖裡的。如今不過是先挑一些好的出來,待朱老太太過壽的時候送去罷了。

    哪怕趙長卿不去地窖,她吩咐一聲,這點小事,白婆子帶著柳兒就能幹好。只是,她現在沒什麼事,這件差使又是她親自從凌氏手裡要出來的,所以才走這一趟。

    因為地窖冷,趙長卿去的時候,特意穿了件厚裌衣,在地窖不覺著如何,回屋就熱了。柳兒端來溫水,先服侍趙長卿洗漱之後,又給她換了衣裙。

    趙老太太笑,「那裡頭怪冷的,你小心凍著。」

    「在窖裡穿的厚實。」

    趙老太太笑,「今天我讓柳婆子買了羊肉,晌午烙羊肉餡餅,晚上燉羊肉吃,可好?」

    趙長卿最喜歡吃羊肉,聞言眉開眼笑,「爹爹也喜歡吃羊肉,叫柳婆子多烙些羊肉餅,反正又好帶,一會兒放食盒裡給爹爹送些去。上回聽爹爹說,衛所的飯一點兒都不好吃。」邊城常有戰事,男女多強悍,衛所本身提供午飯,故此尋常根本沒送飯送菜那一說。

    「大鍋飯,能有多講究,也就是個面子事兒,你爹現在是總旗,比先前還強些的。」趙老太太吩咐柳兒道,「就按你們姑娘說的,讓你娘多烙些羊肉餅,叫來福給你們老爺送去。」

    柳兒忙去了廚房。

    中午趙長卿陪趙老太太用過飯就自己去屋裡看書了,她並沒有急吼吼的去找小梨花兒訂籃子,下午練了一下午的大字。一整天根本沒提籃子的事兒。

    倒是趙老太太忍不住問她,「長卿,你不是說要用小梨花兒家的籃子裝果子麼?」

    趙長卿道,「哦,離曾外祖母的壽辰還早,籃子不急,抽空去說一聲就成了。」她從凌氏手裡討過這樁差使,的確為了照顧小梨花的生意,但,趙長卿不會一接手這差使就急吼吼的先去找小梨花兒預訂果籃。她不喜歡別人看出她的目的。

    趙老太太心下暗笑,還真是個沉得住氣的丫頭。

    趙長卿沒去找小梨花兒,小梨花兒倒是先來找她了。

    小梨花兒先跟趙老太太見禮後,陪趙老太太說了幾句話,才跟趙長卿去了趙長卿的屋裡玩兒。

    小梨花兒笑吟吟,一坐下便對趙長卿道,「卿妹妹,上回你教我寫的名字,我都學會了。」說著,小梨花兒迫不及待的拉過趙長卿的手,用指尖兒在趙長卿手裡劃拉起來。

    她不僅學會了自己的名字,連兩個弟弟的名字也都學會了。

    趙長卿笑,「我這兒有筆墨,也有紙張,姐姐在紙上寫寫看。」

    小梨花兒連連擺手,「用筆還不成,我用柳條編了個方方的淺底大盤子,在上頭放滿沙土,叫梨子跟我一塊兒在沙土上寫。還從沒碰過紙筆,哪裡寫的來?不過,我記也記得了,日後見了也認識!卿妹妹,你上回是教了我五個字,這回教我十個字,就教從一到十,這十個數,我先學了用來記賬。」

    「好。」趙長卿鋪開紙寫了十個數字,教小梨花兒認了兩遍。」

    及待柳兒端來點心,趙長卿遞給小梨花兒一塊,小梨花兒接了,依舊將紙拿在手裡,看了又看,小梨花兒道,「我做別的都快,就是認字,還不如梨子。卿妹妹,你說多怪,我家的事我一記一個准,梨子每天一門心思就知道吃,叫他多干點活兒跟要他命似的,鬼哭狼嚎撒潑打滾,每天不挨兩回揍渾身皮癢。他學字竟然比我快!」說到這個,小梨花兒簡直不能理解。

    趙長卿笑,「這有什麼稀奇,人誰還沒長處啊!梨子就是貪玩兒而已,你看他學字這麼快,說不定以後會有大出息呢。」趙梨子上輩子說大出息有些誇張,不過,的確行商賺了不少錢,算是犬父虎子的典型代表了。

    小梨花兒皺皺鼻尖兒,「他能有什麼大出息,我只盼他每天多干活就行了。」

    小梨花兒正想多跟趙長卿說會兒話,就聽外頭有人說話,不一會兒,她弟弟趙梨子進來了。趙梨子臉上收拾的倒也乾淨,姐弟兩個眉眼之間有幾分肖似,梨子較小梨花兒小一歲,個頭兒倒比姐姐還猛些。梨子忽閃著漂亮的眼睛,先看趙長卿一眼,才對他姐道,「姐,娘叫你回去,有事跟你說。」

    「什麼事啊?」剛給雜貨舖交了二十個籃子,也領了錢回來,小梨花兒是思量著家裡沒事才來找趙長卿玩兒的。

    趙梨子不肯說,一徑道,「你回去就知道了。」

    小梨花兒只好起身跟趙長卿告辭,趙長卿見梨子的眼睛一直朝著點心看,嘴裡巴唧巴唧的,口水都要流出來了。趙長卿一笑,用帕子把點心包起來遞給梨子,小梨花兒是個很要強的人,深覺弟弟的表現丟臉,攔著趙長卿說,「卿妹妹,別給他,不能慣他這個饞嘴的毛病!」

    小梨花兒只顧攔著趙長卿,沒提防自己弟弟已經手腳麻俐的雙手接了點心,趙梨子還笑嘻嘻地,「謝謝卿妹妹。」說起來,他年紀比趙長卿還大一歲。

    小梨花兒死瞪弟弟一眼,恨不能一巴掌抽死這丟人現眼的東西!趙梨子擠眉弄眼做個鬼臉,催他姐,「快回家快回家,娘有事找你!」

    小梨花兒已經決定,回家就給趙梨子一頓好打!奈何心裡又惦記著家,跟趙長卿說一聲就帶著趙梨子走了。

    趙長卿送他們到大門口,兩家本就是鄰居,門戶相挨,趙梨子一把推著姐姐進了家門,嘴裡嚷著,「快去,娘都等急了。」他反倒退出一步,跑到趙長卿面前,悄聲問,「卿妹妹,是不是我姐又找你認字了?」見他姐手裡捲著張白紙,上面像有字的樣子,趙梨子已猜個八九不離十。

    趙長卿笑,「怎麼了?」

    趙梨子一拍大腿,做個愁眉苦臉相,他年紀小小,就顯得格外可愛。趙梨子嘩嘩的往外倒苦水,「卿妹妹,我把我姐糊弄回來,就是想跟你說句話,你可千萬別再教她認什麼字了。她自己認還不夠,天天叫我陪她一起認。現在每天給她打下手編籃子的活兒不算,又加了認字的活兒,簡直是愁死我了。」

    趙梨子沒說兩句,小梨花兒已經兩眼噴火的跑出來,一把揪住弟弟的耳朵把他往家裡拖,罵道,「好你個趙梨子!敢騙我!娘哪裡有叫我回來!」

    騙局被識破,趙梨子「唉喲唉喲」的求饒,嘴裡討好著,「那可能是我聽錯啦!姐!親姐姐!好姐姐!你快松開!唉喲!卿妹妹,快救命啊!」

    小梨花兒凶悍的一腳把趙梨子踢進家門,攏一下頭髮,轉回頭對趙長卿道,「這小子就是欠揍!卿妹妹,你趕緊回去吧,外頭風涼,我先回去收拾這小子,下次再找你玩兒。」

    趙長卿眼睛彎彎,「好。」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49 AM

第10章 壽宴

   趙長卿在朱老太太大壽前五天便將一切準備停當,挑好的大小勻稱的果子,以及在小梨花兒家訂的樣式新穎又漂亮的柳條籃子。

    儘管是小事,畢竟是趙長卿頭一遭做事,又是要送到朱家的東西,凌氏仍是不放心的看過才滿意的讓白婆子按趙長卿說的準備。凌氏笑,「這籃子樣式倒也新奇可愛。」

    「小梨花兒現在在給雜貨舖編籃子賣錢,她手巧的很,這樣式本就是她現想了編出來的,外頭根本沒這個樣式。」趙長卿道,「咱們都是鄰居,小梨花兒收的價錢也不貴。」

    凌氏道,「真是個巧手的丫頭。雖是鄰居,也不要叫人家吃虧。」

    小梨花兒要的價錢很公道,趙長卿笑,「以後家裡若有用得籃子的地方,多照顧她生意就好。」

    凌氏笑,「是這麼個理。」

    凌氏又道,「你的衣裳已經做好了,去隔間兒試試,看可合適,若有不合適的地方,叫白婆子現改了,過些天就要穿了。」

    趙長卿微訝,「這麼快?」

    凌氏笑,「你跟老太太的衣裳做在前,自然快一些。」

    趙長卿道,「該先給老太太、爹爹和母親做,我有的是衣裳。」

    「我跟你爹怎麼都好,你年紀小,小孩子在一處,若人家都鮮鮮亮亮的,就你穿舊衣裳,我也覺著沒面子。家裡人出去,若我跟你爹穿的新鮮體面,你跟老太太反是舊衣,就要叫人家笑話了。」凌氏示意,「去試試,我瞧瞧好不好看?」

    其實只要小孩子生的白嫩,穿新衣總是好看的。凌氏看了一回,笑道,「很好,就這麼穿著吧,一會兒過去給你祖母瞧瞧。」

    趙長卿道,「要是祖母的衣裳也做好了,我一併給祖母帶過去。」

    凌氏笑應,覺著趙長卿自從領了收拾果子這樁差使後,的確是格外懂事了。

    朱老太太的壽宴轉眼即到,一家四口剛用過早飯,凌家人就到了。

    出乎趙長卿的意料,二房一家子都來了,凌二舅、二舅媽、凌騰以及凌三姐。

    儘管邊城民風彪悍,不似中原內陸那般講究禮法,不過,凌家這樣舉家去朱家賀壽,依舊讓人覺著有些唐突了。

    一般這樣舉家赴宴的,肯定是用於交情不錯的人家。凌家不過是因著趙家的關係才能讓凌騰去朱家族學附學,先時與朱家八竿子打不著。朱老太太過壽,朱家就這麼舉家而去,實在不大合適。

    凌家是凌氏的娘家,既然凌氏都不說什麼,趙長卿更不會多那個嘴。

    兩家人互見過禮,凌二太太笑,「今天要麻煩卿姐兒了,你表哥表姐沒去過朱家,要你多指點他們。」

    趙長卿笑笑,「表哥本就在附學,跟朱家表兄是同窗,我也是聽母親的話順個手兒而已,說不上指點不指點的,二舅母太客氣了。」

    凌三姐笑,「卿妹妹,你這身裙子是不是新做的,真好看。」這讚美,一半是拍趙長卿馬屁,一半是真心羨慕。

    趙家好幾年都只有趙長卿一個孩子,趙勇是疼女兒的,而且,趙家日子漸漸寬裕,趙勇時常給趙長卿添些玩具首飾。哪怕趙家家境一般,趙長卿手裡的小簪子小步搖之類的也有幾件。如今要出門,趙長卿自然要打扮的體體面面。她手上是一副金鐲子,頸上戴著金項圈,頭上梳兩個鬏鬏,髮帶上也別了一圈兒絹花。更兼趙長卿不常出門,養的白嫩,襯著一身大紅衣裳,的確討喜。

    趙長卿笑,「表姐過獎了,表姐的衣裳也很漂亮。」看得出來,凌三姐也是用心打扮過的。相對於白嫩的趙長卿,七歲的凌三姐已經是個小女孩兒,頭髮能梳起簡單的垂鬟分肖髻,發間簪著時興的絹花與一隻金釵,衣裳也是新作的綢衫,腕間戴只白玉鐲。

    凌三姐笑眯眯的同趙長卿說起話來,與向來安靜的趙長卿不同,凌三姐能言善道,若不是上回她欺負過趙長卿,趙老太太也得讚一聲這是個機伶的孩子。

    兩家人說了些話,待趙家人收拾好,便一道出了門,各上各車,同去朱家為朱老太太賀壽。

    朱家果然賓客盈門。

    哪怕朱老太太說的並不大辦,主動上門的人太多,朱家也不能不招待。

    趙老太太本就是朱家女,又是常來常往的,朱府的管事一見就忙迎了上來,做揖給趙老太太請了安,又俐落的同趙勇等問好,一面將人往裡面請。

    很明顯,親戚朋友也分出區別來,待客的地方各有不同。凌二舅同凌二太太被引去了他處,趙勇叮囑了凌氏幾句去了朱六老爺的書房,凌騰凌三姐都跟在趙長卿身邊,隨凌氏與趙老太太直接去了朱老太太的院子。

    此時,院中已是笑聲連連,熱鬧的很。

    趙家這一家子一到,就見一個身著煙云蝴蝶裙的年輕媳婦迎出來,那媳婦笑道,「老祖宗在屋裡直盼著姑媽呢,姑媽向來可好?」說著欠身一福,親自扶了趙老太太另一畔,又問侯過凌氏的身子,讚過趙長卿,說說笑笑的引一行人進去。

    朱老太太的院子極是寬闊,屋子是雕樑畫棟明三暗九的格局,如今屋裡已是金壁輝煌彩裙云袖的站滿了人。正中榻上坐著一身萬字暗紋金羅衣衫滿頭銀發的老太太,自然就是朱家老祖宗,朱老太太。

    趙老太太一到,朱老太太滿面帶笑,「正說你呢,你說來了。」

    趙老太太笑,「母親在說我什麼?我先給母親祝壽。」說著就要下拜。

    朱老太太忙道,「堂哥兒媳婦,趕緊扶著你姑媽。還有勇哥兒媳婦,身子都顯懷了,莫要多禮。行了,你們來了我就高興,孝心不在這磕不磕頭上。」

    趙長卿笑,「老祖宗,我祖母年紀大了,母親懷著小弟弟,我替祖母和母親給老祖宗磕頭。」

    既來了,總要行禮的。

    朱老太太笑著點頭,「我單就喜歡卿丫頭伶俐懂事。」

    丫環擺下墊子,趙長卿規規矩矩的磕了三個頭。朱老太太招呼她到跟前,摸摸她的頭,笑問,「與你一起來的丫頭和哥兒是哪一個?」

    趙長卿道,「是我二舅舅家的三表姐和騰表兄。騰表兄在族學裡附學,與慶表哥是同窗來著,如今老祖宗大壽,騰表兄想著來給老祖宗磕個頭。」

    朱老太太見凌騰生的面若白玉、眉目俊穎,小小年紀第一次來,雖有微微緊張卻並不失態,更兼這是孫子的同窗,便有幾分喜歡,笑道,「是個好孩子。」

    凌騰與凌三姐也給朱老太太磕頭祝壽,朱老太太看剛剛迎趙家人的年輕媳婦一眼,那年輕媳婦忙補了份見面禮給凌家姐弟。朱老太太笑,「頭一遭見,是這麼個意思。」

    凌騰老實謝過,凌三姐兒笑道,「常聽卿妹妹說老太太慈祥可親,謝老太太賞。」

    朱老太太笑笑,沒說話。

    趙長卿微微訝意的看凌三姐一眼,她可是從沒跟凌三姐說過朱家的任何事。

    朱老太太笑對趙長卿道,「今天我這屋裡熱鬧,你大伯家的表姐也來了,讓你堂大嫂子帶你們過去說笑。騰哥兒去找慶哥兒,你們是小同窗,正好做個伴,以後也好生唸書。」

    堂大嫂子,也就是剛剛迎趙家人的年輕媳婦,娘家姓袁,外頭人都稱她為袁氏或是朱大奶奶,正是朱老太太的孫子媳婦。

    朱老太太常年在邊城居住,這處宅子是朱家老宅,朱老太太是嫡母,嫡出的三個兒子是沒辦法守在邊城,又不能沒兒子在身畔盡孝。事實上,餘者庶子恨不得都在老太太身邊盡孝呢。不過,老太太只讓排行第六的庶子朱泰住到老宅。

    這位袁氏便是朱泰的長子朱青堂的媳婦,朱老太太過大壽,袁氏是六房的長媳,自然要周全安排。好在還有兩個妯娌楊氏、余氏幫襯,倒也遊刃有餘。

    趙長卿不是頭一遭來朱家,朱老太太的大壽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年年都辦的。

    雖是人多,朱家經驗十足,都安排的井井有條,譬如小女孩兒一般都是由袁氏的長女朱鈴來接待。朱家現在人丁非常興旺,各房庶的嫡的堂姐妹表姐妹大大小小算起來也有十來個,而且隨便一算,都是實在親戚,藉著朱老太太的壽宴一聚,就顯得格外熱鬧。

    女孩子們說話兒的屋子就設在老太太院裡,雖是臨時準備出來的,各種陳列擺設也頗為雅緻。袁氏將趙長卿交給朱鈴就回去繼續在朱老太太跟前侍奉了。

    朱鈴同趙長卿早便認得,同凌三姐互相廝見過後,帶她們介紹給帝都來的朱家老大朱靜侍郎家的孫女朱晴認識。老娘過大壽,朱靜離不開帝都,就派了孫子孫女過來給老娘賀壽。

    朱晴一口很標準的官話,笑道,「早聽鈴妹妹說起過卿妹妹。」

    朱家在邊城已是極有名望的人家,朱鈴是六房的長孫女,跟著朱老太太在老宅過活,生活優渥遠勝趙家,更不必提凌家了。只看朱鈴這一身紫燕紛月裙以及頭上那一支玉垂扇步搖就已經非常華貴了,就是從帝都來的朱晴在穿戴上都不一定有朱鈴的精緻,但,朱晴就是有一種淡淡的韻味兒是朱鈴所不及的。

    這種差別很難形容,卻又讓人一目瞭然。

    對著朱晴,趙長卿就換了官話,道,「姐姐好,姐姐來了邊城,可適應邊城的吃食氣侯?」

    朱晴有些驚喜,笑道,「都挺好的,妹妹官話說的真好。我從小在帝都長大,家鄉話反而不會說了。」

    「是啊,卿妹妹,你還會說官話哪?」凌三姐已忍不住插話,自對朱晴道,「晴姐姐,我姓凌,在家排行第三,你叫我三姐就行了。」

    朱晴笑,「凌妹妹。」

    凌三姐很快與朱晴攀談起來。

    趙長卿選個安靜角落坐了下來,想著,凌三姐這愛鑽營的性子,或許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啊!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53 AM

第11章 楚越與傻瓜

    今天來的客人極多,熟的不熟的都想混個面熟。朱鈴就不怎麼顧得上趙長卿,好在趙長卿帶了柳兒在身邊,也並不需人特別照顧。

    趙長卿見果碟中有橘子,便拿了一個細細剝了皮,慢慢吃。在邊城,這些南方的果子並不常見。朱家隨便便可拿出來待客,可見其富貴矣。

    吃了半個橘子,趙長卿又捏了塊沾著黑芝麻的蓬糕,掰了一小半用帕子捧著小口小口的吃起來,儘管不大新鮮,味道依舊香甜軟嫩,肯定是南香園的點心。

    再端起手邊的茶盞喝一口,裡面並不是茶,而是甜甜的姜蜜水。即便趙長卿也得感嘆朱家待客周全,這屋裡是招待小女孩兒的,年紀太小的孩子,不大適合用茶。

    趙長卿這麼又吃又喝,虧得她自覺的坐在角落,且別的女孩子都在忙著跟相熟的小姐妹或是剛認識的小姐妹們敘閒話、套交情,趙長卿年紀小,人矮矮的,何況趙家是小戶人家,等閒沒人知道,於是,坐在邊角兒上也沒人注意她。

    沒人注意趙長卿,倒是有人無趣的坐在她旁邊來。

    這女孩子也就十來歲的樣子,皮膚是淡淡的蜜色,頭髮漆黑濃密,高高的梳到頭頂,結成個小小的巾幗髻,巾幗髻周邊戴一圈小小的金花,既別緻又燦爛。她人生得並不是多麼漂亮,眉眼間卻是英氣十足,穿一身淺紫色繡花百褶裙,華麗中透出灑脫的味道。

    女孩子看趙長卿一眼,趙長卿也正在看她,就先欠身打了聲招呼,「姐姐。」

    「嗯,我叫楚越。」楚越張嘴也是帝都話,趙長卿想難道楚越也是從帝都來的?可楚越又不姓朱……

    顧不得多思,趙長卿連忙自報家門。楚越直接坐在趙長卿身邊的椅子裡,隨手拿了個橘子,道,「你選的這是方不賴。」

    「沒別的好處,清靜是有的。」趙長卿笑,「咱們來的都早,一會兒人更多。」

    楚越瞥趙長卿一眼,道,「看你一來就坐在這邊吃個沒完。」可見楚越來的更早。

    吃個沒完……

    趙長卿微側著臉看楚越,強調,「我也就吃了半個橘子一點蓬糕而已。」什麼叫吃個沒完啊?好像她多貪吃似的。

    楚越看她包子臉鼓鼓的不樂意的模樣,不禁一笑,問,「怎麼不跟姐妹們去說笑?」

    趙長卿小小的嘆口氣,「我有好多人不認得。」那哪裡是說笑啊,完全是個小小的交際場所,誰的出身好,誰的出身差,誰與誰是親戚,誰與誰是路人,樣樣分的清楚明白,才開始或一見如故,或再見陌路的說笑往來。

    趙家雖然與朱家是實打實的親戚,無奈現在家裡委實微薄,趙長卿年紀又小,並不是聚會的熱門人物。

    楚越見她生的白嫩圓潤,吁氣嘆氣的小模樣怪可愛的,笑,「無妨,我跟妹妹說笑。」

    這話倒不是客氣,楚越捏著個橘子與趙長卿說笑,然後沒兩句話就先把趙長卿的老底打聽的一清二楚,其中就包括趙家與朱家的關係,以及趙勇在衛所的官職,連帶趙家幾口人都打聽的清清楚楚。眨眨眼,趙長卿一尋思,她除了知道楚越的名子,餘者竟一無所知。

    趙長卿驚奇的打量著楚越,目光裡滿是好奇,她好歹上輩子苦逼的活了將將三十年,儘管沒活出什麼滋味兒,起碼不是傻瓜。現在也只是面兒上嫩罷了,趙長卿行事穩妥,連趙老太太都是暗暗稱奇的。可見,趙長卿智商絕對沒問題,不想如今卻被人牽著鼻子走了一回。

    趙長卿一直盯著楚越看,肚子裡那點兒小心思在她那張圓圓潤潤的小臉兒上一望既知。楚越笑,「我爹是衛所楚千戶,說來,咱們都是軍戶,本就該好生親近的啊,卿妹妹。」

    楚越主動交待來歷,這讓趙長卿心裡稍稍平衡了些。

    楚越性子活潑,把橘子捏軟,剝開皮吃得香甜,還一面小聲抱怨道,「這橘子不大新鮮了,裡面的水汁都少了許多,蔫蔫的,不大好吃。」一面挑剔著「不大好吃」的楚越,已經開始剝第二個橘子了。

    趙長卿心道,不大好吃你都吃個沒完,這要是好吃,你還不得把盤子都啃了啊!

    「卿妹妹,你去過江南嗎?」

    「沒。」趙長卿老實的說,卻又覺著這話很傻,趙長卿道,「我是土生土長的邊城人。」

    楚越抬眼笑一聲,「你帝都話跟誰學的?腔調很好聽。」

    「哪裡用特別學,聽別人講過也能記住,每年邊城都有許多帝都的商人過來。」趙長卿絕不會說她是前世特意練習過的。

    楚越道,「南方有一種跟橘子差不多的果子,叫黃果。皮比橘子硬,要用刀切了吃,酸酸甜甜的,也很好吃。」

    趙長卿問,「姐姐以前在南面嗎?」

    「嗯,我父親才調來邊城沒多久。這裡風沙真大,才十月天就這樣冷了,我聽家裡老僕說,冬天都會下很大的雪,是不是?」

    趙長卿笑,「這就已經入冬了,今年雪下的晚,要是擱往年,還有八九月下雪的時候呢。我聽說南方暖和的很,冬天的樹都是綠的。」

    楚越笑,「要說暖和,也得看什麼地方。其實南方的冬天也會下雪,就是下的比較少而已,並不是人們想的那樣冬暖夏涼的好地方。只是南北風物不同,南面水多,故此人們多食魚蝦,果子之類的也較北方豐盈。要我說,我還更喜歡北方,就拿邊城說,地處寬闊,民風也夠彪悍,那天我在街上看到有個婆娘追打她家漢子,直接一把菜刀飛出來,把那漢子嚇的險些尿了褲子。」

    趙長卿道,「這有什麼奇怪。世上男人打女人的事多了去,你不覺著奇怪。乍見到女人打男人就覺著怪了?」

    楚越一愣,立刻道,「這怎麼一樣?」

    趙長卿眸中含笑,問,「怎麼不一樣?」

    楚越顯然已經想好說辭,道,「就算民風再彪悍,三從四德的道理也應該懂的。」

    三從四德?

    趙長卿此生最恨這四個字,唇角卻是微微向上一勾,笑道,「聖人都說,倉稟實而知禮節。你說的三從四德,是給填得飽肚子的人聽的。你知道富貴者家眷,與窮人的婆娘有什麼區別嗎?」

    楚越道,「一貧一富而已。」

    趙長卿面上淡淡,胸口卻像堵了幾十年的一口怨氣,她堵的難受,簡直不吐不快,趙長卿控制不住,率然開口道,「富貴者家眷多依仗富貴者過活,小到一湯一飯、大到金奴銀婢皆是依仗富貴者的給予,富貴者做到這份上,女眷自然應該三從四德。窮人過的是什麼日子,一個窮困的男人靠自己是養不活一家人的,他們需要家裡女人也出去做活掙錢養家,女人掙的錢不會比男人少,換言之,女人同樣是在承擔養家的花用,女人吃的飯是女人自己掙來的。端誰的碗,服誰的管。若是女人自己掙來的生活,男人有什麼臉要求女人三從四德?若是哪個男人跟女人說三從四德,最好先問問自己君子五德做到哪樣?」

    楚越自以為是個有見識的人,卻給趙長卿說的瞠目結舌。

    趙長卿一通話說完,心氣才算稍順,打量楚越一眼,道,「你看,男人只記著要求女人,卻總是忘了要求自己。就是女人自己,也只記得要求自己。」多少女人一輩子就被三從四德壓的喘不過氣,就是她自己那可憐又可恨的上輩子……她還真是自心底羨慕那些敢打敢殺敢鬧敢罵的潑婦婆娘!

    楚越張張嘴,最終不可思議的問一句,「你真的只有四歲啊?」

    趙長卿立刻明白自己說得太多,露了馬腳。不過,她又不是重生後的第一天,趙長卿笑,「我看姐姐並非俗人,才跟姐姐說了幾句心裡話。」

    楚越笑著捏捏她的胖臉,「放心吧,我又不會給你說出去。不過,你這種離經叛道的話還是少說,不然以後會嫁不出去的。」

    趙長卿打開楚越的手,揉揉自己的臉,「姐姐才要注意言語行止,姐姐才幾歲,就成天婆娘漢子嫁不嫁的滿嘴胡言亂言。」

    楚越眼珠一轉,湊近趙長卿的小胖臉兒,悄聲道,「那,我不把你的話往外說,你也不要把我的話往外說,可好?」

    趙長卿嘟著嘴巴表白自己的高貴品行,「姐姐當我是什麼人了?我本來就不會亂說。」

    楚越嘿嘿一笑,拉起趙長卿的手跟她對手指按個手印,道,「這可就是說定了。」

    「好吧。」趙長卿點頭應下。

    楚越不大會兒工夫就把盤子裡的橘子吃了大半,留下一堆橘皮,趙長卿忍不住提醒她,「你少吃點兒,叫別人看到會笑你的。」她倒不是擔心楚越被人笑話,實在是她與楚越挨著坐,若是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是她跟楚越一起吃的呢,沒的連累她的名聲。

    當然,趙長卿也不否認,楚越說話直率為人聰明,卻並不討人厭。她覺著楚越為人不錯,亦不是心胸狹窄的人,才會直接出言提醒。

    「笑我?」楚越大咧咧的一指在屋裡穿來穿去與人攀交情的凌三姐,小聲問,「那傻瓜不知是哪家的?還一個勁兒的去找人家說話,沒見大家都煩了她呢?有這傻瓜在,誰還會笑我?」

    嘖嘖兩聲,楚越輕輕笑著,「看這傻瓜穿戴,一隻釵子還是鎦金的,鐲子也是尋常貨色,值不了個三倆銅板的,哎,連衣裳料子也是去年的了,朱家的僕婦都比她講究……嘖嘖,貧富倒不是要命的事。要命的是,這傻瓜完全沒有自知知明啊。」

    楚越笑眯眯地摸摸下巴,「莫非這也是朱家人?」

    趙長卿搖頭,「不是。」

    「那是朱家的親戚?」

    趙長卿依舊搖頭,「不是。」

    楚越不明白了,問,「那她是怎麼進來的?」

    不知怎地,趙長卿忽然就虛榮了一下,道,「有人帶她進來的吧。」

    楚越搖搖頭,頗是感嘆,「看來這屋裡的傻瓜不只一個,能把這傻瓜帶進來的,也只有另一個傻瓜了。」

    另一個傻瓜……

    趙長卿……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1:56 AM

第12章 聰明人

  另一個傻瓜……

    趙長卿咬了咬牙才克制住自己白嫩的小手沒往楚越的臉上撓上兩把,她甜甜一笑,問楚越,「姐姐知道她是誰帶進來的嗎?」

    楚越搖頭,「我對傻瓜沒興趣。」

    趙長卿眯起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磨著牙輕輕的說,「那位傻瓜姓凌,不才正是另一個傻瓜,也就是在下我的舅家表姐。」

    在趙長卿的想像中,只要是稍具良知的人,當著人家的面兒左一個傻瓜右一個傻瓜的罵人家這麼久,好歹都會羞愧一二的吧。結果楚越盯著趙長卿半晌,忽然抱著肚子哆哆嗦嗦的笑了起來。

    要不是屋裡這些人,趙長卿覺著,楚越非得笑出聲來不可。不過,正因為憋著不出聲,楚越笑的渾身亂顫,當真如打擺子一般,丟臉極了。

    趙長卿翻個白眼,撇嘴轉過頭,不去理她。

    楚越偷笑個沒完沒了,倒是楚越身邊的丫頭頗有眼色,悄悄對楚越說好話,「我家姑娘就是這樣直爽的脾氣,趙姑娘莫要見怪。」又端茶捧果的服侍趙長卿,給趙長卿賠不是。

    趙長卿本就不是刻薄脾氣,只得道,「算了。」斜眼看楚越一眼,趙長卿很違心地,「我也不是很生氣。」

    楚越掩著嘴巴小聲笑,湊到趙長卿面前逗她,「看你嘴巴撅得都能掛油瓶了,臉蛋兒鼓的像個包子,還不生氣呢?」

    趙長卿當真不願意理會楚越了,實在太欺負人了!

    楚越又笑著哄她,「好了,是我不對。我看妹妹這樣聰明的人,怎麼帶了只傻瓜進來呢?沒的丟臉。既是你舅家表姐我就明白了,親戚就是這樣,推辭不掉,是不是?」

    趙長卿道,「當著我的面就說我表姐是傻瓜!」

    楚越是個聰明至極的人,她輕笑道,「妹妹明明就不喜歡她,我先時說她你也沒不高興,還裝什麼?行啦,你就別裝了,誰也沒規定表姐妹就要互相友愛啊。而且,那丫頭那麼傻。」

    趙長卿道,「成天這個傻那個傻的,就你聰明!別看現在人人都覺著我表姐傻,沒眼力。她這人是天生的會鑽營,若能鑽營出好處來,臉面算什麼,好處才是實在的。」上輩子,這輩子,凌三姐一直是這樣的人。

    楚越笑吟吟的問,「你說的樣樣明白,怎麼不會學學她?」

    趙長卿一笑,「我不用鑽營,姐姐不也坐到我身邊來了麼?我這是姜太公釣魚。」

    「是啊,我願者上鉤啦。」

    兩人說著話,屋子裡來的閨秀果然越發多了,及至中午開席,光這些女孩子就滿滿的開了三桌席面兒。凌三姐已經不知道哪兒去了,趙長卿索性就與楚越坐在一處。

    楚越只是嘴壞些,卻是很會照顧人,時不時幫胳膊短手短的趙長卿布菜。

    待用過午飯,便有丫環來叫楚越,說是楚太太要回去了。

    楚越起身同趙長卿告辭,道,「那我這就回去了,卿妹妹,有空我去找你玩兒。」

    趙長卿起身,點點頭,「我送姐姐。」

    楚越走後沒多久,凌氏也著人來找趙長卿回家,趙長卿讓柳兒找到凌三姐,此方一併出去。

    來的時候凌三姐與凌騰皆是坐自家的車來的,回去時卻遇到問題。因為趙勇同凌二舅雖同是在朱家,卻不是同一個地方吃酒,並未在一處。朱家來的賓客極多,趙勇一時間也找不到凌二舅,心裡記掛著裡頭的老娘老婆,尤其老婆還有身子,故此,剛吃完酒,趙勇便著人往裡頭遞信兒:早些回家。

    如此,趙老太太凌氏便一併將凌家姐弟帶了出來,趙勇笑,「兩輛車,雖不大寬敞,擠一擠也坐得。卿丫頭同你表姐隨老太太坐,阿騰跟我和你姑媽一趟車。」

    凌騰笑,「聽姑丈的。」又叮囑凌三姐,「三姐,老太太年紀大了,卿妹妹年紀小,你多照看著。」

    凌三姐心情很好,笑,「我知道,哪裡還用你單說。」

    諸人一笑,各上了車去。

    馬車穩穩當當的前行,趙老太太精神頭不錯,笑問,「三丫頭,中午可吃好了?」

    凌三姐笑道,「吃的很好,還認識了許多新朋友。」

    凌三姐是個活潑的人,她今天收穫滿滿,已是不吐不快,恨不能立刻炫耀出來讓人好羨慕誇讚她一番。原本,凌三姐打算著,只要老太太再多問一句她的交友情況,她便立刻現場發揮,讓老太太明白她有多麼的聰明能幹了。結果,凌三姐滿肚子的新鮮話兒想說,偏生老太太不問了。於是,那滿肚子的新鮮話兒只好憋在肚子裡,憋得凌三姐那叫一個坐立難安。

    於是,凌三姐轉頭跟趙長卿道,「卿妹妹,你怎麼去了都不跟人家說話的啊?」

    趙長卿淡淡道,「我有跟楚姐姐說話啊。」

    「那怎麼行,那麼多的姐妹,你怎麼能只跟一個人說話?你得多跟人打招呼才行。」凌三姐教訓趙長卿道,「很多人都說你不合群。」

    趙長卿輕輕一笑,哦了一聲便不再言語了。

    凌三姐道,「以後你可不能這樣了。」

    這次,趙長卿乾脆哦都不哦一聲了。

    趙長卿不再理她,凌三姐最司察顏觀色,知趙長卿這是不樂。其實,她並不喜歡趙長卿,上回趙長卿去凌家還害她挨一頓打呢。不過,這次能去朱家還多虧了趙長卿,故此,凌三姐才打疊起精神跟趙長卿說話來著。不料,趙長卿還是這般陰陽怪氣,凌三姐別開頭,她還不樂意理會趙長卿呢!

    如今,她認識了好些朋友,以後也再不必借助趙長卿才能跟那些朋友來往了!

    趙長卿在凌三姐的心中失去重要作用,凌三姐便不再同她說話。

    到了家門,趙勇過來扶老太太下車,又抱下趙長卿與凌三姐。

    一行人進了屋,趙老太太先對凌氏道,「你身子笨重許多,又忙了這半天,趕緊回房歇著吧。勇哥兒身上都是酒氣,你是個實誠性子,定沒少喝,行了,跟你媳婦一道去,喝兩碗醒酒湯,再睡一覺,叫孩子們在我屋裡玩兒。」

    凌氏笑應了,叮囑凌家姐弟兩句便同丈夫回房休息去了。

    趙長卿見老太太眉間亦有幾分疲倦,道,「祖母,讓柳兒端些甜湯來,我同表哥表姐到我屋裡說話去。」好叫老太太也略歇歇。

    老太太笑,「好。」

    趙長卿的屋子不大,卻是樣樣俱全。

    妝台鏡奩有,筆墨紙硯也有,還有一張不小的榻上放著矮桌,正好可坐著說話。趙長卿請凌家姐弟左右坐了,自己去拖張椅子過來。

    凌三姐坐在榻上,伸著脖子喊,「哎喲喲,你哪裡拖得動,等柳兒來再搬吧。」

    凌騰直接跳下去同趙長卿一道搬椅子,看凌三姐一眼,沒說話,轉而扶趙長卿坐在椅子上。

    凌三姐從果盤裡拿個梨子聞了聞,道,「今天朱家待客用的果子都是橘子,黃澄澄的,可真好看。就是沒好意思吃一個半個的,阿騰,你吃了沒?」

    凌騰點頭,「我看著挺好的,就吃了一個。雖說是去做客的,想吃就吃唄,何況那本就是拿來待客的,你在家可從不害羞,怎麼就沒好意思吃啊?」

    凌三姐挑眉,露出精明厲害來,道,「你知道什麼?滿屋子的小姐妹們,誰又是真正是為了吃果子去的?說話還顧不過來,也就是跟卿妹妹說話的楚姑娘不客氣,吃了滿桌子的橘子皮,別人都暗暗笑她呢。還有人說是卿妹妹吃的,我還替卿妹妹辯白了兩句,卿妹妹才多大,她就是撐破了肚皮也吃不了那些橘子!」說著,凌三姐嘆一聲,「真不知姓楚的是哪家的傻大妞兒,八輩子沒吃過東西似的,逮住一頓好的可吃個肚飽呢!」

    聽凌三姐說楚越是傻大妞兒,趙長卿想著楚越對凌三姐的評價,想著她二人還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忍不住「撲哧」就笑了。

    凌三姐道,「笑什麼?」

    趙長卿笑,「我笑表姐說楚姐姐是傻大妞兒。」

    凌三姐還以為趙長卿因何發笑呢?聽趙長卿這樣說,凌三姐笑,「難道不是傻大妞兒?做客就是做客,哪兒能真跟在自己家似的,像姓楚的,先落個貪嘴的名聲,你看誰跟她說話來著,都怕丟臉。也就是你,傻傻的坐個角落,也不知道跟別人說笑,只跟個傻大妞兒在一處,沒的讓她帶累你的名聲。」

    趙長卿忍不住替楚越分辯一句,道,「楚姐姐挺好的。」而且楚越可是一點都不傻。

    「你莫不是傻了,就一個貪嘴的傻大妞兒,都沒人跟她說話,她好在哪兒啊?你倒是跟我說說。」凌三姐最聽不得別人不服她的話。

    趙長卿眼睛微眯,反問,「難道就因為貪嘴,這人就不好了?」

    凌三姐雖然口齒伶俐,趙長卿這個問題委實不好回答,凌三姐想了想,將梨子往果盤一放,道,「你看看,滿屋子人都沒人主動同她說話,不可能是滿屋子人都有問題,肯定是姓楚的有問題吧!」

    趙長卿道,「對於表姐,可能是這樣吧。」

    「什麼叫對於我可能是這樣,肯定就是這樣!」

    趙長卿不同凌三姐較口舌是非,楚越到底如何,不是凌三姐說了算的。在凌三姐嘴裡,沒人理會、貪嘴便成了罪名,可是,同她說話、吃飯時照顧她的卻是楚越,而不是自認為八面玲瓏的凌三姐。

    哎,人哪……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00 PM

第13章 借書.

     趙長卿只與凌家姐弟可說的話並不多。

    她本身並不是多言的人,一時柳兒端來甜湯,大家便開始喝甜湯。

    朱家的宴會給凌三姐開啟了一扇新的大門,她心中的興奮一時難以平靜,眼睛亮晶晶的又開始跟趙長卿打聽別的事,「卿妹妹,聽說你在唸書啊?」

    什麼叫聽說?她唸書又不是什麼秘密,凌家人早就知道的。凌三姐主動提及,自然是有其用意所在。趙長卿不動聲色,淡淡道,「隨便認幾個字而已。」

    凌三姐立刻道,「我看朱家的姐姐妹妹們也都是唸書的。」

    趙長卿勾勾唇角,不再說話。她太知道凌三姐無利不早起的性子,剛剛發表了一番楚越如何大傻妞兒的言論,如今又打聽她唸書的事。趙長卿對於凌三姐的宏圖大志沒興趣,也不願做她的踮腳石,事實上,她根本不想跟凌家如何親近,故此,趙長卿面色淡淡,只管小口喝湯。

    無奈凌三姐絕不是你表現冷淡她便會罷休的人,凌三姐問,「卿妹妹,你看的書能借我看看嗎?」

    趙長卿有些不耐煩了,露出一絲驚詫道,「我的書?表姐家是書香門第,祖上出過進士的人家,我常聽母親說,表姐家有一大屋子的藏書呢!我家祖上軍戶出身,怎麼能跟表姐家相比?表姐倒找我來借書?真是奇也怪哉。」

    凌三姐不料趙長卿小小年紀這樣難說話,頓時冷了臉道,「借就借,不借就不借了,就問你借這麼一本書,看你這一大通推辭!」

    趙長卿抿著唇,看凌三姐一眼,攪攪湯匙,明明白白的擺出個拒絕的姿態。趙長卿如此,叫今日如魚似水交際大半日的凌三姐感到羞惱不堪。

    凌三姐會跟趙長卿開口,就是看中趙長卿年紀小,不大懂事,人也笨笨的。雖然上次趙長卿害她挨頓打,不過那都是趙長卿太笨的緣故。而且,她還曾經把趙長卿掐哭過呢,可見趙長卿又是個好欺負的。凌三姐年紀不大,孩子心腸卻很懂得算計。她估量著只要開口借,趙長卿都不會拒絕。不料,趙長卿這般摳門!

    凌三姐眼珠一轉,咕咚咕咚兩口將甜湯喝盡,呯的將碗撂在桌上。既然趙長卿這樣小摳,凌三姐索性就使出第二招,嚇唬嚇唬「好欺負」的趙長卿。

    不得不說凌三姐對於趙長卿不夠瞭解,甚至沒有一個清楚的認識。趙長卿並沒有被凌三姐嚇住,見凌三姐竟然在自己房裡摔摔打打,趙長卿挑眉問,「表姐,這甜湯好喝麼?」

    「難喝死了!」

    趙長卿唇角一勾,掃一眼乾乾淨淨的小瓷碗,淡淡道,「難喝就少喝幾口吧!」真是要飯的還嫌飯餿了。

    連續兩招都未見效,又聽得趙長卿這明明白白的諷刺嘲笑,凌三姐臉脹的通紅,凌騰忙道,「姐,你這是做什麼?你字都不識一個,看什麼書啊!」

    凌騰這樣一說,凌三姐更來火了,伸手推了凌騰一下子,怒沖沖道,「是啊!父親只教你一個唸書!」

    趙長卿冷笑,看來這火不是對她一人的。

    她明白,與凌家標榜為書香門第不同,朱家才是真正的書香大家,哪怕曾經落魄過一段時間,朱家仍是邊城排得上名號的人家。凌三姐忽然借書,很明顯在朱家收穫的不只是交際來的新朋友,恐怕也在朱家受了不小的刺激。

    不過,趙長卿對凌三姐受的刺激沒任何興趣,反是吩咐柳兒道,「去老太太屋裡說一聲,表姐嗓門有些大,叫老太太莫見怪。」

    凌三姐惱怒,「誒!不許去!」

    柳兒畢竟不是什麼訓練有素的丫環,凌三姐一說,她就真不知要如何是好了,不知所措的望著趙長卿,不知是去還是不去。

    趙長卿道,「這是趙家,你是趙家的丫環。」

    柳兒忙急急的去了。

    別看凌三姐厲害,她這厲害也只是在兄弟姐妹們面前厲害一二罷了,對長輩,總是有幾分懼怕,更何況趙老太太又不是她凌家的長輩。這次來朱家拜壽,原本父母並沒有打算帶著凌三姐一道,凌三姐似乎天性中就有這種機伶,她要死要活的在家鬧了好幾通,母親凌二太太才決定帶她一起。當然,前提是凌三姐必須聽話。

    眼睜睜的看柳兒跑去告狀,凌三姐暗火中燒,不過,這回倒沒撲過去掐趙長卿,她如今大有長進,竟咬咬嘴唇,眼圈兒一紅,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一面哭,一面起身道,「我知道妹妹不喜歡我,我這就走。」

    凌三姐忽就如此作態,趙長卿亦沒有半分驚訝,這點算什麼,凌三姐上輩子就是這方面的人才,她簡直無師自通,天生擅長這一套。如今凌三姐年紀尚小,不過剛剛展露這方面的才華。撒潑打滾哭天抹淚之類,對在乎你的人才有用,凌三姐無疑是用錯了地方。趙長卿眉毛都未動一下,只是平平靜靜心寧神和的看著她們姐弟,一言不發。

    趙長卿的沉默讓凌騰倍覺羞慚,他先是紅著臉跟趙長卿賠不是,「卿妹妹,實在對不住,我姐她就是這樣說風就是雨的,你別跟她計較。」又勸凌三姐,「姐,好端端的你哭什麼。你小聲些,老太太年紀大了,別吵著老太太。」

    凌三姐強詞奪理,愈發高聲,「是我要吵老太太麼?你沒見有人都叫丫環去告狀了麼?」

    趙長卿根本不願同凌三姐理論什麼對錯,她對著剛回來的柳兒,直接道,「出去找來福,讓來福去外頭叫輛車,送表哥表姐回去吧。我累了。」

    趙長卿直接翻臉,凌三姐大怒,指著趙長卿道,「你竟然攆我們走!」

    趙長卿冷冷地,「你看清楚了,這是趙家的房子趙家的地,你姓凌,我姓趙!你還是少把那套惺惺作態的玩意兒拿來對付我!姓凌的吃你這一套,我姓趙的可不吃!我好心好意帶你去朱家,如今看來是斗米恩升米仇了!」

    「在我家,在我屋裡,你倒來拿捏我!我現在就告訴你,你是打錯了主意!」

    趙長卿陡然暴發,凌三姐又不能在趙家把趙長卿壓起來揍一頓,只得嚶嚶哭泣,做足弱者的委屈姿態。凌騰簡直愁死了,不過,他小小年紀便極有決斷,直接去老太太屋裡說了一聲就回來叫凌三姐,臭著張小臉兒道,「姐,我跟老太太說了,怕家裡父母惦記,咱們這就回家。」

    凌三姐哭道,「我不回!這是我親姑媽家!我不回!別人攆我我就要走?世上沒有這個理!」

    凌騰抿了抿粉色的唇瓣,小小的臉已經徹底陰沉下來,他並未發怒翻臉之類,只是點點頭,「行,那你呆著我,我先回了。」

    凌三姐抓著凌騰的胳膊,「你也不許走。」

    凌騰動也不動,只憑她抓著,語氣卻頗是不善,道,「我是要走的,你若不想走,儘管住下來。表妹一片好心招待我們,你這樣不懂事,我定要告訴父親的。」

    凌三姐此時方著了慌,緊緊的抓著凌騰的胳膊,哭道,「你究竟是不是我弟弟?倒偏幫外人!」

    凌騰打開她的手,「你要不是我姐,我才懶得管你。」轉身對趙長卿一揖,凌騰羞愧道,「卿妹妹,實在對不住,今天我姐太失禮了。我管不住她,等過兩日再叫她來給妹妹賠不是。」

    趙長卿挑挑眉,跳下椅子扶起凌騰,溫聲道,「表哥客氣了。對令姐,我已經仁至義盡,無話可說。」

    凌騰的臉羞的幾乎要滴出血來。

    其實凌三姐並不怕凌騰,她怕的是凌騰身為兩房獨子在家中的特殊地位。

    在凌家,長房二房只有這一根獨苗,更不必說凌騰有著一流的讀書天分,凌家對此期冀頗深。

    在凌家,凌騰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這讓好強的凌三姐深深的羨慕與嫉妒,同時又害怕凌騰這種超然的地位。同胞姐弟,凌三姐自幼便知道,弟弟說一句頂她說一百句。

    若是凌騰真向父母告狀,恐怕又是一頓好打。

    凌騰與趙長卿賠完不是,也不理會凌三姐,直接自己就往外走。凌三姐顧不得哭天抹淚裝腔作勢,連忙追了上去。

    室內終於恢復寧靜,柳兒嘆口氣,「表姑娘真是……」

    趙長卿道,「你出去瞧瞧,叫來福勿必親自送他們姐弟回去。」

    柳兒跑出去傳話,趙長卿以為趙老太太會問她怎麼回事,不想趙老太太屋里根本沒什麼動靜。去朱家大半日,趙長卿也累了,她爬上床,拉開被子,很快睡去。

    趙老太太的確沒當什麼大事,孩子之間吵吵鬧鬧再正常不過。

    何況,那個凌三姐的脾氣……

    直待趙長卿午睡轉醒,下半晌陪老太太說話時,趙老太太才問了一句,趙長卿如實說了。趙老太太皺眉,「也太不識好歹了,以後少跟她玩兒。」讓凌家姐弟跟著趙家人一併去朱家的法子,還是趙長卿想出來的。儘管趙長卿是為了把準備果子的差使要到手,才故意出這個主意討母親凌氏的喜歡。但,趙長卿畢竟是帶他們姐弟去了朱家。說這個並不是要凌家感恩,親戚之間,互有相幫是應該的。不過,似凌三姐這般,仗著是親戚,一語不合便拿捏使性,在趙家又哭又鬧,不知道的還得以為趙家怎麼著她了呢。這樣的性子,真是叫人沒法疼。

    趙老太太看著趙長卿長大,祖孫情分暫且不提,就是趙長卿本身也不是不講理的性子,趙老太太自然心疼孫女,道,「你表姐妹好幾個,誰的脾氣好,跟你性子合得來,咱們就跟誰玩兒。」

    倒是凌氏聽聞此事道,「你表姐不就是要借你本書看,給她就是。」

    趙長卿並不想與凌氏翻臉,忍怒低聲道,「母親常說外祖父家詩書傳家,要什麼書沒有,怎麼就偏要借我的書?咱們家不過軍戶,這幾本書都是爹爹小時候學的,我就不信這樣的書外祖父家沒有。再說了,騰表哥都說了,表姐大字不識一個,她借書能有什麼用?倒是表姐,我一說不借,她竟然跟我翻臉。我好意請她喝甜湯,她還說難喝!後來又大喊大叫哭天抹淚的鬧起來,連祖母都給她吵的不得安寧。以後我再不跟她來往了。」

    凌氏又覺好笑,「一點點事,莫說這樣的話。」

    趙長卿道,「我也覺著事不大,就是表姐那張嘴,在咱家時就能顛倒是非黑白,如今她這回了家,還不知怎麼在舅舅舅媽面前編排我瞧不起她、怠慢她呢?她那些個心眼兒,我猜都能猜出來。別人親戚來往是為了親近,我跟她來往,總是吃虧。我以後再不跟她說話,也不跟她玩兒了!母親別讓她來咱們家!」說了幾句孩子樣的氣話,趙長卿撅著嘴,滿臉不高興。

    凌氏並未放在心上,笑,「行了,過幾天就沒事了。表姐妹,還真生分了不成?」打發趙長卿出去玩兒了,根本沒往回裡去。

    不過,若凌氏能看到凌家場景,她便會明白,趙長卿真是看透了凌三姐。

    來福親自送了凌家姐弟回家,便告辭了。

    凌二太太與凌二舅也已經到家,見兒女回來不禁笑道,「正說要打發車去接你們呢。怎麼臉色這樣差,可是累著了?」

    凌三姐惡人先告狀,未待凌騰說話便搶先道,「娘,卿表妹欺負我——」說著就撲到母親懷裡哭了起來。

    凌家雖然女孩兒多,凌三姐卻是二房長女,第一個孩子,哪怕是女孩兒也多得父母偏愛。凌二太太忙攬住女兒的身子,心疼的問,「這是怎麼了?」

    凌三姐抽嚥著道,「我好羨慕卿妹妹認得字,想借卿妹妹的書看,卿妹妹不借,生起氣來,直攆我跟弟弟走。我們這才回來的。」

    凌二太太頓時不悅,「這卿丫頭脾氣也太驕橫了些!她攆你,你就走,你姑媽呢?你姑媽怎麼說?」

    凌騰聽的忍無可忍,忍了一路的怒火終於暴發,他大聲道,「母親也真正弄明白是非曲直再說別人的不是!姐那是借書嗎?咱們家什麼書沒有,非要借卿妹妹的書!何況,姐根本不識得字!人家不願意借也沒什麼不對!她就在人家大哭大鬧,連人家老太太都給她吵的得不得安寧!這要怎麼在人家呆!」

    「我去朱家附學,姑媽又帶我們去朱家,本是好意!你看看姐姐干的叫什麼事!在人家老太太屋裡就撒潑作態,自以為聰明絕頂,殊不知一家子的臉都給她丟盡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04 PM

第14章 請帖

   第二日凌二太太就派了家裡一個姓李的婆子送了一籃果子到趙家,說是給趙長卿吃的,又裡裡外外說了些賠禮的話。

    趙長卿並沒有順情給李婆子台階下,反乾脆俐落道,「多謝二舅媽惦記我,還著你送果子給我吃!你也回去代我向二舅媽問好。至於三表姐的事就不要提了,我已經發誓再不與她來往!她也沒什麼對不起我的,若不經這事,我尚不知道她是這樣的人!說起來,我還得多謝她讓我有機會看清她的真面目,以後才能長些記性,少上她的當,少吃她的虧!」說完,趙長卿不再理會李婆子,直接出了凌氏的屋子。

    李婆子尷尬的直望凌氏,賠笑道,「姑太太,三姐兒的確是知道錯了。昨天我們二太太就罰了三姐兒,不然今天必要讓三姐兒親自來給卿姑娘賠不是的。」

    趙長卿撂下狠話轉身就走,凌氏已心有不悅,只是當著李婆子的面不好發作趙長卿,便笑道,「小孩子家家的,少不了吵鬧的,一丁點小事,莫叫你們二太太放在心上,還送什麼東西,倒顯著生分了。長卿就是這樣的脾氣,她年紀小,過兩日就回轉過來了,嫡親的表姐妹,過幾日就好了。」

    李婆子悄悄鬆口氣,連連道,「姑太太說的是。家裡老太太也時時惦記著姑太太與卿姑娘,平日裡常念叨卿姑娘,拿卿姑娘比家裡的幾位姐兒還要親呢。」

    凌氏肚子月份大了,精力不大好,應付了李婆子幾句,便打發她回去了。

    待李婆子走了,凌氏冷臉問白婆子,「長卿呢?」

    「剛看大姑娘去了老太太院裡。」白婆子笑勸,「大姑娘年紀小,一時氣尚未消,又是個直性子人,才說了幾句賭氣的話。待過得幾日,不必太太勸說,大姑娘自然就能想通的。」

    凌氏長嘆,「真不知她這脾氣隨了誰,竟這樣大的氣性,一點子小事還要記一輩子不成?」

    白婆子笑,「這能幹的人約摸都有幾分氣性的。咱們大姑娘年紀雖小,我總瞧著說話做事倒比我這一把年紀的還明白。三歲看到老,要依老奴說,大姑娘以後定是個能幹的人。」邊城民風強悍,並不流行弱柳扶風之美。凌氏對趙長卿頗多挑剔,倒是白婆子,趙長卿直到抱到老太太跟前之前,都是白婆子照顧她。故此,頗有幾分情分。

    凌氏擺擺手,「什麼能幹不能干的,我只盼她聽話,少讓我操心才好。」

    凌氏心裡存了事,晚上少不得與丈夫念叨一二。

    趙勇笑,「孩子間吵架,哪裡值當拿出來說,她二舅母也忒小心了。」

    凌氏嗔道,「這不是怕長卿委屈,二嫂才派人送果子來麼。倒是長卿,還不依不饒起來。」

    「那是丫頭還沒消氣,過兩日就好了。」趙勇靠在榻上摸老婆漸圓的肚子,渾不當回事,反正自家孩子沒吃虧,沒啥需要注意的啊。

    凌氏推他一下子,「你就知道一味寵著她,到底是表姐妹,還真要縱得她去賭氣不成?」

    趙勇終於道,「哦,那我尋空跟長卿說說。」

    趙勇去老太太院裡說話時,跟趙長卿提了一句,「你二舅母都著人來送東西了,長輩的面子總不能不顧,以後你就順情說兩句好話,糊弄過去就成了。」

    凌氏擰著帕子瞪丈夫,「這也叫教導孩子的話?」對趙長卿道,「為人當心胸開闊,本就不是大事,親戚之間,你們都是孩子,少不了嗑嗑碰碰。你要總是這樣計較,以後會交不到朋友的。」

    趙長卿道,「我這也不是不給二舅母面子,若是太輕易原諒三表姐,怕她覺著我好欺負,以後得寸進尺!」

    凌氏不由笑道,「誰敢欺負你哪!你這麼厲害,包管你三表姐下半輩子都不敢再得罪你。」

    趙長卿點點頭,「這樣最好不過了。」她話音一轉,不待凌氏發火便機伶無比道,「再說,我這也不只是為了我自己。眼瞅著母親就要生小弟弟了,若我總是被別人欺負,以後弟弟比我年紀更小,那豈不是更容易被人欺負了!難道以後我們姐弟就是個被人欺負的份兒!母親別管了,我就是得教訓一下三表姐,母親難道忘了,上回她還掐我胳膊呢!」

    凌氏自認為不是什麼笨人,竟給趙長卿說的啞口無言,趙勇哈哈大笑,拍拍妻子的手道,「本來就是孩子們的事,你看咱們閨女想的多長遠,連她弟弟的事都想到了,以後姐弟間定親近的。」

    趙長卿得意道,「這叫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趙勇讚道,「書沒白讀,明天給你買南香園的點心吃,好不好?」

    「好!」趙長卿響亮的應一聲,親暱的倚在父親身畔,問,「爹,你現在怎麼總是回來的這麼晚呢?衛所的差使很忙嗎?」

    趙勇摸摸女兒的頭,笑,「新來的楚將軍要整飭衛所,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忙也得裝出個忙的樣子來。」

    趙長卿敏銳的問,「楚將軍?新來的將軍姓楚嗎?」

    「打聽這個做什麼。」

    趙長卿老實道,「朱家老祖宗壽宴時,我遇到個姐姐,也姓楚。楚姐姐說她父親是新從南方調來的楚千戶。」

    趙勇一笑,「哦,楚千戶是暫代將軍之職,其實跟將軍是一樣的,這個代字沒多少時日就能去掉的。」

    凌氏原對丈夫與女兒一肚子不滿,聞此言立刻感興趣道,「喲,你還見到楚將軍家的千金了?」

    「就見了一面。」

    凌氏笑,「你現在慢慢長大了,出門多交幾個朋友才好。你看,你總是不喜歡你三表姐,我聽說她就在朱家壽宴上認識了不少閨秀。」

    趙長卿捂著嘴巴偷笑,凌氏皺眉,「你這又是做什麼鬼樣?」

    「我怕說了,母親不高興。」

    凌氏嘆道,「養你一個,真是比別人家養三個都費腦子。跟你親娘說話,莫要拐彎抹角。」

    趙長卿道,「三表姐昨天還跟我說楚姐姐是個傻大妞兒!」

    凌氏噎了一下,道,「這三丫頭可真是……」

    趙勇笑,「小孩子,直率些也是有的。」

    凌氏忙道,「是啊。你表姐就是這樣直率的脾氣來著。」

    說養女隨姑,凌三姐與凌氏在某方面的確是很像的。

    尤其趙家接到楚家派的帖子,楚家派了個媳婦過來,那媳婦頗是客氣,笑道,「我家姑娘說,自上次朱家老太太宴會一別,甚是想念貴府大姑娘。一直想請大姑娘過去說話,偏生我家大人剛到邊城,府裡忙忙叨叨的尚未收拾妥當,不好貿然相請大姑娘。如今府裡樣樣周全,我家姑娘著奴婢來問問,明日大姑娘可有空閒,我家姑娘想請貴府大姑娘過去說話。」

    凌氏笑容滿面,道,「她小孩子在家,本就是天天玩耍,並沒有什麼事。」

    那媳婦笑道,「如此,奴婢明天早上過來接貴府大姑娘,約摸要午後再送大姑娘回來,不知太太可允准?」

    凌氏都快笑的見牙不見眼了,再沒有不允准的。

    打發了楚家僕婢走後,凌氏忙著人喚了趙長卿到跟前,笑眯眯的看著她不說話。這絕對是自趙長卿出生以來,凌氏看她最親切最順眼一回。趙長卿卻給凌氏看的有些毛有悚然,不禁問,「母親,你叫我來有事麼?」

    凌氏笑著拉趙長卿到跟前,將楚家送來的帖子遞給她,臉上的笑意掩都掩不住,「楚將軍府的大姑娘下帖子請你明天去說話。既然你們早就認識,怎麼還跟母親說只見過一面呢?你能交到朋友,母親高興還來不及。」

    趙長卿翻開帖子看一眼,唇角微翹,「就是在屋裡說了幾句話,興許是很多人都只會說咱們邊城的土話,楚姐姐不大聽得懂咱們的土話,我會說帝都的官話,她才找我說話的。我也沒想到她會叫我去她家玩兒。」她也挺喜歡楚越。

    凌氏笑,「喲,你還會說官話哪?」

    趙長卿擺出一臉天真,「我出去時常看到有帝都的商人來邊城,他們就是說官話的,又不難學,誰曉得就用到了呢。」

    「是啊,這就是緣分。」凌氏柔聲叮囑趙長卿,「明天叫白婆子陪你去吧,她懂得多。到底是將軍家,去了要謹慎,莫要失禮。」

    趙長卿笑,「白嬤嬤在母親身邊慣了的,母親又有身子,事事離不開她。讓柳兒跟著我就行,去朱家就常是柳兒跟著,從沒出過錯。母親放心吧,以後出去的時候多著呢,也叫柳兒鍛鍊鍛鍊,長些見識。」

    凌氏再沒有不依的,又為另一樁事發愁,道,「你頭一遭去將軍府,要帶些什麼東西才好呢?」總不能叫閨女空著手去串門子,太廉價的有些拿不出手,太貴重的吧,趙家沒有。要說凌氏也是當家當慣了的人,只因將軍府門第太高,倒一時失了分寸主意。

    還是趙長卿道,「既然是楚姐姐請我,若我真帶著金珠銀寶去她家,反失了親近,再說咱家也沒有。叫廚下蒸兩碟點心,我帶去就行了。」

    凌氏有些猶豫,「會不會太簡薄了?」

    「母親莫要擔心,她家已是將軍府第,要什麼沒有呢?再說,若每次走動都要備上厚禮,也不是朋友的意思。」趙長卿道,「我早跟她說過咱家的情況,她家僕婦也來送過請柬,既然連馬車都預備好了來接我,自然知曉咱家的條件,咱們也不用打腫臉充胖子。」

    凌氏盯著趙長卿許久,忽而嘆口氣,「以往總覺著你還小,如今看著,果然是懂事了。」又叮囑趙長卿,「明天穿新做的衣裳,就是領口袖口有風毛的那套裙襖,如今天冷了,穿毛衣裳最相宜。」女兒這樣爭氣,能認識將軍府的姑娘,凌氏已經盤算著再多給趙長卿做兩身漂亮的衣裳穿了。

    凌氏就是這樣的性子,對於能幹的人從不小氣。

    大概凌氏從沒想到女兒竟有攀上大樹的一日,到晚上丈夫回來還跟丈夫念叨了一回。趙勇也微微驚訝,繼而笑道,「看來咱們閨女同楚姑娘挺投緣的。」

    「可不是麼。」凌氏笑,「我還總擔心她太安靜,沒個朋友呢。」

    「這有什麼好擔心,閨女是個心裡有數的。她跟小梨花兒就挺好。」

    凌氏挑眉,「這怎麼一樣?」

    趙勇笑,「這人家哪有常富貴或常衰敗的,趙大是個不爭氣的,家裡幾個孩子倒都不錯。熬幾年等幾個孩子長大,並非沒有出頭之日。倒是楚將軍家,畢竟高門顯第,我雖然也高興閨女與楚姑娘投緣,到底門第差距太大,萬一閨女受了什麼委屈,我這做老子的無能,不是干看著麼。唉,真擔心哪。」

    凌氏反不以為然,「你才說了她心裡有數,現在又說這樣的話。你就放心吧,誰能叫她吃了虧才是稀罕事。我看三丫頭那樣伶俐的人,已經給你閨女整了兩遭,到頭來三丫頭還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凌氏又不是傻瓜,雖然常給趙長卿口齒伶俐的糊弄過去,事後一想總能明白。

    趙勇忍不住笑,「按理,我這做姑丈的不好說這種話,不過三丫頭也是,總來撩撥長卿做甚?」

    「所以我才說你莫擔這沒必要的心,長卿就是看著人小,心裡有主意的很。」凌氏已在心裡把趙長卿歸結到能幹一類的人裡面去,畢竟,在凌氏眼裡,趙長卿釣到將軍府閨秀做朋友,當然是很能幹的了。凌氏已經在思量著什麼時候叮囑趙長卿兩句,若有機會,讓趙長卿多認識幾個門第高貴的閨秀才好。

    凌氏想七想八腦補無數,還是趙老太太私下叮囑趙長卿兩句有用的,「依禮而行,不驕不躁,不卑不怯。不只是到將軍府如此,去別人家裡,也是一樣。」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07 PM

第15章 瞎子

   楚家雖是將軍府第,倒也不至於讓趙長卿失了分寸。畢竟以富貴論,朱家不見得輸將軍府。

    不過,將軍府的車挺舒服也是真的。

    趙長卿約摸是在巳正到了將軍府,來接她的媳婦直接帶她到了內宅,她還有幸見了將軍夫人一回。將軍夫人一見到趙長卿先是一愣就笑了,「不必多禮。快過來,給我瞧瞧。」

    趙長卿規規矩矩的行完禮,方上前。將軍夫人直笑,「上回從朱家回來,越兒一直念起你。初來邊城,家裡要收拾的地方實在太多。難得你們投緣,好生相處,做好朋友啊。」或者是看著趙長卿實在小,將軍夫人說話像是哄小孩子。

    趙長卿笑,「是,我也跟楚姐姐投緣,就是沒想到楚姐姐真下帖子請我。」說著,有些不好意思。

    楚越笑,「這有什麼想不到的,我早說了會下帖子請你。」看柳兒拎著食盒,笑問,「這是給我帶什麼好吃的來了?」

    趙長卿笑,「我家裡蒸的點心。」

    楚越自椅中起身,道,「娘,我帶長卿去我院裡玩兒了。」

    將軍夫人嗔,「楚越,你真是無禮。」

    楚越懶洋洋的一揖,語氣中有說不出的親暱,還帶著一點點無賴,「知道啦,我帶長卿過去啦。」

    將軍夫人笑望趙長卿一眼,「跟你楚姐姐去吧,中午我叫廚下給你們做好吃的。」

    趙長卿便隨楚越去了。

    楚越的院子很大,有趙長卿家的大小了。不過,房屋並沒有趙家的瑣碎擁擠,事實上,除了一溜六間的屋子,就是闊大的庭院。院中並無草木,只是青石鋪地,擺著一架子刀槍戟棒與石瑣石具之類。

    果然是武人之家啊,與朱家那等書香世族大有不同之處。趙長卿暗暗的想。

    楚越問趙長卿,「我這院子漂亮不?」

    趙長卿道,「挺寬敞的,姐姐還會武功啊?」

    「這可真是廢話,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楚越簡直自信到自大,對趙長卿眨眨眼,帶她進屋,打發了屋裡的丫頭們,「珍兒留下就行了,你們都下去。」

    丫環們果然訓練有素,微身一禮便全都退下了。

    珍兒並不是大丫環,年紀與楚越相仿,珍兒獻了茶,幫著把趙長卿帶來的點心擺上,又端來果子,抿嘴一笑也退下了。

    楚越捏起一塊趙長卿帶來的綠豆糕,咬一口,讚道,「味兒還真是不錯,裡頭放奶了。」

    「放的是羊奶。」不是趙長卿吹牛,她家的糕點都很不錯。雖然不能跟南香園那樣的大點心鋪子相比,也頗能入口的。她上輩子就擅長做點心,這輩子重活一回,還沒到下廚的年紀,不過很早就能給廚下的柳婆子提意見了。什麼「不夠軟啊」「太硬了」「往裡面加一點蜂蜜啊」「弄點核桃碎啊」,就是因此,凌氏以前還說過她嘴巴挑剔,不過,柳婆子因此鍛鍊出不俗的手藝也是真的。

    楚越挑眉,「難得裡頭沒有羊奶的腥羶。」

    「這可是有秘方的。」趙長卿笑,「其實放牛奶的味道更好,邊城牛奶少,就用的羊奶。」

    楚越笑,「怪道在朱家那樣貪吃,原來妹妹早就好吃啊。」

    趙長卿道,「什麼叫貪吃啊?姐姐還不是一口氣吃了十個橘子,我跟姐姐坐在一處,還被人笑話是我跟姐姐一道吃了那些橘子呢。」

    「誰笑話咱們了?不會是你那傻子表姐吧?」楚越簡直一猜就中。

    趙長卿笑,「我可不告訴你。」

    「除了她沒第二個人。」楚越道,「我看你跟別人也不熟。」

    趙長卿覺著有些沒面子,道,「我也是有一兩個朋友的。」

    楚越笑嬉嬉地,「你就別吹牛了,明明只有一個。要不是我主動跟你說話,根本沒人理你。」

    趙長卿撅嘴,「趕緊吃點心吧。」好堵上楚越那張臭嘴。

    趙長卿就帶了兩碟子點心,倒不是她小氣,實在是來別人家做客,沒的帶太多的道理,畢竟主人家也會有茶點招待。所以,帶點心什麼的,也就是這麼個意思。

    楚越卻當真捧場,幾下就掃去半盤子。見楚越喜歡,趙長卿也挺高興,想著楚越貪吃,果然帶吃的是對的。楚越每樣只吃了半盤子就住了手,道,「不能再吃了,得留幾塊給我這輩子的冤家。」

    趙長卿道,「姐姐要留給誰啊?這是早上做的,放到下午就不新鮮了。」

    楚越悄悄對趙長卿眨眨眼,指尖彈出一道流光,那流光極快,輕輕啪的一聲便穿透了門上掛著的天青色軟簾,而軟簾卻是紋絲不動。哪怕趙長卿這不懂武功的也覺著楚越這一手相當了得。

    隔間傳來微微聲響,接著軟簾被人掀起,走出位一身銀紅長衫英氣勃勃的俊俏公子來。趙長卿根本沒料到隔間還有人,並且還是個男孩兒,關鍵是這男孩兒的模樣身量,當真是同楚越一模一樣,如同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男孩兒含笑一拱手,「我是楚渝,楚越的龍鳳胎弟弟。」

    楚越立刻不滿,「你給我搞清楚,誰大誰小?也不知天天裝嫩做什麼,不就比我早半刻鐘嗎?」

    因趙長卿同楚越一左一右隔著小炕桌坐榻上說話,楚渝挑眉,對楚越道,「你起來,我跟卿妹妹坐著說說話。」

    楚越道,「你不會自己搬把椅子。」

    楚渝眼睛微眯,楚越咬牙忍氣讓出位子,自己去搬個椅子坐在一畔。楚渝喚珍兒進來,吩咐道,「給我倒盞熱熱的好茶,一大早就出去,險沒凍死我。」

    楚越道,「某人大半夜的使喚我跑出二十里收集什麼鬼梅花上的雪,我也沒凍死。」

    楚渝道,「人跟人一樣麼?你莫把人都看得跟你一樣皮糙肉厚。」

    楚越不願同楚渝計較,一揮手,暫且停戰,道,「你嘗嘗看,卿妹妹家的點心很好吃。」

    待珍兒端來熱茶,楚渝一口熱茶,一口點心的吃起來,直待快吃完了,方道,「我覺著有點太甜了,卿妹妹年紀小,約摸是蜂蜜放的多。」

    楚越笑,「我覺著不夠甜,再多放蜂蜜才好。」

    「蜜精怎麼會怕甜。」

    趙長卿看著兄妹二人鬥嘴,總覺著哪裡不大對,就聽楚越問她,「中午咱們烤兔子吃。」

    趙長卿呆呆的看看楚渝,再呆呆的看看楚越,楚越笑,「你沒見過龍鳳胎啊?至於這麼稀奇麼?」

    楚渝忍不住摸摸趙長卿圓圓的臉龐,笑道,「妹妹梳鬏鬏真好看,掛著的小金鈴也好看。」話還沒說完就給楚越一下子打掉手,楚越道,「她膽小,你莫嚇著她。」

    「咱倆生的一模一樣,你都嚇不著卿妹妹,難道我就會嚇著她。」楚渝眼睛一瞪,楚越立刻軟了,道,「好好,她頭一遭來,年紀小些,也是女孩子,我是說讓你注意點。」

    楚渝哼一聲,笑著問趙長卿,「妹妹平日裡喜歡吃什麼,跟我說,我叫廚房做來給你吃。」

    趙長卿實在受不了了,難道這兄妹二人拿她當個瞎子麼?見屋裡也沒別人,趙長卿道,「你們還是把衣服換回來吧。」

    圓圓的手指點點楚渝,「女的。」又點點楚越,「男的。」最後,趙長卿總結一句,「看出來了。」

    楚越微驚,「咦,你怎麼看出來的?平常連我爹我娘都看不出來。」

    趙長卿唇角抽抽,「其實上次在朱家我就覺著不大對,哪怕就是將軍府出身,姐姐既然是剛來邊城,又是去朱家參加壽宴,正因為不熟悉,才更該謹慎,誰會一口氣那那麼多橘子啊。今天就更不對了,哪個男孩子會捏女孩兒的臉啊。何況,你還心虛的很,明明不是友愛的性子,還處處忍讓。」

    兄妹二人不約而同的笑起來,接著兩人去隔間換回了衣裳,也換回了身份。

    楚越拉著趙長卿的小胖手摸了摸,聲音也變得柔軟了些,笑,「總算能跟妹妹親近親近了。妹妹不知道,阿渝用我的名義給你下了帖子,一大早還使詭計把我支出去,徵用我的屋子招待我的客人。要不是我多留個心眼兒,又得給某人騙了。」

    楚渝笑話,「求你了,你才跟卿妹妹頭一遭見,她哪裡能算你的客人。」

    楚越橫眉立目的瞪向楚渝,「要不是你扮成我去朱家,你能跟卿妹妹認識麼?」她又摸摸趙長卿的小圓臉兒,笑眯眯地,「我就喜歡這樣圓圓嫩嫩的妹妹。」

    趙長卿簡直不知道說什麼好,問,「楚哥哥幹嘛扮成姐姐的模樣去朱家啊?」

    楚越笑,「他聽說朱家都是唸書的人,朱老爺還有個癖好,見到晚輩都是先考較詩書,某人怕丟臉,我們就換了身份。」

    看楚越輕輕鬆鬆的說出來,想來以往兄妹二人也沒少這麼幹。

    趙長卿無奈,道,「以後可別這樣了,要是給人瞧出來就慘了。」

    楚渝笑,「也就你瞧出來了。我敢打包票,你在朱家定沒看出來。要不是楚越出來搗亂,你肯定還看不出來呢。」

    趙長卿沒好氣地,「是啊,我是個瞎子!」

    也不知有什麼好笑的,楚家兩兄妹又哈哈大笑起來。

    趙長卿鬱悶。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14 PM

第16章 美哭

   不過,趙長卿也沒有鬱悶太久。

    楚家有著不錯的家教,龍鳳胎沒有再耍她,楚越跟趙長卿說起話來,跟她打聽龍城風物。

    趙長卿知道,這就是個聊天的話題而已。畢竟在將軍府,什麼風物打聽不出來,偏要來問她。不過,趙長卿還是小大人一樣的說道,「這個我也說不大好,我也沒去過別的地方。我聽人說過一句話『嶺嶠微草,凌冬不凋;並汾喬木,望秋先隕。諸越則桃李冬實,朔漠則桃李夏榮。此地氣之不同也。』,邊城就是這樣了。吶,前幾天下的雪很大吧。在邊城,可沒有冬天不掉葉子的樹,風也刮的呼呼大。」

    楚渝翹著腿問,「還呼呼大,什麼叫呼呼大啊?」

    趙長卿道,「呼呼是說風聲啦!」

    楚渝端著茶盞喝一口,好整以暇的笑,「不知道的還以為是你打呼嚕的聲音呢。」

    趙長卿瞪他一眼,楚越揚起眉毛,問,「你是閉嘴,還是滾蛋!」

    楚渝嘿嘿笑,「閉嘴閉嘴。說吧說吧,風呼嚕呼嚕大。」

    趙長卿並不會真跟楚渝計較,見他這樣,真是好氣又好笑,問,「楚哥哥白天不用唸書的麼?」像朱家的孩子,自啟蒙始,日日苦讀,每十天才能休息一日。

    楚渝正色道,「咱們武將之家,哪個要唸書啊!要是念一肚子聖賢書,將來沙場殺敵,要是想起什麼『仁義禮智信,溫良恭儉讓』來,哪裡還能殺敵,這豈不是要誤事!把武功練好,會殺敵就成了!」

    「那也沒見你練武啊?」

    楚渝笑眯眯地,「那是因為我請了妹妹來,自然要相陪客人了。」

    「什麼叫你請的,分明是我請的,你敢用自己的名子下帖子請卿妹妹麼!」楚越不客氣的揭楚渝老底,道,「他扮成我樣子去朱家的事給我爹知道,抽了他四十鞭子,這是剛能下地。」

    楚渝面上無光,憤憤道,「每次都是這樣,兩個人犯錯,挨打的總是我一個,天理不知道哪兒去了!」

    楚越閒閒道,「做哥哥的,替妹妹挨兩下能要你命!看你這小氣勁兒,哪像個男人!」

    「謝謝,以後請把我當成女人吧。」

    楚越直嘆氣,對趙長卿道,「楚渝肯定是世上最沒風度的哥哥了,唉,誰要做他妹妹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我回回替你挨揍,才是倒了八輩子黴。」

    趙長卿彎著眼睛直樂,心說,還真是冤家一般。

    楚渝見趙長卿笑,忽然牙疼似的倒吸口涼氣,指著趙長卿道,「我的天哪,長卿,你才幾歲,求你別笑的跟我娘一樣好不好?」

    楚越去看趙長卿時,趙長卿已經繃住了小臉兒,道,「楚哥哥真是的,怪不得楚姐姐討厭你!你可以直接誇我笑靨如花什麼的,我也不是很介意。」趙長卿畢竟不是真正的小孩子,她也懶得裝弱智,所以平日裡就像個小大人一般。不過,楚渝真是她遇到的最機敏的人。剛剛看著楚家兄妹鬥嘴,趙長卿的確是母性光輝發作,覺著這對兄妹真是活潑的讓人喜歡。

    楚渝不客氣的嘲笑趙長卿,「就你還笑靨如花,笑靨如包還差不多吧。」

    楚越哈哈大笑。

    趙長卿還沒明白,什麼叫笑靨如包啊!楚渝已經笑著給出答案,「就是笑起來像包子!」

    趙長卿,「……」

    楚越笑了一陣,見趙長卿果然鬱悶的嘴巴嘟著,雙頰鼓著,她臉本就滋養的圓圓嫩嫩,這麼看,真跟個小包子似的。楚越忍笑摸摸趙長卿的頭,打圓場,「楚渝就是這樣討厭,咱們不理她了。唉喲,妹妹的頭髮怎麼亂了。」

    趙長卿年紀小,頭髮還不多,都是將頭髮從中分開,上面的頭髮左右抓起來梳成兩個小辮子,再繞起來結成鬏鬏,繫著打成蝴蝶結樣式的紅辮繩,紅辮繩上墜著兩隻小金鈴。後面有些短髮散著,額前梳著整齊的流海,她矮矮小小的,瞧著就格外的可愛。

    楚越道,「你後頭頭髮這樣散著,跟脖領子上的風毛纏在一處,都快炸成小瘋子了,看出去叫人笑話你。過來,姐姐給你理理。」

    趙長卿自己摸摸脖子後頭散下來的頭髮,說,「沒亂啊。」

    楚越含笑道,「頭髮軟軟的,自己摸哪能摸得出來。過來過來,我給你理理就好了。」

    趙長卿道,「我都是讓柳兒給我梳頭,叫柳兒進來借姐姐的妝奩梳一下就行了。」這兄妹二人似乎不喜歡丫環在屋裡服侍,全都打發了出去。客隨主便,柳兒自然不能例外。

    楚越笑眯眯的模樣與楚渝簡直神似,「她哪裡會梳,過來我給你梳著南面時興的,包你更好看。」

    趙長卿拗不過大手大腳力大如牛的楚越,終於被人抱著壓到妝台前,楚越聞她一口,笑對楚渝道,「卿妹妹身上還有奶香味兒呢,嘿嘿,不會還在吃奶的吧?」

    趙長卿高聲強調,「就早上喝了一碗羊奶。」

    「怪不得。」楚越呵呵笑著,楚渝站在一畔,也很想聞聞的模樣,不過想想最終還是作罷,怕趙長卿第一遭來,給嚇著。

    楚越很有力氣,給趙長卿梳頭時還是很輕的,就是那表情,恨不能滴下口水來,哄著趙長卿道,「我這輩子最大的心願就是盼著我娘給我生個白嫩嫩香噴噴軟呼呼圓滾滾的妹妹啊!」結果她娘生了她與楚渝後,十年了未有身孕,當真是遺憾無處不在啊!結果楚渝從朱家回來把趙長卿誇的的喲,最直觀的形容就是,「跟咱們以前吃的小湯糰似的,小小個兒,白白的,還很貪吃。」

    這種話,若是趙長卿聽到,一準兒能鬱悶的噴出口老血來。

    就是這會兒,趙長卿也夠鬱悶的,直嘟囔,「不知道還得以為姐姐說的是剛煮出來剝了殼的雞蛋呢。」

    楚渝立刻笑噴,楚越也笑的直抖,捏她的小圓臉兒一記,笑,「你這麼小,還會說俏皮話哪。」

    趙長卿催促,「還梳不梳啊,快點吧!」

    「別急別急,女孩子,得有點耐心。」楚越抓抓趙長卿後面的頭髮,給她分開編了兩個小辮子,又用結著小小絹花的辮繩打個花結,滿是遺憾道,「等妹妹大一些,頭髮多了,這樣梳一排小辮子才好看呢。現在頭髮少,只能梳兩個。」

    一排小辮子……

    趙長卿暗暗念聲佛,她真是慶幸自己現在頭髮少。見楚越給她打好辮繩,趙長卿忙道,「好了吧?那我下去了。」

    「不成不成,你上頭這兩個鬏鬏梳的跟我給你編的辮子不大相宜了。」楚越手倒是當真巧,並沒有弄疼趙長卿,只是,趙長卿也沒看出給楚越重新梳過的鬏鬏與原來的有啥區別,唯一的區別就是楚越不叫她系金鈴了,改為給她圍著鬏鬏紮了一圈紅色的小絹花。然後,配著她大紅的衣裳,這叫一個喜慶啊。

    楚越對楚渝道,「遞我一下。」根本沒說要拿什麼,楚渝已經默契的自妝台遞了小瓷瓶過去,楚越接過,取了枝花筆在瓷瓶裡一醮,穩穩的點在趙長卿眉心,一顆綠豆大小的硃砂紅點躍然而生。

    楚渝滿意的端量片刻,讚道,「真像!」

    楚越得意地,「那是!你也不看是誰的手藝!」

    趙長卿警覺地,「像誰?」

    楚越笑,「年畫兒上的娃娃。」

    混賬龍鳳胎!

    趙長卿這才明白根本不是她頭髮亂,明明就是楚越想給她梳頭……一把年紀,竟然被龍鳳胎給耍了……

    楚越輕聲笑著,「來,嘴巴上再涂些胭脂。」

    趙長卿頭皮發麻,生怕龍鳳胎要把她打扮成什麼鳥樣,忙雙手摀住嘴,急急嚷道,「我嘴本來就挺紅的,不用涂胭脂,不用涂胭脂!」

    楚渝不信,「真的?你捂著哪裡看得到!」

    趙長卿實在怕了龍鳳胎,不多思量,聞言立刻放下手,粉兒認真道,「你看,挺紅的吧。」她人生的白嫩,這輩子又養的好,血色充盈,自然氣色好。小孩子,多是唇紅齒白的。

    楚渝笑的直哆嗦,一手捂著肚子,一手撐著妝台,笑道,「是啊,是挺紅的,那就不用涂胭脂了。」

    一聽這種哄小孩兒的口氣,趙長卿便知道又被耍了,險沒氣暈!

    混賬龍鳳胎啊啊啊啊!

    她上輩子好歹短短的活了幾十年,真算起來,年紀足可以做這兩個東西的娘了,結果,卻被這對混賬耍了好幾遭!

    趙長卿捏著小拳頭恨不能給楚渝一下子,「壞蛋!真是壞透了!」誰家的小孩兒啊!這麼討厭!虧得她剛剛還以為龍鳳胎可愛討人喜歡呢!說著,趙長卿一扭小身子就跳下束腰圓凳,道,「我回家了!」

    楚渝忙說好話哄她,「跟妹妹開個玩笑,怎麼忽就惱了,妹妹可不是這樣小氣的人。」

    楚越也跟著道,「是啊是啊,阿渝得罪妹妹,我沒得罪妹妹吧。妹妹別跟他玩兒了,來,你看看鏡子,這麼一打扮,是不是比你來的時候俊俏多了。」說著,舉了靶鏡到趙長卿面前。

    小小的扳回一成,趙長卿又沒出息的高興起來,看看鏡子裡的自己,一時出神。她在家一直專心唸書,雖有趙勇給她的一些小小首飾,卻並不常常打扮,上輩子更傻傻的以荊釵布衣為本分,從未這樣仔細端量過自己的容貌,活了兩輩子她竟然是頭一遭知道自己幼時還有這樣漂亮可愛的時侯。

    楚渝偷笑,「都看呆了,小小年紀,還挺臭美。」

    趙長卿哼一聲,「這算什麼臭美,要是沒我這般花容月貌,能打扮的這樣好看麼。」說著,她接過楚越手裡的靶鏡,上看下看左看右看仔仔細細三百六十度無死角的看了一遍,還對著鏡中的自己眨眨眼睛,才甜甜一笑,把靶鏡還給楚越,傻傻的高興起來,「是挺好看的啊。」

    是挺好看的啊!

    原來她也挺好看的。

    原來她的相貌並不輸趙蓉。

    那麼,她上輩子怎麼就渾渾噩噩的輸掉了呢?

    趙長卿忽然有種想要落淚的心酸。

    楚家兄妹一見趙長卿扁著嘴巴要哭的模樣,雖然有些摸不著頭腦,也忙哄她。趙長卿心地好,何況根本不關楚家兄妹的事,她只是一時想到上輩子傷心而已。於是,趙長卿掩飾道,「以前沒覺著自己這麼好看,乍然發現自己好看,挺高興的。」

    楚渝險些沒笑到地上去,用楚渝的話說:他是頭一遭看到有人照照鏡子給自己美哭的。

    很悲催的是,此事還淪為趙長卿幾年的笑柄,尤其是嘴巴賤賤的楚渝,每次見著趙長卿必然說,「喲,美哭的卿妹妹。」

    簡直恨的趙長卿牙根兒癢。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18 PM

第17章 日子

    楚家的午餐很豐盛,或者是因為要待客,格外的豐盛些吧。

    總之,趙長卿吃的很滿足。

    吃過午飯,又玩兒了大半日,趙長卿才告辭回家。

    她先去見過老太太,老太太笑,「這會兒才回來,看來是玩兒的很好。」

    趙長卿笑,「我跟楚姐姐很投緣。」

    「這就好。」老太太道,「今天小梨花兒還來找你玩兒了。」

    趙長卿忙道,「那我這就去找她。」

    「急什麼。」老太太笑,「先去見過你娘,她也惦記著你呢。」

    趙長卿應了。

    凌氏的確惦記趙長卿,畢竟是將軍門第,趙長卿說是懂事吧,在家裡常有些小脾氣,如今趙長卿一個人出門,楚氏倒不怕她吃虧啥的,是擔心趙長卿沒個輕重分寸,得罪了人家將軍府的姑娘,這豈不是要得罪將軍一家子麼?如今見趙長卿回來,且趙長卿臉色還不錯,凌氏才堪堪的放下一顆心,笑道,「可回來了。」拉過她問長問短,「都做什麼了,楚姑娘可喜歡你?頭上的鈴鐺呢,怎麼換成絹花了。」

    趙長卿道,「母親擔心什麼啊,楚姐姐怎麼會不喜歡我,要是不喜歡我,她就不會請我去玩兒了。絹花也是楚姐姐送我的,她說我戴鈴鐺不如這樣弄一圈小絹花兒好看,後頭還給我把碎頭髮編了兩個小辮子。」

    凌氏大驚小怪,「你怎麼能叫人家給你理頭髮?柳兒跟去做什麼的?這樣的不懂事!」

    「又不是我說要弄的,是她非要給我梳,我還怕楚姐姐給我梳疼了呢。她也沒大我幾歲。」趙長卿道。

    凌氏笑著點她眉心,「你莫得了便宜還賣乖,誰還伺候你有癮了?人家是客氣,以後可不准這樣了。這眉間心的大紅點也是楚姑娘給你點的。」

    「嗯,楚姐姐說我這樣打扮好看。」趙長卿點點頭,問,「母親,你看我這樣打扮好看不?」

    凌氏笑,「好看,你最好看了。」

    趙長卿摸摸自己的臉道,「我也覺著挺好看的,母親,以後你得多給我買花兒戴,我出去都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凌氏見趙長卿並沒有闖禍,遂安了心,笑,「你才多大,還知道美醜了?」

    「當然知道,以後我都要美美的。」趙長卿隨口就扯了個讓凌氏心動的理由,道,「楚姐姐也很會打扮,我都要跟楚姐姐學。」

    凌氏笑,「你爭氣,有規矩,好好的跟朋友相處,就給你做新衣裳,買漂亮的花兒,好不好?」如果以後趙長卿交往都是高門閨秀,自然打扮上得經心一些了。

    趙長卿笑而不言。

    凌氏又問,「中午吃了些什麼?」

    趙長卿掰著手指道,「口蘑燉小雞,烤兔子,燒羊肉,醋溜菜心,拔絲山藥,干豆角燒排骨,還有一條很大的鯉魚,說是今天新打上來的,很好吃。還有一道酸筍湯也好喝,其他還有點心什麼的,就記不清了。」其實也都是尋常菜,無非就是將軍府做的更考究一些。

    凌氏含笑聽了,叮囑她道,「好吃你也不要露出貪吃的樣子,知道不?」

    「能怎麼貪吃啊,我本來吃的也不多。」趙長卿有些不高興,楚渝才能吃呢,大半的菜都是給楚渝掃蕩到了肚子裡,胃口大的驚人。

    凌氏道,「我聽你三表姐說,那天去朱家,你就只知道坐在角落裡吃東西。」

    趙長卿機伶的問,「三表姐今天來了?」

    凌氏點頭,「本來是找你玩兒的,結果你不在,吃過午飯就走了。」

    趙長卿問,「那母親有沒有把楚姐姐是將軍府姑娘的事告訴她?」

    凌氏笑,「你就莫興災樂禍了,你三表姐實在才有啥說啥的。你也不許在楚姑娘面前露出口風來,知道不?」

    趙長卿撇撇嘴,「我才不理她呢。怎麼大表姐、二表姐、四表妹不來,偏她來?她既是來找我玩兒的,怎麼我那麼多好處不說,偏挑我的毛病跟母親講!別說我不在家,我在家也不理她。」

    「胡說什麼,是你二舅舅給咱家送年禮來,你三表姐和你騰表哥才跟著來的。」凌氏道,「過兩日你爹爹也要給你外祖父外祖母送年禮的,你跟著一道去,知道不?」

    「嗯。」趙長卿道,「母親沒事,我就先回去換衣裳了。」

    凌氏笑,「這衣裳挺好看的,穿著吧。」

    「好看才要省著穿呢,我留著過年穿。」趙長卿並不喜歡凌氏問東問西,還一個勁兒的說凌三姐的好話,她急著去找小梨花兒呢。

    凌氏笑,「要這兒要那是你,省衣裳也是你,今日朝東,明日朝西的,去吧。」

    趙長卿本來要去找小梨花兒,剛到小梨花兒家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爭吵打罵的聲音,趙長卿便沒有進去,悄悄的回了家。

    待第二日她帶了些點心去看小梨花兒,杏大娘的額上纏著白布,隱隱透出血跡,坐在床上笑,「沒什麼大礙,就是梨花兒,非要我躺躺。」

    小梨花兒道,「什麼叫沒大礙,昨天流了那麼多血,我叫梨子買了只老母雞,已經褪了毛燉在灶火上了,中午娘你狠狠的喝上幾碗雞湯,多吃些肉。卿妹妹也不要走,在我家吃雞肉。」

    趙長卿笑,「好。」又給杏大娘寬心,「我們同齡的女孩兒,再沒有比梨花兒姐姐更能幹的。梨子也很懂事,大娘你凡事往寬處想,有什麼過不去的坎呢。」

    杏大娘摸摸趙長卿的頭,眼圈兒微紅。

    小梨花兒見她娘這樣,便有幾分上火,道,「娘你還是別流那些沒用的眼淚了!當初你嫁的就是這樣的混人,有什麼法子!好在如今衛所裡管的緊,不到天黑他回不來!什麼日子不是過,好歹現在有吃有喝,比先前餓肚子的時候好多了!你總是哭,有什麼用!趕緊把傷養好吧!本來就修來這麼個死鬼爹,娘你整日流淚,日子也變不成甜的!把小弟弟照看好才是正經。」

    杏大娘強笑,摸摸放在她身邊眨著眼睛四下亂看的小兒子,「是啊是啊。」

    小梨花家裡就這麼一間屋裡籠了炭火,她就跟趙長卿在這屋裡說話,一面手裡不停的編著籃子,連帶著一嗓子把梨子喊進來,對趙長卿笑,「這小子還算爭氣,妹妹你斷斷續續的教咱們些個三字經,這小子都背會了,我這就叫這小子背給妹妹聽。」

    趙長卿笑,「好啊!」

    趙梨子聞聲跑進屋,抽抽鼻子,腦袋東西掃望轉了半圈便炕桌上放著的點心包。趙梨子歡呼一聲,就撲了過去,「卿妹妹帶點心來啦!」結果給小梨花當橫一腳踹飛,小梨花兒板著臉,「給我先背書!」

    趙梨子掃下身上的浮土,哭喪著臉,「姐,先讓我吃點心啦!我吃過點心才有力氣背書!」

    小梨花兒只板著臉不應,趙梨子改個主意,說好話,「姐,我就吃一塊兒!可好!吃一塊兒,我腦子靈光,就背的格外快,不會給姐你丟臉!」

    小梨花罵,「你已經把我臉丟光了!」這麼貪嘴,真叫她在趙長卿面前沒面子啊!幸而趙長卿是個好人,才不會笑話她!

    杏大娘笑著遞了塊核桃糕給兒子,「吃吧,吃完了就好好背啊!也不枉長卿辛苦教你一場。」

    「娘你又慣著他!」小梨花兒不滿。

    趙梨子已經搶過核桃糕,狼吞虎嚥的吃了,因吃得急,又噎了一下子,灌下口粗茶,這才昂首挺胸扯著嗓子背了遍《三字經》。

    趙梨子上身穿了件碎花小襖,看模樣就知道應該是小梨花兒的舊衣,這並不稀奇,貧寒人家都這樣。孩子多,一件衣裳老大穿了,老二穿,老二穿過,輪老三,一直到衣裳實在破的穿不得了,還能把破衣裳拆開,留下略好些的碎料子省著做補丁。

    趙梨子上在是個姐姐,衣裳的顏色便多是粉啊紅啊什麼的,男孩子又淘氣,身上不若小梨花兒那般總是收拾的乾乾淨淨,趙梨子還時不時的吸著流出來鼻涕,看著就跟街上總是瘋跑泥裡打滾的小子們一個模樣。可是,他又這樣聰明,那雙眼睛明亮極了。

    趙梨子背完之後立刻問,「卿妹妹,我背的可對?」

    趙長卿笑,「對啊,一個字不差。」

    趙梨子笑嘻嘻的問她姐,「姐,你看,卿妹妹都誇我背的好,我能不能再吃塊點心?」

    小梨花兒怒,「趙梨子,你是豬投的胎吧!」

    「姐——姐——」趙梨子不停的嚎,小梨花兒黑著臉,「再給你吃一塊兒!」

    趙梨子撅著嘴,不服氣,「明明有那麼一大包,難道只給我吃兩塊兒!」

    「屁話!難道娘不用吃,我不用吃,梨果不用吃麼?」小梨花兒問。

    「梨果那麼小,吃奶吃蒸雞蛋就夠了,哪裡吃得動點心,他牙才長了丁點兒大。」趙梨子道,「咱們趕緊分著吃了!不然等爹回來必然都得進他的嘴!」

    小梨花兒道,「先一人吃兩塊,剩下的明天再給你吃,你不要有點好東西就恨不能一口氣吃光成不成!也不怕撐死!」小梨花兒自來會盤算。

    趙梨子哈哈大笑,對趙長卿道,「上回卿妹妹給我們的點心,我姐也是省起來擱著,本來想吃個下頓的,結果沒想到都喂了耗子。哈哈哈——唉喲——」挨了一柳條子,趙梨子又去拿了兩塊點心就跑了。

    小梨花兒罵,「這沒臉沒皮的小子!」

    趙梨子在窗外大喊,「我叫趙梨子,別總在卿妹妹面前左一個小子右一個小子叫我,哼!」

    小梨花兒隔穿教訓趙梨子,「你給我看好了雞湯,敢少一塊兒雞肉,看我不揍扁你!」

    待吃飯的時候,不是少了一塊兒雞肉,而是直接少了個大雞腿,趙梨子滿嘴油光死不承認是自己吃的,非說是耗子偷的,結果給小梨花兒抓去一頓打,鬼哭狼嚎的幫著端菜盛粥。

    柳兒來了一趟,被趙長卿打發回去了。

    小梨花兒很高興趙長卿留下來吃飯,請趙長卿炕上守著自己母親坐了,笑道,「炕上暖和。我家是粗茶淡飯,卿妹妹別嫌棄。」

    趙長卿笑,「嫌棄就不留下來吃了。」

    趙梨子撇嘴,小聲跟趙長卿說,「我姐自從開始編籃子就學了一套外頭的本領回來,反正說的那些話兒就甭提了,我聽著都能酸掉牙。唉喲——」後腦勺挨了一下,趙梨子抗議,「姐,你能不能別打我腦袋!看把我打笨了,以後背書就背不快了!說!你是不是嫉妒自己背書沒我快啊!」趙梨子得意洋洋的跟趙長卿宣佈,「其實我一老早就背下這三字,哦,三字經啦,就是我姐背不會,她一定得等自己背會了才去找你。」說著,對他姐撅撅嘴,筷子眼疾手快的又夾了塊雞肉,擱在嘴裡燙的嗷嗷叫。

    小梨花兒嘲笑,「這就是貪嘴的下場。」把剩下的一個雞腿給趙長卿吃。

    趙長卿忙道,「給大娘吃,補補身子。」

    杏大娘笑,「我這不吃呢。」

    小梨花兒給她娘夾了幾塊雞肉,道,「娘,你別省著捨不得吃,吃不掉剩下的我就去喂狗。」

    杏大娘連忙道,「可別糟蹋東西。」

    「你多吃點就糟蹋不了,不然給那渾人知道還有吃雞的銀子,說不得又來勒肯你要銀子去賭。」小梨花兒淡淡道,「那才叫賠了夫人又折兵呢。」轉頭問趙長卿,「是不是這個意思,卿妹妹。」

    趙長卿糾正,「得不償失。」

    「啊,對對對,是有這麼個詞,得不償失。就是說得到的還如失去的多,賠本買賣。」小梨花兒教育趙梨子,「得不償失,又學個新詞,給我記牢了,明天就問你。」

    趙梨子咬口粗麵餅子,甩開腮幫子吃得巴唧巴唧響,頭都不抬道,「小爺過耳不忘的,還是你記牢吧。別明天考我,自己都記不清了。」

    小梨花兒罵他,「你就沒一回能老實聽我說話的!」

    趙梨子笑著還嘴,「那是你沒一回說的對的!嗷——」又挨了記掐。

    小梨花兒終於把趙梨子掐閉了嘴,跟趙長卿道,「卿妹妹,我買了些文房四寶,一會兒你教我寫寫字吧!」

    「好啊!」趙長卿笑,「梨子也跟著一道學吧。我還有以前寫的大字,一會兒我叫柳兒送過來。其實都是我照著書抄的,雖然不大好,剛學的時候比對著也沒事。」

    小梨花兒喜道,「那可是太好了。」

    梨子連連點頭,「卿妹妹,你是送給我們的吧。」

    趙長卿點頭,趙梨子歡喜的一揚頭,心直口快的說到小梨花兒心底,道,「這樣姐你又能省下買紙的錢了!咱們用背面寫字是一樣的。」

    小梨花兒畢竟年紀小,臉上發窘,曲指敲梨子的頭,「就你精,關鍵還是能比對著卿妹妹的字寫,知道不?笨蛋!」

    趙長卿含笑的看著他們,用過午飯教趙梨子寫了半日的字,至晚方回。

    凌氏說她,「別總去人家,一去一天不說,就隔壁鄰居,中午還要在人家吃飯。你杏大娘他們家緊巴,你去了,難免要拿出錢來招待你,這樣可不好。」

    趙長卿道,「是梨花兒姐要留我,我們常一起玩兒的,吃一頓飯可怎麼了。」

    「你這不知客套勁兒,也不知道像誰?」

    「可能是像我爹,母親你前兒不是還念叨爹總是瞎交往人,交往的那些人紅白喜事就要隨禮,又害你多出了一兩銀子麼。」

    趙勇大笑出聲,凌氏氣笑,「你這點兒伶牙俐齒又用在你娘身上了。」

    趙長卿倚在老太太懷裡,老太太摸著她的臉,笑眯眯的,「眼瞅就要過年了,隨她玩兒幾日吧。你身子越發沉重了,大夫說是正月的日子,若是想回娘家,年前就去瞧一瞧,正月裡就莫動彈了。產婆子還是請的趙生家的,她手藝好,你看如何?」

    凌氏笑,「母親處處為我著想,媳婦覺著都好。昨兒我兄弟過來,我已經跟他說了,年前我也不回了,叫老爺送年禮的時候帶長卿過去瞧瞧老人家便罷了。說來,外祖母家的年禮也預備妥當了,母親覺著哪日過去好?」

    趙老太太笑,「不拘哪一日,都好。」

    趙勇道,「後兒個我休沐,不如就那天我隨母親帶著長卿去外祖母家走一趟。」

    說著此事便定了下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23 PM

第18章 人情世故

    趙老太太出門喜歡帶著趙長卿,在趙長卿更小一點的時候就常帶她出門,用趙老太太的話說,多出門走動,丫頭才不怯,有氣度。

    雖然趙家不過小戶之家,趙老太太依舊很用心的引導趙長卿。

    趙老太太帶著趙長卿一到,朱大奶奶袁氏先接了出來,笑道,「老祖宗一大早就盼著姑媽與長卿呢。」

    趙老太太笑問,「母親身體可好?」

    朱老太太已在屋裡聽得聲音,揚聲笑道,「我好的很,就是你總不來,叫我想的慌。」

    朱老太太屋裡籠著上好的銀霜炭,熏著暖香,暖和的很。朱老太太滿臉是笑的坐在正中軟榻上,幾個重孫女伴在身邊說笑。

    趙老太太福一福身,朱老太太笑,「莫要這般多禮,坐。」

    小丫環已經眼明手快的搬了把放著軟墊的太師椅放在朱老太太近前,趙老太太坐了,趙長卿又給朱老太太請安。

    朱老太太笑,「這才幾日不見,卿丫頭越發俊俏了。」

    趙長卿笑,「謝老祖宗的贊。」又去見過大堂嬸子袁氏、二堂嬸子楊氏,以及袁氏的長女朱鈴,庶出次女朱曦,和二房庶出的長女朱蟬。

    姐妹們朱鈴最長,已經八歲了。朱曦七歲。朱蟬最小,只有五歲,也略長趙長卿一些。

    趙長卿是常來的,與她們姐妹都熟,大家很快就嘰嘰喳喳的說起話來。此時就顯出唸書的好處了,朱家是書香之家,男孩兒六歲就要去族學啟蒙,女孩兒們在家也會請女先生教導功課,認些字,受些琴棋書畫的熏陶,學些規矩禮儀道理。

    朱長卿也是自幼唸書的,這個時候自然有共同話題,便說些讀書的事。唯一不足的便是,趙長卿只是用以往趙勇的舊書學著念而已,琴棋書畫之類,趙老太太是教不來她的。

    她們小姐妹正在說話,袁氏捧著一碟果子讓趙老太太,一面笑問,「姑媽,咱們城的將軍換了,你知道不?」

    趙老太太笑,「這怎麼不知道,長卿他爹原在衛所輕閒的很,近些天不忙到天黑都回不了家。」

    袁氏笑,「哎,姑媽一個多月沒來,老祖宗過壽那天,我可鬧了個大笑話。先前的馮將軍下去了,楚將軍來邊城接替馮將軍的位子,原是千戶銜過來的,先是代將軍的職,還不跟將軍一樣。楚將軍當真是低調人家,老祖宗過壽人家來拜壽就報的千戶的名頭,我還琢磨著,咱們邊城六個千戶我都認得,怎麼又出來個楚千戶?那天也忙亂,我未多想,就這麼糊弄過去了。現在想想,豈不是怠慢了楚夫人?前幾日我陪著我們太太去將軍府上聽戲,虧得楚夫人大度,沒說什麼。」

    趙老太太笑,「這也說不上怠慢。母親壽辰本未想大辦,只是來得人多,擺幾桌酒罷了。那時楚將軍新到,有心過來湊個熱鬧,若真是自報家門,大家知道這是新任的將軍,難免都去奉承他,豈不宣賓奪主?不然,若真是怪罪,就不會請你們去聽戲了。」

    朱老太太笑,「我也是這樣說,偏她是個心細的。」

    袁氏笑,「我這也是老毛病了,凡事都想的多些。臘月十二是將軍府姑娘公子的生辰,說來將軍夫人真是好福氣,生了那麼一對出挑兒的龍鳳胎,模樣個頭不差分毫,今年正好十歲。整歲必要大辦的,聽說要擺兩日酒,已是往家裡派了帖子。姑媽今天不來,過幾日我也要過去請安,順便問問長卿,聽說楚姑娘與你投緣,你可知道她的喜好?」

    趙老太太笑,「你可真會找人,卿丫頭才幾歲,她哪裡知道?」

    袁氏笑,「姑媽還跟我客氣什麼,若是別的禮都好備,唯獨小孩子過生辰,總要備些她們小孩子喜歡的。我聽說楚姑娘都請長卿過去玩兒了,長卿是個聰明的,若是知道楚姑娘有什麼偏愛的,跟嬸嬸說一聲,可是幫了嬸嬸的大忙。」

    趙老太太笑,「倒是前幾天楚姑娘叫長卿去玩兒了一回,她這樣呆呆笨笨的,虧得人家不嫌棄她。」

    袁氏笑,「瞧姑媽說的,長卿哪裡呆笨了,這樣伶俐的小姑娘再呆笨,那這世上就沒有不呆笨的了。來,長卿,跟嬸嬸說一說。」

    趙長卿眨眨眼,不解的問,「大嬸嬸,你怎麼知道楚姐姐請我啊,我還沒跟你說呢?」

    袁氏笑,「倒也不是外人說的,你舅家表姐找三姑媽家的鸞姐兒玩兒的時候說的,鸞姐兒又來找你鈴姐姐,我湊巧聽了一耳朵。」

    趙長卿「哦」了一聲,老實的說,「楚姐姐喜歡吃南面兒的水果,老祖宗壽宴時她就贊橘子好吃來著。」

    這個她倒是知道,袁氏笑問,「長卿,將軍府漂亮不?」

    趙長卿歪著頭笑,「不如老祖宗的屋子漂亮。」

    朱老太太笑,「你這孩子就是嘴甜。既然跟楚姑娘投緣,這就是你們的緣份,要好生交往。」能單獨請趙長卿,說明人家楚姑娘相當喜歡趙長卿。各人緣法,強求不得。

    袁氏笑,「那楚姑娘一定也給長卿下帖子了。你回去瞧瞧,若是你家車馬不便,到時跟嬸嬸的車同你姐妹們一道去才好呢。」

    趙長卿道,「我爹只是總旗,按規矩連給將軍府送禮的資格也沒有。我能認識楚姐姐,都是沾老祖宗過大壽的光。我看,她慶生辰,不一定請我。」

    其實袁氏先時心裡總有些小小嫉妒,她上次有眼不識泰山的沒有好生相待楚夫人,連待著楚越也沒有交待女兒好生款待,倒是趙長卿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的投了楚家的眼緣。雖知這樣有些遷怒了,袁氏心裡總是彆扭。如今聽趙長卿這樣說,袁氏也想到了趙家的門第,不禁一笑,「你這孩子,小小年紀,想的倒多。」便拋開這事不再提了。

    趙老太太和趙長卿陪著朱老太太用過午飯方告辭,趙老太太回家先打發趙勇回自己院裡歇息,又在柳兒服侍下換過衣裳。待趙長卿也換了家常棉袍子,柳兒端了茶來,趙老太太呷了一口熱茶,不禁長長的嘆了口氣,趙長卿笑問,「祖母,怎麼嘆氣了?」

    趙老太太打發柳兒下去,方道,「看你袁大嬸子的樣子,真叫人不知說什麼好。」

    趙長卿抿嘴一笑,「她無非就是眼氣楚姐姐與我交好的事,這事哪能怪我,當時閨秀多了去,鈴姐姐、曦姐姐根本照應不過來。就算知道楚姐姐的身份,難道那日鈴姐姐就能拋下別的閨秀,專門跟楚姐姐說話麼?」

    「再說了,若那日楚姐姐是跟知府大人家的千金說話,估計袁大嬸子也不會這樣酸溜溜的沒個消停。無非是覺著咱家門戶低些,不配與將軍府來往,是佔了她家大便宜。」趙長卿笑吟吟的,「祖母也不必生氣,說來說去大家都是沾老祖宗的光,與她有何相干。如今老祖宗在,大家走動走動,若真老祖宗不在了,她要總這樣見不得別人好,還懶得與她走動呢。」

    趙老太太摟了趙長卿在懷裡,笑道,「說你小吧,你慣會說些大人話。說你懂事,你又總是孩子氣。」

    趙老太太柔聲與趙長卿分說道理,「親戚朋友相處起來,哪能這樣一言不合便老死不相往來?你想一想,誰還沒自己的脾氣呢?就是你這樣懂事的孩子,也少不了在家裡使個小性子什麼的。人與人之間,無非就是,合脾氣,多來往。不合脾氣,少來往罷了。」

    「再者,就算少來往,咱們也不能鬧的面兒不好看,只要不著痕跡的疏遠,也就夠了。」

    趙長卿道,「有時我也明白,就是心裡氣不過。拿袁大嬸子說,我倒是還好,總是晚輩,祖母哪怕不是她嫡親的姑母,也是長輩。看袁大嬸子的樣子,倒像咱們是打秋風去的窮親戚似的,跟祖母說話半點不知敬重。」

    趙老太太給她理理髮間珠花,笑道,「你小孩子就是氣性大。其實,說打秋風也沒差,咱們本就去打過秋風的。」老太太緩聲道,「你祖父去的早,他過逝的時候,你爹爹也就像你這般大。咱們邊城的女人,不興守不守節的那一套。只是,我唸著你祖父的好,不願意給孩子找後爹。那會兒難哪,我一個女人,種地種不了,除了繡活其他的也不會,你爹年紀小,他小時候可沒你這樣機伶懂事,我要照看他,也做不了多少繡活,只能靠典當嫁妝過活。我那點子嫁妝也是有限的,當一件少一件,待你爹爹大些,我心裡好強,又願意叫他唸書識字。只是家裡哪裡有唸書的銀子。挨了兩年難,什麼臉面不臉面的也就不在乎了,我就硬著頭皮帶著你爹上門去給嫡母請安。她一見我,倒先嘆了口氣,說了會兒話,留我們母子吃了頓飯,給了我五十兩銀子,還叫你爹去族學唸書。你想想,這也就是親人能如此了。以前或有不痛快的事,到底那份血脈還在的。」

    趙長卿點點頭,「我聽說咱家的皮貨鋪子也是老祖宗給錢置辦的?」

    「是啊。」趙老太太道,「我記得清楚,那會兒你爹才十五歲,剛去了衛所。我慣常是每個月都會去給你曾外祖母請安的,你爹有了差使,好賴的總掙一份工,他又懂事孝順我。我就跟你曾外祖母提了一句,她聽了後就說你爹長大了,咱家裡又沒個家當,便給了我那個皮貨鋪子,連帶你爹也是叫你六舅爺託了人,謀了個小旗的職。」

    趙長卿疑惑的問,「老祖宗是早就想給祖母的嗎?可是若早想給,怎麼不在咱家最難的時候給呢?這也是雪中送炭。咱家待我爹當差後,日子應該稍微緩過些來了。再者,也可以在爹成親的時候給,算是喜上添喜。」

    趙老太太悄然一笑,心道孫女果然有靈性,遂道,「咱家什麼時候最難?也就是我求上門的時候了。不過,那時候我一個與嫡母關係疏遠的庶女,走投無路求上門去,她給我五十兩銀子,再叫你爹入族學唸書,已經是仁義了。若說給鋪子什麼的,情分還沒到。其實,即使我得了你曾外祖母的救濟,手裡稍稍寬鬆,也未有一日不努力作活。我沒別的本事,獨以前我生母傳給了我一手好繡活,你爹上學唸書,我在家就空閒許多,能做許多繡活,足夠我們母子二人開銷了。」

    「這又是做人的本分了,實在難到不行了,去跟親戚開口,親戚看在血脈的面子上,尋常都不會袖手旁觀的。不過,救急不救窮。哪怕得了救濟,一時緩過來,該自己掙吃的還要自己去掙。說到底,這過日子不能指望著別人。」趙老太太道,「我也就要過那一回五十兩,主要是你爹能去族學唸書,就幫了我大忙。後來,我同你曾外祖母相處起來倒是越發融洽,她給咱家鋪子,說來還是沾了你六舅爺的光。」

    「這話怎麼說?」趙長卿道,「若是六舅爺有心照應咱家,也等不到祖母親自上門。再者,鋪子若是六舅爺拿出來的,也不當由曾外祖母開口。」朱家嫡嫡庶庶的兄弟姐妹們,並不是多麼親熱。

    趙老太太悄聲道,「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你曾外祖父是個最沒成算的人,你曾外祖母才叫著他住到老家來。你曾外祖母嫡出的三個舅爺都在外地做官,他們兩位老人家若孤伶伶的住在祖宅斷然不妥的,後來還是你曾外祖母看你六舅爺老實,便指定了你六舅爺到祖宅一併過活。如今你也見了,家中排場煊赫,一日勝似一日。今天你說將軍府都不若你曾外祖母的屋子漂亮,這話,你袁大嬸子聽了高興,你曾外祖母不見得高興。她啊,是世上最明白的人。那幾年,約摸你六舅爺在外頭有些不像話,你曾外祖母給我鋪子,再給你爹謀個小職位,說到底是為了點你六舅爺。當然,也是我與她投了緣,不然這鋪子也落不到咱們頭上。」

    趙長卿恍然大悟,「原來還有這等內情。」

    趙老太太嘆道,「你六舅爺原是再本分不過的人,他有三個兒子,兒子再生孫子,家口多了,難免心思也跟著多了。你看現在那府裡來來往往的那些人,有幾個是真心實意。你袁大嬸子見人見得多了,之所以小看咱們,無非也是因為咱家門第低些,真有事還得靠著朱家。」

    「這話,我不覺著怎樣,你們小孩子聽著大約心裡彆扭的。」趙老太太笑,

    趙長卿並不是個笨人,她搖搖頭說,「祖母,我並不彆扭。咱們雖受了老祖宗的幫襯,那是因為不得已而去跟老祖宗開口。後來,老祖宗給咱家鋪子,可城裡姓朱的多了去,曾外祖父兒子就有十個,再加上女兒,就數不清了,老祖宗誰也沒給,就給了咱家,她是看咱家本分和祖母的情分。她對咱家的好,咱家自然得記著的。」

    趙老太太笑,「是啊。這人家啊,起起落落的,一時富貴一時又落魄,是說不準的事。朱家本就是咱們的親戚,咱們平日裡去走動,並不是為了打秋風什麼的。你曾外祖母年紀大了,我也這把年紀,是想趁著現在還走得動多瞧瞧她。不過啊,祖母也有自己的小算盤,平日裡不圖他什麼,萬一真有事或要緊關頭,有前面打下的基礎,去開口總是好說話的。」

    趙長卿笑,「等以後我爭氣,只管叫祖母坐在家裡聽別人奉承的。」

    趙老太太呵呵笑,「那可好。」又叮囑她,「今天在朱家的事,莫與你爹爹提起,他孝順,聽了未免心裡不好受。」

    「我記得了。」

    不一時,凌氏過來,笑道,「老太太今天回來的早。」

    趙老太太笑,「出門時就覺著陰天,又進了臘月,冷風朔氣的,卿丫頭年紀小,我本來不想吃飯的,你外祖母苦留,就早點回來。」老太太又問,「長卿她爹可歇了?回來時看他滿身酒氣,沒叫他坐車外頭,怕冷風餿著。」

    凌氏笑,「歇了,我叫他喝了兩碗醒酒湯。看他睡了我才過來的。」

    老太太不放心的叮囑,「邊兒上給他準備碗蜜水,喝了酒醒來定喝的。」

    凌氏笑,「母親放心,都備下了。」

    趙老太太笑,「你素來周全。」又問,「我們出去這大半日,家裡可好?」

    凌氏眉開眼笑的望趙長卿一眼,「沒什麼事,就是老太太與長卿剛走,將軍府就派了帖子來,說是臘月十二是楚姑娘的生辰,請長卿過去。」

    趙老太太笑,「這是好事。先前還在你外祖家說呢,他們也收到帖子了,明天叫來福去說一聲,到時讓長卿跟他們的車一道去就行了,便宜的很。」

    凌氏笑,「那可是好。只是,怎麼給楚姑娘準備壽禮呢?」

    趙老太太看趙長卿,問,「卿丫頭,你說呢?」

    趙長卿思量片刻,道,「女孩子走禮,無非也就是針線之類的東西,到時帶幾件去就行了。」

    凌氏總覺不妥,道,「這可不是摳索的時候。」上次帶點心去就簡薄的很,何況若真是能跟將軍府搞好關係,丈夫的職位說不得還有的升。

    「哪裡是摳索了,上次我帶去的點心,楚姐姐就說很好吃。」

    凌氏笑,「人家那是客氣,豈能當真?」

    「我們一起吃的,她可沒嫌棄。」

    趙老太太笑,「那也行,就讓長卿看著準備吧。她以後越發大了,認識的朋友多了,以後也少不得小姐妹們生辰啊喝茶之類的來往。白婆子針線好,你要做什麼,叫白婆子做去。說來明年你也五歲了,趁著我眼睛還好,該教你些針線了。」

    趙長卿這會兒的想法又有了新的變化,她想讀的書也在讀,如今又認識了新朋友,所有的一切都與上一輩子完全不同。如今細想,上輩子憋悶而死,也並不只是她賢良太過的原因。世上賢良的人多了,人家也不是個個都似她是的活的憋屈,死的窩囊。說到底,她那失敗的短短一生,不是她太賢良,而是她太軟弱。趙長卿微微一笑,「好啊,祖母只管把壓箱底兒的手藝都傳給我才好。」

    凌氏笑,「你總愛說這些大話。」

    就是凌氏,前世何曾給過她這樣的好臉色。趙長卿笑,「我這是怕祖母的好手藝失了傳。」

    既然婆婆與趙長卿都這樣堅持,凌氏也便不再說什麼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27 PM

第19章 發筆小財

    楚越生辰的那一日,趙長卿早早的用過飯,來福趕著租來的車子送她去了朱家。

    趙長卿穿著大紅襖裙,頭上紮著母親凌氏新給她買的珠花,脖子裡掛著金項圈兒,腕上是兩隻金鐲,這是她家裡最好的東西了。不過,跟朱家姐妹比起來還是有些寒磣,沒辦法,家底子差的太多了。譬如,朱鈴姐妹三人的項圈都是赤金點翠的,頭上的珠花也比她的更耀眼,尤其朱鈴,已經八歲,頭髮濃密柔亮,梳個小小的垂鬟分肖髻,插著流蘇步搖,配著她身上精細華美的裙裳,一晃一晃的,已經有些許少女甜美,別提多好看了。

    趙長卿來得早些,先給朱老太太請安。

    朱老太太喚她到跟前,笑問,「早上可吃過飯了?」

    趙長卿笑,「吃過了。我晚上睡的早,早上都是跟祖母一起起床。」

    朱老太太看柳兒手裡抱著個錦緞盒子,不禁笑問,「這是帶的什麼啊?」

    趙長卿笑,「我在家想了好久,都不知道送楚姐姐什麼好?家裡沒什麼貴重的東西,就做了兩個荷包,我想著帶過去送給楚姐姐做生辰禮。」

    朱老太太笑,「你們小姐妹的,心意到了就好,不必太講究貴不貴重的。」

    趙長卿道,「祖母也這樣說。」

    朱老太太打量了趙長卿片刻,道,「紫鸞,把那個金鑲玉的項圈拿來。」

    趙長卿忙忙道,「老祖宗,這也太貴重了。」怎麼突然要給她東西,莫不是六舅爺家的誰又把老祖宗惹得不悅了?老祖宗這是要敲山震虎還是她小人之心了?

    朱老太太笑,「還沒給你,你就知道貴重了?」

    趙長卿笑,「老祖宗這兒的東西,哪樣都好。我有這個項圈兒帶就行了,今天能跟鈴姐姐她們一道去就是沾光,哪兒能再偏了老祖宗的東西?老祖宗有好的,只管留著給鈴姐姐她們戴吧。」

    紫鸞很快捧了來,朱老太太笑眯眯道,「你這孩子啊,鈴兒她們是我的重孫女,你難道是外人?你是我的重外孫女,手心手背都是肉,我一樣的疼。」說著就打開來,裡面何止是一隻金燦燦嵌著美玉的項圈,還有配套的兩隻赤金嵌玉的小手鐲。

    朱老太太給趙長卿摘了她普普通通的金項圈兒,換了這件赤金嵌玉的,仔細打量片刻,笑問,「鈴兒,你看妹妹這樣打扮可好?」

    朱鈴笑道,「比先前更好看了。卿妹妹本就生的好,她白嫩的很,什麼樣的顏色都襯得出來。」說著,朱鈴連帶趙長卿的兩隻鐲子都給她換了,笑道,「這樣就更漂亮了。」

    紫鸞將趙長卿換下的項圈和手鐲放在原來的匣子裡,朱老太太笑,「就這麼戴著吧。」

    趙長卿忙謝了老祖宗的賞。

    朱曦笑,「卿妹妹胖胖的,這麼一打扮,真跟年畫兒上的娃娃似的。」

    朱老太太笑,「長卿年紀還小,過幾年一抽條就會瘦的。這孩子小時候,還是這樣圓圓潤潤的好看。」

    趙長卿摸摸腕上的鐲子,很是歡喜,眉開眼笑的說,「主要是身體好。我一頓能吃一碗飯,一年到頭從不生病的。我覺著,曦姐姐就太瘦了。」

    朱曦驚嘆,「我一天也吃不了一碗飯。」怪道這樣圓潤。

    「那不餓麼?」趙長卿問。

    朱曦搖頭,「不餓,吃多了胃裡不舒服。」

    朱曦的生母是朱青堂的妾室,據說是江南美人兒,生的裊裊娜娜,風吹就倒的模樣。朱曦小小年紀,已有其母風範。而且,朱曦衣裳髮飾雖不若朱鈴華美,眉宇間卻更較朱鈴精緻漂亮。趙長卿道,「這也難怪了。」

    小孩子們正說著話,朱大奶奶袁氏打扮的金壁輝煌的到了,給朱老太太見禮後笑道,「長卿來了。」

    趙長卿過去見禮,袁氏笑,「今天打扮的真好看。嗯,這項圈兒莫不是老祖宗新賞的。」

    趙長卿伸出兩隻手腕來,道,「還有一幅鐲子。」

    袁氏笑,「這孩子就是討人喜歡,你這小模樣啊,這東西也就配了你不算糟蹋。」

    「嬸嬸過獎了。」趙長卿一笑,「是我來得巧,得了老祖宗的好東西。」

    不消片刻,袁氏的婆婆陳氏也帶著丫環們到了。大家又是一番見禮,陳氏笑,「莫多禮。」恭恭敬敬的對朱老太太道,「母親,時辰不早了,媳婦這就帶著孩子們過去。」

    朱老太太點點頭,「去吧。這回孩子多,鈴丫頭,你是做姐姐的,要照看好妹妹們。卿丫頭,你去過將軍府,也要提點著姐姐們。」

    兩人皆柔聲應了。

    其實將軍府的宴會與尋常人家的宴會並沒有什麼不同,無非就是楚將軍到邊城的第一次大的宴請,大家格外正式罷了。

    照樣是夫人有夫人們說話的屋子,姑娘有姑娘們玩笑的地方。楚越在廳中待客,一身大紅衣裙。趙長卿覺著,楚越是她見過的最適合穿大紅的人,楚越英氣逼人,少了些少女的柔美,但,楚越身上就是有一種特別的味道,大紅的顏色在她身上鋪陳開去,更添豔麗。再加上楚越是今日的壽星,頭上插戴著趙長卿叫不出名子的亮晶晶的首飾,有說不出的華彩照人。

    楚越並不似上次相見時活潑跳脫,相反,她優雅禮貌,落落大方。

    「鈴妹妹、曦妹妹、蟬妹妹,你們來了。」楚越親熱的握住朱鈴的手,又瞧趙長卿一眼,笑道,「長卿也來了。妹妹們快進來坐。」

    朱鈴對邊城的閨秀自然是很熟的,和氣的與諸人打著招呼。趙長卿手裡抱著小匣子,尋機說,「楚姐姐,這是我送給你的生辰禮。」

    楚越雙手接了,摸摸趙長卿的頭,「麻煩卿妹妹了。」低聲對她道,「你自己玩兒,我今天不大顧得上你。想吃什麼自己拿。」

    趙長卿點點頭,楚越將趙長卿送的生辰禮交給丫環珠兒,又與其他閨秀寒暄起來。

    其實楚家兄妹的生辰並沒有朱老太太的壽辰熱鬧,不過屋裡的閨秀也個個有來歷,最不濟的都是千戶之女。

    知道總旗與千戶的差距嗎?

    這麼說吧,一個千戶手下有十個百戶,一個百戶手下有兩個總旗……所以,有閨秀過來同趙長卿打招呼問她的家門時,大家那好奇的神色無疑都是:這總旗家的丫頭是怎麼坑蒙拐騙混進來的啊!

    還是趙千戶家的千金趙飛云拉著趙長卿的手,對著一起的閨秀笑道,「這是我本家的小堂妹。」才算略略消解了趙長卿的困窘。

    至於朱家姐妹,朱鈴帶著五歲的朱蟬在與相熟的朋友說話,朱曦也有自己的朋友,趙長卿一時沒跟上,就落了單。

    趙長卿立刻反應過來,是啊,每個人都有來歷,他們家也不是孤伶伶在邊城的。只是,趙氏家族實在也算不上顯赫人家,族長一支不過世襲千戶之職。

    趙長卿之所以不認識趙飛云,實在是因為自己家太不起眼了。趙氏家族雖然不顯赫,因世居邊城,族人加起來也有上千。趙勇家就是普通的軍戶,平凡的如同大海的一滴水。所以,雖是同族,趙長卿與族長孫女的趙飛云並不相識。

    趙長卿自己也不曉得趙飛云怎麼會認識她,不過,既然趙飛云認她做妹妹,趙長卿立刻伶俐的喊了聲,「姐姐。」

    趙飛云笑問,「你怎麼過來的?」憑趙勇家的門第,將軍大人可能根本不知道他是哪棵蔥,自然不可能請趙勇。

    趙長卿道,「我跟著鈴表姐她們來的。」

    「我猜也是了。」趙飛云年紀也不大,八九歲的模樣,說話行事卻很穩重,還拿個桂圓給趙長卿吃。趙長卿安靜的聽著她們說話,聽話又乖巧,起碼不討人厭。

    到了中午,一道吃過宴席,待袁氏譴了丫環來喊她們回家,趙長卿同趙飛云說了一聲,便與朱鈴朱曦朱蟬過去同楚越道別,楚越很客氣的將她們送到門口。

    至於袁氏說的戲啥的,將軍府根本沒請戲班子,想想也是,大冷的天,誰願意凍個半死的去園子裡聽幾齣戲啊。

    趙長卿跟著朱家的車,自然先去了朱家。

    諸人照例是先去朱老太太院裡,朱老太太笑道,「將軍酒的酒席,可熱鬧?」

    袁氏笑,「楚將軍剛來,多是請的城中官宦之家,倒還熱鬧。」

    朱老太太笑,「這就好。」對陳氏袁氏婆媳道,「你們也累了,去歇著吧。」又打發了三個重孫女換了衣裳再過來,趙長卿乖乖的坐在一畔,朱老太太笑問,「卿丫頭,席上吃的可好?要不要再墊補些點心。」

    趙長卿笑,「老祖宗,我已經吃好了。席上的飯菜挺好吃的,有道酸筍湯,開胃又好喝。還有燜羊肉,帶著甜味兒,也好吃。」

    「去的女孩兒們多嗎?」

    「挺多的。」

    「哦,都是誰家的啊?」朱老太太耐心的問。

    「我都不大認得。」趙長卿道,「倒是我們族長家的堂姐也去了,原本我不大認得她,還是堂姐先認出我來。我聽著她們說話,很多都聽不明白。」

    朱老太太笑,「那覺不覺著悶啊?」

    「不悶。堂姐挺照顧我的,還拿桂圓給我吃。」趙長卿道,「若是不去,我就不能認識堂姐了。」

    朱老太太摸摸趙長卿的頭,「你這樣很好,以後去別人家赴宴也是一樣的。慢慢來,你年紀小,還有許多人不認得,待你大兩歲,會漸漸的認識許多朋友。有了新朋友,就要好好交往。」

    趙長卿點點頭,「我記住老祖宗的話了。」

    趙長卿在朱老太太這裡玩兒了會兒,朱老太太便吩咐丫環出去傳話,準備馬車送趙長卿回家,又叫丫環裝了一匣子點心給她帶著,還有先時趙長卿摘下來的小項圈小手鐲。趙長卿笑,「謝老祖宗賞我項圈兒和鐲子,我很喜歡。」

    朱老太太看她半點不扭捏,也笑了,「喜歡就好。」

    趙長卿鳥槍換炮的回家。

    凌氏正在趙老太太的屋裡,婆媳兩個商量事情。

    凌氏一見趙長卿就笑了,「這項圈兒怎麼換樣了?」實在不是凌氏眼尖,雖說趙長卿先時戴的也是金項圈兒,不過,金項圈兒與金項圈兒也是不一樣的,這個格外的明晃晃金燦燦,瞧著份量也足。

    趙長卿笑,「是老祖宗給我的。」把手伸出來給祖母和凌氏看,「這是一對。」

    凌氏讚歎不已,「這可實在是太貴重了。老祖宗因何給你啊?」

    「我也不知道,我去了沒說幾句話,老祖宗看了看我,就叫丫環找出這個給我。」趙長卿說,「可能是因為鈴表姐她們都穿的很好看的緣故吧。」

    凌氏望向女兒,嘆道,「你生的不比她們差,就是咱們家,是比不了你鈴表姐家的。」

    趙老太太笑對凌氏道,「莫聽長卿這般說,以往我也常帶她去,怎麼別的時候你外祖母沒賞過她,偏今天給她?興許是長卿運氣好,投了你外祖母的眼緣。」

    趙長卿道,「老祖宗還給了我一匣子點心,叫我帶回來吃。」

    凌氏笑,「你今天有財運。這可是好東西,妥妥的放起來,等出門再戴。」

    趙長卿應了,說,「這個很貴重,就是怪沉的,不如原來爹爹給我打的那個帶著輕便。」

    「傻子,用的金子份量足,自然沉的。」凌氏喚了趙長卿到跟前仔細看過新項圈新手鐲,心裡委實讚歎了一番,就是她自己也沒這樣的好東西。凌氏看趙長卿就有幾分可人了,摸著她的頭笑問,「今天可還順利?」

    「挺好的,酒席也好吃。」不待凌氏問,趙長卿便主動道,「將軍府請的都是官宦人家,我大多都不認得。倒是遇到了族長家的堂姐,跟堂姐坐一處了。」

    凌氏皺眉道,「族長家啊,咱家並不常與族長家來往,你怎麼認得她?」

    「我並不認得她,是她不知道怎麼認得我,跟我一說話,我才知道原來是族人。」

    凌氏問,「她待你可還和氣?」

    「挺好的,一直照顧我來著。」

    凌氏道,「多認得一個也沒壞處。」

    豈止是沒壞處,看凌氏的小眼神兒喲,簡直要樂出花了有沒有?

    趙長卿覺著,她只要保持現在的態勢,凌氏何止不會討厭她,凌氏多半會把她當成活寶貝的好不好!

    許多上一輩子求之不得的東西,好像這輩子很輕易就得到了呵。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31 PM

第20章 堵嘴~

   朱老太太給的項圈兒鐲子啥的很快派上了用場,趙長卿跟著父親趙勇去給外家送年禮,就戴的這一套。凌氏並未察覺趙長卿的「險惡用心」,還誇了幾句趙長卿打扮的好看,叮囑父女兩個早去早回,便讓他們去了。

    其實趙長卿的用心也稱不上「險惡」,她純粹是因為凌三姐話多討厭,又想著凌三姐最是個貪財好妒巴高向上的性子,這才打扮的富貴模樣的去凌家刺凌三姐的眼。

    再者,或者是上輩子太習慣做隱形人,物極必反啥的,趙長卿便添了些愛顯擺的臭毛病。不過,趙長卿能去臭顯擺的對象顯然不多。其一,她交際圈子有限。其二,畢竟內裡是活了幾十年的人了,要是讓趙長卿去跟別人顯擺,她不見得能做出來。譬如,每次去小梨花兒家,趙長卿都會換件尋常衣裳。在趙長卿看來,這也是一種禮貌。其三,譬如朱家、楚家吧,都是需要她仰望的,她想顯擺也顯擺不起來。

    所以,經過趙長卿心中層層遴選之後,凌家竟是再好不過的顯擺對象。

    於是,趙長卿便打扮的花團錦簇與父親一道的去了。

    凌老太太瞧見她很是歡喜,摟她在懷裡一陣摩挲,「卿丫頭好些日子沒來了。」

    趙長卿巧言巧語,粉兒懂事的小模樣,道,「外祖母,母親懷著小弟弟,我得在家照看母親,就出來的少了。」

    舅母凌二太太笑,「卿丫頭小小年紀就知道孝順了,比你表姐們還強。」

    趙長卿含蓄一笑,「大表姐現在就會做糕點,也會裁衣裳,能給大舅母分憂,也很懂事很孝順啊。我比起大表姐,還差的很遠。外祖母,怎麼不見表姐們呢?」

    凌大太太笑,「今兒趕了個巧,你大表姐幾個跟著你大舅舅去了她們外祖家。你三表姐和表哥在家,這會兒大約在學著認字呢。」令丫環去喚孫子孫女過來。

    「認字?表哥不是已經進學了嗎?這都要過年了,還在溫習功課嗎?」

    凌二太太笑,「是你表姐,羨慕你能唸書羨慕的緊,如今你表哥沒事,就教她認些字。」

    趙長卿笑,「我看表姐也很喜歡唸書,她先時還不認得字的時候就要借我的書看。我不借,她還跟我發了頓脾氣,可是把我嚇壞了。」

    過去了八百年的舊事趙長卿還掛在嘴裡,尤其是不那麼長臉的事,凌二太太笑意微僵,「我聽說咱們卿丫頭生了好大的氣,後來我叫你表姐去給你賠禮,偏生你沒在家,如今氣可消了?」

    「舅母想得多了,我們是嫡親的表姐妹,誰還真拿著一點子小事兒放心裡。就是覺著三表姐為人厲害,我還想著跟表姐說幾句好話,叫她以後少欺負我呢。」趙長卿笑嘻嘻地,「我母親也是這樣跟我說的,叫我們姐妹好生相處,做一輩子好姐妹。」

    凌二太太聽她一時歹一時好,簡直不知該怒該喜了,只得一笑,對婆婆凌老太太道,「以往倒不覺著,卿丫頭這張嘴真是越發巧了,說起話來倒似個大人似的。」

    凌老太太笑,「明年就五歲了,孩子也快長大了。」

    凌大太太對趙長卿的感覺便不似凌二太太複雜,她向來是鮮少言語的,此刻道,「這孩子是天生有靈性。」

    正說著話,凌三姐與凌騰就到了。

    凌三姐親親熱熱的迎上來,笑著拉住趙長卿的手,「聽說妹妹要來,我一大早就盼著妹妹呢。」

    趙長卿也笑道,「聽說姐姐在跟表哥學認字,倒是打擾姐姐的功課了。」

    凌三姐笑,「不過學著認三兩個字,不做睜眼瞎就罷了。」

    趙長卿笑,「姐姐靈慧,表哥也是極好的,不然,哪有耐心教姐妹們認字呢。就是,現在大姐姐、二姐姐、四姐姐都不在家,表兄若單獨教了三姐姐,那一會兒大姐姐她們回來了,表兄豈不是還要再教一遍。」趙長卿一臉天真無邪的建議,「要我說,最好固定一個時間,表哥像學里夫子那般一起教更節省時間。表哥表姐,你們看我說的是不是這個理?等以後我小弟弟長大了,我也要教他認字讀書。」

    趙長卿一席話,凌三姐凌騰面上都僵了,凌大太太臉上淡淡的不說話。還是凌二太太反應快,笑道,「你三姐姐就是偶爾認三五個字罷了,哪裡還用得著講究學裡那一套?什麼時候你大姐姐她們想學,找你表哥一道認也是一樣的。」

    趙長卿笑,「哦。」

    凌三姐立刻笑道,「家裡有新買的點心,雖然不是南香園的,也好吃的很。我去給妹妹拿過來。」趕緊堵上這丫頭的嘴吧!

    「謝謝三姐姐。」趙長卿笑的越發甜了。

    倒是凌騰很認真的思考了趙長卿的意見,點點頭對凌大太太道,「大伯娘,還是卿妹妹說的對。我先時都沒想起這個辦法來,家裡姐妹,也不用學識多淵博,多認幾個字總是好的。每天不必多學,學三個字,一年就是上千字,起碼以後看個書信賬本子是無虞的,我也並不會耽擱功課。」

    凌二太太頓時焦心,怎麼會不耽擱功課?兒子日日要苦讀的,難道還要抽出時間來教導姐妹?

    閒氣勿生,騰哥兒這孩子當真是心性好。凌大太太笑,「還是你功課最要緊的。」

    凌騰笑,「我要真有那個資質,不會因每天教姐妹們幾個字就考不中功名。若沒那個資質,縱使讀到白頭也是枉然。大伯娘放心,我心裡有數。」

    凌大太太笑著摸摸凌騰的頭,「你們兄弟姐妹的事,你們商量著來吧。」做親娘的,若有機會,哪個會反對女兒識字唸書。

    趙長卿當真是對凌騰刮目相看,上輩子她只知道凌騰是個有本事的厲害人,不想他小小年紀就這般靈性天生。

    凌騰對著趙長卿抿嘴一笑,問,「妹妹書唸到哪本了?」

    趙長卿道,「已經唸完了《三字經》《千字文》,在念《論語》。」

    凌騰不吝讚賞,「妹妹今年才學的認字,速度已經很快了。《三字經》《千字文》都是啟蒙的,認些家常字足夠了。妹妹喜歡讀《論語》麼,你又不必科舉,我在學裡也在念《論語》,總覺著有些枯燥。」

    趙長卿笑,「我看書上說『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義』,縱使枯燥些,能通曉些道理總沒壞處。不過,我不必科舉,囫圇吞棗的讀過也就是了,不必深究其中微言大義。」

    凌騰笑,「這也是『好讀書,不求甚解』了。」

    一時,凌三姐捧著點心來了,笑道,「說什麼讀不讀書的話呢?你們倆湊到一處倒是投了緣。」

    凌騰先拿了塊酥點遞給趙長卿,笑,「卿妹妹嘗嘗。」

    凌三姐笑,「卿妹妹連將軍府的酒席都吃過,不會看不到咱家的粗糙點心吧?」

    趙長卿托著小帕子細緻的咬一口,道,「心有所思,口有所言。我並不是這樣的人,倒是三姐姐忽然這樣說,莫不是我在三姐姐心中便是這等勢利小人不成?」

    「這是哪裡的話,跟你說笑都不成了。」凌三姐托腮望著趙長卿道,「我是羨慕妹妹,我跟妹妹一道去給朱家老祖宗賀壽,怎麼偏妹妹得了將軍府姑娘的眼緣兒呢?」

    凌騰皺眉,「姐,這也值當拿出來一說。各有各的緣法罷了。」

    「卿妹妹又不是外人,我就問一問。」凌三姐生來就是這幅性子,她這般對趙長卿格外親熱,又拿點心給趙長卿吃,並不僅僅是為了堵趙長卿的嘴。凌三姐笑眯眯的問,「卿妹妹跟我說說,將軍府的姑娘生的漂不漂亮,待人如何?我聽說她是從南面兒來的,南面兒的人長的跟咱們邊城的人一樣嗎?」

    趙長卿露出個稍稍驚訝的神色,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著凌三姐,一臉無辜的問,「三姐姐不是早見過將軍小姐了嗎?怎麼還來問我?」

    「我哪裡見過了?雖然都說那天朱家老祖宗過壽將軍府的姑娘去了,只是當時閨秀那般多,縱使見過也不記得了。」凌三姐還懵懂著。

    趙長卿當下不再客氣,微微一笑,「就是三姐姐跟我說的,那個吃了很多橘子的姐姐,就是楚姐姐啊。三姐姐不是還說楚姐姐是個傻瓜麼?」

    凌三姐當下臉色大變,那模樣真恨不能立刻厥過去,或是祈求老天時光倒流,讓她把當初說出去的話再收回來。

    凌三姐當下遷怒,道,「妹妹早知道楚姑娘的身份,怎麼不早告訴我?」

    趙長卿揚起兩道淡淡的眉毛,反問道,「我怎麼會早知道?我也是在給老祖宗祝壽時才認識的楚姐姐。那時誰也不知道楚姐姐是將軍府的姑娘,不信你就去打聽打聽。你什麼時侯說楚姐姐是傻瓜的?你自己想想,那天在朱家吃過酒席後在我家你跟我說的,當時騰表哥也在一畔。之後我可有跟表姐見過面,表姐說叫我怎麼早告訴你?」

    凌三姐臉上既尷尬又後悔,顧不得別的,她可憐巴巴道,「卿妹妹,你不必把姐姐說的糊塗話跟楚姑娘說了吧?」

    「三姐姐可真是的,你是我嫡親的表姐,我閒著沒事兒倒去跟個外人說你的閒話,我是那樣裡外不分的人?」說著,趙長卿作一臉仁義相。不過,楚渝自己猜到的跟她可沒關係!

    凌三姐稍稍的舒了口氣,放下心來,笑,「怎麼會?咱們姐妹最要好不過的,我信不過別人,還能信不過妹妹。」

    精神一輕鬆,凌三姐又跟趙長卿打聽,「喲,妹妹這項圈兒跟鐲子都是新打的吧?可真好看,什麼時候打的?」

    凌騰實在聽不下去,拿了塊糕給凌三姐,道,「姐,吃點心。」

    堵嘴!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35 PM

第21章 變數

  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凌三姐也是個奇人,哪怕靈秀如凌騰想用糕點堵住凌三姐的嘴都是白費力氣。

    凌三姐想說的話,你不叫她說完,她能憋死。

    於是,凌三姐又眼冒金光的盯著趙長卿的新項圈新手鐲打聽一番,得知是朱老太太給的,凌三姐羨慕的嘴裡能冒了酸水兒,一個勁兒的說,「老祖宗對你真好,給你這樣的好東西。」

    凌三姐的神色實在太有娛樂性,趙長卿心下大悅,笑眯眯,「是啊。」

    不過,凌三姐的想法與動作往往是不能預測的,譬如,凌三姐忽然握住趙長卿的手腕,跟趙長卿打商量,「卿妹妹,你這鐲子實在好看,能讓姐姐試一試嗎?」

    不待趙長卿說話,凌騰先黑了臉,他一巴掌打開凌三姐的手道,「姐,你已經七歲了,卿妹妹才幾歲,她這些小鐲子小首飾,都是給娃娃戴的,你哪裡戴得進去?」

    凌三姐摸摸自己被打疼的手,伸出細細的手腕,「她生得胖,我人瘦,哪裡就戴不進去了?」又好聲好氣的哄趙長卿,「卿妹妹,就讓姐姐試一試,沒什麼妨礙的。」

    凌騰祭出殺手鐧,「姐,你是要我叫母親過來嗎?」

    凌三姐滿腔試新首飾的熱情如被人當頭澆下一盆冷水,惡狠狠的瞪凌騰一眼,「你生來就是跟我做對的吧!」

    凌騰乾脆地,「隨你怎麼想,你少打卿妹妹的主意,她的東西是她的,你想要去跟母親開口要!」

    凌三姐心說,我要能要得來,還用借這丫頭的東西麼?只是弟弟在家中地位非凡,凌三姐兩回得罪趙長卿都挨了揍,她也有些怵趙長卿,一口惡氣,只得忍了。

    凌騰用手背試試茶盞的溫度,笑對趙長卿道,「妹妹喝些水,吃點心嘴巴會幹。」

    趙長卿一笑接過,「謝謝表哥。」

    凌三姐重重的哼一聲,這裡還真是有個裡外不分的傢伙!

    剛好凌二太太進來,見女兒這般顏色,立刻道,「你又鬧什麼?你年紀最大,反不知照看弟妹!我看你又是皮子癢!」

    凌三姐自覺有理,道,「我哪裡鬧了,就是看卿妹妹的鐲子好看,想試試而已。」

    凌二太太給了凌三姐後背一巴掌,「你又不是沒鐲子,做甚眼饞妹妹的東西!」笑著拉著兒子與趙長卿,道,「卿丫頭,騰兒,過來吃飯了。」

    午飯很豐盛,因為人口實在不多,縱使凌家規矩大,因無外人,便一處坐了席。

    凌騰與趙長卿一左一右坐在凌老太太身畔,趙長卿小小年紀捏著筷子熟練的吃飯,她吃相很有幾分文雅。凌太爺心情極佳,對趙勇道,「卿丫頭你們就教導的很好,小小年紀,便很穩重。」

    趙勇嘴咧到後腦勺,假假的謙虛,「她一個丫頭,還毛躁的很。」

    「哪裡毛躁了。」凌太爺一笑,「若是教她唸書,姑娘家,女四書讀一讀也有好處。」

    趙勇連忙應了。

    趙長卿做出好奇的模樣,問,「外祖父,騰表哥也要念女四書嗎?」

    凌太爺呵呵笑,「你表哥是男孩子,不必學的。」怕趙長卿年紀小不明白,凌太爺道,「這是給姑娘家念的書。」

    趙長卿做恍然大悟狀,她天真的笑著,「外祖父說的肯定是對的,這一定是極好的書。」

    凌太爺笑贊,「這丫頭真是乖巧。」

    趙長卿掃一眼凌三姐滿是羨慕的眼神,謙虛道,「比起表姐們我還差的遠。」

    用過飯又說了會兒話,趙勇便帶著趙長卿回家了,路上趙勇還念叨,「丫頭,咱家有沒有那啥叫女四書的書?」趙勇沒啥唸書天分,自己少時念的幾本書早已不大記得了。

    趙長卿道,「沒。」

    「爹帶你去書鋪買來看吧,你外公是有學問的人,說是好書定是好書的。」趙勇對老丈人頗是信服。

    趙長卿道,「不就是個秀才麼。外祖父五十幾才中的秀才,能有什麼眼光?要真是絕世好書,怎麼不說表姐妹們念,偏跟我說。」

    趙勇笑,「你這丫頭,你表姐妹們不是沒唸過書麼。」

    「爹,你別聽外祖父一說就當了真。」趙長卿眯著眼睛小聲跟她爹嘀咕,「爹,你想一想,母親可唸過書?」

    「這倒沒有,你外祖父不是常說麼,女子無才便是德。」

    「是啊,爹想想,母親和表姐妹們都沒唸過書,可見外祖父是個迂腐的人,他才不喜歡女孩子唸書呢。」趙長卿有模有樣有理有據的說道,「可是你看鈴姐姐她們,連祖母小時候,也都是唸過書的。這就是人家的差別。就是爹爹,因認得字,也在衛所格外得百戶大人的器重吧?」

    趙勇笑,「不過是簡單的書文叫我看看而已。」

    「那也是啊,皆因爹爹識得字,百戶大人才會叫你幫著看,不會找別人。」趙長卿道,「可見讀書識字是有好處的,外祖父自詡為文人,卻不叫家中女孩兒唸書,一點遠見都沒有。別的不說,三表姐可喜歡跟官宦人家的閨秀們來往了,可是她沒唸過書,就會被人暗地裡笑話。這些話,我都沒跟她說過,就是怕她傷心來著。」趙長卿真真假假的一通說。

    趙勇看趙長卿翹著小嘴巴啦巴啦,口齒清晰,言語伶俐,不禁笑道,「真不知道你這丫頭怎麼長的,咱們老趙家三輩子的心眼兒都長你一個人身上了。」

    趙長卿眨眨眼,「這是爹你會養,才把我養的這麼好。」

    趙勇哈哈大笑,對趙長卿道,「不過,你外祖父也是好意。你念不念的爹不強你,在老人家面前只管裝個乖,像今天就很好。你有什麼話,私下跟爹說就是了。」

    趙長卿兩輩子才知道他爹是這樣寬容的脾性,她上輩子一直都沒有勇氣真正抬起頭來跟父親說一句話。趙長卿靠著父親的肩,輕輕的點頭,「爹,等咱家的書都學完了,我再買別的書看。再說,根本不用去買書,反正那麼多唸書的朋友,借她們的看就行了,還能省下銀子呢。爹,你說是不是?」話到最後,趙長卿又有了精神。何必再自怨自艾,那些悲愴可憐的舊時光已然過去了啊。

    趙勇連連點頭,哄她道,「是啊,我家卿姐兒真會過日子。」

    趙勇帶著趙長卿去買了南香園的點心回家,趙長卿叫柳兒裝在盤子裡給老太太吃。

    趙老太太笑,「留出一半來給你母親送過去。」

    趙長卿道,「母親一次怪爹爹寵我亂花錢,我不去,叫爹爹拿過去吧。」

    趙勇笑,「偏你鬼心眼兒多。」

    趙老太太道,「去瞧瞧你媳婦,她定惦記著娘家。」

    趙勇便帶著點心去了。

    凌氏先問了娘家的事,果然見白婆子端來點心便嗔怪,「每次你帶著長卿出去,她必是要這要那,南香園的點心多貴啊,你就很捨得給她買。」

    趙勇是個實誠人,關鍵時刻卻很有幾分男人的機伶,笑,「哪裡是為她,我是想著你好這一口,才去買的。」

    凌氏臉上微紅,嗔道,「你就兩頭討巧吧。」到底心裡高興,先遞了一塊給丈夫,「買回來就別放著,等明天就不新鮮了。」

    夫妻兩個說了許多話。

    趙家這個新年過的很融洽,凌氏有了身子並未守夜,早早睡了,老太太趙勇趙長卿祖孫三個在屋裡穿的暖烘烘圍著炭火說話。到子時,趙勇帶著趙長卿到院子裡放煙火。

    待第二日早上,趙長卿收了兩個大紅包,一家子吃過熱騰騰的羊肉餃子,趙勇出門拜年。一個上午也不斷有親近的族人來給老太太拜年。

    小戶人家不似大家大戶那般講究還要請客戲酒什麼的,無非就是親戚晚輩過來磕個頭罷了。若有孩子過來,老太太便發個紅包。

    當然,這個紅包跟給趙長卿的沒的比。趙長卿已經看過自己的紅包了,凌氏給她的那個裡面是個一兩的小銀錁子,老太太給她的紅包裡是一對小銀錁子,她已經密密的放自己的銀匣子裡面去了。

    這個年,最辛苦的是凌氏,有親戚們過來,她是當家主母,不好不出來應酬。一個上午,累的夠嗆,臉上帶著明顯的疲憊。趙長卿勸她,「母親回屋裡躺著吧,別強掙著起來了,還是小弟弟要緊。」就是正月產期,凌氏肚子格外大,故此,份外辛苦。

    凌氏道,「這怎麼成?難道親戚們來了叫你祖母招待,你又小,我這也不累,無非坐著說話兒罷了。」

    趙老太太也是擔心凌氏的肚子,道,「都是親戚,沒人挑你這個理的。」

    趙長卿提議,「要不母親去我屋子裡躺躺,待有親戚來,直接從我屋裡出來,不費什麼事。」

    凌氏心裡一暖,覺著果然是大了一歲,趙長卿都格外懂事了,笑,「這也好。」

    不知是不是白天累著了,晚上凌氏肚子就不舒坦,有些發動的跡象,好在趙勇在家,連忙去找了產婆子來。趙老太太在屋子坐不住,交待趙長卿好生在屋裡呆著,自己去了凌氏的院子裡。

    趙長卿並沒鬧著過去,凌氏的尖叫穿透夜空,隱隱的傳過來,趙長卿聽得一清二楚。

    她說不上是什麼感覺,直待夜深,趙老太太滿面疲倦的扶著柳兒回來,趙長卿靜坐燈下,聽到動靜抬起頭,起身扶了趙老太太一把,張嘴一說話才覺著喉嚨有發乾,問,「祖母,母親還沒生嗎?」

    趙老太太嘆口氣,「還得等些時候,天這麼晚了,卿丫頭,晚上你吃東西了沒?」

    「我吃了點心,祖母要不要吃點。」

    趙老太太搖搖頭,「祖母不餓,你去歇著吧,太晚了。」

    趙長卿勸道,「祖母莫擔心,母親已經生過我了,這約摸是時辰不到,小弟弟不肯出來呢。」

    趙老太太摸摸她的頭,笑,「是啊,卿丫頭說的對。」

    趙長卿倒沒什麼失眠的事,待她第二天一起床,柳兒笑盈盈的服侍她穿衣裳,笑盈盈的報喜道,「姑娘,太太一大早就生了。」

    「哦,生了什麼?」

    「姑娘猜猜看。」

    「肯定是小弟弟。」這對於趙長卿沒啥困難。

    柳兒笑,「還有個小妹妹。」

    趙長卿吃驚的連話都不會說了,直待柳兒用溫熱的布巾給她擦臉時,趙長卿方回了神,再三問,「你是說,母親生了對龍鳳胎?!」上一輩子,趙蓉應該是在明年出生才對。

    「是啊。」柳兒笑,「老太太、老爺都高興壞了,直接賞了那產婆子十兩銀子!」十兩銀子對於底層生活的百姓絕對是一筆巨款,就是趙家平常一月吃用也就二兩銀子。趙勇這樣大手筆,可見是真正開心。柳兒滿面羨慕。

    趙長卿收拾好,當即立斷,「我去看看母親。」

    柳兒忙跟了去。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38 PM

第22章 歸來……

   趙長卿過去時凌氏的屋子已經重新收拾乾淨,只是還有淡淡的血腥氣縈繞。

    趙勇與趙老太太皆是笑容滿面,正在外間悄聲說話。見趙長卿來了,趙老太太拉她到跟前,小聲笑問,「卿丫頭做姐姐了,高不高興?」

    趙長卿也露出歡喜的模樣,小小聲的笑,「高興。我聽柳兒說有了弟弟,又有了妹妹。」

    趙老太太笑,「是啊。」

    「祖母,我能去看看弟弟妹妹麼?」

    趙老太太牽著趙長卿的手,叮囑她,「要輕一些,你母親還在睡覺。」

    趙長卿乖乖點頭。

    趙老太太便帶著趙長卿的手進去了,凌氏還在沉睡,兩個小娃娃裹著布包包放在凌氏身畔,一個也在閉著眼睡覺,另一個則睜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是醒著的,並不鬧。

    趙長卿小聲問,「老太太,哪個是弟弟,哪個是妹妹啊?」

    趙老太太指著睡著的寶寶,「睡著的是弟弟,醒著的是妹妹。」

    趙長卿細瞅幾眼,醒著的孩子忽然扭過頭看了趙長卿一眼,那一眼有說不出的詭異複雜。剛生的小孩兒其實並不好看,皺巴巴的半點兒不新鮮。趙長卿移開眼睛,心裡總有些不寧,隨口敷衍道,「挺好看的。」

    趙老太太並未察覺什麼,只是一笑,就帶著趙長卿出去了。

    凌氏平安生產,母子女俱是平安,趙老太太與趙勇心下大石總算落地,祖孫三人便去老太太屋裡用早飯。

    趙勇一下子得一子一女,喜的除了傻笑就是傻笑,話都不會說了。趙長卿忍無可忍,跟趙老太太道,「祖母,你看我爹爹,都笑傻了。」伸出小胖手掐了趙勇手背一下子,趙勇立刻回了神,笑,「你這丫頭,掐我做什麼?」

    趙老太太打趣,「再高興也得吃飯,吃過飯,先去你岳家報喜。」

    趙長卿道,「爹爹,你到外祖父家可不要總是傻笑走神,怪丟臉的。」

    趙勇笑,「你還知道什麼叫丟臉了?長卿,你是做姐姐的人了,可得更懂事,學著照顧弟弟妹妹啊。」

    趙長卿揚起小下巴,刁鑽道,「得看我心情啦。爹爹要是對我好,我高興就疼他們。要是爹爹對我不好,我不高興就打著他們玩兒。」

    「爹爹什麼時候對你不好了?」

    「我怕爹爹有了弟弟妹妹就不疼我了。」

    「胡說。」趙勇摸摸趙長卿的頭,溫聲道,「你是爹爹的長女,爹爹什麼時候都是最疼你的。」

    趙長卿問,「爹爹,你覺著是我長得好看,還是弟弟妹妹好看哪?」

    真是人小鬼大!

    趙勇哄她道,「當然是我家卿姐兒最好看了,你弟弟妹妹都不如你好看。」

    趙長卿美美一笑,讚道,「爹爹就是有眼光!」

    趙勇大笑。

    兒女雙全的趙勇心情大為舒暢,早飯足吃了三大碗飯,趙老太太連忙攔著。趙勇笑,「娘,沒事,昨晚吃不下,今天真是餓的很。」

    「那也莫吃了,你肚子裡空空,一下子吃太多會撐著的。」趙老太太命柳兒沏來釅茶,笑道,「喝兩碗茶,行行飯食,穿的暖暖和和的再去你岳家。又不是頭一遭當爹,穩重些。」

    趙勇笑,「就是以後再當爹,兒子照樣這般高興。」

    趙長卿問,「爹,母親懷的是兩個,怎麼先時沒聽你跟祖母說起過?」

    趙勇溫聲道,「雙生子生養不易,我有些擔心,就沒叫大夫跟你母親實說。嗨,甭管雙不雙生的,哪個我都一樣喜歡。」根本未提趙長卿當初還有個龍鳳胎弟弟夭折的事。

    趙長卿問,「那弟弟妹妹沒事吧?」

    「沒事,我已經請大夫來瞧過了,平安的很。」趙勇笑容滿面,喝了兩碗茶,便去了凌家報喜。

    凌氏睡了一天一夜方算睡足,見著一兒一女自然欣喜不已,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心中的甜美無處盛放滿滿的溢了出來,這種心情讓凌氏蒼白臉上閃爍著一種異樣的光輝。趙勇心有所感,卻是個嘴笨的人,並不會說那些個甜言蜜語,悄悄的捏一把老婆的手,憋出一句,「辛苦你了。」

    「真是傻話,我給自己生孩子,心裡只有高興的。」凌氏抿嘴一笑,眼睛又不由自主的去瞧兩個孩子,想到什麼對趙勇道,「說來稀奇,年三十晚上我做了個夢,夢到好一池芙蓉花,開的漂亮極了。結果轉天身上就不舒坦,不然,原是上元節左右的產期。」

    凌老太太正掀簾子進屋,聞言一臉驚喜,「這可是難得的好夢!二丫頭肩上可不正有個花朵樣的胎記。」

    凌氏剛醒,還未仔細看過兒女,聽老娘這樣一說,就有些意動。凌老太太抱起包著紅色小棉被外面繫著粉緞帶的寶寶,稍稍打開些指給女兒瞧,趙勇也湊上去看一眼。凌氏一見就笑了,「娘一說孩子生了胎記我這心裡就擔心,怕是不大好看。這丫頭倒是會長,這胎記可不就跟朵花兒似的,怕是這夢應在我這丫頭身上。」

    「胎記有甚要緊,孩子結實就好。再說了,這胎記粉粉的,約摸長幾年就不見了呢。」凌老太太笑,「這丫頭生的也好,以後定是有福氣的。」

    凌氏嘆口氣,「生長卿之前,我就夢到院中兩棵樹,一枯一榮,後來果然……」

    趙勇打斷凌氏的話,摸摸小女兒柔嫩的臉蛋兒,道,「那都什麼年間的事了,莫提了。」

    「是啊。」凌老太太笑勸凌氏,「如今這又是一對龍鳳胎,你這樣兒女雙全的,女婿又體貼你,你們老太太也是再好不過的脾氣,長卿聰明懂事,你這是盼都盼不來的福氣。」

    畢竟都過去幾年了,如今趙長卿也頗有幾分討喜之處,凌氏一笑,「是啊。」又問,「長卿來過沒?可知道自己做姐姐了?」

    趙勇笑,「昨天一大早就來看過了,還說弟弟妹妹好看來著。」

    凌氏笑著正要說什麼,兒子忽自夢中驚醒咧嘴大哭,凌氏忙將兒子抱起來,一摸是尿了,又是換尿布啥的一通折騰。凌老太太將手中的外孫女放下,道,「外頭還溫著奶,我去瞧瞧,孩子約摸也快餓了。」

    凌氏道,「我這胸脯脹的難受,讓哥兒嘬囁看。」

    「莫要如此,這樣囁開容易嗆著哥兒。」凌老太太還有一樣絕招,道,「我給你揉揉就開奶了。」說著,凌老太太解開凌氏襖子前襟,露出大紅的鴛鴦肚兜來。

    凌老太太念叨,「這就要喂奶了,還穿什麼肚兜。」

    凌氏臉微紅,道,「您老快點幫我按按,脹的很。」

    「白婆子去打盆微燙手的水來,再拿條乾淨的白布巾。」凌老太太指揮調度著,一面解了女兒身上肚兜。白婆子端來水,將白布巾投在水裡絞了幾下擰乾方遞給凌老太太。

    凌老太太將白布巾熱敷在凌氏的一雙飽脹挺立的乳.房上,唯獨露出兩顆紅櫻似的乳.頭,凌氏給燙的小聲哼哼。趙勇不知怎地,忽就出了一身熱汗。

    不過,此時大家都顧不上他。

    這熱布巾敷了片刻,凌老太太摸著不燙手時便揭了下去,凌氏雪白的胸脯敷出一片雪紅,凌老太太張開一雙韌而有力的手掌自下往上輕輕按摩著凌氏的胸脯,尤其羶中穴、乳根穴、鷹窗穴幾個穴位,這樣一直按了小半個時辰,凌老太太額角微微冒汗,凌氏忽而胸前脹痛微減,接著胸前便給流出的乳汁打濕。凌氏一聲輕嘆,「我的娘誒,可算是通了。」

    凌老太太抹一把汗,將孩子遞上來,道,「給孩子吃吃看。」

    凌氏側抱著孩子,將乳.頭往孩子嘴裡一塞,孩子便大口的吃起來。凌氏謝天謝地,「還好,這個肯吃。」當初趙長卿邪性,死活不吃她的奶,往回收奶時凌氏受罪不小。

    凌老太太笑,「傻話,你一個哥兒一個姐兒,只有怕不夠吃的。」

    趙勇擦著額間的汗道,「那我出去尋尋,看哪家有剛生產過的母羊,弄一隻回來。」趙長卿小時候全靠羊奶長大。

    凌老太太笑,「不急,現在孩子小,且夠吃呢。」

    不一時,趙老太太便帶著趙長卿過來了。

    「親家來了。」凌老太太笑,「卿丫頭,快過來瞧瞧你弟弟妹妹。」

    趙長卿有模有樣的瞧一眼,問,「怎麼還是皺巴巴的啊?一點兒不圓潤。兩個都皺巴巴。爹爹,我生下來不這樣吧?」

    凌氏笑,「你又知道什麼好歹?生下來丑不算醜,過幾日長出奶膘就漂亮了。」

    趙長卿點點頭,「要是像我就不會丑。」

    趙長卿往扎粉鍛子的棉布包裡看去,小女孩兒是醒著的,此刻正轉過頭看她。那雙眼睛明亮至極,沒有半分孩童的懵懂天真,趙長卿不著痕跡的看女孩兒一眼。趙老太太笑道,「嘴裡嫌他們不好看,你還總吵著要來看。」

    趙長卿轉回頭,彎著眼睛笑起來,問,「祖母,弟弟妹妹能跟我玩兒麼?他們會叫姐姐麼?」

    「哪兒有這麼快。」趙老太太話還未曾說完,就聽床上響起一陣驚天動地的哭聲。小女孩兒扯著嗓子嚎哭起來,凌氏以為孩子尿了,摸了摸,底下倒是乾的,又抱起來喂奶,也不肯吃,只是一味的嚎哭。

    凌氏急得六神無主,「這可是怎麼了?」

    凌老太太接過來,打橫放在臂彎悠著哄著,道,「興許是困了。」

    不過,很明顯,小女孩兒並不是困了,她就是沒完沒了的嚎哭。因為哭聲太響亮,引的龍鳳胎哥哥也跟著大哭起來,一時間室內哭聲震天。

    趙勇畢竟是大男人,實在受不了這個,忙帶著趙長卿出去了,到了院子裡,趙勇挖挖耳朵,唏噓不已,「我的天哪,險些給震聾。」

    趙長卿給逗的咯咯笑起來。

    殊不知,屋內大哭不止的小女孩兒在趙勇帶著趙長卿出去後,便抽抽咽咽的止住了哭聲。

    大人們並未察覺什麼,剛出生的奶娃子,哭鬧太正常了。只是多了幾次,只要趙長卿一去,向來不哭不鬧的小女孩兒必然啼哭不止,不要說凌氏,便是趙勇也覺著有些異樣。

    凌氏為此很是不安,晚上悄悄與趙勇商量,「你去城外平安寺裡去找行苦大師卜上一卦,跟大師把咱家的事念叨念叨。這也怪,怎麼這麼些人,二丫頭獨見不得長卿呢?問問可是命中有何罣礙?」

    趙勇皺眉,「真個怪事。」

    「這幾日暫別叫長卿過來了,倒不是嫌她,她一來二丫頭就鬧,連帶她兄弟也跟著一起鬧,誰受得了這個。」凌氏又有幾分心煩,不禁想到趙長卿夭折的龍鳳胎弟弟。

    趙勇道,「我就去平安寺問問看,正好請大師一併給大哥兒和二丫頭起個吉祥名子。」

    凌氏一笑,「也好。」

    其實不必凌氏說,趙長卿也不再往凌氏的屋子裡跑去看弟弟妹妹,按趙長卿的話說,「一對哭包,煩的很!」

    趙老太太笑,「好,那咱們就接著唸書習字。」

    趙長卿明顯對書本興趣更大,便恢復了自己上午唸書,下午習字的生活。

    她知道,趙蓉回來了。

    如果在看到趙蓉眼睛的時候她還不確認,不過,這幾日趙蓉的表現,趙長卿確信無疑。

    是的,趙蓉回來了。

    可是,這又有什麼關係呢?

    一切已經與上一輩子完全不同,哪怕趙蓉依舊是原來的趙蓉,她也早已不是原來的趙長卿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42 PM

第23章 平安寺偶遇

     趙勇原是想一個人去平安寺的,結果給趙長卿發現,趙長卿死活要跟,趙勇哄她,「你乖乖在家裡呆著,爹爹回來時給你買南香園的點心吃。」

    趙長卿精的很,抓著趙勇的袖子不松手,道,「我要跟爹爹一起去,我很久沒出去過了!爹爹要不帶我,我就到母親屋裡去。反正妹妹一見我就哭,我就賴母親屋裡不出來,看她哭啞嗓子!爹爹不是說最疼我麼?我要去嘛!爹爹帶我去!」

    趙勇寵趙長卿寵慣了的,實在沒法子,只得帶了趙長卿一道去,也讓柳兒一道跟著,到時看著趙長卿。

    趙長卿同趙勇坐在車裡面,問,「爹,你是不是去廟裡問問,看小妹妹見到我為何會嚎哭個沒完?」

    趙勇不答反問,「你是從哪兒聽來的閒話?」

    「這還用從哪兒聽來?你早該去了。」趙長卿翹著嘴巴道,「真不知她是怎麼回事,我又沒打罵過她。至於見我就哭嗎?本來弟弟不會哭,也叫她鬧的哭個沒完,煩的很!你去問問大師,是不是她上輩子偷吃了我的糕,這會兒看到我怕我跟她追討,嚇得直哭呢!」

    趙勇給她這孩子氣的話逗笑,「胡言亂語。妹妹只是年紀小罷了,小孩子都這樣。你小時候也是天天哭。」

    「我不信,祖母說我小時候可聽話了。」

    趙勇笑,「是啊,我的卿姐兒最聽話了。」他生怕趙長卿聽到會多想,不想到底是孩子,這樣的天真惹人疼。趙勇道,「咱們這回除了拜菩薩,再請大師給你弟弟妹妹取個名兒。」

    趙長卿乖巧的點頭,「取個最好的名子。」

    平安寺並是不很遠,半個時辰也就到了。

    正月裡,山禿水也無,平安寺不大不小,香火極是興旺。皆因這寺中有一位行苦大師,聽說是得道高僧,很是不凡。故此,燒香請願的人源源不絕。

    趙勇先帶著趙長卿在大殿裡燒過香,便捏著二兩銀子準備去行苦大師的禪院,請大師指點迷津。這也是行苦大師的規矩,不論你是問什麼求什麼,只要一見面,必得佈施二兩紋銀方可。當然,二兩是底價,上不封頂。雖然要價有些高,奈何行苦大師靈驗的很,大家依舊是蜂擁而至。趙勇來前早準備了銀兩,只是——

    還沒到行苦大師的禪院,就看到前來請大師指點迷津的隊伍一直由大師的禪院排到了平安寺的正院中來。

    趙長卿嚇一跳,道,「爹,好多人等著要見行苦大師啊!」

    趙勇也鮮有到廟裡來,心有餘悸的點頭,「是啊。」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啊。

    柳兒興致勃勃地說著聽來的八卦,「我聽說行苦大師可靈了,一家人做生意總是不順,後來過來請教大師,大師叫他們從院子裡中庭起,往東走三丈,再往南走三丈,退一尺,西挪四步,就地下挖。果然挖出了一幅棺材,然後按大師的吩咐將這幅棺材送到寺裡超度後,那家人的生意從此順順當當,賺了大錢。那家人知大師靈驗,後來一口氣給寺裡捐了整整一百兩銀子。」

    趙勇一咬牙,「咱們也去排隊。」

    趙長卿指指與行苦大師相臨的門扉半掩的院子道,「爹,那是哪位大師的禪院?我看清靜的很,不如咱們去問問。」

    趙勇道,「平安寺就行苦大師最有名氣。」

    趙長卿思量片刻,笑,「爹,你想想,雖然行苦大師最有名氣,看這院子方位,猶在行苦大師之上。若是這位禪師沒有道行,如何能居行苦大師之上?行苦大師自然是高僧,但這世上也有許多名聲不顯而佛法高深之人。如能一見,也是緣分。」

    趙長卿說完,不待趙勇猶豫就拽著趙勇的手去了另外一所禪院。趙勇給趙長卿說的心動,又實在不願意排那長隊,便隨著女兒去了。

    推開半掩木門,禪院裡果然清靜的很,知客僧都不見一個,只有個小沙彌在沙沙的掃院子。

    小沙彌見有人來,一手拖著掃把,單掌微豎,道聲佛號,「施主,行苦師叔的禪院在旁邊。」

    趙長卿道,「我們不是來找行苦大師的,請問令師可有閒暇,家父有些迷茫想請教令師。」

    小沙彌有些猶豫,趙長卿問,「令師可有法旨,概不見客?」

    小沙彌搖頭,「這倒沒有。」

    「佛祖引渡我們至此,天賜機緣,豈可拒之門外?」

    半敞的紅木窗內忽然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那聲音如晨鐘暮鼓,竟有令人心生凜然警醒之意,「既是天賜機緣,兩位施主請進。」

    趙勇畢竟是習武之人,一聽這聲音便知裡面並非凡俗,頓時收起輕視小覷之心,牽著趙長卿的手進去了。

    屋內並無半絲裝飾,四周雪白牆壁,唯一蒲團一老僧,老僧面前擺一幾一套茶具,幾外地上另放著兩個半舊蒲團,彷彿在等著來訪的客人一般。

    趙勇行個佛禮,道,「見過大師。」

    「施主隨便坐。」老僧說著,從茶壺中分出三盞茶來,「老衲十年前發願十年面壁,今日剛剛出關,正遇著兩位施主,的確是天賜機緣。」一面便個請的手勢,「兩位施主嘗嘗老衲的茶。」

    趙勇喝茶向來是待茶溫後,一氣灌下,牛飲一般。此時自然不會如此唐突,於是端起來慢慢喝了一口,道,「好茶。」

    老僧笑問,「好在何處?」

    趙勇回味片刻,「不似我家的茶苦,覺著香氣淡淡的,大師莫見怪,我是個粗人,不大說得上來。」

    老僧一笑,「施主心胸直率豁達,福報從此而來。」他一雙靜如深海的眸子看向趙長卿,問,「小施主覺著這茶如何?」

    趙長卿道,「入口微苦,回味清香,還有一絲甘甜,如今亦甘香不絕,的確是好茶。」

    趙勇內心深處很自豪地:看她閨女說的這幾句話就知有學問,好樣的,書沒白讀!

    老僧微微點頭,問趙勇,「施主因何而來?」

    趙勇有些不好意思,依舊開口,「年初二,內人為我誕下一子一女龍鳳雙生胎,實在大喜事。只是不知為何,我那小女每見到長女便啼哭不止。」趙勇又介紹,「長卿就是我的長女,她自來聰明懂事。」

    老僧聽完,問,「可否告知令愛八字?」

    趙勇如實說了。

    老僧眉梢微凝,片刻嘆道,「令愛頗有些來歷啊。」

    趙勇心下對老僧更加信服,道,「不瞞大師,在生我家小女之前,內子曾做得一夢,說是夢到滿池芙蓉花盛開,極是漂亮。偏生小女降生後,便天生有一枚花朵樣的胎記。」

    老僧溫聲道,「緣生孽起,夙世因果而已。」

    「那可有何破解之道?」

    「全在施主身上。」

    趙勇微驚,「這又怎麼說?」趙勇原以為是小女兒與大女兒之間有何罣礙,不料竟應在自己身上!

    「一年之內,施主萬不可見令女之面,則因果自解。」

    趙勇有些猶豫,「我家小女嗎?我不能見她?」

    老僧點頭,「我再賜施主一道靈符,回家後午正之時焚於家門之處,且一年之內,不可讓令女出門,亦不可見外姓男子。」

    趙勇連忙應下,又問,「這樣就能好嗎?」

    老僧微微一笑。

    趙勇稍稍放心,又道,「大師,還有一事相求,我這一兒一女尚未有名字,想請大師賜個名兒,也沾一沾佛家福氣。」

    「佛家福氣全靠自己修行。」老僧一笑,倒也未拒絕趙勇,倒是先問趙長卿,「不知小施主的名字是誰人所起?」

    趙勇道,「原是我請了城西瞎半仙給算的。長卿,卿,原是公卿、卿相之意,給她用,也是願她多福多壽的意思。」

    老僧格外嘉許道,「小施主這名字極好,長卿,卿則通青,長青。看小施主的面相,有如樹木雙生,一枯一榮。若老衲所看無差,小施主當有個龍鳳雙生的兄弟,只是此子與貴府有緣無分。」

    趙勇大為讚歎,深覺遇上了活菩薩,也顧不得趙長卿多想,坦誠相告,「是啊,長卿當初有個龍鳳胎弟弟,只是那孩子胎中虛弱,落地不到半個時辰便夭折了。我這女兒生來伶俐懂事,現在就已唸書識字,不瞞大師,能有幸見大師一面,也多虧長卿勸我。」

    趙長卿深覺無語,她爹真是不懂謙虛,當著外人的面就這麼誇自己閨女,她都想替她爹臉紅一下。

    老僧目光溫和,「既是施主想為令子求一名字,嗯,依老衲看,這個『寧』字很是不錯。」

    「家下有丁,曰之寧。又有安寧祥和之意,平安吉祥,此字上佳。」老僧道,「小施主名中『長』字有延綿澤長之意,便叫長寧吧。」

    趙勇高興的道謝,老僧道,「至於令愛之名麼,既然天賜其名,老衲便不再多言。」

    趙勇有些不解,問,「大師,哪裡有天賜其名呢?」

    「小施主說呢?」

    趙長卿並不推讓,對她爹道,「爹,母親夢得一池芙蓉花開得正好,這就是天兆。既如此,妹妹不如取名趙蓉便好。」

    趙蓉,這倒是個女孩兒名字,趙勇見大師亦無他意,一笑就應了,心下更覺他家閨女靈秀,這小腦袋瓜子轉的比他都快。看來,今天帶閨女來實在帶對了。

    趙勇笑道,「今日多謝大師指點迷津。」捏捏袖管裡的二兩銀子,可怎麼送出去呢?

    老僧一笑,「我一天三問,今日施主有兩問,小施主既然也來了,小施主若有疑惑,亦可問詢老衲。」

    趙長卿搖搖頭,「大師剛剛都說佛家福澤全在自己修行,我沒什麼要問的。」

    老僧頜首而笑,「施主實在是靈慧之人。」

    趙長卿笑,「大師的話,我只是記住罷了。」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性隨念起,因緣各生。」老僧道一聲佛號,父女兩個識趣的告辭。

    趙勇想著將二兩銀子放到香火箱裡去,剛出老僧禪院,趙長卿便遇到了熟人。

    楚渝眼尖的打招呼,笑道,「喲,卿妹妹,真巧啊,你也來燒香?」

    礙於職位原因,趙勇並不認得楚家人。楚將軍倒是巡視過軍隊,只是趙勇職低位卑,愣沒敢抬頭看威儀萬方的將軍大人一眼,所以一望之下並沒有認出來,只以為是閨女哪裡認識的朋友。

    楚越笑吟吟地對趙長卿眨眨眼,問母親,「娘,你還記不記得長卿?」

    楚夫人笑,「記得。」

    趙長卿忙跟老爹介紹,「爹,這是楚伯伯楚伯母楚哥哥楚姐姐。」因在外面,趙長卿見楚家人也只是尋常出行,故此並未道破楚家人的身份。說著,趙長卿有模有樣的福了福身,「我跟爹爹來找大師問些事,楚姐姐也是來算卦的嗎?」

    趙勇見這家人氣度不凡,一抱拳,「西山寺的大師佛法高深,說的話很是靈驗。」

    楚渝楚越相視一笑,雙雙對趙勇見了禮,楚渝笑,「我們早聽說了行苦大師的名聲,只是排隊的人太多,不知要排到何時?」

    趙勇笑,「也不一定要找行苦大師。」熱心腸的指了指那老僧所居禪院,「我與小女就請教的這位大師。」

    楚越瞅一眼空蕩蕩的禪院,道,「行苦大師的禪院門庭若市,這位無名大師的禪院好生冷清。」

    趙勇生就好脾氣,尤其他剛得了一對龍鳳胎,見著楚渝楚越這一雙兄妹就有幾分喜愛。更因在家聽慣了趙長卿高談闊論,並不因楚越是女孩子就有所輕視,反是一笑道,「先前我也這樣說,還是小女提醒我說,這位大師禪院看方位猶在行苦大師之上,可知並非無名之輩。我帶著小女進去一問,聽大師幾句話,仿如醍醐灌頂。大師原是自十年前面壁修行,如今剛剛出關,正得一個巧字。若是楚兄有意,不妨一試。」

    楚將軍見趙勇坦蕩率直,亦是一笑,「好,多謝提點。」

    趙勇便不再耽擱楚家人的時間,帶著趙長卿辭過楚家人,去大殿香火箱將身上的銀兩盡數捐出,攜女兒回家去了。

    坐在車上,趙勇方問,「丫頭,這是你認識的朋友麼?」

    趙長卿好笑,「爹爹怎麼不認得楚將軍了?」

    「楚將軍?」趙勇渾身一顫,驚道,「那是楚將軍啊!」

    「是啊。」趙長卿面做無辜之色,道,「我不是還去吃過楚姐姐的生辰酒麼?爹爹都知道的啊!難道爹爹沒認出楚將軍?我看爹爹侃侃而談,別提多有派頭了,還以為是爹爹故意表現給楚將軍看呢。」

    趙勇無奈,「你爹就一個總旗,哪裡認得將軍?」

    趙長卿笑著安慰道,「那爹爹也不必擔心,楚家人微服出來,哪裡願意被人叫破身份?再說,爹爹並沒有失禮,爹爹舉止言談好極了。」

    「真的?」乍一見將軍大人,趙勇罕見的不自信了。

    趙長卿笑,「我還能騙爹爹不成?爹爹不謙不卑坦蕩誠懇,當真是大丈夫氣派。」

    趙勇一笑,揉揉趙長卿的包包頭,笑,「你這丫頭……其實我也覺著沒有失禮。」他又不是想沾將軍大人什麼,只要不失禮就成。

    趙勇並不是有什麼野心的人,如今兒女雙全,趙勇只覺著這小日子啊,過得越發有滋味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46 PM

第24章 父母之愛

   兩父女歡歡喜喜的回了家,先到老太太屋裡把大師的話說了一遍。

    老太太點頭,「能破解就好,這眼瞅著就午時了,一會兒掐著時辰先將大師給的靈符燒了。二丫頭還是個奶娃娃,一年不出門也沒啥。」

    正月裡邊城還冷的很,趙長卿伸出小手虛虛的往炭盆上烤著,笑,「原本我還想叫爹去給我買南香園的點心,不想爹把兜裡的銀子都捐了香火錢,只得直接回來了。」

    趙勇接過柳兒端來的茶,笑,「你想吃,爹下次再給你買。」又跟趙老太太道,「那位大師實在靈驗,我想著,誠心去的,便誠心捐些銀子才是。」

    平日裡,趙老太太也多信神佛之事,笑,「長寧這個名字好,趙蓉也不錯。」

    把手烤暖和了,趙長卿拿塊綠豆糕,得意的插句嘴,「大師說我名字最好,還誇我靈慧來著。爹,是不是這樣?」

    趙勇心下好笑,想到趙長卿今日的表現,又自心底生出一股為人父的自豪感,道,「是啊,這大半的書沒有白念。」便將行苦大師禪院的人如何多,趙長卿如何拉他去另外禪院的事也同母親說了,摸摸閨女的小頭,笑望著母親,「果然唸書使人出息,兒子資質尋常,識得幾個字也覺著便宜的很。長卿自來聰明,通些書冊,的確是增長見識。」這大半年,都是母親再教女兒啟蒙。

    然後,趙勇做了個相當偉大的決定,「等過些日子,我託人打聽著給長卿尋個女先生,多費些銀錢倒也不怕。」笑看女兒一眼,趙勇打趣,「少吃兩回南香園的點心就都有了。」

    趙長卿立刻撲過去,撒嬌,「爹,先生要請,點心也要吃。」

    趙勇哈哈大笑。

    趙勇過去同凌氏說話時,先請岳母將趙蓉抱離了凌氏身邊,趙勇方帶著趙長卿進了凌氏的屋子,將大師的話一五一十的對凌氏說了。

    凌氏嘆,「果然命中有些冤孽,罷了,她年紀還小,一年的功夫也不長,不出門不見外人也就是了。」

    趙長卿在一畔拿手指戳趙長寧的胖臉,凌氏喊她,「長卿,你莫欺負弟弟。」

    趙長卿揚起小臉兒笑,「母親,先前妹妹總哭,我不敢到母親這裡來,還一直沒仔細看過弟弟呢。你看,他可喜歡我逗他了。」趙長卿對著趙長寧做個鬼臉,嘴裡還發出怪聲,又撓撓趙長寧的肥下巴,趙長寧立刻咧開沒牙的嘴笑出聲來。

    凌氏也跟著笑了,「偏你會逗他。」

    「等他大了,我還要抱抱他,教他叫姐姐,教他走路,教他唸書。」說著討喜的話,趙長卿心裡不禁嘆口氣。她是長姐,上一世弟弟妹妹都是她帶大的,她自然會逗他們的。

    「好啊,咱們長卿當真是大姐姐了。」凌氏摸摸趙長卿的頭,對她道,「等妹妹長大了,你也要一樣疼她。」

    趙長卿一幅天真無邪的樣子,「妹妹總哭,不如弟弟好。」

    「等妹妹大了就不哭了啊。」

    趙長卿道,「我喜歡弟弟。」

    凌氏一笑,想她小孩子脾氣,一時好一時歹也有的,索性不再說她。

    元宵節那日,趙勇帶著趙長卿出去看花燈,按趙長卿的要求,給她買了兩盞小兔子燈。趙長卿高高興興的回家,先在趙老太太面前顯擺了一遭,又去凌氏屋裡,聽白婆子說趙蓉在凌氏身邊,趙長卿在屋外道,「把這個燈給弟弟,我就不進去了。」

    白婆子將燈拿進去,凌氏笑,「掛在一畔吧。」又不禁道,「長卿這自從做了姐姐,倒格外懂事了。」

    白婆子笑,「可不是麼。我看大姐兒有什麼好的都想著弟弟妹妹。」

    想一想丈夫說的給閨女請女先生的事,雖然花費頗大,凌氏心裡也有幾分肯了。

    趙蓉卻是一聽趙長卿的名子就放聲大哭起來,凌氏嘆道,「你姐姐又沒進來招惹你,你爹爹現在也不敢見你,你還哭什麼?」凌氏既然能因趙長卿龍鳳雙生弟弟夭折之事遷怒趙長卿,那對趙蓉也是一樣的。哪怕凌氏覺著趙蓉來歷有幾分奇異,但,因著大師的話,趙勇不能見趙蓉,每次進來前必要叫岳母或是白婆子將趙蓉抱到隔間兒才進屋。這般瑣碎,趙勇也來的少了,多是在趙老太太屋裡呆著。

    凌氏與丈夫自來感情極佳,何況剛生了龍鳳胎,正是母愛充沛柔情四溢之時,結果,竟不能常見丈夫。故此,對趙蓉熱炭一般的心思也淡了些。

    何況趙長卿每天都會隨著趙勇來看趙長寧,趙長卿在哄小孩兒上頗有一手,一進屋就能將趙長寧哄的眉開眼笑,時間久了,趙長寧一見趙長卿便高興,只要長眼的都能看出姐弟兩個十分投緣。

    凌氏心底,到底是更重兒子一些的。

    趙蓉無法形容自己震驚的心情,因為太過震驚,她竟一時忘了哭泣。她實在無法想像,前世對她百依百順寵愛非常的母親竟然會說這樣的話。

    母親不是,一直,都,非常,厭惡,趙長卿的麼?

    母親不是一直都只有這樣嫌棄的口吻說趙長卿的麼?

    為什麼,好像不一樣了呢?

    其實,不一樣的不止是凌氏對趙長卿的態度與感情,就是趙勇因對這個小女兒見的少,心裡是一樣的喜歡,到底不若對趙長卿與趙長寧一般親近自然。每次只是照例問一句,「蓉兒可還聽話。」

    凌氏答一句,「挺好的。」

    夫妻兩個便不再提及趙蓉,轉而說起別的話來。

    因為趙長卿每天會跟著趙勇來瞧弟弟,所以,一般的場景便是,夫妻兩個商量家裡的事,趙長卿逗趙長寧,一家四口,其樂融融。

    而被抱到隔間兒的趙蓉,聽著母親屋裡傳來的歡樂聲,簡直能咬碎銀牙。當然,她現在還沒牙,於是,把牙床給咬腫了。趙蓉是個機敏的人,她很快就察覺,再這樣下去是不成的!家裡兄弟姐妹多,寵不爭不行!何況,她失了先手!

    於是,趙蓉果斷的不哭不鬧了,並且她時常在凌氏身邊時笑呵呵的乖巧討喜。天下做母親的,沒人不喜歡乖巧的孩子,凌氏笑,「看來大師的話還是管用的,如今可不是好許多了?」

    白婆子笑,「平安寺的大師,再沒有不靈的。」

    待晚上趙勇回來,凌氏高興的說一句,「果然靈驗的很,蓉姐兒這兩日頗是乖巧,除了拉了尿了餓了的,一聲都不再哭。」

    趙勇笑,「這就好,可見沒白跑一趟。滿月酒的帖子,我都給親戚們送去了。既然大師的話靈驗,滿月時只讓蓉姐兒在你這屋裡見見親戚們也就罷了,別抱她出去了。待過了這一年,再叫她出去見人,也是佑她平安的意思。」

    兒女順心,凌氏笑應了。

    趙長卿道,「弟弟妹妹們的滿月酒,肯定很多親戚們過來,到時那些嬸嬸嫂子大娘的,少不得要帶孩子過來,若有帶兒子的,也不能把人家孩子攆出去?可是,若叫妹妹見了外姓男子,就違了大師的話。我覺著,這樣不大妥當?」

    凌氏皺眉思量片刻,「這也是,咱家雖有這樣的妨礙,親戚們自是不知道的,衝撞了也不好。」

    趙勇笑,「這不必擔心,到時你就出月子了。按理,親戚們也是先去母親那裡。你只管抱著寧哥兒在母親身邊兒,讓白婆子帶著蓉姐兒在咱們這屋。你跟親戚們隨便搪塞一句,事情便也過去了。」

    凌氏笑,「這也是。」又問丈夫,「項圈手鐲可打好了?」這幾年家裡皮貨鋪子裡生意不錯,趙勇甭看只是個總旗,偶爾也有些灰色收入,即使不多,因趙家並非奢侈人家,故此日子頗是寬裕。滿月酒時孩子要抱給親戚朋友見一見的,自然要打扮的乾淨鮮亮討喜才好。

    「早上出門前你念叨了多少回,我怎麼敢忘。」趙勇自懷裡摸出個棉布包,打開來是兩副銀項圈銀手鐲,拿給妻子細看,道,「蓉姐兒這個上面刻了蓮花紋,寧哥兒的是松柏花樣。」

    趙長卿也湊過去瞧一眼,這些東西,她也有,只是,她出生時家裡日子不似現在,所以她的項圈上沒啥紋彩。趙長卿心下一動,道,「母親,要是弟弟在滿月酒時要戴,把我的金項圈兒金手鐲給弟弟用吧。這個銀的平日給弟弟戴。」

    凌氏笑,「喲,你這回可大方起來了。」

    「弟弟聽我的話,我喜歡他。」趙長卿強調一句,「就是暫時給弟弟戴,等他用完了還得還我。我以後長大了,再送給弟弟。」

    原本凌氏也是想丈夫打一幅銀項圈銀手鐲也就夠了,趙長卿原就有一幅,現在並不常戴,把趙長卿那幅給小女兒用,新的給兒子用,這樣兒子女兒的就都有了。奈何剛一提,趙長卿死活不肯,還發了頓脾氣,趙勇乾脆叫妻子多支了三兩銀子,打兩幅新的算了。

    因這事,凌氏沒少說趙長卿是個小摳。

    如今趙長卿忽然肯借金項圈兒,凌氏哭笑不得,念趙長卿一句,「你要總是這麼明白就好了。」

    趙長卿哼哼兩聲,「我那銀項圈的確是還要戴的。再說,妹妹見了我總是哭,我才不要把我的東西給哭包戴。」

    「你妹妹現在都不哭了。」如今凌氏也適應了趙長卿的牛脾氣,道,「等明天你來瞧瞧她,她肯定喜歡你。」

    趙長卿再次強調,「我喜歡弟弟。」

    凌氏索性不再說她。

    我喜歡弟弟。

    她會讓父母慢慢明白,她只喜歡弟弟。

    她太明白趙蓉了,上一輩子,她原以為趙蓉是最貼心的妹妹,因為趙蓉會對她撒嬌,跟她聊天說話,會在凌氏發作她時替她轉圜說情。儘管或許趙蓉是為了獲得一些別的東西,譬如,讓她給她做一身最鮮亮的裙子。

    但,她還是喜歡趙蓉。

    相對於凌氏的嫌惡,趙蓉那些帶有一點小算計的親近讓趙長卿覺著溫暖。

    只是,她未想到意在沛公的也是趙蓉。

    她還活著,趙蓉已心心唸唸的要她去死,只為了取代她凌大奶奶的位置。那個可笑的位子,趙蓉,上一世,你過的還好嗎?

    不過,這一世,她不會再給趙蓉任何機會了。

    如今她早已明白,任何東西都是可以爭取來的,連同父母的愛亦是如此。她要的東西,不再需要任何人施捨。

    至於她不要的東西,若趙蓉依舊當成寶貝,那且隨趙蓉去吧。

    她已經重新活過。

    那麼,趙蓉,你呢?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50 PM

第25章 幹得好

    趙家龍鳳胎的滿月酒眼瞅著就到了,連族長家都打發人送了些禮物過來,雖不貴重,到底是這麼個意思。

    要說族長家如何知曉的?

    這年頭大家講究聚族而居,族長家掌握族譜,但凡婚喪嫁娶生產添丁之事,自然要知會族長家知道的。

    凌氏撫摸著一匹絲綢,感嘆道,「我生長卿時族長家可沒給這兩匹料子。」這也說明他家的日子的確是越過越好,連族長都願意略給他家一些體面。

    趙長卿笑,「母親只管收著,以後弟弟有了大出息,且有母親體面的時候,你和爹爹只管等著享福就是。」

    凌氏心下舒暢熨帖,笑,「你這丫頭,越發嘴甜了。明天來的都是親戚,我估計得有不少孩子,別的不算,你舅舅家四個表姐妹和你表哥必然要來的,還有其他親戚家的孩子,你已經是大孩子了,這又是在咱家,你得像個主人一樣好好照顧他們,知道嗎?」

    「表哥已經進學,倒不一定會來。」趙長卿笑,「母親你只管放心就是了。到時母親與祖母肯定是在外間小廳裡招待來的親戚們,母親只管在裡間設兩張矮些的桌子,小孩兒們來了無非就是吃些點心水果而已,果子咱家窯裡還有好些,只要多買些點心回來給,我帶著他們一道吃,沒什麼問題。」

    凌氏笑,「還說人家是小孩兒,你也沒多大。」

    趙長卿道,「反正就是這麼個意思唄。」

    「好,我知道了。」

    剛剛用過晚飯的時辰,杏嫂子帶著小梨花兒過來了。杏嫂子笑道,「嬸子、妹妹,明兒個滿月酒,我來問問,酒席可是如何安排的?是自家廚下張羅,還是從館子裡叫席面兒來?要是咱自家安排,我早些過來,也能做些廚下打下手的活兒。」

    趙老太太笑,「虧他大娘想著,原也是準備自家張羅,人手總是不好安排,後來你兄弟說,乾脆從館子裡叫席面兒吧,都輕省。明天你只管帶著他們姐弟過來,是個熱鬧日子。」

    杏嫂子笑,「我家那個小的剛會爬,半刻都離不開人。我原想著,若是咱家要找人幫忙,明天就讓梨花兒在家裡看她小弟弟,我過來。既然是直接從館子叫席面兒,我叫梨花兒和梨子來湊個熱鬧。他們平日在家都要收拾活計,明天能玩耍一日,這也是沾嬸子妹妹的光了。」

    都是鄉鄰,趙老太太並不與杏嫂子客套,笑,「知你家裡孩子小,離不得人,我也不讓你,只管叫梨花兒梨子來,他們跟長卿自來玩兒的好。」

    杏嫂子難得出來,與趙家婆媳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話,多是說家裡幫工攬活兒補貼家用的事。杏嫂子是個溫柔的人,笑道,「以往總覺著日子艱難,現在孩子們大了,我們娘兒幾個做些手工起碼吃穿不愁,和和樂樂,日子也有些滋味兒。」

    凌氏瞅一眼與小梨花兒在一畔悄聲說話的女兒,笑,「咱們這一片人家嫂子只管算算,哪家沒三五個孩子,又有誰家孩子似梨花兒她們姐弟一般能幹。就是卿丫頭回家也常說梨花兒姐能幹,她跟梨花兒在一起玩兒,也學著懂事許多。」

    杏嫂子笑,「長卿本就懂事,心腸又好,這孩子,以後是有大福氣的。」

    凌氏如今兒女雙全,何況趙長卿又常跟她說些貼心話,趙勇官職不高,卻是個老實體貼的人,家裡婆婆也是再寬容不過的性子。凌氏笑,「咱們哪,都是過孩子的日子,什麼福不福氣的,只盼著他們平安就好。」

    杏嫂子說了會兒子話,見外頭天黑,記掛家裡兩個兒子,便起身告辭了。

    其實滿月酒什麼的,無非是親戚朋友的聚到一處說說話,歡笑一陣。

    小梨花兒帶著趙梨子一早就過來了,送了兩套小孩子穿的衣裳與一籃子雞蛋,小梨花兒有模有樣的說道,「老太太、嬸嬸,我娘要在家照顧我小弟弟,叫我過來跟老太太大嬸嬸說一聲她就不過來了。今天嬸嬸家必然人多事忙,卿妹妹年紀小,我帶了梨子過來,嬸嬸看我們可有能幫上忙的地方,莫要客套,只管吩咐我們就是。」

    凌氏聽小梨花兒這伶伶俐俐的一番話就笑了,「好孩子,真是懂事。你說的對,長卿年紀小,今天來的孩子多,咱們不是外人,你這樣的聰明,要多提點長卿。」

    小梨花兒本就秉性聰明,更兼她現在包攬些編籃子的小生意做,出去見的人多了,更是大有長進,笑道,「嬸嬸放心,卿妹妹本就是再妥當不過的人。我與卿妹妹就像親姐妹一樣,不必嬸嬸說我也會的。」

    凌氏暗嘆,當真是破窯出好瓷,趙大那樣的不務正業,杏嫂子亦是個再軟弱不過的人,不想生出這樣聰穎機敏的女兒來。以往她只當趙長卿是個出挑兒的,如今看來小梨花兒果然也是個很不錯的姑娘。

    趙長卿拉著小梨花兒的手,招呼著梨子,對凌氏道,「母親,我帶著梨花兒姐和梨子去裡間瞧瞧佈置擺設去。」

    凌氏笑允。

    裡間兒桌椅都擺好了,當然,還在整整一桌的點心,趙梨子一見就嘩嘩的口水長流,趙長卿笑著拿了一塊遞給趙梨子,說,「不用客氣,這擺來就是給人吃的。」

    小梨花兒瞪弟弟一眼,「你能不能有點出息。」

    趙梨子推辭著,「卿妹妹,我看看就行了,等一會兒你家客人來齊了,大家一起吃時我再吃。」一面說著,一面吞吞口水。

    趙長卿塞給他,笑,「咱們又不是外人,這麼多點心呢,誰來誰吃,要是等人來齊,難道先來的人就只能幹坐著伸長脖子等著後來的才能吃不成?梨子你別客氣,你就跟我弟弟是一樣的。」

    趙梨子咬著點心撅撅嘴,「我比你大好幾個月好不好?」

    趙長卿笑,「有時會忘掉,習慣把你當弟弟了。」

    三人一併圍著桌子吃點心,不一時凌家人便到了,趙長卿起身說,「這是我外家親戚,我出去瞧瞧。梨花兒姐,一會兒要來好些人,你幫我在屋裡照看著些。」

    小梨花兒笑,「你儘管去。」

    趙長卿此方去了。

    凌家全家出動,凌大舅凌二舅跟著凌太爺過來見過趙老太太,凌氏叫白婆子抱出趙長寧來給娘家人瞧過,凌家人自然是滿嘴的好話。又打聽趙蓉,凌氏只說趙蓉身子有些不妥當,由丫環瞧著睡覺呢。

    凌氏見凌騰未到,難免問一句,聽聞果然是去學裡唸書,笑贊凌騰用功之類,便揭過去了。

    凌三姐兒自來有些口齒,她笑道,「姑媽,我看多少人都沒有姑媽的福氣,別人一次只能生一個孩子,就姑媽,一次生倆不說,還是龍鳳雙生,多少人盼都盼不來。」

    凌氏笑,「你這丫頭,倒跟卿丫頭似的,一說話就叫人開心。」

    凌三姐拉拉趙長卿的手笑,「我們本就是姐妹,自然是像的。再說了,養女隨姑,與其說我與卿妹妹像,不如說我們都像姑媽呢。」

    凌氏更是高興,凌二太太笑嗔女兒,「就顯著你了,你就不能給我學的文靜些。」

    凌氏笑,「三丫頭就是快言快語的脾氣,孩子麼,各有各的好處,有三丫頭這樣喜歡說說笑笑的,也有大丫頭這樣的文靜淑女,都好。」

    趙長卿道,「母親,我帶姐妹們去裡面說話好不好?」

    「去吧,好生招呼你姐姐妹妹們。」凌氏叮囑一句,並不擔心。

    凌大太太又道,「大丫頭,你是姐姐的,照看著妹妹們些。」

    凌大姐柔聲應了。

    小梨花兒同趙梨子見趙長卿帶了人進來連忙自椅中起身,趙長卿介紹道,「這是梨花兒姐梨子哥,梨花兒姐梨子哥一大早就來幫忙了。」又向小梨花兒趙梨子介紹了凌家姐妹四個。

    趙梨子心裡怪美的,心說卿妹妹叫他哥哥啦!

    大家互相打過招呼,論過年紀大小,姐姐妹妹哥哥弟弟的一通稱呼後便坐在一起說起話兒來。凌三姐兒慣來眼尖,見小梨花兒與趙梨子身上不過尋常布衣,還洗的有些陳舊,一面剝著果子吃,一面帶了幾分傲倨,聳拉著眼皮問,「你們也是卿妹妹的親戚嗎?以前倒是沒見過。」

    小梨花兒是什麼人,甭看年紀小凌三姐一歲,個子也較凌三姐矮些,真論及能幹,十個凌三姐捆一塊兒怕都不及小梨花兒。

    小梨花兒沒與富貴人家打過交道,街面兒上的人並不陌生,她一瞅凌三姐的神色,便將凌三姐的心事猜個七八,遞塊粟粉糕給弟弟,小梨花兒笑,「我們是卿妹妹的鄰居,常在一起玩兒。」

    凌三姐點點頭,不再與他們姐弟說話,重新整理神色,笑眯眯的跟趙長卿打聽,「卿妹妹,楚姑娘可有再請你過府說話玩耍。」

    趙長卿見凌三姐對小梨花兒這般勢利,心下就有些不悅,淡淡的搖頭,「沒有。」見柳兒端來姜蜜水,趙長卿分給姐妹們喝,又招呼姐妹們吃點心果子。

    「那你怎麼半點不急啊?」凌三姐都替趙長卿急了。

    趙長卿奇怪的望凌三姐一眼,「這有什麼急的,就是我跟三表姐,大家表姐妹,一年也見不了幾回啊。」

    凌三姐道,「這怎麼一樣?你見不見我,我都是你表姐。可是,若你這樣與楚姑娘疏於來往,過不了幾日,她就把你給忘了。」

    「哦。」趙長卿應一聲,不再說話。

    凌三姐自有主意,道,「卿妹妹,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叫『山不來就你,你就去就山』,不如你下帖子請楚姑娘過來玩兒,我來幫著妹妹待客。」

    趙長卿淡淡道,「我與楚姐姐本就沒什麼交情,大家偶爾在朱家見過一面罷了。三表姐想與她交往,自己去張羅就好,不必扯上我。我忙的很,沒這個閒空。」

    凌三姐挑眉,教導趙長卿,「這怎麼能說是閒空?你總是這樣呆,能有什麼出息,好容易有楚姑娘青眼於眼,你若不抓住機會,過了這個村都沒這個店,包你哭都沒處哭去。」

    「我不會哭的,三表姐不必為我操心。」趙長卿實在煩了凌三姐,每次見面都是滿肚子算計著從她身上得好處。

    凌三姐大費唇舌的一番苦勸,見趙長卿竟一根筋無甚反應,嘆道,「你總是喜歡交往些不長進的人,俗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能有什麼出息。」說著還不著痕跡的瞟了小梨花兒趙梨子姐弟一眼。

    小梨花兒只當凌三姐是放屁,根本不睬她。

    趙長卿挑眉,「什麼叫不長進的人啊?三表姐與我說說,我交往哪個不長進的人了?」

    凌三姐到底不敢明說,只得哼一聲,「反正我是一片好人,你自己看著辦吧!」

    趙長卿微微一笑,「三表姐的好心,就留著自己使吧,我這裡還真不缺那個。」

    凌三姐臉一黑,氣的說不出話。趙梨子一口糕嗆在喉嚨裡,連忙喝一大口姜蜜水順食,不客氣的哈哈大笑起來。

    小梨花兒偷掐趙梨子一記,斥道,「閉嘴。趕緊吃你的點心。」早飯都沒吃的貨,就等來人家吃好的呢。她倒不是怕了凌三姐,是不願給趙長卿惹而已。

    凌三姐卻是一腔子怒火撒到趙梨子頭上,指著趙梨子質問,「你笑什麼笑?」

    趙梨子瞟她一眼,心說,再翹著你那狗爪子信不信老子一口給你咬下來!不過,他亦是個機敏之人,何況這個場合不易生事,索性閒閒道,「當然是笑可笑之人啦!誰要是氣不過,誰就是可笑之人!」

    趙長卿拉凌三姐坐下,道,「來者是客,三表姐,今天是我弟弟妹妹的滿月酒,你不會是要在我家跟人吵架吧?」

    凌大姐忙勸凌三姐,「你少說兩句,鬧起來嬸嬸會生氣的。」

    凌三姐氣的鼓鼓的,一腔怒火兜頭髮到凌大姐頭上,「你看長卿這裡外不分的勁兒,難道我不是她表姐,反倒偏著外人。」

    趙長卿沉了臉,「三表姐當著我的面就奚落我的朋友,還說我裡外不分?看三表姐這身的穿戴,金項圈戴著,珠花紮著,當真鮮亮的很。大表姐都只有項圈兒帶,二表姐只有銀瑣片,四表妹只有一幅銀鐲子,通身加起來都沒三表姐這一身的富貴。只看三表姐這樣天下第一伶俐人的派頭,就知你可是個分裡外的人哪。」

    凌三姐的臉色就相當精彩了,她氣的一拍桌子,「我有也是我娘給我的,你眼紅什麼?」

    「我用得著眼紅你?」趙長卿冷笑,「你還少給我拍桌子放潑,今天來的人多,我現在還給你提個醒兒。把你那雙勢利富貴眼給我收著些,別人吃你這套,我可不吃!不信你就試試,你再敢無禮我就把你笑話楚姐姐的話給你說出去!」

    凌三姐氣的渾身發抖,臉色都變了,怒道,「你敢威脅我?」

    「我這是警告你。」趙長卿寸步不讓。

    凌三姐轉身就往外走,趙長卿高聲喝住,「站住!」

    凌三姐兒被趙長卿捏住把柄,簡直有如武林高手對招被人捏住要害一般,在凌三姐兒的眼裡,彷彿趙長卿攥著她的生死榮辱!

    趙長卿一指凌三姐先前坐的椅子,道,「給我老實坐著!」

    凌三姐兒恨的牙齒咯咯響,眼圈兒都紅了,那模樣,恨不能就要撲過來一口咬死趙長卿。連向來貪吃的凌二姐都忘了吃手裡的點心,擔心的看向凌三姐,怕凌三姐當場行兇!

    凌三姐給趙長卿氣個死,最終權衡輕重,氣鼓鼓的回去坐下,恨恨的閉了嘴。

    凌大姐幾個看向趙長卿的眼神都變了,以往只當趙長卿是個和氣人,不想陡然發怒,連凌三姐都能降伏住!趙梨子的表現更直接,他嬉皮笑臉的對趙長卿豎起大拇指:幹得好!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2:54 PM

第26章 果然好了啊

    先搞定凌三姐,接下來招待客人的事做的順利非常。

    凌大姐是個溫柔可親的性子,凌二姐就是一味吃點心,凌四姐年紀小,還是乖巧聽話。小梨花兒姐弟都很機敏,所以,縱使來的小孩子有些多,凌大姐、小梨花兒姐弟主動幫著待客,又有點心果子管夠,故此,一屋子孩子就是熱鬧些,並沒有拌嘴吵架之事。

    連趙勇的頂頭上司李百戶也帶著太太姑娘兒子來了,李姑娘八歲,長趙長卿三歲,皮膚微黑,人一看就是極結實的。她拉著趙長卿的手左看右看,讚歎不已,「妹妹,你長的可真白,還肉肉的。」說著,捏捏趙長卿的小胖手,又往她的小圓臉兒上瞧,那模樣,也想捏捏的樣子。不過,初次見面,李姑娘還是相當克制的。

    趙長卿笑,「姐姐像我這麼大時也差不多是這樣子,倒是姐姐,這般英姿勃勃,一看就知是習過武功的。」

    李姑娘驚喜,「你看出我會武功來啦!」

    兩個拉著手,趙長卿早察覺出李姑娘掌心竟有微微薄繭,略為粗糙。百戶縱使不是什麼高官,家裡也使得起僕婢的,李姑娘掌心有繭,自然不是做家務磨的。楚越也是習武的人,掌心就與李姑娘略似。

    趙長卿笑著點頭,「我聽爹爹說過李伯父拳腳功夫非常的厲害。」

    李姑娘悄悄吐個舌尖,「來前我娘可是叮囑我了,說妹妹家是斯文人家,叫我斯文著些。」

    「咱們都是軍戶,哪裡有斯文不斯文的。」趙長卿請李姑娘吃點心,道,「我就羨慕姐姐會拳腳,咱們邊城的女孩兒,又不似中原那般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等我大些,我也要我爹爹教我拳腳。」

    李姑娘是個很爽快的性子,點心接過來就咬一口,「是啊,咱們軍戶家的女孩兒,怎能不會些個拳腳!結果,我娘總是說我,嫌我不學針線廚藝。」

    趙長卿笑,「會廚藝就能自己做好吃的點心了。」

    「只要有錢,還不是各樣好吃的點心隨便買。」李姑娘道,「同樣的道理啊,有錢也可以隨便買各種漂亮的衣裳。我娘總是因小失大,可是叫我愁的慌。」說著就嘆了口氣,直爽的驚人。

    趙長卿笑,「姐姐這叫人各有志。伯母是盼你樣樣都好,所以才會讓你學這兒學那兒。」

    李姑娘眉眼彎彎,笑道,「天下好事,豈能樣樣都給咱們佔全了?能有一兩樣拿的出手去,明白些事理也夠了。」

    趙長卿覺著李姑娘性情爽俐,並非尋常人,便將小梨花兒介紹給李姑娘認識,道,「這是我鄰居家的梨花兒姐姐,我們常在一起玩兒,跟我的親姐姐是一樣的。我跟李姐姐一見如故,就不虛客套了。李姐姐,我那邊又有親戚來,我過去招呼一聲,你跟梨花兒姐姐說會兒話,她是個再好不過的人。」

    李姑娘笑,「行,你去吧。」

    不得不說小梨花兒自來就是個有本事的人,趙長卿只是牽個線,到中午吃席的時候,小梨花兒已經與李姑娘嘰嘰咕咕有說有笑了,倒是凌三姐在一畔挨得近卻插不上嘴的模樣,時不時的還要瞪小梨花兒一眼。

    直待酒席結束,來客紛紛告辭,小梨花兒陪著趙長卿將來的小朋友們一一送走,才帶著梨子告辭回家。

    趙大照樣喝的爛醉,挺屍身躺在炕上,呼嚕打的山響。

    小梨花兒嫌惡的皺皺眉,問在補衣裳的母親道,「娘,中午你吃過飯了沒?」

    杏嫂子笑,「原本你給我在灶上留了飯,誰曉得到晌午長卿家又給我送了好幾樣菜來,也不好推辭,我吃了些。還有一些在爐火上溫著,你們要不要吃?」

    小梨花兒笑,「我中午也吃得好,放著咱們晚上吃吧。」

    杏嫂子又問,「我在屋裡也聽得到熱鬧聲,長卿家肯定來了很多人吧?」

    趙梨子搶著說,「人可多了,還有許多好吃的點心。今天席面兒上還有魚來著,好吃的很。」

    小梨花兒瞪他,「我看你這一頓能頂個三五天不必吃飯了!」

    趙梨子呵呵笑,「連一頓都頂不了!」家裡窮,趙梨子又是個貪吃的,遇著好吃的不要命,有一回就給撐著了。那滋味兒,趙梨子一輩子不想再嘗了,他現在可是有記性的很,多少好吃的東西,也只是吃到飽,絕不會吃到撐。

    趙梨子自己倒了碗白水,問,「娘,你喝不?」

    杏嫂子搖搖頭,小梨花兒使喚道,「給我倒一碗。」

    趙梨子忙先倒好水給他姐遞過去,笑對他娘說,「可得讓我姐多喝兩碗水,她今天幫著卿妹妹待客,可有樣子了。」

    小梨花兒端著碗喝口水,潤一潤喉嚨方道,「本來就是去幫忙的,當然得有眼力,豈能像某人似的,就知道吃。」

    趙梨子爭辯,「我也沒只知道吃好不好?」又跟他娘道,「娘,你說奇怪不?我姐話沒少說,東西也沒少吃。像我一說話就顧不上吃東西了,我姐就能兩樣一起來,一般人還看不出來。姐,你有沒有什麼訣竅啊,跟我說說唄。」

    小梨花兒哼一聲,慢慢的喝口水方道,「你這麼笨,說了你也學不會。」

    說了會兒子話,小梨花兒又叫著趙梨子去編籃子了,趙梨子哭喪著臉,雖極不情願,到底不敢說個「不」字,只得不情不願的跟他姐一道幹起活來。

    趙長卿在家裡也在幹活兒,客人們走了,剩下的席面兒還未收拾。

    何況這回趙家雖說是從館子裡叫來的席面兒,其實只是面兒上說著好聽而已,凌氏素來會盤算,這些席面兒上所用的果蔬瓜菜雞鴨魚肉,皆是自家買來送到飯店裡去的,借一借飯店的地方和廚子幫工炮製而已。

    有不少精明的親戚就留下來幫著收拾殘席,一是能賣主家個好兒,二則會過日子的人家,殘席上剩下的東西並不會隨便丟棄,哪怕收起來餵豬喂狗都好。親戚家女眷留下來幫忙,除了親近,還有這層意思。這個時侯,又是大喜的日子,凌氏並不小氣,直接送她們各自帶走。

    趙長卿也在幫著柳兒收拾老太太的屋子,待外頭的殘席收拾好了,借來的桌桌椅椅趙勇叫著族兄族弟都還了各家去。老太太的屋子也都整理好了。

    凌氏回屋給趙長寧與趙蓉喂了奶,又叫白婆子收拾了兩包點心兩條羊肉送給請來幫著看護趙蓉的胡婆子。胡婆子滿嘴的奉承,「姐兒再乖巧不過,不哭不鬧的,大太太當真是好福氣。」說幾句閒話,就接了東西歡歡喜喜的走了。

    不一時,柳家的也將飯店裡剩下的食材由店裡掌櫃帶著小二幫忙挑了回來。

    凌氏痛快的跟飯店結了賬。

    到此時,一家子才有口喘氣的空。

    趙長卿關切的問,「祖母,你累不累?要不要去屋裡歇會兒?」

    趙老太太笑,「我有什麼累的,無非就是坐著說話兒。」又問凌氏,「你裡外照應的,去歇著吧。」

    凌氏笑,「我倒也還好。我看柳家抬回來的東西,還剩了不少,如今出了正月,最多也就能放個三五天,那許多東西,咱家人少也吃不掉。這回滿月酒來的人多,不少親戚幫著操持,我想著一會兒分分,待明個兒叫長卿他爹給幾家幫忙的親戚送些去,總是這麼個意思。」

    趙長卿道,「點心也剩了不少呢。」

    趙老太太笑,「那就一併分一分。」知道趙長卿與小梨花兒姐弟交好,趙老太太笑,「給梨花兒他們家一份,趙大是個不爭氣的,難得母子女幾個都很不錯。」

    柳兒端來熱茶,凌氏先接了一盞遞給老太太,自己方捧了一盞呷一口,笑道,「我與母親想到一處去了,梨花兒那孩子當真慧敏懂事,我不放心長卿,過去裡頭瞧了兩回,她都是在幫著照應。杏嫂子有這樣的兒女,定是有後福的。」又贊趙長卿,「長卿今天也很懂事。」

    趙長卿笑笑,不說話。

    直到凌氏跟老太太將事情商量清楚,要回自己院裡,趙長卿方道,「祖母,我跟著母親去瞧瞧小弟弟。」

    趙老太太笑,「去吧。」

    到了凌氏屋裡,趙長卿逗了回趙長寧,瞧了眼趙蓉,現在趙蓉見她已經不敢嚎了。

    趙長卿方鼓著臉頰,翹著嘴巴同凌氏說起凌三姐的事來,道,「別的都好,就是險沒叫三表姐氣死我。」

    凌氏知道這兩人素不對盤,因是孩子之事的小摩擦,並不如何放在心上,只是笑問,「你們又怎麼了?」

    「母親不知道,三表姐一來就跟我打聽楚姐姐的事,這就叫我摸不著頭腦了。她聽說我並沒有再跟楚姐姐來往,還給我出主意叫我下帖子請楚姐姐到咱家來,她過來幫著待客。她這哪裡是給我出的主意,分明是自己想跟楚姐姐結交而已。」趙長卿氣哼哼道,「要這樣還罷,我都忍了她。後來她看我沒請楚姐姐的意思,就跟我鬧起脾氣來,她瞅著小梨花兒姐弟都只是穿普通的布衣裳,就陰陽怪氣的說我不跟長進的人交往,只知道同不長進的人在一起。小梨花兒沒理她,我要是任由她這樣下去,不得把咱家的客人都得罪光麼?」

    「就是親戚家也是有窮有富的,豈能因貧富就勢利眼呢?我彈壓了她幾句,說她再生事非就把她說楚姐姐壞話的事給她說出去,她才老實了。」趙長卿抱怨,「三表姐真是一點不懂事,原本我還想著她向來能說會道,來的又早,定能幫著我招呼來的姐姐妹妹們,誰知半點忙幫不上不說,還一個勁兒的得罪人。」

    凌氏本身也有些勢利,願意女兒同門戶好些的女孩兒們交往,人之常情也。不過,她也並不似凌三姐勢利眼到這種程度。

    凌氏勸道,「她提醒你別忘了同楚姑娘交往約摸也是好意,你三表姐是個拔高向上的人,她這是羨慕你能認識楚姑娘呢。若你便宜,就介紹楚姑娘給她認識吧,省得她總是纏著你。」到底是自家侄女,趙長卿早便不喜歡凌三姐,凌氏不好再說凌三姐的不是。

    趙長卿苦著臉道,「她總是這樣高低眼,我哪裡敢介紹人給她認識。就是她瞧不起小梨花兒,我幫小梨花兒說幾句話,她就罵我裡外不分。今天爹爹的上司李百戶不是也來了麼?三表姐還看不起小梨花兒,結果人家李姐姐跟小梨花兒說的很投機,三表姐上趕著跟人家說話,人家只是應付她而已。哪裡像真喜歡她的?」

    「還有,不是我說,表姐妹們都是一道來的,就三表姐穿的明晃晃金燦燦,大表姐、二表姐、四表妹都樸素的很。一家子姐妹,總要差不多才好,哪裡有一個打扮的花枝招展,另外幾個就素淨成這樣的。二舅母不知道怎麼想的,都在一塊住著,她也是做嬸子的人,怎麼就不把疼女兒的心,略分給大表姐幾個些。」趙長卿很是看不上凌家人行事,道,「我過來偷偷的跟母親說,母親還是悄悄的跟外祖母提一句,這來咱們家還好,要是這樣去別人家,豈不叫人笑話。這可不是書香門第的作派,畢竟,大舅舅才是長房。」

    凌氏驚訝的看向女兒,噓嘆不已,道,「我的乖乖,你這舌頭怎麼長的,這般能說會道。」

    趙長卿道,「都是三表姐把我氣壞了,我早憋了半天的氣。」

    凌氏笑著摸摸她圓潤的小臉兒,「你這氣性也太大了,那畢竟你表姐,有事也不用這樣生氣,你跟我說,我自然給你做主。」

    趙長卿笑,「這不就跟母親說了麼。侄女再親,也親不過閨女去,母親,你說是不是?」

    隨著趙長卿漸漸想通,刻意親近凌氏,母女兩個關係的確大大改善。凌氏笑,「真不知你這心眼兒怎麼長的,我跟你爹可都不是這樣的機伶人。」

    趙長卿拍馬屁道,「我這都是隨了母親大人哪!」

    凌氏給她逗的笑出聲來。

    趙長卿的眼睛掃過趙蓉,果然趙蓉早偏過頭去,卻並不哭鬧。

    趙長卿一臉歡喜,笑眯眯地,「母親,妹妹果然是好了啊。她現在見到我也不哭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01 PM

歡喜記 第27章

    趙長卿不知道,她裡外外的坑了凌三姐一把,坑的當真不只凌三姐一個。

    凌大姐秉性柔順,並非趙長卿現在這般人前抽耳光人後告黑狀的性子,一直到回家後,凌大姐方悄悄的將在趙家的事說給了母親聽。

    凌大太太自不會替凌三姐叫屈,冷笑,「說來長卿小小年紀,卻是個極有見識的,起碼分得清長幼尊卑。」她是做親娘的人,自己三個閨女出門竟挑不出一身好衣裳一幅好首飾來,倒是凌三姐,當真是穿金戴銀,綢緞堆身。出門時,凌大太太已有不痛快,今天聽了女兒說了這事,冷笑的同時也不禁心生悲涼。就因為沒有兒子,自己這個長媳在家中便處處低了凌二太太一頭,就是自己的女兒也這樣的處處不如人。凌大太太將心一橫,咬牙道,「收拾收拾,這就跟我去你們外家住幾日。莫在這裡點別人的眼了。」

    凌大姐頓時臉色微白,覺著自己惹了母親不悅,一幅不知所措的模樣。凌大太太恨鐵不成鋼,罵道,「你已經九歲了,怎麼還這樣的軟弱蠢笨!每天就知道聽話聽話!聽話有什麼用!能當吃還是能當喝!自來會哭的孩兒有奶吃,以後都給我改了賢良德淑這一套!沒個屁用!還不去收拾!」

    凌大姐眼圈兒微燙,趕忙去收拾了母女四個的衣裳,待凌大姐收拾好,凌大太太並未立刻就回娘家。她活了這把年紀,生活智慧總有一些。稍稍平靜些後,凌大太太坐在屋裡一直等到丈夫回家,與丈夫驚天動地的大吵一架。

    婆婆過來相勸,凌大太太索性將心中積怨一把火撒出來,怒道,「父親母親都在,大家索性把話敞開了說!我知道,我沒能生兒子,沒能給老凌家傳宗接代,簡直就是老凌家的罪人!我在這個家是沒臉的!我閨女們在這個家更是沒臉!大姐兒生了還有幅銀項圈銀手鐲,二姐兒生了只剩個銀瑣,到了四姐兒屁都沒有,還是我當了嫁妝給閨女打幅銀手鐲,方不令孩子身上寒酸!只是如何不寒酸,都是老凌家的孫女,如今還沒分家呢,我就不明白,怎麼人家的日子就越過越好,我這日子就這般沒個臉面!出門走親,竟給女兒找不出件體面衣裳!人家的女兒就金銀滿頭綢緞裹身!是人家娘家比我娘家更有銀子,還是這一碗水實在是端的不平!我怕什麼!不蒸饅頭蒸口氣吧!日子過到現在,每天三更起五更睡的操勞,有個屁用!乾脆和離,我寧可出去給人做老媽子,自己且能掙來一口飯,主人家高興了也能打賞個一星半點,何苦作踐自己!」說著將凌大姐理出的衣裳都扔了出來,狠狠的踩上幾腳,瞅著三個女兒淚流滿面道,「如今娘就走了,你們是凌家的骨肉,是死是活且看你們自己的造化吧。」說著無視公婆丈夫,直接摔門而出。

    凌大姐已哭成個淚人,癱坐在椅中嗚嗚哭著。倒是凌二姐平日裡沉默寡言,關鍵時刻很有幾分靈光,跟著奪門而出追上母親,喊道,「娘,你要走就帶我一道走!要改嫁也帶我一帶改嫁吧!我不要跟著後娘!」

    凌大太太心如刀割,抱著凌二姐淚如雨下,凌大舅忙上前去勸,「桃娘,好端端的你這是做什麼,別鬧了。」

    凌大太太抹去臉上淚水,搖搖頭,「你是長子,家中產業全要弟弟打理,你這樣無能無才,我這日子,過得太累了。」說將凌二姐一推推到丈夫懷裡,凌大太太直接走了。

    凌二姐立馬驚天動地的嚎了起來。

    凌老太太到閨女家哭訴,「突然就這樣驚天動地的一場鬧,你大哥去叫了兩趟都不肯回來,還說不分家就和離,把你爹也氣病了。」

    趙長卿懂事的拿了小帕子給凌老太太擦眼淚,還奶聲奶氣的勸了一句,「外祖母,你莫要傷心了。」因趙長卿年紀小,再者,本就不是特別講究的人家兒,故而,母女兩個並未避著她。

    凌氏早給趙長卿一通話收買了大半,勸道,「母親別嫌我說話不好聽,雖說大哥沒個兒子,可家裡對大哥家實在是有些過了。長寧蓉姐兒滿月酒時,我也是瞧的真真的。三姐兒衣裳首飾都體面,大姐兒她們姐妹穿戴上樣樣矮三姐兒一頭。同樣是父親母親的親孫女,同是跟著父親母親過日子,一個鍋裡舀飯吃,若說是騰哥兒倒還罷了,家裡就騰哥兒一根獨苗,可這都是孫女,怎麼還差這麼多。叫人瞧著,也不是個事兒。」

    凌老太太泣道,「三姐兒身上的衣裳首飾,的確都是你二嫂用私房給那孩子置辦的。」

    凌氏笑,「母親莫說這樣的話,二嫂娘家什麼模樣,別人不知道,咱們能不知道麼?她嫁給二哥時就沒幾件嫁妝,如今怎麼這般大手筆的給三姐兒置辦起衣裳首飾來。家裡的幾畝田產一處鋪面兒,都是二哥在管著,這樣明擺著的事,母親倒唬起我來。」

    凌老太太道,「還不都是為了騰哥兒,家裡就這一條根,騰哥兒又是爭氣的,以後還不都是騰哥兒的。」

    「母親這話稀奇,哪裡有家產不傳給兒子倒直接傳給孫子的。」凌氏道,「大哥是長房,哪怕大哥大嫂沒兒子,以後騰哥兒一肩挑兩房,也得他真給大哥大嫂做了兒子,大哥大嫂才能將家業傳給他。莫不是家業不經大哥大嫂的手,就直接傳給騰哥兒麼?」

    「自然是像你說的這樣,你大哥也是我親兒子,難道我會外待他。」

    「唉,就是三姐兒那孩子,二嫂也該多管管。哪怕她身上的東西都是她母親給置辦的,可姐妹們一道出去,她見著姐姐妹妹的沒有,也該借給姐妹們兩件,這樣大家體體面面的一道出去,感情也好。三姐兒抓尖要強的脾氣,跟二嫂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凌氏抱著兒子,笑,「長寧滿月酒時戴的金項圈兒金手鐲就是長卿的,還是長卿主動借給她弟弟戴的,說是比銀的體面。」

    說起來,凌氏還有幾分自豪的,「母親想想,兄弟姐妹們,不就是這樣嗎?咱們這樣的人家,說窮吧,還稍稍有幾個銀子,買的起一二僕婢。可說富吧,這又叫人笑話了。不要說咱們這樣的小戶,就是大富之家,姐妹之間也少不得這個多了那個少了的,要總是一人次次拔頭籌,叫其他的可怎麼辦?」

    凌老太太長嘆一聲,「這回若不是長卿多嘴說那幾句話,大姐兒又是個老實的,跟她娘學了一遍,你大嫂也不能鬧這一場。」

    凌氏笑,「母親莫怪長卿多嘴,三丫頭每每總與她不睦,她也氣鼓鼓的與我報怨呢。」

    趙長卿道,「外祖母,是三表姐先罵我裡外不分,還瞧不起我請來的客人,我才說她的。」

    凌老太太唉聲嘆氣,「你三表姐挨了你二舅母一頓打,她以後再不敢跟你鬧了。」

    趙長卿道,「大表姐二表姐四表妹都跟我好。」言外之意,就一個凌三姐兒跟她不和,絕不是她的問題,而是凌三姐兒自己的問題。

    祖孫三個正說著話,白婆子拿出個請帖來,笑道,「李百戶家送來的帖子,說是給咱家大姑娘的。」

    趙長卿先接了,瞅一眼問,「來送帖子的人呢?」

    白婆子笑,「是個婆子,正在外頭侯著。」

    凌氏笑,「請進來說話吧。」

    這婆子就姓李,一身厚料子駝色棉裙,五十來歲的模樣,進門先問安,笑道,「我們大姑娘自從府上回去,常說起貴府姑娘,想請貴府姑娘明天過去說話。」

    凌氏是見過楚家的僕婦的,比起這個婆子當真是強出一座山去。不過,兩家門戶本就不同,也沒什麼可比之處。若是自家僕婦出去,估計也就是這樣了。凌氏笑看趙長卿,趙長卿笑道,「勞嬤嬤回去跟李姐姐說,我必去的。」又吩咐白婆子道,「白嬤嬤,拿一百錢給李嬤嬤。」對李婆子道,「麻煩嬤嬤跑這一趟。」

    李婆子大概很少得賞,頓時喜上眉梢,再三道,「多謝太太姑娘賞。」

    凌氏叫人拿了一百錢,打發了這婆子回去。

    凌氏嗔道,「你這孩子,當真大手大腳,如今倒學會往外灑錢了。你爹一個月才掙幾個,就給你散出一百錢去。」

    趙長卿道,「若是別人家,也不會出這個錢。母親想想,李百戶是爹爹的頂頭上司,把他家的人打點好了,自然會說咱家的好。這有什麼壞處呢?」

    凌氏早知大戶人家有打賞下人的習慣,聽趙長卿說的有理,也就不在意了,一戳趙長卿的額頭,笑,「真是個機伶鬼,明日穿新做的衣裳,好生打扮打扮,我叫來福一會兒先到車行把租車的事辦妥。」

    趙長卿笑,「知道了,母親,我去廚下瞧瞧,跟柳嬤嬤說叫她做些好吃的,中午咱們陪外祖母吃飯。」

    凌氏更是高興,「去吧,別忘了跟你祖母說一聲李姑娘請你的事。」

    趙長卿高高興興的去了,到屋外還聽凌老太太勸凌氏,「長卿說是聰明些,也莫要慣得她這般大手大腳,出手就是一百錢,你們這一家子一天也用不了一百錢的吧。」

    趙長卿腳步一滯,反是不走了,沖白嬤嬤擠擠眼,就趴在門邊偷聽。就聽凌氏道,「吃飯花的錢有限,唉,走禮才是大頭,誰家紅白喜事,即便人不去,禮也不能少。長卿說的也有些道理,李百戶畢竟是你女婿的上司,打點好了他家你女婿在衛所才能順順當當的。再說了,家裡同李百戶家來往的並不多,就是長寧滿月酒那日,長卿才同李姑娘認識的,約摸是兩人投緣,這才請長卿去玩兒。等下回還不知是什麼時候呢。」

    見凌氏維護她,趙長卿這才蹦蹦跳跳的走了。

    待凌老太太下晌走了,趙長卿問凌氏,「母親,原來外祖母家既有田產也有買賣啊?」

    凌氏笑,「你外祖家祖上是出過進士的人家,雖說現在遠不比祖上,也有兩樣祖上傳下來的基業。有甚奇怪。」

    趙長卿道,「既然這樣有錢,怎麼看外祖家平常吃穿用度還不如咱們家呢?」

    「你外祖父是個簡樸的脾氣,不重外物。」說著,凌氏一笑,「再說,你表姐她們也不似你這般,要吃要穿的,每次出去必要纏著你爹爹給你買南香園的點心。」

    趙長卿笑,「銀子還不是這樣,有掙就有花。再說,爹爹也不只是為我買,像那個什麼花生酥,我根本不喜歡吃花生,爹爹每次都會跟老闆說『花生酥要挑新鮮的要挑熱的啊』。還有,每回爹爹見我的新衣好看,就會說『阿敏啊,若還有料子,你也裁一身啊』。母親快跟我說說,這個阿敏姑娘是誰啊?」

    凌氏給趙長卿逗的哭笑不得,輕擰她臉頰一記,「我竟生出你這樣的淘氣包來!」

    趙長卿笑,「我都是跟母親學的,母親平日裡打扮的伶俐,我自然學的伶俐。一家子出去,好壞都是爹爹的體面,老婆閨女穿的光鮮,爹爹才有面子。只要咱們不去浪費銀錢,不去買自家買不起的東西,就行了唄。」

    凌氏簡直服了趙長卿,「好壞都是你的理。」

    「這說明我本就是有理的。」說完,趙長卿又去逗趙長寧,把趙長寧逗的咯咯直笑。趙勇回家就看到這麼一幅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和樂場景,不禁跟著一笑,「長寧真是跟他姐姐投緣,我哄他從沒這麼給面子過。」

    凌氏上前服侍丈夫換下衛所衣裳,笑道,「你每天早上看他一眼晚上看他一眼,長卿常與他玩兒,他自然跟姐姐親。」又說了凌老太太來的事。

    趙勇嘆,「岳父岳母的確是有些偏心,雖說只有騰哥兒一根獨苗,也不能什麼都先僅著騰哥兒。」

    「沒來由的,這又關騰哥兒什麼事。」凌氏道,「都是三姐抓尖好強,長卿說話也沒個分寸,大姐兒傻實在,聽到什麼都跟她娘說,大嫂子這才氣不過回了娘家。」

    「根子還在騰哥兒身上。」趙勇接過溫茶一口氣灌下,拉著老婆一道坐下,「我看岳家,什麼東西騰哥兒都是頭一份,那孩子倒也難得知禮懂事。只是,這孫子是寶,孫女也不能是草。要我說,男孩子是家裡的頂樑柱,不該多寵溺,反該多打磨才是。男孩兒出門,人們雖注重門第出身,更重男孩兒自身人品本事。只要有本事,多少男人起於微末也能成就一番事業。最不濟的,只要勤勤懇懇,如咱們這般,也能過得日子。女孩子不一樣哪,像咱們長卿,沒幾件新衣裳,我都不好叫閨女出門,女孩子在一起就是衣裳首飾吃喝玩耍的事,咱們不跟大富大貴的人家比,就跟與咱們相仿的人家比較,要是別人都有,就咱們閨女沒有,孩子心裡該不好受了。」

    趙長卿不停點頭,「是啊,爹,就是這個理。」

    凌氏笑,「你快閉嘴吧。」又埋怨丈夫,「你這樣說,她明兒越發得纏著我要吃要穿了。」

    趙勇摟過閨女,「咱們閨女懂事,只要爹娘買的起的。」

    「像長卿這樣就很好,岳家又不是精窮的人家,銀子都往騰哥兒身上使,一味苦著孫女們。若一併都苦倒也算了,偏三姐兒總是打扮的勝過其他幾個姐妹,這樣下去,早晚出事。」趙勇道,「既然岳父身上不大好,抽空你買些點心果子帶著長卿瞧瞧岳父去。」又說趙長卿,「見著你外祖父說聲不是。」

    趙長卿不樂意,「根本不是我的錯。」

    「你就隨口一說,全個面子而已,又不是真要你認錯。」

    「這還差不多。」原來是叫她陽奉陰違,趙長卿很給面子的應了。

    趙長卿覺著,這件事是意外。

    她也未料到自己只是隨口一說就會導致凌家分家啊,上一輩子,凌家可是一直住在一起的,凌大太太也沒有這樣抓狂過。

    不過,很顯然,凌大太太翻臉的後果很嚴重,若不分家,她就要與凌大舅和離。

    不要說邊城民風彪悍,其實在尋常百姓家,衣食尚且不能豐盈,生活大都艱難,三從四德什麼的對女人真的沒有太大約束力。而且,在邊城,女人改嫁再正常不過。嫁漢嫁漢,穿衣吃飯,若是飯都吃不上,嫁哪門子的漢子!

    真正如杏嫂子這樣逆來順受的並不多見,當然,杏嫂子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捨不得孩子。

    沒等著凌氏帶著趙長卿上門,凌家就請趙家過去見證分家的事。

    很顯然,二房是很不樂意分的,只是到這地步,不分趙大舅就只有和離打光棍了。何況,凌大太太娘家雖不是啥顯赫人家,到底也不是吃素的。

    趙勇帶著一家子過去,趙長卿受到了冰火兩重天的待遇。凌二舅與凌二太太的神色,用如喪考妣形容都不過分。大舅母凌大太太瞧著她就親熱。因為分家的事定了下來,凌大太太很乾脆的跟著丈夫回了婆家,這幾日臉色極好,更兼凌大姐凌二姐凌四姐脖子上手上都掛著銀項圈銀手鐲,頭上插著新鮮絹花,衣裳乾淨整齊。雖依舊是布衣,母女四個的精氣神已經與以往大為不同,凌大太太笑,「知道卿丫頭喜歡吃南香園的點心,我叫你大表姐拿著我私房錢買的,還沒叫人動過。你們姐妹向來好的很,一起吃吧。」

    「謝謝大舅母。」

    「謝什麼,我就喜歡你這樣明理懂事的孩子。」

    見凌大太太喜上眉梢的模樣,趙長卿心說,她活了兩輩子倒是第一遭被大舅母這樣熱情接待。凌大太太極有當家人的作派,笑著吩咐女兒,「大姐兒,去喊你三妹妹和騰哥兒一聲,叫他們過來一道吃。」

    凌大姐忙去了,凌三姐沒來,來的是凌騰。

    凌三姐兒直接不露面,倒是凌騰,小小年紀,是面無殊色,溫和的同凌大太太打了招呼,和姐妹們說起話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07 PM

歡喜記 第28章

    分家這種事,大戶人家講究只要老人在大都不會分家。

    不過,這種限制,在平民百姓家並不明顯。

    只是,在自詡為書香門第的凌家,凌太爺與凌老太太心裡大概也是很不好受的。除了凌大舅一家子,凌二舅與凌二太太也是一張冷冷哀怨面孔。

    雖然不想承認,但,只看凌太爺凌二舅這種彷彿剛從茅坑裡爬出來的臭臉,就覺著,這父子倆一事無成不是沒道理的。相比之下,倒是溫和安靜的凌騰更令人嘉許。

    凌家產業並不多,一處小莊子是兩百畝地,一處鋪子賣些雜貨,按理分為三份,凌太爺與老太太一份,長房一份,二房一份也就夠了。二房搬出去必然另置房屋,折成銀子,再補給二房幾十兩也就夠了。

    這種分家方式,最公允。

    結果,凌太爺竟然奇葩的提出,「按四份分,該有騰哥兒一份。」

    凌二舅臉上立刻喜色難抑,沾沾自然的看了眼兒子。

    還好屋裡高興的估計就他一個,趙勇只是來做個見證,並不說話。主持分家的族老跟著就懵了,這叫什麼分家方式,凌騰本是二房之子,怎麼能單獨佔出來算一份子呢?凌大太太的娘家兄弟許大福笑道,「親家太爺若是偏疼孫子,只管拿私房貼補,誰也不說什麼。這麼單單把騰哥兒拿出來佔一份,不是叫孩子背上同叔伯爭產的名聲麼,倒叫孩子為難了。」說著就瞧了凌騰一眼。

    凌騰面上沒覺什麼,他既無父親的驚喜,也無許大福的譏誚,腦袋也不似族老發懵。他直接溫聲相勸祖父道,「我知祖父偏愛於我。如今家中略有薄產,大伯與父親皆是祖父的兒子,祖父想想,大伯家有三個姐妹要養,父親只有我與姐姐,而且,大姐姐明年就十歲了,出嫁時嫁妝什麼的總要提前幾年預備。我做兄弟的,本該照顧姐妹們。如今怎麼能仗著祖父的偏愛就爭家中產業呢?男兒當自強,我若有出息,總歸會有出息,不差這些。若沒出息,祖父再偏我,怕我日後也打理不好。如今分家在即,我覺著,這家雖然分了,血脈是不斷的。父親唯大伯一個同胞兄弟,分家情不淡才好。以後分開住,亦要常來常往,守望互助,才不枉是一家人。」

    這些原本該是凌太爺說的話,倒叫個孩子說出來。凌太爺非但未覺有甚丟臉,反是一幅感動的紅了眼眶的模樣,摟著孫子不撒手,連連道,「都說我偏心,你們瞧瞧,這孩子多麼懂事。」

    原本覺著凌騰懂事的許大福趙勇這時候都叫凌太爺鬧的不知說什麼好了,好在凌太爺這個奇葩很肯聽孫子的,嘆道,「既然阿騰不要,就分三份兒吧。」

    凌騰心下暗嘆,認真道,「祖父,本就該分三份。」

    分家其實很順利,解決了奇葩腦袋的凌太爺,接著將二百畝地一分為二,雜貨舖子佔一份,然後各自抓揪而已。

    男人們在堂屋裡分家,女人們在老太太屋裡說話。因為直接或間接此事由趙長卿引起,就是凌老太太都對她淡淡的,凌二太太懶得理她。所以,趙長卿索性一字不言,只管專心同凌大姐、凌二姐、凌四姐吃點心。中午吃過飯後,趙長卿又坐了會兒便與父母回去了。

    趙勇回家後直贊,「騰哥兒真是個好孩子。」就將岳父如何發昏,凌騰如何相勸祖父的話說了出來。心下想著先前閨女說外祖父沒甚見識的話當真一點兒不差!

    凌氏嘆口氣,「父親念了許多年書,人情世故到底是差一點。」

    這就絕對不是人情世故的事了,趙長卿不好說凌太爺腦袋有問題,便說起凌騰,道,「爹,這只說能騰表哥是個明白人。你瞧著騰表哥好,是因為外祖父太糊塗了。」

    凌斥微斥,「你這孩子,可不許這樣說你外祖父。」

    「今天這事兒,除了爹,瞧見的還有外人,咱們不說,外人也會說。」趙長卿從白婆子手裡接過茶,一盞溫的給父親,一盞熱的給母親,自己的是姜蜜水。趙長卿道,「母親,難道你沒發覺,二舅母對我多冷淡啊。」

    「那是你二舅母心情不好,你莫什麼事都挑眼。」

    趙長卿笑,「母親不必安慰我了。母親想想,外祖母那天過來,我陪外祖母吃飯時她還跟我有說有笑,今天也對我淡淡的,難道那天有說有笑是裝的不成?這就說明外祖母本身沒覺著我怎麼樣,結果有人在外祖母身邊說我的不是,外祖母才心裡覺著是我的不對才引起大舅母鬧的分家,她心裡怪我,才冷淡於我。其實我哪裡有不對,無非是說了幾句實話而已。何況,若三表姐不招惹我,我才懶得說這個。二舅母不尋根溯源說三表姐的不是,反是遷怒於我,叫我給三表姐頂缸,要不怎麼今天三表姐面兒都不露一下呢?」

    「母親你看,騰表哥唸書的事還是老太太親自去跟朱家老祖宗說的,母親待三表姐如同親生女兒一樣,在我面前從來都是勸著我們好的,哪裡說過三表姐一句不好的話?現在遠近裡外可是分出來了吧!」別說她不是故意說的,就算她是故意說的,她才幾歲!真是的,竟把這樣的事遷怒於一個娃娃?趙長卿心下冷笑,看來凌家依舊是這樣啊,有了錯都是別人不好,有了好便全都歸到自己家。

    趙長卿說完又逗了逗趙長寧,就去了老太太屋裡。

    有個聰明伶俐的女兒,平日裡懂事解憂,關鍵還能幫著出出主意,自是極好。但女兒太過聰明,也是很難糊弄的。凌氏嘆口氣,對丈夫道,「父親母親實在是不樂意分家,鬧到現在,兩位老人心情不好是正常的。長卿一個娃娃,誰會真生她的氣不成。」

    趙勇很給妻子面子,並未多說,只是嘆了口氣。凌氏悄聲道,「這話咱們說說就罷了。長卿是咱們的親閨女,我待侄女再親,也親不過閨女去。母親二嫂她們畢竟是長卿的長輩,長卿素來伶俐才能想這麼多,咱們不好助著她這樣同外家生分的。親近如大哥二哥都能鬧到今日地步,親戚間,更少不了摩擦,心裡明白也就是了。」

    「是這個理。」趙勇笑,「你有空開導開導長卿,別叫她小小人兒心裡倒存了事兒。」

    「這我還能不知道。」凌氏笑望著炕上的兒子,「我有的時候想,生長卿前做的那個夢,明明是女孩兒,竟夢到一棵直上雲霄的大樹。我記得,那樹高的簡直望不到頂,枝葉都聳入云中。她自小就聰明能幹,以後或許真有大造化也說不定。」

    「反正是好夢,想這麼多做什麼,只要兒女平安,咱們家現在就很好。」

    凌氏也覺日子過得有滋味兒,笑,「正因是好夢,我想想也開心。」

    過幾日,趙長卿又去了將軍府。

    楚越跟趙長卿打聽,「卿妹妹,你母親給你生了對龍鳳胎弟妹啊?」

    「是啊,上個月才擺完滿月酒。」

    「長的漂亮不?」

    「挺好看的,我弟弟像我,妹妹不像我,他們長的不像楚姐姐和楚哥哥這麼像。」

    楚越笑道,「你跟你父親過了年去廟裡問卦,是不是就是給你弟妹問哪?」

    趙長卿老實的說,「我妹妹生下來總哭是哭個沒完,請了大夫看也看不好,爹爹就帶我去廟裡找大師問問。大師給了靈符,還說一年之內不能見外姓男子,等過了一年,就沒大礙了。那天,大師還給我弟弟取了名字。楚姐姐也去了,那位大師很靈的吧?」

    楚越咬一口趙長卿帶來的點心,道,「看著是有道行的高僧,只是,那大和尚有規矩,一天只算三卦,兩卦給你家算走了。留下一卦,本來是我想算的,楚渝又要和我爭,我沒爭過他,白跑一趟!」

    趙長卿笑,「姐姐若想算,再去平安寺就是了。那裡又不遠。」

    「已經去過了。」楚越鬱悶地,「結果那位大師說是出關云游,已然走了。雖有行遠大師,聽說也是極靈的。我兩回去又沒叫大和尚算成,現在也沒卜算的心了。」

    趙長卿笑,「姐姐跟楚哥哥是龍鳳雙生,生的時辰差不多,大概命格也差不多了。」

    「這怎麼一樣,謬之毫釐,失之千里。楚渝以後會建功立業,我怎麼成呢?」楚越說著嘆口氣。

    趙長卿玩笑道,「那姐姐想算什麼?莫不是算姻緣不成?」

    楚越撲哧就笑了,捏她小圓臉兒一記,「你年紀小小,還知道姻緣是什麼?莫要胡言亂語了。」

    兩人說了半日話,到中午楚渝回家還過來瞧了趙長卿一回,打趣道,「喲,美哭的卿妹妹來了,想哥哥沒?」

    趙長卿笑,「楚哥哥最壞了,每次都笑話我。」

    楚渝大咧咧的坐在楚越身畔,手裡還握著一條柄色馬鞭,笑著逗她,「哪裡是笑話你,你今天打扮的就很好看。」

    趙長卿故做臭美地眨眨眼,「是麼?我出門時照了好久的鏡子呢。」

    楚渝放聲大笑。

    珠兒奉來香茶,楚渝將馬鞭放手畔,接了茶水喝一口,道,「今天我打了好些兔子野雞回來,還抓了幾隻活的,一會兒送卿妹妹兩隻,你帶回去吃。」

    趙長卿道,「哪裡有吃了還帶著的道理,多不好意思啊。」

    楚越笑,「小小年紀,還學會客套了。」

    「不是客套,是我真的臉皮挺薄的啊。」趙長卿逗的楚家兄妹一樂,不解的問,「楚哥哥,打兔子不都是用弓箭麼?既是用弓箭,怎麼還能捉到活的啊?難道是跑著抓的嗎?」

    楚家兄妹險些給她這傻話笑暈,楚渝壞笑,「那你從現在開始練步吧,等你跑的快了,我帶著你跑著去抓兔子。」

    趙長卿知道自己定是又說了傻話,怕再說什麼外行話給人笑,不搭楚渝的腔,反道,「我是沒見過才問的!我就不信楚哥哥楚姐姐就無師自通啦!有什麼好笑的!」

    楚越笑,「等下回我們去打獵我叫你一起,你跟咱們去玩兒。不過,你得換身男孩子穿的衣裳才方便。」

    趙長卿忙不迭點頭,「回家我就叫嬤嬤幫我縫,我現在都在跟我爹爹學拳腳。等我大些,楚姐姐,我借你家的馬,你再教我騎馬好不好?」

    楚渝笑,「你借的可不是馬,你連師父一起借了。要我們教你騎馬,還不趕緊過來拜師。」

    趙長卿道,「我現在又不學,就算拜師有楚姐姐教我就好了,我也不用拜你為師啊。」

    楚渝喝了大半盞茶,隨手將茶盞往炕桌上一放,笑,「說來還沒謝過你送我們的生辰禮呢。你看,我都帶身上了。」說著就指給趙長卿瞧。

    趙長卿心說,我又不是送你的。不過既然楚渝已經自戀的認為兩個荷包裡有他的一個,楚長卿也沒多說。

    楚越嘲笑,「這可是頭一遭有女孩子送他荷包,楚渝時常佩帶。」

    越長卿笑,「我不信,難道沒有別的姐妹送給楚哥哥嗎?」

    楚渝一指楚越,「她連針線是什麼都不曉得,哪裡會做荷包?妹妹手真巧,去年就能做這麼好的荷包了。」

    楚越笑,「說你笨還不承認,荷包的繡活這麼好,怎麼可能是長卿做的。」

    楚渝吃驚,「難道不是卿妹妹做的?」

    「當然不是了。」趙長卿道,「我現在才開始學針錢,剛開始學著認料子。這個荷包是我選的料子我挑的花樣,我家嬤嬤做的,她針線也好的很。楚哥哥若不嫌棄,等你今年過生日我再送你個新的,那會兒我約摸就會做這樣的小物件了。我祖母的繡活比這個還要好,她現在年紀大了,眼睛也不好使,早就不繡了。不過,肯定會把她壓箱底的手藝傳給我的。」

    楚渝依舊鬱悶,對楚越道,「原本還以為是個香噴噴的妹妹做的,原來是個老嬤嬤的手藝。」

    趙長卿翹著嘴巴,一幅包子樣的伸出小胖手,「嫌棄就還我啦!」

    「說你是個孩子吧,哪裡有送出去的東西還往回要的。」楚渝笑,「那你今年就親手給我做個好的吧。這麼一說,咱們今年的生辰禮,卿妹妹都不用發愁了。」後半句顯然是跟楚越說的。

    楚越笑,「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問趙長卿,「卿妹妹,知府家的千金給我下帖子,請我去賞花,還要做詩,你去不去?我帶你一起。」

    趙長卿想都不想直接搖頭,「我字才認得三個半,哪裡會做詩?」

    楚越直髮愁,「我也不大會啊。」

    趙長卿一思量便有了主意,「這個姐姐不用愁,我表叔家的鈴姐姐很會做詩,上次你也見過她了。鈴姐姐跟知府千金交好,過兩天祖母要帶著我去朱家給老祖宗請安,鈴姐姐必在的,我同她說一聲,叫她到時幫你做兩首應付應付也就過去了。她脾氣好,斷沒有不肯的。」

    楚越道,「這不是太麻煩鈴妹妹麼?」

    趙長卿笑,「這有什麼麻煩的?大家都在邊城,楚姐姐來的時間短,熟悉的人不多,我託了她,瞧著好像你欠她人情似的,其實這樣反是容易熟悉起來。鈴表姐對城中閨秀都很熟,楚姐姐只要跟鈴表姐交好,讓她帶一帶你,其他人也就都熟了。再說,我悄悄的跟她說,包管不告訴鈴表姐這是楚姐姐的意思。她本身也是想跟姐姐親近的,再說,鈴表姐就算猜到什麼,她也並不是會嚼舌頭的人。」

    楚越一想也便笑了,她剛來,的確對邊城文官的閨秀圈子不熟,有這麼個人能帶她一帶也好,遂道,「好啊,就麻煩卿妹妹了。」

    楚渝笑,「多給這丫頭弄些好吃的就是謝她了。丫頭,我怎麼看你過個年又胖了?」

    趙長卿一指楚渝,自覺機伶的轉移話題,「楚哥哥的肚子也凸出來了。」

    楚渝根本不上當,「胡說,我現在就是太瘦,每天都要吃二斤肉補身子。肚子不好叫你瞧,給你瞧我的手就知道我多瘦了。」說著,他還伸出手來,道,「楚越,你的手也叫卿妹妹瞧瞧。」

    兩人都是修長乾淨的一雙手,楚渝道,「丫頭,你的手呢?」

    趙長卿一面強調,「我還小呢,我祖母說小孩兒的手都這樣。」白胖白胖還帶著五個肉窩窩的小胖手伸了出去。

    楚家兄妹哈哈大笑,楚渝還手快的捏了一把,笑,「軟的摸不著骨頭。」

    趙長卿氣的揮揮小拳頭,放狠話,「壞蛋!哪天我非揍死你!」

    趙長卿在楚家吃過午飯,玩兒到傍晚才回家,還帶著楚渝送她的兩隻兔子兩隻野雞。

    凌氏直笑她,「到別人家去帶些東西倒罷了,頭一遭見你這樣還往回拿的。」

    「楚姐姐非要給我,推辭不掉。正好明天吃燉兔肉,泡些蘑菇一起燉,好吃的很。野雞養兩天燒來喝雞湯才好。」趙長卿剛饞了回紅燒兔肉和野雞湯,問凌氏,「母親,我很胖麼?」

    凌氏笑,「問這個做什麼?」

    「楚哥哥笑話我胖來著。」現在趙長卿並不避諱楚渝的事了,道,「楚哥哥和楚姐姐也是龍鳳雙生,長的像極了,這回還問起弟弟妹妹呢。弟弟妹妹長的一點兒不像。」

    「這可真是巧。」凌氏又笑,「你年紀還小,胖些才好看,等七八歲上一長個子自然就瘦了。小小年紀,別餓的跟朱曦似的。」

    「曦姐姐根本吃不下飯去,天生瘦,哪裡是餓的?」

    凌氏隨口道,「你聽她說呢。她姨娘就是風吹就倒的模樣,哪兒有人天生就這樣的,那都是打小餓出來的。人牙子買了好人家的女孩兒,自小不叫女孩兒吃飽,長到十五六歲就瘦的跟竹竿子似的。」邊城民風彪悍,從不以瘦為美。凌氏道,「她這姨娘也奇怪,自己當初是沒法子在人牙子手裡才受這種罪,如今都有了閨女。你曦姐姐說是庶出,也是書香門第,以後自有前程。怎麼她姨娘還用這種法子養她,莫不是要把好好兒的孩子養的跟自己一樣?」

    趙長卿兩輩子頭一遭聽說還有這樣的事,頓覺增長見聞,道,「真是天下之大,無奇不有。」

    楚家兄妹也在說趙長卿,楚越笑,「以往你說卿妹妹聰明,我只覺著她天真可愛。不想真的這般伶俐。」

    楚渝喝口茶,對於楚越竟然懷疑自己判斷的事表示不以為然,「她就是人小鬼大。」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11 PM

歡喜記 第29章

    出了正月,天氣漸暖,樹木抽芽,花草染綠,放眼望去皆是一派春意盎然。

    二月二吃過春餅,趙長卿穿著柳芽黃的裙襖,跟著趙老太太去朱家給老祖宗問安。

    朱老太太一見就笑了,「卿丫頭這身衣裳可真好看。」

    趙長卿行過禮,笑道,「謝老祖宗的贊。這是母親今年新給我做的裙子,老祖宗看,我這衣襟袖子上還繡了花草哩。」

    朱老太太笑著點頭,「是啊,繡的真好看。」

    「母親說,這衣裳沒有花紋,就繡上些花草,穿著才漂亮。」趙長卿童言稚語的說。

    朱老太太笑,「你母親很會打扮你啊。」

    趙長卿笑眯眯地,「我母親也很會打扮我小弟弟和小妹妹。」

    朱老太太對趙老太太道,「俗話說,子孝不如媳孝,你這媳婦娶的就好。」

    趙老太太本就是個心腸寬厚的,笑道,「是啊,這幾年家裡的事我多撂下了,都是長卿她娘在打理。現在又有了寧哥兒蓉姐兒,家裡孩子多了就格外的熱鬧。」趙老太太並不似尋常人家的婆婆,當家當到嚥氣,死握著家中大權不放。自凌氏進門,趙老太太教導凌氏上手後,細細觀量半年便將家事悉數交給凌氏打理。就是鋪子的事,趙老太太也不再過問,由得他們小夫妻去操持。所以說,別看趙家不富裕,凌氏做媳婦的日子是極舒心的。尤其這幾年趙長卿想通後,母女兩個感情漸佳,凌氏又生了龍鳳胎,當真是兒女雙生,夫妻和睦,婆婆體貼,諸事順心。

    「這就好。」朱老太太笑,「等哥兒和姐兒大些,抱來給我瞧瞧。」

    「不用母親說,我也得帶他們來給母親請安。長卿她娘一下子生了倆,多虧母親給的老參,月子裡細細調養著,大夫都說養的很不錯。」趙老太太笑,「先時長卿都四歲了,她娘肚子還沒動靜,我嘴裡不說,心裡也有些著急呢。」

    朱老太太笑,「可見是不用急的,誰似你家媳婦這樣能幹,一下子生兩個的。」

    趙老太太也笑了,就聽朱老太太問,「長卿她娘祖上是不是有生雙生子或是龍鳳胎的人?」

    趙老太太道,「我聽媳婦說,她姨媽生過雙生子。」

    朱老太太點頭,「這就難怪了,說不得長卿她娘再生,還是龍鳳胎呢。」

    趙老太太笑,「我就盼著母親的話能應了准。」

    兩位老太太都笑了起來。

    正說著話,朱鈴朱蟬跟著陳氏袁氏婆媳過來了。

    趙長卿與陳氏袁氏婆媳見了禮,又同姐妹們打過招呼。袁氏笑,「好些日子沒見著長卿了,怎麼都沒來找你姐妹們玩兒啊?」

    趙長卿笑,「大嬸嬸,我母親給我生了小弟弟小妹妹,我在家裡幫母親照看她們來著。」

    看她小大人兒一樣的說話,袁氏不禁笑道,「長卿真是越發懂事了,過幾日你大姐姐設宴,請小姐妹們來遊園,長卿你也來,一起熱鬧熱鬧。」

    趙長卿問,「是哪天,我一定來的。」

    朱鈴笑,「母親就是嘴快,現在還沒想好呢。過幾日是知府家楊妹妹的賞花宴,月中是李同知家小姐的生辰,最早也要月末了,到時瞧著天氣好,園子裡也有些了景緻,我想請交好的姐妹們來遊園。到時候定了日子,我差人跟妹妹說一聲。」

    袁氏道,「別忘了給將軍府下張帖子,楚姑娘剛來邊城,你們年紀相仿,正當多來往。」

    朱鈴有些猶豫,道,「倒不知楚姑娘喜不喜歡參加這樣的宴會了。」

    趙長卿笑,「楚姐姐很喜歡表姐啊,她還跟我提起過表姐呢,說表姐生的漂亮,舉止斯文。表姐不用擔心,只要你帖子下過去,楚姐姐一定到的。」

    朱鈴笑,「你們怎麼還提起我來了?」

    「是楚姐姐收到了知府千金家的帖子,以前表姐跟我說過你與知府家楊姑娘交好,我就順嘴提了一句,說表姐定也去的,自然就提起表姐了。楚姐姐還問我去不去,我大字不識幾個,哪裡會做得詩。」趙長卿嬉嬉一笑,關鍵是她跟知府小姐什麼的半點不熟。楚越自己也只是同知府家小姐有過幾面之緣,她哪裡好跟去的。

    朱鈴笑,「卿妹妹才幾歲,我在你這個年紀還沒學認字呢。就是如今在家也是剛同女先生學些詩詞韻律,不過大家鬧著玩兒而已。」

    袁氏笑,「小姐妹們好些日子沒見,今天日頭好,我經過園子時見迎春花兒都開了,風也暖暖的,半點兒不冷。不如鈴兒帶著你妹妹們去園子裡逛逛。」

    說著,袁氏又對朱老太太道,「老祖宗,乾脆中午將飯設在園中暖閣裡,暖閣裡雖說熄了炭火,今天也並不冷。這樣既用了飯,又賞了景,豈不兩全?」

    朱老太太笑,「你瞧著去安排吧。她們小姐妹遊園,多派幾個妥當丫環婆子跟著服侍。」

    「老祖宗儘管放心。」

    趙長卿常來朱府,逛園子的時候卻並不多。

    朱府是邊城裡數一數二的人家,園子自然打理的可圈可點,尤其是春日回暖,園中花木吐綠鶯鳥嬌啼,已經有些景緻可賞。待到月底應該會更加漂亮,也難怪朱鈴會把遊園的時間定在月尾了。

    來了這半日,並不見朱曦。趙長卿一面觀賞園中美景,一面問,「鈴姐姐,怎麼不見曦姐姐呢?」

    朱鈴嘆道,「二妹妹身子弱,每年冬天都得病幾場,年前臘月沒敢出門,仍是著了些風,帶著病過的年。好容易開春好些了,前幾日看書熬神,又有些發熱,不大舒坦。她這一病,姨娘跟著操心勞累,也病了。」

    這就是不好生吃飯的下場啊!趙長卿心下感嘆著,嘴裡關切道,「原本該去探望曦表姐的,只是我想著養病的人都怕聲響吵鬧,我貿然去了,倒叫曦表姐費神與我說話,若再帶累得她病了,我於心難安。曦表姐那裡,勞鈴表姐幫我代為問候吧。」

    朱鈴一笑,「妹妹放心,等她好些,我跟她說一聲就是。」

    趙長卿看了些花鳥蟲魚,亭台樓閣,見朱蟬額間見了汗珠兒,遂道,「鈴姐姐,咱們去亭子裡坐著說會兒話吧。」

    朱鈴看朱蟬一眼,笑道,「也好。」說著俯身問朱蟬,「妹妹累了,姐姐抱著你走吧。」

    朱蟬搖頭,「大姐姐,我還不累。」

    朱蟬身邊的嬤嬤笑,「哪敢勞累大姑娘,奴婢抱著三姑娘就是。」

    朱蟬堅持道,「我不累,不用嬤嬤抱。」

    朱鈴牽著她的小手一並到亭子裡去,不多時,丫環送來茶點果子,三人邊吃點心邊說話。

    如今天氣轉暖,亭子裡索性打開窗子,陽光灑入,十分明亮,時不時有輕軟的春風送來淡淡的草木清香,有說不出的舒服。窗外是一池碧水,臨水植數株垂柳,如今柳枝生嫩芽,舒展又柔軟的垂在池水中。邊城少雨水,趙長卿都不知道朱家這一池水是怎麼蓄來的。

    她常聽楚越說南方水多,還能泛舟湖海什麼的,真是想都想像不到的景象,趙長卿只覺著,這一池水已經很好看了。

    她不覺出神,就聽外頭有個聲音笑問,「你個小丫頭,做甚總盯著某瞧,莫不是瞧某貌美,春心怦動不成?」

    趙長卿放眼望去,看到底哪個混蛋敢說這樣的話!只是從趙長卿的角度,覷眼也只能看到綠柳掩映中一角丁香色長袍。

    外頭丫環已笑著行禮,言談竟十分隨意,「婢子見過老太爺,老太爺莫玩笑,這位是二老姑太太家的孫小姐,您的重外孫女,卿姑娘。」

    「我的老天爺,這好長的一串名頭,直聽得某頭腦發昏。跟你們說了不要叫我老太爺,叫聲太爺我就覺著已經老成渣了,你們再加個老字,我每每聽到總是無端的傷感啊。」說著話,那位老太爺已閒適的走了過來。

    朱鈴朱蟬都起身到亭門口相迎,趙長卿自然也要跟著去,她一打眼先呆了片刻,心說,我的乖乖,這哪裡是她的曾外祖父,瞧著竟比她祖母還要少相幾分,更不必說滿臉皺紋,一直操心幾十年的朱老太太。不客氣的說,朱老太太如今的模樣全不似朱太爺的元配妻子,倒似他老娘。怪道這老紈袴一把年紀還敢穿這樣騷包的顏色,人家的確是有這樣的資本哪。

    朱太爺一手背於身後,腰間勒一條嵌玉緞帶,身量依舊挺拔,哪怕是個老頭子,也絕不缺少魅力的那處。他隨意的擺擺手,「不必多禮。」形狀依舊優美的眼睛往趙長卿臉上掃一眼,笑,「我常感嘆,天生我這等絕世美貌之人,奈何十子五女竟無一人繼承,實在天道不公。如今看來,天道倒也不算負我,你這丫頭生的很是不賴啊。」

    儘管朱太爺是住在家裡的,朱鈴見的卻並不多,其實,就是朱老太太見丈夫的時候也很少。朱太爺並不需要兒孫晨昏定醒,大多時候,他喜歡呆在自己的院子裡,或是出外訪友玩樂,時常消失個十天半月。有一次朱太爺出門兩月沒露面,急得朱六老爺險些上了吊,畢竟兄長在外做官,父母由他奉養,萬一把老爹奉養個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啥的,朱六爺乾脆自己也不用活著了。從此以後,朱六老爺強烈要求他爹去哪兒一定要跟他打聲招呼,不然就是說他不孝逼他去死。朱朱六老爺提此合情合理的孝子要求,誰曉得朱太爺乾脆一扭臉,狼心狗肺道,「要死請早,別死在我面前就行。」所以說,大家都以為朱六老爺能奉養父母是佔了天大便宜,說這話的人,當真是站著說話不腰疼。

    朱鈴對這位不著調的曾祖父很陌生,她年紀尚小,一時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朱蟬更是寡言少語,倒是趙長卿已經從老頭兒殘存的美貌中恢復了神智,望著歲月格外厚待朱太爺的一張臉,她微微一笑,「螢火之光怎敢與皓月爭輝。曾外祖父如今都儒雅俊逸,可惜我晚生了這許多年,無緣見曾外祖父年輕時的模樣,不然,焉有未見潘安宋玉之憾!」

    朱太爺哈哈大笑,「你可比你祖母有意思多了,她是個再刻板不過的人。」

    趙長卿不多評斷,只笑,「謝曾外祖父贊。」

    朱太爺似乎是真的喜歡她,還俯身抱了抱她,笑道,「一股子奶香味兒,還有桂花糖的香。」

    趙長卿笑,「我剛剛吃了桂花糕。」您老鼻子真靈。

    朱太爺將她放到凳子上,惋惜嘆道,「可惜我今天有事,不能多跟你玩兒了。來,這個玉珮給你當見面禮。」自袖中摸出塊玉玦塞給趙長卿,眼睛往桌間一掃,隨手捏了塊桌上的桂花糕,朱太爺咬一口,搖頭,「廚下偷懶,這裡面放的是霜糖,不是蜜糖。」吩咐丫環,「叫廚下重新做一碟子來。」將缺一口的桂花糕放回盤中,朱老太爺晃悠悠的走了。

    趙長卿垂眸看一眼手中新得的瑩潤如羊脂的玉玦,心道:又是一筆小財啊。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15 PM

歡喜記 第30章

    一時,廚下重新送來一碟子熱騰騰的桂花糕,那廚娘跟著前來請罪,「奴婢一時糊塗,一時沒留意,竟將蜜糖錯放了霜糖,請姑娘恕罪。」

    朱鈴含笑,說出的話卻有幾分不善,聲音也冷冷的,「既糊塗到這個地步,我還有什麼好說的。這是待客的點心,你們都如此不經心,若不是曾祖父察覺,一家子老小都給你這不經心糊弄過去了!行了,我不當家,也不發落你!把她交給管家媳婦,再跟母親說一聲。」

    那廚娘連連叩頭求恕,朱鈴臉上沒有半分動容,幾個粗使丫環立刻撲過去將那廚娘拉拽著走了。朱鈴歉意一笑,「讓卿妹妹笑話了,家裡這許多人,一隻眼看不到就要作怪。」

    趙長卿不意平日裡溫柔似水的朱鈴還有這樣幹脆俐落的一面,想一想,倒也釋然,畢竟是袁氏的女兒。趙長卿笑,「像我家有限的幾口子人,每日事還有個三五件,何況表姐家這樣的人家兒。我覺著剛剛的點心已經很好吃了,半點沒覺出來。」

    朱鈴道,「我也吃不出來,說來還是曾祖父在吃食上厲害。」

    趙長卿心下吐槽,一輩子的功夫都用在這上面,沒個不厲害的。她沒再多說朱太爺的事,畢竟是長輩,說多了不敬。趙長卿悄悄的將楚越不大通詩文的事告訴了朱鈴,朱鈴一點就通,笑道,「我知道了,謝妹妹給我提了醒。」將軍府門第高貴,正三品的高官,朱家乃當地大戶,焉能不想與之深交。朱鈴早便高興趙長卿在楚越面前提及於她,如今趙長卿又給她指了條向楚越示好的路,她心下更加開懷。

    趙長卿笑,「只是順嘴的事,咱們姐妹從小玩兒到大,難道是外人?哪裡還要謝來謝去的。」

    朱鈴越發親熱的同趙長卿說起話來,連帶午飯都格外的熱鬧。

    趙長卿得了朱太爺的賞,朱老太太瞧了一回那玉玦,笑對趙長卿道,「看來你曾外祖父很喜歡你哪,這是上等好玉,你自己好好留著。」

    趙長卿應了。

    用過午飯,趙長卿便隨著趙老太太告辭回家去了。

    服侍朱老太太歇息後,袁氏吩咐丫環婆子好生將朱蟬送回二房,就帶著朱鈴回自己院裡了。

    袁氏這會兒才有空喝一口閒茶,嘆道,「這個卿丫頭當真是好命,哪次來都得帶點什麼走。」

    朱鈴笑,「曾祖父的東西,還不是說給誰就給誰,隨手打賞丫環的不知有多少。卿妹妹好歹是一家子親戚,給她也不算冤。」

    袁氏長嘆,「太爺就是這個脾氣,老太太說他都不聽,何況咱們晚輩?隨老人家去吧,只要老人家心裡舒坦,就是咱們的孝順了。」

    朱鈴思量一二,並未將趙長卿同她說的楚越不大會做詩的事說與母親知曉。袁氏中午都要小睡,與女兒說了兩句話就倦意襲來,打發朱鈴道,「你也去歇會兒,中午養養神,莫要看書熬神。」

    朱鈴點頭應了。

    春日天短夜長,趙老太太是從不午睡的,凌氏過來問候請安,趙老太太問,「哥兒姐兒可好?」

    「好著呢。」凌氏笑道,「他們吃過奶都睡了,我來瞧瞧老太太和長卿,在外祖母家用的可還合口?外祖母身子可還硬郎?」

    趙老太太笑,「你外祖母身子還是老樣子,還問起寧哥兒蓉姐兒,說等他們大些,叫你帶著他們過去請安。今天長卿又得了實惠。」

    趙長卿把朱太爺給她的玉玦拿出來給凌氏看,「曾外祖父給我的。」

    「唉喲,你見著你曾外祖父了?」聽到這消息,凌氏比看到這玉玦還要驚詫。要知道朱太爺向來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她嫁到趙家這幾年,都沒見過這位外祖父,就是丈夫自小到大也沒見過幾回。

    趙老太太笑,「所以我才說卿丫頭得了實惠,我叫他一聲父親他也沒親手給過我一塊兒玉。」

    趙長卿道,「曾外祖父誇我長的好看,我拍他馬屁,他很高興就給了我這塊玉。」趙長卿總覺著老頭兒怪怪的,一點兒都不莊嚴穩重,但是,那種隨意安閒的樣子又半點兒不討人厭。

    凌氏嗔道,「就你這水準還奉承你曾外祖父呢。一個女孩子,說話勿必要文雅。」拍馬屁之類的話,真是不像話。

    趙長卿美美的將玉收起來,道,「老祖宗都說這是一塊上等的玉,我得好好留著。」

    「這樣的好東西,你妥當收著,可莫毛手毛腳的弄丟。」

    「知道啦。」趙長卿拉長聲音應了,說,「等以後我打個穗子掛腰上。」

    凌氏笑,「你比你爹還講究呢。」丈夫也有幾塊玉珮,只是玉質尋常,斷然不能比趙長卿這塊兒。何況,丈夫如今衛所忙碌,也沒空佩這些東西。

    趙長卿笑,「我這是運氣好。」

    凌氏對朱太爺充滿好奇,還在趙長卿晚上去看弟弟時很八卦的跟趙長卿打聽,「長卿,你曾外祖父生的什麼模樣啊?」

    趙長卿想了想,很中肯的說,「去年老祖宗就七十三了,曾外祖父起碼也得七十來歲了吧。不過,瞧著比祖母還要年輕的樣子。母親,你說多怪,曾外祖父這個年紀依舊眼神湛湛,半點不老花,能隔著很遠的距離看到我,還能看出我長的好看來著。抱我的時候也不費力氣,曾外祖父吃桂花糕時,我悄悄瞧過他的牙齒,白的很,可見還沒掉呢。」

    凌氏道,「看來你爹說的是真的啊。」

    母女兩個交流著各自的小道消息,凌氏道,「我聽你爹說你曾外祖父身體極好,這個年紀都眼不花耳不聾牙齒一顆不松,瞧著如同壯年一般。還說你曾外祖父人物俊俏,不比常人。」

    趙長卿點頭,「這倒是,現在老了,依舊很儒雅,六舅爺都多有不如曾外祖父的地方。」說著,她又臭美起來,「曾外祖父說我長的像他。」

    凌氏笑,「你性子別學他老人家就行了。我也是自小在邊城長大,小時候就聽說過你曾外祖父的名聲,說他老人家當年成親的時候,半城姑娘哭斷肝腸,半城男人夢中笑醒。」

    「這是為啥?」

    凌氏一笑,偷著打趣,「他老人家娶了親,其他姑娘知曉無望,才肯考慮另嫁他人哪。」

    趙長卿笑破肚皮。

    從朱家回來,趙長卿便又恢復了正常的上午唸書下午習字的生活,間或教小梨花兒認字。小梨花兒生意越做越好,時常苦惱,「現在跟老闆熟了,還有別的鋪子的活兒也想要我接,常做到大半夜,都沒空來找妹妹玩兒了。」

    小梨花兒這樣的人都能報怨活累兒,趙梨子更是苦水嘩嘩往外倒,「卿妹妹不知道,我現在編著籃子都能睡過去,我姐為了掙錢,命都不要了,妹妹趕緊勸勸我姐給我留條生路吧。」自從跟趙長卿相熟後,趙梨子常跟著他姐一塊兒來找趙長卿玩兒。小梨花兒不帶他,他就跟屁股後面鬼哭狼嚎,打都打不走,於是,只好多個跟屁蟲。

    趙長卿笑,「若是活兒多的做不過來,不如包給別人做些。姐姐能多少賺些差價不說,還能攢些好人緣兒好人脈。」

    小梨花兒年紀小,才一時沒想到這個法子,趙長卿一點,她立刻明白了,一拍大腿道,「就是妹妹說的這樣!唉喲,我這腦袋,真是編籃子編傻了,怎麼早沒想到?」

    趙長卿笑,「一人計短,兩人計長。姐姐是當局者迷,現在學著用人,讓別人幫著姐姐掙錢,這樣終歸一日姐姐就能坐著數錢,不必自己勞作了。」

    小梨花咯咯直笑,「我要有這一日,這輩子就無所求了。」

    趙梨子跟著幻想片刻,感嘆,「我姐若有那一日,我叫她一天給我買兩個大雞腿。」

    小梨花兒橫他一眼,「你也就兩個雞腿的這點出息了!要我說,怎麼也要有四個才夠!」

    趙梨子「噗噗」直笑,奉承他姐,「要不說你是我姐呢,我是兩個雞腿,你是四個雞腿,姐,你比我有出息多了。」那嬉皮笑臉的模樣,甭提多可恨了。

    小梨花嘆口氣,跟趙長卿道,「妹妹知道要忍住不揍這小子有多困難了吧。」

    趙長卿笑,「梨子你老實點,梨花兒姐在我家不動手,等回去肯定揍你。」

    趙梨子抗議,「卿妹妹,你比我小三個多月,該叫我梨子哥才對。就寧哥兒滿月酒時叫了一回,怎麼現在都不叫啦?」

    小梨花兒罵他,「你哪裡有個做哥哥的樣,天天沒個穩重勁!」

    「誰說我不穩重的,我坐的穩,也很重!」趙梨子腆腆單薄的胸脯,像只驕傲的咕咕叫的小公雞。他又說,「卿妹妹,梨果會說話了,寧哥兒會說話了不?」

    「不會,寧哥兒才五個月,哪裡現在就能說話,他要是嘴巧,到年底約摸能學會叫爹娘,要是笨的,得一歲多才學的會。」趙長卿算了算,說,「梨果還沒一週的吧?」

    「馬上就一週了。」趙梨子笑,「卿妹妹,你猜猜梨果第一句話說的是什麼?」

    看趙梨子這得意樣,趙長卿道,「這能有什麼,無非就是爹娘,難道是叫的哥哥?」

    「哈哈,都不是,我家梨果第一句說的是『人之初』。」趙梨子手舞足蹈,「卿妹妹,你看,我弟弟天生就會背《三字經》,他這就是做大官的材料啊,等以後梨果做了大官,我就是大官他哥。等我成了大官他哥,我就天天山珍海味,排山倒海……唉喲——」趙梨子還沒做完美夢,就給小梨花兒掐醒了。

    小梨花兒笑,「你別聽梨子瞎說,自打我娘身子好俐落,這小子就偷懶耍滑的不好好編籃子,只好叫他看著梨果。他一手抱著梨果,一手練大字,嘴裡還嘟嘟囔囔的念妹妹教的《三字經》《千字文》什麼的。梨果給他煩的兩耳冒油,又到了學說話的年紀,懵懵懂懂的就學會了。」

    趙長卿道,「別人學說話都是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梨果一下子說一句話,也怪聰明滴。」

    「那是那是,要做大官的人哪。」趙梨子咬著點心湊趣,接著宣佈了一個偉大的志向,「以後我得認真的跟卿妹妹學習學問哪,我學會了,就教給梨果。叫梨果以後做大官,我姐以後賺大錢,我就是大官他哥,財主他弟,哈哈哈,這還愁什麼……」說著就一個人傻樂起來。

    小梨花兒簡直給梨子愁死了,不帶他出來吧,他就要死要活,帶他出來吧,又這般丟臉。

    關鍵是,趙梨子向來是丟完自己的臉依舊不滿足,還得連著把姐姐弟弟的臉一道丟光才算罷休!

    叫趙長卿說,趙梨果剛學說話,一下子說三個字就夠稀奇的,不過,她家接著出了件事,比趙梨果說三個字可轟動震憾多了。

    因為,趙蓉終於按捺不住倍受冷落的日子,她迫不及待的展現了自己的「早慧」。而且,她說的可不是三個字,直接字正腔圓一首詩,還是名詩,連趙長卿這個沒唸過幾首詩的人都知道,該詩內容如下:

    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野火燒不盡,春生吹又生。

    五個月的趙蓉忽然吟出一首詩來,還是在凌氏正抱著她喂奶時,凌氏嚇的手一哆嗦,險些將人扔到地上去。當時,趙長卿也在,她見凌氏面色都變了,趙長卿沒有半分猶豫,當下嘴一撇,裝模作樣的大哭起來。趙長卿正逗著趙長寧玩兒,她陡然一哭,趙長寧也跟著哇哇大哭起來。

    趙蓉著意展現自己的天資,原是想顯示一下她天生靈慧與眾不同來著,準備讓家裡人驚喜一下的。誰知道,驚倒有,喜沒了。趙長卿一面哭,一面嚎,「有鬼啊!」

    凌氏也是渾身發冷,抱著趙蓉的手臂都僵了,喊白婆子,「快去請老太太過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18 PM

歡喜記 第31章

    趙蓉頗是才情。

    趙長卿記得,上一輩時,趙蓉便喜歡寫些個「月亮」「大雁」「桃花」「柳葉」的詩詞,雖然趙長卿聽不大懂,但,每每趙蓉甫有新詞,便會受到一眾人的吹捧讚美,連知府夫人都贊趙蓉靈秀天成。

    趙家門第平平,趙蓉卻能憑著己身才氣與官宦千金交往。

    有這樣的才氣,趙蓉又生的清麗脫俗,當真是如同一朵出水芙蓉花一般惹人憐愛。這樣的女子,年華正當時提親的人自然不會少,可是,趙蓉遲遲不肯鬆口,一直蹉跎到十八歲,一直耐心的等到趙長卿活不下去,生生把自己憋屈死。

    趙蓉太會自己造勢了,剛剛聽到隔壁鄰居有個不滿一週歲的小子口吐「人之初」的事,她便立刻飆起唐詩,以示天資不凡。

    可惜她不知道,就是口吐「人之初」的小梨果,現在說話依舊是模模糊糊,口齒未清。小孩子學話,多是這樣的,開始只是模糊的音節,沒有一點想像力的絕對聽不出是在說啥。

    趙長卿當初也是滿一週歲才開口說話,一是趙長卿天生謹慎,怕太早暴露會被人視為妖怪。二則,剛重生的那一年,趙長卿都忙著生氣了。睜眼看到的人,既陌生又熟悉,滿腹不得發洩的委屈怨恨,讓趙長卿在週歲前成為了遠近聞名的淘氣包。說哭就哭,說鬧就鬧,還跟凌氏死不對眼,常把凌氏氣的頭暈腦脹。

    這麼折騰了一年,趙長卿鬧的自己都累了,才開始學著走路,說話。

    其實,由此亦可看出趙長卿與趙蓉上輩子的智慧真的相差許多。趙長卿重生只顧著發洩怨恨,趙蓉才不過五個月就想著怎麼讓自己的出場更驚豔了。

    趙長卿想通這一點,卻足足用了四年的時間,也就是去年的時侯,趙長卿才初初轉變了對人生的看法,學著改變自己,也改變了別人。她如今的脾氣才稍稍好轉了些,用凌氏的話就是懂事了。

    不過,這也不是沒有好處。

    因為趙長卿喜怒無常的前四年,縱使她偶有些與眾不同的聰慧,父母也只當她小孩子機伶,何況,趙長卿的脾氣也不是一直很好。她還是會時不時的暴發一下,譬如,當凌氏想省下一幅銀項圈銀手鐲的錢,準備把趙長卿小時候戴的銀項圈銀手鐲給趙蓉的時候,趙長卿是死活不應的。

    但,孩子不就是這樣嗎?

    喜怒無常,才是孩子。

    身為一個五個月的奶娃娃,閒著沒事嚎啕兩聲,揮揮小拳頭,這是無傷大雅的。但你突然之間飆起唐詩來,這是要嚇死人嗎?

    趙長卿一聲「有鬼呀!」把凌氏半截身子都嚇木了,凌氏只顧著喊白婆子去叫老太太,全忘了叫趙長卿帶著兒子逃命,緩一口氣,凌氏方道,「長卿,快抱著你弟弟去老太太屋裡!」

    趙長卿沒去抱趙長寧,她嚎啕著撲過去,一把搶下凌氏懷裡的趙蓉,放到炕上就拽起凌氏,往回又一抄趙長寧,母子三個鬼攆似的奪門而出。

    可憐的趙蓉終於給這種奇葩的反應氣的兩眼一翻,昏厥過去。

    ******

    白婆子急吼吼的去請趙老太太,因為聽到趙長卿說「有鬼」,以為趙長卿受了什麼驚嚇。她片刻不敢耽擱,趙老太太腿腳也靈便。

    趙老太太和白婆子到院門口時,母子三人已經逃難似的跑了出來,凌氏衣襟都未來得及系好,猶露出胸前一角肚兜色來。趙長卿淚流滿面的抱著趙長寧,面上慌作一團。趙老太太忙問,「這是怎麼了?」

    趙長卿哭道,「妹妹突然說話了,好可怕,嚇死我了。」

    趙老太太不大信,道,「這怎麼可能,蓉姐兒才五個多點月。」

    「是,是真的,母親。」凌氏剛剛反應過來,忙將衣襟攏好,又從趙長卿手裡接過兒子,驚魂未定道,「我正喂姐兒吃奶,忽然就說了好長的一句話,可是嚇人。」凌氏自幼沒唸過書,只認得幾個字罷了,自然更不識唐詩。

    趙老太太畢竟年紀大些,見多識廣,也穩得住。

    趙老太太問一句,「姐兒還在屋裡?」抬腳就進去了。

    有趙老太太壯膽,凌氏將趙長寧交給白婆子抱著,叫趙長卿跟白婆子在外面等著,凌氏同趙老太太進裡屋去看趙蓉。

    趙長卿只虛應一聲,只管悄不聲的在後面。

    此時,趙蓉昏厥未醒。

    趙老太太是個信佛的人,握著手腕上的佛珠,心裡召喚了兩聲佛祖,定定神便將趙蓉從炕上抱在了懷裡。趙蓉沒啥動靜,趙老太太摸摸趙蓉的頭臉,道,「這是厥過去了。」

    凌氏道,「誰都沒敢碰她呀。」

    趙老太太嘆口氣,「這孩子生來就帶了三分奇異,小孩子家家的,陽氣弱些,有些怪事也正常,莫要大驚小怪。趕明兒叫長卿她爹去廟裡問問,給她定定神就好了。」

    凌氏長出了一口氣,回頭就見趙長卿站在一畔,問,「不是叫你在外頭嗎?你怎麼進來了?」

    趙長卿道,「我擔心祖母和母親。」

    凌氏想到剛剛趙長卿極是機伶,逃命也沒忘了她與趙長寧,摸摸她的頭,溫聲道,「妹妹沒事,只是病了。」

    趙長卿老實的點點頭,安慰凌氏,「母親,你別怕,我也不怕。」

    凌氏更是深覺趙長卿貼心。

    其實虧得趙蓉暈過去了,不然,見此情此景也是要暈一暈的。

    凌氏險些給嚇出個好歹,晚上沒有不跟丈夫念叨的,還附帶小證人趙長卿一名。趙勇是個粗線條的人,倒不以為然,就一味傻高興,笑,「這麼早就會說話啦!蓉姐兒很聰明嘛。」

    凌氏氣的要命,與趙勇道,「你說的輕巧,今天險沒嚇死我跟長卿。好端端的喂奶呢,突然就說了一長串。她要是一兩歲,會說話倒也罷了。這才幾個月,以往也沒開口的跡象啊,說的還是唐詩,你說多怪。」唐詩什麼的,還是趙長卿告訴凌氏的。

    趙勇玩笑,「興許咱們蓉姐兒上輩子是唐朝的大詩人也說不定。」

    凌氏今天連驚帶嚇,如今剛好些,正兒八經的同丈夫商量事情,結果趙勇就沒句正經的,凌氏頓時急了,道,「你明天趕緊去廟裡再問問,可是有什麼妨礙不是?」

    趙勇懶洋洋的坐炕頭兒逗兒子,「現在衛所忙的很,你看我哪一天能早一刻半刻回來的?明天又不是休沐,實在不好告假。過幾天吧,休沐再去也不遲。」

    「你是這也不遲那也不遲,你又不在家守著,我生怕哪天她又突然再說起話來。」凌氏嘆口氣,「長卿小時候雖難帶,也只是淘氣些,喜歡哭鬧而已。這也正常,小孩子多有淘氣的。你想想看,咱們長卿這樣的聰明在孩子中已是罕見,你何嘗見過五個月會說話的?就是有學話早的,也得十個月上才會說。也沒有這樣直接念唐詩的。」

    趙勇道,「你不是說梨果一開口就會念《三字經》麼。」

    「哪兒啊,梨果只會說『人人人,人人人』,根本不是『人之初』,是梨子吹牛,硬說梨果會念《三字經》。其實梨果就只會說一個字。」趙長卿糾正著父親的認識,又道,「不過,母親也不必叫爹爹耽擱差使,明天讓祖母在家照看弟弟妹妹,我陪母親去平安寺找行苦大師問問就行了。咱們早去早回,也不耽擱弟弟中午吃奶。」

    「當時我也給嚇壞了,後來一想,母親不是說生妹妹前就做過滿池芙蓉花開的夢嗎?」趙長卿笑,「當時我跟爹爹第一次去寺裡時,那位給弟弟取名字的大師就說妹妹的名字不必他取,是天賜的。我想著,奇人生異象,妹妹肯定是與常人不一樣的地方的。咱們去問問就知道了。先時那位大師就很靈啊,現在妹妹看到我就不哭了。」

    趙勇道,「就讓長卿陪你去吧,拿上幾兩銀子。」

    凌氏摟著趙長卿道,「虧得有長卿這麼懂事陪著我,以後我就指望我閨女了,你是指望不上的。」到底嗔了丈夫一回。

    趙勇笑,「咱們長卿的確是越來越懂事了。」

    趙長卿得意,「那是當然啦。」

    她不會再落井下石的說趙蓉是妖怪什麼的,哪怕趙蓉這幾分異象真的把凌氏給驚嚇著了。沒有父母會願意聽到女兒是妖怪這種話。如果趙蓉是妖怪,那生出趙蓉的凌氏是什麼?再說,家有妖怪的名聲,可是不大好聽的。

    不過,趙蓉也休想再搞什麼天資絕頂之類的異兆了。哪怕你真就天資絕頂,也乖乖的給我先憋兩年再說吧!

    去廟裡問卜的事,趙老太太絕對是支持的,叮囑了母女兩個幾句,就去凌氏屋子裡照看孫子孫女了。

    來福租了馬車來,凌氏許久未出門,雖然有趙蓉的事壓在心上,望著外頭紅日初升,街上人來車往,心情很是不錯。

    因平安寺香為極旺,母女兩個早早出門,到平安寺的時候行苦大師的禪院還只有寥寥幾人在排隊,趙長卿同凌氏連忙過去站上地方。趙長卿往旁邊禪院看一眼,果然已經一把落滿灰塵的銅鎖掛住院門,那位老僧顯然已經不在平安寺了。

    小半個時辰就輪到了母女兩個,行苦大師四十左右的模樣,一幅出塵高僧作派,望向趙長卿時微微一愣,頜首微笑,並不言語。

    趙長卿道,「大師,我母親有事請教大師。」

    行苦大人移開眼神,望向凌氏,伸手示意案邊籤筒,道,「女施主可先請一簽。」

    凌氏雙手握住籤筒,閉眸片刻抖出一支籤來。趙長卿剛想湊過去看簽上題字,凌氏已經誠心誠意的雙手遞給了行苦大師。

    行苦大師吟道,「菱葉縈波荷飐風,荷花深處小船通。逢郎欲語低頭笑,碧玉搔頭落水中。」又問,「夫人想問什麼?」

    雖然有些不好開口,凌氏還是將趙蓉忽然口吐唐詩的事說了出來。行苦大師靜靜聽了,沉吟半晌方道,「此簽為一中中籤,芙蓉者,其根為藕,藕生淤泥而花姿芳豔;其果為蓮子,蓮子有心,苦不堪言。令愛之所以無端開口,苦心也。」

    凌氏聽的似懂非懂,真好比家有病人,請了大夫來診病,不直接開方,反是先弔書袋,簡直能把人急死。凌氏乾脆問,「那依大師看,可有破解之法?」

    行苦大師道,「可。」

    凌氏忙問,「還請大師直言。」就說句叫人聽得懂的人話吧。

    行苦大師很痛快的自袖中摸出五道黃色符紙,交待凌氏道,「每日午時將靈符焚化,和與溫水之中,喂令愛飲下,其異自解。」

    凌氏滿面喜色,「多謝大師多謝大師。」

    雖然二兩銀子五道符有些貴了,不過能叫趙蓉不再開口,凌氏也深覺花的值。她沒顧得上多逛平安寺,就急匆匆的帶著趙長卿回家去了,熬到正午時分取出一道符紙直接在小瓷碗裡點了,待符紙火化為灰,再倒入半盞溫水拌勻,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給趙蓉灌了下去。

    趙蓉貿然開口,非但未能成就其靈童名聲,反是被一家子蠢人誤認乃鬼祟作怪,如今又要被迫喝符水,而且還得連喝五日,趙蓉巴唧著滿嘴的符灰味兒,已是惱羞成怒,正欲發作,就聽趙長卿細細的聲音道,「母親不必擔心,行苦大師一向很靈的。若是行苦大師都不靈,我聽說前街還有會跳大神的巫婆子,也靈驗的很。母親就放心吧,妹妹把靈符水喝完肯定能好的。」

    看趙長卿連請巫婆子的餿主意都搞出來了,趙蓉實在恨不能撲過去一口咬死趙長卿,只是據她觀察,如今不知因何故,趙長卿與上一輩子也大有不同,竟然很得凌氏喜歡。

    滿嘴的符灰味兒提醒著趙蓉,真的不要再輕舉妄動了。靈童做不做的成有甚要緊,她滿腹才情猶在,以後有大把時間成就才女名聲,爭得父母寵愛。可是,若真的給人視為鬼祟上身,那就很要命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26 PM

歡喜記 第32章

    趙蓉被趙長卿一句若靈符無效用就去請巫婆子的話給鎮壓住了,不但乖乖的連喝五天靈符水,而且,喝過靈符水的趙蓉終於肯安分,再不敢妄自開口。

    趙蓉老實了,凌氏一顆心也跟著落回肚子裡。

    趙長卿從年初跟老太太學針線,現在已經會用全針勾邊了,她找了些零碎布頭,練習著勾了好多條小帕子,分別送給了趙老太太、趙勇、凌氏,一人兩條。

    儘管帕子沒有繡花,趙勇還是很感動,連連讚嘆,道,「唉喲,我閨女真是手巧啊,看這帕子做的多好看哪。我看著,比外頭鋪子裡賣的還好。」

    凌氏則細瞅著針腳,點頭道,「初學能做得這樣整齊,已經很難得了。你祖母的手藝可是正經的蘇繡,邊城沒有第二份兒,你能學了來,以後不論做衣裳,還是繡花樣,都是一門手藝。」

    趙長卿笑,「祖母也說我學的很好,母親看我後面收針的時候都是用的藏線法,這樣外頭就摸不到線疙瘩啦。而且,這是細紗做的手帕,也不能用太粗的線,我劈線就劈了八股。」

    「怪道這麼細緻。」凌氏笑,「比我剛開始學繡活的時候可強多了。」

    趙長卿笑,「祖母跟我說不能急,要慢慢做。」

    趙長卿上一輩子就喜歡刺繡,雖然那時有做不完的針線活,她還是喜歡。如今不必如上一輩子那般辛苦做針線,她將時間分的均勻,每天最多就做半個時辰針線,也改在上午光線最好的時間。其他時間,依舊是上午唸書,下午習字。

    放下上輩子那些事,趙長卿開始學著悠然的享受著自己的生活。

    只是自從趙長卿看《論語》開始,老太太就不大能教她了。趙勇現在衛所差使忙,也沒顧得上給趙長卿請個先生。還是凌氏道,「你外頭託人問問,看可有合適的先生,給長卿請一個來。老太太年紀大了,現在又要教長卿針線,也不好叫老人家太操勞。我看閨女實在有靈性,以後寧哥兒不消說,能去外祖母家的族學唸書,就是蓉姐兒,我也願意她讀書識字。」凌氏是個心氣高的人,尤其看趙長卿自唸書以來就格外貼心懂事,一舉一動也與外頭那些野丫頭們強,更兼趙長卿交了幾個門第不錯的朋友,各種原因交織,凌氏很願意培養下女兒。

    趙勇一拍腦門兒,「瞧我,都忘了。嗯,我這就去託人問問,也去牙行打聽打聽。」這年頭的牙行,不只是做人口買賣,還兼職業介紹所與房產經濟。

    「你心裡記著就行了。」

    凌氏道,「二哥他們置了新屋,如今已經搬過去了,今天譴人過來跟我說這個休沐日二哥家裡辦暖屋酒,叫咱們一家子過去。」

    趙勇有些日子沒去岳家,微驚問,「這才搬哪?」家可是分了有小半年了。

    凌氏嘆口氣,「瑣碎的事多了去,這不是才拉扯清麼。」

    趙長卿插嘴道,「二舅母恨不能連外祖母的嫁妝都拉到自個兒家去,前幾日大舅母過來,很是跟母親抱怨了一通。原本分好的家,二舅舅家得了鋪子,長房得了一百畝地,要補給二舅舅一百兩銀子,讓二舅舅用來買房子。後來,二舅母又不服氣,說是偏著長房,鬧了好幾場,雞犬不寧的。這才弄清楚。」事實上是,最後凌騰實在受不了了,坐在院裡石井邊放了狠話:再這樣折騰,他就直接跳井裡去!然後將一家子人嚇慘,凌二太太也不鬧了,乖乖的搬了家。

    連凌大太太到趙家找凌氏說話時都道,「要不是看著騰哥兒這孩子實在懂事,真恨不能一輩子不來往。」

    凌氏笑嗔,「就你嘴快,心裡存不住半點事,都要與你爹爹叨叨一遍才罷休。」

    趙長卿笑,「母親是我們老趙家的人,當著父親的面兒,兒子閨女都在身邊,還有什麼不好說的。」

    趙勇笑對凌氏道,「你看咱閨女多有見識。」

    「不知從哪兒學來的這樣刁鑽。」凌氏面兒上微紅,對丈夫道,「你休沐那天就與我們一道去吧。二哥是個好性子,就是二嫂,那脾氣自來不討人喜歡。不過有什麼辦法呢,都是實在親戚。」

    趙勇笑應。

    不管怎麼說,二房在分家後折騰了小半年才搬清楚,肯定是有便宜佔的,譬如,傢俱擺設就頗多眼熟的。當然,分家時,除了田畝店舖這些大頭,小件兒如傢俱擺設也是要分的。雖然凌家沒什麼值錢的,破銅爛鐵也有一些。很明顯,大房二房又就這些破銅爛鐵的分了一遍,據說凌二太太連掃地的掃把都搬到了家裡來。

    趙勇去與凌二舅說話,凌氏帶著趙長卿到了內宅。

    小二進的院子,要分內宅外宅的實在不太容易,不過,凌二太太也分了男客與女客屋子。

    凌騰學裡的休息時間與官場的做官的休沐日是一樣的,故此,凌騰也在家,只是唇角還有處小小淤清未散,瞧著挨過揍的樣子。

    凌氏見到沒有不問的,道,「騰哥兒這是怎麼傷著了?」

    不待凌二太太說話,凌三姐兒已嘴快道,「不聽話唄,好端端的要跳井,把父親和祖父都嚇壞了,氣得父親揍了他一頓。」

    凌騰微微一笑,坦然道,「姑媽莫為我擔心,已經無礙了。」

    凌氏溫聲,「那就好。你是個懂事的孩子,有事當與父母慢慢分說,萬不能以身試險,叫父母擔心哪。」

    「我記得了。」凌騰遞塊栗子糕給趙長卿,道,「好些時日沒見妹妹,妹妹又長高了。」

    趙長卿道過謝,接來用帕子捧在手裡,道,「表哥瞧著倒像瘦了似的,是唸書太累麼?那可得多吃飯哪。」

    凌騰笑,「好。妹妹現在念什麼書,還在念《論語》麼?」

    「《論語》已經背過了,現在在讀《孟子》。」趙長卿道,「我覺著《孟子》比《論語》好看。」

    「妹妹怎麼這樣說?」

    「《孔子》是要人做聖人,《孟子》更平易近人,讓人做凡人。」

    凌三姐聽著無趣,問,「妹妹都唸到四書五經啦?」

    「就是隨便唸唸。」趙長卿道,「上回聽說姐姐也在唸書,不知姐姐唸到哪篇了?」

    凌三眼翻個白眼,指著凌騰道,「大少爺不知道賭哪口氣,說好的教我認字,現在也不教了。」

    凌騰淡淡道,「如今家學裡課業愈緊,姐姐不是隨著母親去鋪子裡逛,就是出門訪親會友,我有空閒時,時常見不到姐姐,如何教你。」

    凌三姐嘆口氣,抱怨,「反正你總是有理由。」

    凌騰道,「姐姐不如意也總能找出理由。」

    見凌三姐臉色微變,凌騰不待她發作,便笑對趙長卿道,「我房裡有兩盆月季,這兩天正開了花,我帶妹妹過去瞧瞧。」

    凌家姐弟兩個,趙長卿都不喜歡,凌三姐是個勢利眼的蠢貨,凌騰頗有心機。不過,趙長卿實在也懶得聽凌三姐陰陽怪氣,與凌氏道,「母親,我跟表哥去看花。」

    凌氏正在同凌二太太說話,聞言一笑,「去吧。」

    凌三姐立刻道,「我也去。」

    凌二太太渾不在意,叮囑一句,道,「你是姐姐,照顧著弟弟妹妹些。」

    趙長卿已看出凌騰眉間厭倦,凌騰卻是個極有耐心的人,他並未發作,一句反對的話都沒說,就帶著趙長卿與凌三姐過去了,凌三姐沒忘了捧著那碟點心。

    二房人口不多,即使房子不大,也足夠兒女各有房間。

    凌騰屋裡收拾的很簡單,書案上擺著一盆花苞半開的月季花,這花潑辣的很,種哪兒都能活的一種花。小小的花盆裡,小小的一株,只三五花苞,襯著碧綠的枝葉收拾的乾淨整齊,近前便有淡淡花香縈鼻。

    凌騰請趙長卿在案前椅子裡坐了,自己拉了個圓凳坐。

    凌三姐將點心往案上一放,自己另搬了凳子來,凌騰已經倒了三盞白水,溫聲道,「年紀小的時候喝茶不好,這點心甜,妹妹就喝白水吧。」

    趙長卿道謝接了,凌三姐迫不及待的說起凌大姐幾個來,道,「卿妹妹,你可是不知道,現在大姐二姐四妹可鮮亮了!上回我跟著母親過去給祖父祖母請安,見著她們頭上都插著新首飾,絹花兒也是最新鮮的花樣兒,大表姐現在都學著用胭脂啦。以前總是一幅穿衣少穿的窮酸樣,這我家一搬,可不立刻就富了麼?」

    趙長卿沒說話,凌騰已逕自自案上取了本《孟子》,直接問,「妹妹唸到哪篇了?」

    趙長卿隨手指了一篇,凌騰道,「閒來無事,我教妹妹念吧。」

    「好啊,麻煩表哥了。」

    接下來,凌騰便長篇大論的講起《孟子》來,趙長卿還能說兩句,凌三姐一句都聽不懂,直聽的呵欠連連,沒多大工夫便主動道,「我去瞧瞧母親可有要幫忙的,你們先自己玩兒吧。」走的時候依舊沒忘了端走點心碟子。

    凌騰長長的嘆了口氣,隨手將書一合,疲憊的揉揉眉心,「叫妹妹看笑話了。」

    趙長卿道,「三表姐就是這樣直率的性子。」

    凌騰年紀尚小,心機再深也是有限的,他低聲嘆道,「為著分家,把一家子情分都折騰盡了,三個盆兩個碗的都能鬧一場。血緣至親,竟敵不過些許銀兩。」

    趙長卿心道:血緣至親敵不過些許銀兩,夫妻之情也敵不過新人紅顏,這個世界,有時,就是這麼涼薄吧。

    凌騰感嘆良久,忽然問,「妹妹怎麼不安慰我呢?」

    趙長卿道,「表兄需要安慰嗎?」一個強悍的人,不可能是成年突然間轉變,必然這人自幼便強悍。看凌騰就知道,凌騰日後的成功是必然的結果,這是個天生強悍的人。

    哪怕凌騰最終會成長為一代賤人,也依舊會是個強悍的賤人。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30 PM

歡喜記 第33章

   在趙長卿過了自己的五歲生辰後,趙勇給她請來了講課的先生,還是個女先生。

    其實,趙家並不是特別講究的人家,何況趙長卿年紀小,先生是男是女並不打緊。不想,趙勇竟真的請了個女先生來,要知道,這年頭男人唸書都是百里挑一,何況女人呢?邊城裡唸書的女人家並不多,何況願意出來做先生的人呢。

    凌氏正好在老太太屋裡,問,「這位女先生是何來歷?」

    趙勇道,「說來也巧,是李百戶聽說我在為咱們丫頭尋先生薦給我的,是帝都人,算是李百戶的遠親,娘家姓蘇,家裡遭了難,親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這位蘇先生帶著兒子過活。蘇先生要價倒是不高,每月一兩五分的銀子,中午管頓飯就行。只是她兒子尚小,離不得人,要帶著兒子一道過來的。蘇先生說,在咱家住也行,她回去也是一樣。若是主家肯收留住宿,包管飯食,她情願意再降半兩,每月一兩也肯。」

    請先生是個燒錢的活兒,凌氏原本咬咬牙預備著頂多每月出二兩銀子,不想一兩就能辦下來,便很是心動。凌氏生怕天上掉餡餅,問,「你可打聽清楚了,既是家裡遭了事,蘇太太可是被流放到邊城的?」

    趙勇笑,「你想哪兒去了,若是流放為奴,她焉得自由身?哪兒還能出來做先生。我都問了,是個再正經不過的婦人。剛來邊城時,有人看她孤兒寡母的想要欺負於她,蘇先生不是那等歪心邪意之人,用簪子破了臉,如今還有道傷,莫要輕看了她。」

    凌氏笑,「這是哪裡的話,若是不好,人家李百戶怎麼會跟你提呢。她孤兒寡母的在外不容易,不如先叫她過來,請母親幫著看看,也叫長卿見一見。以後她是要教長卿的,兩人投緣才好。咱家人口不多,房屋也有,若這位蘇先生合咱們丫頭的眼緣,叫她搬過來就是,兩相便宜。」省錢才是王道啊!

    雖然人尚未見,趙老太太與凌氏心下已有了三分滿意。

    趙家人應了口,蘇先生第二日便帶著兒子來了。

    蘇先生人瞧著年紀並不大,二十出頭的樣子,眉眼溫柔,人物瘦削,瞧著精神極好,若不是正當臉上一道深疤,當真是位難得一見的美人。

    蘇先生的兒子不過三兩歲模樣,生的粉雕玉琢,已經會說話了,極是討喜。蘇先生見禮時,蘇小公子也跟著有模有樣的一揖,奶聲奶氣地問好,「老太太好,太太好。」惹得眾人都笑了。

    老太太不禁笑問,「小公子幾歲了?」

    蘇小公子粉認真道,「老太太,我已經三歲了。母親給我取名叫蘇白,老太太叫我阿白就是了。」

    老太太見他們母子身上衣衫尋常,卻都收拾的乾淨整齊,舉止不卑不亢,當真是極好人品。只看蘇小公子這般懂事,就知蘇先生乃教子有方之人。

    老太太拿了點心給蘇白吃,蘇白道了謝,才去接過,很有規矩。

    蘇先生這才開始自我介紹,「因家門傾頹,一家子都散了,我隨先夫輾轉到邊城,一路千里,不想他路上因病亡故,只剩我與蘇白相依為命。我來邊城兩年,先時是以刺繡、漿洗為生,幸而遇著表兄表嫂,好歹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聽說貴府要給女公子尋授業先生,我少時也唸過幾本書,尋常授課當問題不大。」

    聽她簡單說完,凌氏對蘇先生印象不差,想了想指著趙長卿道,「我這丫頭如今五歲了,去年跟著老太太學著認些簡單的字。不瞞蘇先生,我家是軍戶,家裡也沒什麼有大學問的人。長卿,你跟先生說說你都念了些什麼書。」

    趙長卿道,「已經唸過《三字經》《百家姓》《千字文》《論語》,現在念《孟子》。」

    蘇先生並不吃驚,只是微微點頭,「若大姑娘想學四書五經,倒並非難事,我粗通此道。」

    凌氏道,「因家裡只有這幾樣書,她就這樣混著讀了些。我聽說,別人家的女孩兒什麼琴棋書畫,也都會的。」顯然,凌氏是想全方位培養女兒。

    蘇先生亦道,「琴棋書畫,我也略知一二。雖不敢稱大家,給女公子啟蒙還是可以的。」

    凌氏臉上笑意更深,心說丈夫辦事果然靠譜。就聽蘇先生又道,「我看女公子舉止沉穩,遠勝其他孩童。若依我說,琴棋書畫陶治性情,四書五經乃儒學經典,若有閒暇,女公子讀些史書亦無妨礙。我粗通一些禮儀規矩,女紅針指,亦可指點女公子。」

    凌氏已是心花怒放,大喜,「那再好不過了。」這麼能幹的先生,又這樣便宜,真是省了大錢啊!凌氏到底還克制些,笑道,「我看不如這樣,我令丫環收拾屋子,蘇先生便先住下,暫且教我這丫頭幾日,若先生覺著我這丫頭尚可教導,先生只管搬到家裡來住。我們家人口不多,也非大富之家,不過,我家人定會誠心誠意相待先生。」

    蘇先生一笑,「我聽太太的。」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沒有。

    蘇先生絕對是行家中的行家,她待人溫柔又很有耐心,不論是授課還是指點趙長卿習字,皆是遊刃有餘。

    不過三日,凌氏便將蘇先生聘為了正式的教習,兩家立了契約,暫且定了兩年。要趙長卿說,這定的實在少了,起碼定個十年也不吃虧。

    蘇先生看過趙長卿的課程安排便給她進行了調整,原本是上書唸書下午習字,蘇先生就減了趙長卿習字的時間,她溫聲道,「姑娘年紀尚小,骨骼柔軟,尚未長成,這麼小就長時間握筆,以後手指會微微變形,不大好看的。練字是個天長地久的事,不是一蹴而就的,慢慢來既可。不如下午加些琴棋畫之類,姑娘想怎麼學?」

    趙長卿一想,便有些為難,家裡給她請先生已經很費錢了,若只是唸書還好,琴、棋、畫都是燒錢的勾當啊。趙長卿老實的說,「不瞞先生,學琴的話,我家沒琴,也沒曲譜的書,而且,我聽說琴很貴啊,一把就要十幾兩銀子,先生看,我先學笛子成不成?笛子便宜,幾十個銅板就能買一支了。棋的話,家裡也沒棋子,我得先去問問價錢再說。畫畫,是不是要買很多顏料啊?」都是錢啊!

    蘇先生善解人意的一笑,「畫畫也分許多種,寫意工筆各有不同,現在還用不著買顏料,我教你用墨就行了。圍棋的話,你得想個法子了。將來學棋,除了圍棋須有一幅外,還得買棋譜。你去店裡問問,圍棋不必好的,尋常的一樣使,不過一二百錢。你是先學笛子還是先學琴都無妨,曲譜不必你買,我還記得一些,晚上默下來給你暫且用著,夠你用個一二年的。」

    趙長卿發愁的事給蘇先生這樣一說,反是不覺著如何難了。趙長卿更是讚歎,「先生記性真好,這也能記得?」曲譜都能默出來。

    蘇先生一笑,「我這算什麼記性好,只是一些簡單的東西,並不難的。」

    晚上一家子吃過飯,趙長卿對凌氏道,「母親,這回咱們可是撿了大便宜。蘇先生要教我吹笛子了,她還說,曲譜不用花錢買,那些初學的曲譜,蘇先生都記得,她默出來給我學就是了。」

    凌氏笑,「的確是個有才學的先生,你跟著蘇先生好好學。等學好了,也吹段笛子給咱們聽。」

    趙長卿挑眉,驕傲的說,「這是肯定的。」

    凌氏又對趙勇道,「蘇先生一看就有學問,人品好,她家的小公子如今年方三歲,生的漂亮極了,又極懂事。等咱們寧哥兒長大,若似蘇白一般靈巧懂事,我這輩子也知足了。」

    趙長卿道,「我還是覺著我弟弟好。」惹得凌氏笑容滿面。

    在趙長卿看來,蘇先生真是個天生的先生,她做事極有章法,每個時辰做什麼,都是定好的。不僅授課時如此,管教蘇白時亦是如此。

    蘇白這樣小的年紀,就已經能將《百家姓》《三字經》倒背如流了。蘇先生還會每天早上教蘇白背一段書,並不長,但晚上一定會檢查,背不下來就沒飯吃。

    蘇白跟趙長卿訴苦,「有一回,娘娘在鍋裡燉著大雞腿,香的阿白直流口水。阿白就想著吃雞腿啊吃雞腿,結果,一不留神就忘了背書的事。娘娘就自己把雞腿吃了,連口湯都不給阿白喝。」

    趙長卿哈哈大笑,蘇白苦惱地,「後來,阿白再不敢忘記背書了。」

    趙長卿又遞給他塊點心,蘇白搖頭道,「姐姐,阿白一天只能吃一塊點心,不能再吃了。點心吃多了,會吃不下飯的。」

    還有蘇白每天吃點心,一樣有著嚴格的數量限制。甭看蘇白古怪精靈的,他多吃一口蘇先生都能知道。

    不過,說蘇先生刻板吧,她又是極會過日子的一個人。

    簡單的屋子給蘇先生一收拾就變得格外的雅緻,最不起眼的花草都能點綴的恰到好處。還有什麼季節戴什麼樣的絹花,什麼衣裳配什麼樣的首飾……她通通知道。

    蘇先生還有一雙靈巧如意的手,她扎出的絹花,當真是比外頭鋪子賣的還精巧三分,活靈活現,連凌氏都愛不釋手。

    請了這樣的一位先生,凌氏覺著賺大發的同時,很有良心的將蘇先生母子二人的兩菜一湯增加為三菜一湯,每天還有點心水果供應,又在一月一兩銀子之外添了母子兩個的四季衣裳。

    凌氏私下更是同趙長卿道,「蘇先生這滿身的本事就不必我多說了,你可得專心學,不求你能學成蘇先生這樣,學會一半咱們這銀子就沒白花。」

    趙長卿沉默半晌,道,「母親,你野心當真不小哩。」還學會一半……趙長卿覺著,她能學個皮毛,就可以出去豬鼻子插大蔥——裝象了。

    「這沒出息的。」凌氏輕戳閨女額角一記,笑道,「急什麼,又不是叫你一口氣吃成個胖子。你現在才五歲,學上十年,什麼學不會呢?」

    趙長卿知凌氏一意盼她成才,笑道,「知道啦,母親就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學。我也喜歡蘇先生。」

    蘇先生的確是個讓人不由自主心生喜歡的人,並不是因為她學識淵博,懂很多東西,而是因為蘇先生是個很快樂的人。她似乎沒什麼煩惱,偶爾還會以欺負小小謝白為樂。

    趙長卿常想,蘇先生有這樣的容貌,這樣的才華,又來自傳說中的帝都。她覺著,像蘇先生這樣的人,哪怕在她從未去過的帝都城肯定也是一流的人物吧。可是,這樣出色的一個女人,又是怎樣的災難讓她千里輾轉到了邊城,孤伶伶的帶著兒子艱難求生呢?

    但,趙長卿從未見蘇先生皺過一下眉毛,蘇先生似乎永遠心懷快樂,對生活充滿希望。

    一個快樂的人,沒有人會不喜歡她。

    倒是蘇先生常勸趙長卿,「小小年紀,焉何滿腹心事?來來來,教你煮茶如何?」

    趙長卿道,「先生,是你自己想喝茶了吧。」這也是蘇先生的小伎倆,她常使喚蘇白,譬如,「阿白,娘娘教你澆花啊。」其實是她自己懶得澆了。還有什麼「阿白,娘娘教你打扇子。」,其實是她熱了,懶得自己打扇。

    謝白常跟趙長卿訴苦,「娘娘總要我學打扇,這個還用學嗎?我都學一夏天了!」

    被趙長卿說中心事,蘇先生並不羞愧,反是挑眉一笑,「莫得了便宜還賣乖,泡茶是通俗的說法,講究的人都稱為茶道,以往前朝多流行斗茶,現在的士大夫不講究斗茶了。不過,飲茶始終是件雅事,不可不會。就是喝茶的姿勢也多有講究,不懂的人一盞茶咕咚咕咚如同牛飲,其實這有什麼呢,每個人喝茶的方法都不同。但是,士大夫與高門貴第的人是不會那樣喝的,他們講究優雅。這個就要從小做起了。」

    於是,趙長卿只得乖乖的按照蘇先生的話去煮茶給蘇先生喝。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34 PM

歡喜記 第34章

    蘇先生的到來給了趙長卿非常大的改變,不論是性格,還是生活,讓趙長卿每每思量便覺著,原來人還可以這樣活。

    儘管趙長卿是二世為人,重新活過,但是,她前一世那可憐的見識與經歷只能讓她對世界充滿懷疑與防備,蘇先生則是真正的為趙長卿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向她展示另外一種人生的人。

    就是小梨花兒趙梨子姐弟也很喜歡蘇先生,蘇先生剛來沒幾日,小梨花兒趙梨子來找趙長卿玩兒,趙長卿立刻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蘇先生認識。其中大力誇讚小梨花兒如何能幹,梨子如何聰明會背書。

    小梨花兒給趙長卿誇的臉都紅了,笑道,「哪裡有卿妹妹說的那般誇大,我家裡還有個小弟弟剛滿週歲,離不了人。娘親要照顧弟弟,一個爛賭死鬼爹指望不上,一家子總得吃飯,我只得去外頭接些手工活兒做。都是沒法子逼出來的能幹。」

    「這就很了不起,像梨花兒姐逼一逼就會更能幹,有些人,逼一逼只會傻眼。」趙長卿笑,「我就喜歡梨花姐這樣的人。」如今想想上輩子當真傻X,竟然給一雙賤人活生生的把自己給憋屈死了!若是換了趙長卿如今的脾氣,她就是不死,幹嘛自己要死啊,應該把那兩個賤人憋死才是!還是窩囊啊!趙長卿感嘆著。

    趙梨子咬著點心道,「我就是那種傻眼的人。卿妹妹不知道,我姐前些天接了一大批活,把我嚇的直接傻眼!險尿了褲子!」

    趙梨子苦巴著一張臉,心有餘悸道,「幸而我姐發了慈悲,轉包出去了些,我這才撿了條命來能再見卿妹妹一面。」

    小梨花兒瞪他一眼,趙梨子渾然不覺,繼續嬉嬉哈哈。

    小梨花兒請教,「先生,你是大有學問的人,有沒有治話癆的法子啊?」簡直能給趙梨子煩死。

    蘇先生點頭,做莫測高深狀。

    小梨花兒眼睛一亮,繼續問,「能否請先生傳授於我?」

    蘇先生道,「毒啞。」

    趙梨子一聲慘嚎從椅子上跳起來,捂著喉嚨叫喚,「最毒不過女人心哪!」然後,他還沒來得及繼續發表感想,便被一屋子大小女人給攆了出去。

    趙梨子在外頭嘩啦嘩啦刮窗紙,喊道,「小白,小白,出來跟哥哥一起玩兒啦!」

    蘇白頗為意動,看向母親,問,「娘娘,我可以去嗎?」

    蘇先生笑,「去吧。」

    蘇白跟趙長卿和小梨花兒打過招呼,便高興去了。

    傍晚,蘇白回來時氣呼呼的,蘇先生難免問,「喲,誰欺負咱家阿白了。」一面起身給小傢伙兒兌好溫水,「先洗洗手,臉上也都是灰啊,成小泥猴了。」

    蘇白小小年紀便很有自理能力,洗過手臉,蘇先生又給他找出衣裳,他自己就換了,方撅著小嘴道,「壞梨總給我叫小鴿子!」

    「壞梨是誰啊?」

    「就是梨子哥哥。」蘇白坐在自己的小矮凳上,圓圓的小臉兒氣成個包子模樣,奶聲奶氣道,「以後我都不要叫他哥哥了,就叫他壞梨。」

    趙長卿笑問,「你們吵架啦?」

    「誰要他叫我小鴿子的!我叫阿白,不叫小鴿子。」蘇白還要拉趙長卿做個同盟,道,「姐姐,你也不要理壞梨了,他可壞了!我說我不叫小鴿子,他就管我叫元宵!」

    叫小鴿子還情有可原,蘇先生也是給兒子取好名字才覺著,這個白字很容易鬧笑話。譬如,一般稱呼男孩子都是「某哥兒」,這個某字大多是男孩兒名子的最後一個字。所以,蘇白就常被熟悉的人喚做「白哥兒」,與「白鴿」正好是諧音,也難怪趙梨子逗他。不過,蘇先生有些不明白,問,「他為什麼要叫你元宵啊?」

    蘇白很鬱悶的跟母親訴苦,「壞梨說我個子小小的,臉圓圓的,像上元節賣的元宵。」

    蘇先生心下笑翻,笑眯眯地,「你不也給人家叫壞梨麼?行啦行啦,扯平啦。」

    「可是,是他先叫我小鴿子,我才給他叫壞梨的。」蘇白強調自己不得已之處。蘇先生根本不理會小小蘇白強烈的自尊心,瞅一眼外面的日頭,忽然板起臉,威嚴無比的問,「早上教你的文章背熟了嗎?」

    蘇白眨巴眨巴眼,委屈道,「是娘娘叫我出去跟壞梨玩兒的。」

    蘇先生唇角一翹,露出兩顆白晶晶的小虎牙來,她俯身捏捏兒子水嫩圓潤的臉蛋兒,溫柔無比,「是啊,因為娘娘聽說晚上有糖醋肉圓吃。阿白出去玩兒了,背不下書,娘娘就可以一個人都吃光了哦。」

    「娘娘休想!」蘇白一聲慘叫,忙不迭跑去裡屋背書了。至於壞梨的事兒,早就顧不得了。

    趙長卿無奈,「先生又戲弄阿白。」

    「哪裡是戲弄,我這是在跟他講道理。」蘇先生狡辯,笑道,「說來梨花兒姐弟都是很不錯的孩子啊。」

    「是啊,杏大娘性子軟,全靠梨花兒姐撐著,現在梨子也大一些了,等再過幾年會更好的。」趙長卿笑,「別看梨子天天嬉皮笑臉,他背書快的很,人很聰明。就是運氣不好,若是生在書香門第,念個秀才什麼的也有可能。」

    蘇先生笑,「這世上貧寒仕子多的是,哪裡個個都像你想的生於書香門第才能念出功名?出身雖重要,也不是最重要的。就是像你說的書香門第,這些人家第一代光耀門楣的祖宗,也全部是起於寒微。長卿啊,你交友不拘泥於富貴,這很好。你為人也要不拘泥富貴,才好。」

    趙長卿忙道,「我並沒有勢利眼啊。」

    「這我當然知道。」蘇先生笑,趙長卿天資不算特別好,但,趙長卿心性沉穩,遠勝常人。其實,心性之類大都可以鍛鍊出來,亦不足不奇。趙長卿可貴的地方是,她心性好。一個好字,看著簡單,做起來著實太不簡單。譬如,她們母子剛來這幾日,趙長卿時常過來同她們母子一道用飯,這不只是為了刻意親近,趙長卿來的勤,廚下便不敢慢怠。非但如此,蘇白年紀小,早上的飯食裡總會有兩個煮雞蛋,點心水果都是每天一送,依趙家的家境,東西雖不是上好,但送來時一定是新鮮的。就是母子兩個每天喝的茶,晚上要用的熱水,趙長卿都想到了。

    趙長卿一字不提,唯默默的打理妥當。

    蘇先生時常想,這真是個有心的孩子。

    蘇先生一笑道,「長卿,你不慕富貴,不戚貧賤,這誠然可貴。聽說,你有幾個不錯的朋友,我來這些日子,只見過小梨花兒姐弟來你家找你玩兒,餘者,皆是看你去人家玩兒。難道,你從不回請朋友的嗎?」

    趙長卿目瞪口呆,過半晌方道,「不瞞先生,我這個年紀,認識的人也不多。除了親戚,就是楚姐姐和李姑娘,還有一位族長家的飛云姐姐見過幾面,不過,那是在別人家偶然碰到的。我也不是不願意回請,只是不知道要怎麼請客?」

    哪怕重活一世,趙長卿心境坦然許多,還是得承認自己技能上的缺失。趙長卿坦然道,「李姑娘喜歡的騎馬習武,我都不大會。楚姐姐更不必說了,她是將軍府的閨秀,她要是一來,家裡肯定得忙做一團。」

    蘇先生笑,「是不是覺著不如人?」

    蘇先生直言相問,趙長卿並不覺著羞窘或尷尬什麼的,她只是一笑,道,「我家什麼樣,難道我不知道?我並不是那樣虛榮人,我覺著自己家挺好,不過,也不能真就清高到不屑於門第富貴來著。其實也是覺著不如人的,我去楚姐姐家,總能吃到很多好東西,有時就想著,若是請她來,家裡沒有好點心招待,心裡覺著怪對不住她的。」

    蘇先生笑,「長卿,你知道小梨花兒比你強在什麼地方嗎?」看趙長卿一眼,蘇先生溫聲道,「她從來不怕。你對她好,她便來與你玩兒;若你瞧不起她,她不來便是。你卻想的太多了。」

    「真正的朋友之間,是不侷限於貧賤富貴的。你真心與小梨花兒相交,也有門第不錯的朋友,看你時常出門,想來相處的也不錯。」蘇先生道,「你也不鄙薄自己出身,焉何畏於招待朋友呢?」

    「如果她們真心與你相交,想來不會介意你家家境。若只是假意應付,你更無需擔心,別人隨便一個身子不適的理由就能搪塞了你去,斷不會令你下不來台。」蘇先生笑,「而且,她不來有不來的好處啊,你就此能看清她的面目,於你又有什麼損失呢?」

    趙長卿認真思量片刻,道,「多謝先生點撥我。先生說的對,我不該怕的。我還是有一些懦弱的。」

    蘇先生道,「懦弱或是畏懼,只能令你裹足不前。長卿,只要你自己做的足夠好,於心無愧,世上並不可畏懼之處。」

    趙長卿起身道,「說幹就幹,我這就去跟母親商量商量,看要如何待客。」

    蘇先生頜首微笑,「好。」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39 PM

歡喜記 第35章

    趙長卿先跟趙老太太商量請客吃飯的事兒,趙老太太本就是前落魄書香門第出身,見慣了這個的,只當趙長卿認識的小朋友漸漸多了才萌生此意。再者,小女孩兒之間來往是很正常的事,趙老太太並沒有意見。

    趙長卿這才去找凌氏說,凌氏正在炕頭兒縫小衣裳,一聽就愣了,「請客?你想請誰啊?」

    「就是我的朋友啊。」趙長卿掰著手指數道,「楚姐姐、李姑娘,還有鈴姐姐、曦姐姐、蟬妹妹,族長家的飛云姐姐,我在楚姐姐家遇到過幾次,也在鈴姐姐那裡看到過飛云姐姐,我們又是同族,也不好不請她。」其實,她也就認識這些人了。

    凌氏笑,「好端端,怎麼想起請客來了?」

    趙長卿道,「先生跟我說,我不能總是去別人家,也應當請朋友來咱們家。雖然咱們家可能沒她們家裡富貴,不過,如果她們是真心跟我做朋友,是不會介意這個的。只要咱們用心招待就成了,總不能我總去別人家吃飯玩耍,不請別人來咱家吧。」

    撂下手中針線,凌氏笑的那叫一個欣慰,「我說你怎麼忽然開竅了,蘇先生就是有見識。」她並不反對女兒請客,只是女兒要請的朋友出身都比自家富貴,要怎麼準備宴請得好生思量思量。

    趙長卿道,「母親,其實宴客的東西好準備,無非就是吃食點心,飯菜比咱們平日裡稍稍豐盛就可以了。就是我現在跟著祖母睡,我的屋子太小了,可怎麼招待朋友呢?」總不能到老太太屋裡去待客吧。

    凌氏思量片刻,道,「眼瞅著你也大了,東西越來越多,今年本就有意把你挪出來,偏生你弟弟妹妹的事多,一時就忘了。咱們家是小三進的院子,老太太喜清靜,住第三進,我跟你爹爹住了中間的主院,蘇先生在甬道東邊兒的小院子,甬道西邊三間是伙房。老太太住的那一排是六間屋子,尋常老太太都是帶著你住東三間,西三間是空著的。我想著,你便搬到西三間去。這樣既不離了老太太,也有了自己的屋子,如何?」

    能有自己的屋子,趙長卿高興還來不及,怎會說不好。她笑問,「母親,那什麼時候才能把西三間收拾出來。」

    「簡單的很,那裡面本來就是放了些老傢俱而已。明天我叫白婆子帶你去瞧瞧,你看上什麼傢俱,只管收拾出來用。剩下的再規整規整,挪到哪裡去都行。」凌氏知趙長卿有些愛挑剔的讚美,先道,「你甭以為老傢俱就不好了,那可都是樟木的,好的很。」

    趙長卿笑眯眯,「母親休想蒙我,明明是老榆木的,竟然糊弄我說是樟木的。」

    被趙長卿識破,凌氏「咦」了一聲,笑嗔,「哪來的這些鬼心眼兒,莫不是木頭都認得好壞?」

    趙長卿得意道,「每年傢俱也要防蟲的,母親年年叫白嬤嬤去屋裡放驅蟲藥,我早聽白嬤嬤念叨過好幾遭了。」

    凌氏笑著哄她,「榆木也是好榆木啊,沒有一點點蛀壞的老傢俱,由你挑著使。等你弟弟妹妹長大了,叫他們使你挑剩的東西。」

    趙長卿笑,「母親就是會糊弄人。」

    凌氏只好道,「不只是單給你收拾新屋子,連帶著小丫環也買一個給你做伴。不然,只一個柳兒,是服侍你,還是服侍老太太呢?」

    趙長卿此方假假道,「唉呀唉呀,我也不是那樣挑剔的人哪,母親說什麼就是什麼啦。」

    凌氏笑罵,「便宜都給你佔了,你還不挑!」

    趙長卿笑,「給親閨女佔了,還不是咱自家的便宜麼。快彆氣快彆氣,生氣可就不漂亮了啊。」

    「如今又學了混賬話來淘氣了。」凌氏笑著戳她額角一記,道,「這幾天先收拾屋子,你也好生想想,要準備哪些東西待客。到時你列出單子來,我叫白婆子預備齊當,你再請人。」

    趙長卿俱都應下。

    凌氏是個俐落脾氣,何況閨女這是要上進了,她更是一千個支持。

    趙長卿隨著白婆子去收拾自己的新屋子,說是給她三間,其實就兩間,因為最西面的屋子還是要用來放那些沒地放的傢俱。故此,趙長卿就佔了與老太太三間屋相鄰的兩間屋,一間收拾做臥室,一間收拾做小廳。

    趙家名貴的東西沒有,但,尋常的東西絕對不少。趙長卿還尋了個小小的書架出來,據說是不知道哪代祖宗傳下來的。

    趙長卿便用來放自己有限的幾本書,餘下的空當用來放些不值錢的小玩藝兒,什麼小木雕、小花燈、小籃子、小竹筒之類。知道她搬了新屋子,蘇先生送了她兩盆花草。

    趙長卿客氣道,「讓先生破費了。」

    蘇先生擺擺手,悠然一笑,「花盆是你家的,花是從你家園子裡挖的,沒花一個大子,白做人情,莫謝莫謝。」

    趙長卿瞅著兩盆小小碧葉花草:從她家園子裡挖的,又拿來送她。

    蘇先生在趙長卿屋裡轉了一圈,給她調整了幾樣擺設的位子,又將兩盆小花草擺好,摸摸她的小頭,「女孩子得學著自己收拾屋子啊。」從趙長卿的小針線簍裡拾起繡了一半的繃子,笑問,「這是要做什麼?」

    「是想做襪子的。」趙長卿道,「曾外祖父的壽辰在十月,他從不過壽。但是,上次他見了我,給了我一塊很好的玉,我想著做雙襪子給他做壽禮。」

    「這花繡的很不錯了。」蘇先生細細瞧過,道,「嗯,用的是戧針。你學的是蘇繡嗎?」

    「先生真是好眼力。」雖然蘇先生也懂女紅,趙長卿的針線還是在跟著老太太學,趙長卿笑,「我祖母的繡活可是正宗的蘇繡,邊城一絕。」

    「才學了幾個月,就能繡得這樣好了。」蘇先生自言自語道,「看來得好好教你學畫畫了。」

    趙長卿心下嘀咕:難道之前都是隨便教的麼?

    腹誹了一回教學不認真的蘇先生,趙長卿跟蘇先生商量如何準備請客用的點心還有中午飯菜的事。蘇先生顯然是內裡行家,問,「這些是準備出去買現成的,還是自家準備。」

    趙長卿道,「我想著點心出去買現成的,飯菜自家準備吧。要是全都是自家做,柳嫂子一人來不及的。」

    蘇先生笑,「那點心這項就不必費心了,著人出去買六樣或是八樣都可,只要提前將擺點心的碟盤預備出來,再準備幾樣水果就行了。至於中午飯菜,葷腥無非就是雞鴨魚肉牛羊豬兔,素的看市面上有何當季的菜蔬。關鍵是,柳嫂子哪幾樣拿手,千萬不要為圖周全做不拿手的飯菜,譬如柳嫂子燒的鯉魚真是令人難以下嚥,她裹了面炸的酥脆小魚就很好吃。你也莫要求新求異求,只要燒的好,小炒同樣出彩。」

    趙長卿趁熱道,「那我叫柳嫂子過來,咱們一併商量商量。」她說著就出去喊柳兒去喚人。

    其實趙勇常會請人到家吃酒啥的,柳嫂子在廚下也沒少預備,經過幾年的鍛鍊,也是中等的燒菜水準。趙長卿按著自己請的人數,先定了六冷八熱兩道湯的數量。

    柳嫂子驚,「姑娘,要做那許多菜啊?」

    趙長卿笑,「樣數多,份量少一些,尋常一盤菜的一半量就行,用小盤子盛放。涼菜可以提前做好麼,現在也壞不了。」

    柳嫂子這才心有餘悸的點點頭,問,「姑娘這是請什麼人哪?」也就是小戶人家的廚子敢這樣打聽主人家的事了。

    「一些朋友罷了。」趙長卿笑,「柳嫂子只管全心準備著就是。像醬牛肉,白切雞,燒羊肉,頭一天做出來也沒啥,涼拌的那些,嫂子吃過早飯可以先做,幾樣小炒看著時辰預備就行了。」上輩子她絕少參加宴請,但是準備宴請經驗豐富,因為手藝好,常被派到廚房做牛做馬。

    趙長卿道,「我先跟你知會一聲,到時我擬了單子,你只管按照單子上的東西去買去預備。到時讓白嬤嬤去幫你,你就放心吧。」

    柳嫂子聽趙長卿這樣一說,心裡也輕鬆下來,笑,「成,我定按時給姑娘預備出來。」

    趙長卿擬好單子才去跟凌氏商量,凌氏看東西只是種類多,量並不大,加起來也就四五百錢的樣子,笑道,「可見真是會過日子了。以後做事都要這般,東西該買多少該買幾樣,自己心裡得先有數。譬如炒一盤子黃瓜,有上一斤能撐死,這時就沒必要多買。家裡過日子也是一樣,每天廚下要燒幾個菜,每樣菜買了多少,是多了還是少了,當家人心裡都得有數,日子才過得精細。像朱家,聽說他家一個雞蛋要50個大錢,唉喲,真不知這錢是花到雞身上還是花到人身上了。」

    凌氏藉機給趙長卿灌輸些理家的觀念,免得日後被下人矇騙。說到朱家的事,凌氏搖搖頭,很不讚同道,「老祖宗待咱們好,咱們心裡得知情。不過,他家這管家理事就差遠了,你袁大嬸子瞧著花團錦簇能說會道的一個人,這可不是給下人蒙了麼?就是皇帝家的雞蛋也沒那麼貴吧。」

    趙長卿道,「興許他家以前就是這個例。」

    凌氏將聲音放低,道,「有什麼例不例的?六房也是自住到祖宅才顯赫起來,我就不信,難道先時他家也有這個例?你莫傻了,家裡僕婢雖多少都會手裡沾些油水,可沒哪個當家主母會傻到大頭給他們吃了的?要是明知下人這樣貪主人家的錢財,主人家還沒反應,除非貪的不是自己的銀子,要不這主人家就是個傻子。」

    凌氏道,「你以後當家做主的可不能學他家,凡事需自己心裡有數才成。若是沒心沒肺的由著奴僕去散漫自己的銀子,金山也供不起啊。」

    趙長卿點點頭,悄聲問,「母親,咱家鋪子每年仰仗著朱家的皮貨生意就能賺不少錢,你說,六舅爺他家,還不得金山銀海呢?」

    凌氏指尖兒輕點她眉心,「莫傻了,你在老祖宗那裡但凡得什麼好的,你袁大嬸子都要酸上一酸的。真要有金山銀海,還能這麼不開眼?再說了,就算有金山銀海,難道就能揮霍無度?」

    凌氏說的趙長卿一愣,她向來只將凌氏視為勢利偏心之人,不想凌氏還這般有見識。凌氏怎知趙長卿心中風起云湧,只一徑對女兒傳授自己的經驗,道,「我雖不是那些唸過書會說很多道理的人,不過,你得記住一句話,在外頭,該顯擺的時候不能藏著,該藏的時候也不能瞎顯擺。」

    趙長卿問,「母親你具體說說。」

    「像你爹,總是瞎顯擺,前兒又借出去了三兩銀子,還不知道什麼時候還呢?這就敗家之舉!沒心沒肺!」凌氏一抖威風,不客氣的批評了丈夫一句,又說趙長卿,「像你吧,在家裡橫著走,出去就跟只鵪鶉似的,半點不知出風頭!這叫窩裡橫!沒本事!」

    趙長卿嘟囔一句,「可見我是我爹親生的。」

    凌氏給她逗笑,忍笑嗔道,「說這些沒用的就一套一套的。如今你總算明白過來了,知道過日子不能成天窩家裡,得跟朋友走動才好。」指指單子上的東西,凌氏笑,「這些我會叫柳嫂子提前預備出來的,你去找蘇先生,商量著把請帖寫出來。我看大戶人家走動,都是先送請帖的,咱家雖平平,到底是書香門第,也別冒失了。」

    趙長卿哀嚎,「母親,咱家就一軍戶,哪兒來的書香門第啊。」您老這牛吹的真是沒邊了。

    凌氏柳眉一豎,強詞又奪理道,「老太太書香門第出來的,你爹身體裡有一半書香門第的血,我也是書香門第出來的,你說,你算不算得書香門第!」

    原來出身是這樣算的,趙長卿給她娘說的都傻了。

    凌氏瞥一眼趙長卿的小呆樣,端起茶水慢呷一口,打發她道,「這沒出息的勁兒又上來了,趕緊去寫請帖吧。」又喊白婆子給趙長卿拿紅紙。

    趙長卿一幅小呆樣的拿著紅紙魂飛魄散的去找蘇先生了,上一輩子,她從來都沒有收到過母親任何一個滿意的眼神,自然也無從聽過這樣的教導……現在母親這樣的喜歡她,用心的教導她。如果趙蓉曾經是這樣長大的話,那麼,當真的是一件無比幸福的事啊。

    趙長卿問蘇先生,「一個很窮的人喜歡上了一顆寶珠,不過,他太窮了,終其一生也無法得到這樣的珍寶。後來,這個窮人終於對寶珠死了心,卻忽然從天而降一筆巨財,讓他成為一個財主。昔日那顆寶珠於他已是唾手可得,先生,你說這寶珠還值的珍惜嗎?」

    蘇先生想了想,問答先問,「長卿,你知道沙漠嗎?」

    趙長卿點頭,「聽說出了邊城,穿過西蠻人的草原,就能看到沙漠了。」

    蘇先生道,「沙漠裡是很難找到水的,有許多人會渴死在沙漠裡。譬如一個橫越沙漠的人,他非常渴非常渴,他覺著自己已經快渴死了,然後,他忽然遇到了一片綠洲。那裡有取之不盡的甘泉,你說,這個人在解渴之後,還會珍惜甘泉裡的水嗎?」

    趙長卿道,「會的吧,這人先時都快渴死了,當然知道水的珍貴。」

    蘇先生笑,「那麼長卿,那個窮人受過窮,哪怕忽然天降巨財,他也是受過窮的。只要是正常的受過窮的人,就會知道財富的寶貴。難道因為有了許多錢,寶珠便成了可有可無的東西嗎?曾經渴慕而未能得到的東西,如果有了能力,沒有人會拒絕得到這樣的珍寶。或許這珍寶對於這個窮人已經沒有先時那麼強烈的吸引力,但,珍寶始終是珍寶,既已唾手可得,焉何不得?」

    趙長卿並不是一個笨人,她沉默半晌,再問,「若是有一天,忽然發現買的寶珠其實是假的,只是外頭塗了層光粉,裡面包裹的是石頭,寶珠其實一文不值。」

    蘇先生道,「如果是個有錢人買了假的寶珠,這顆寶珠不會對有錢人的生活產生太大的影響。或者掃興是有的,但是,有錢人擁有的財富無數,失去這個,還有更好的。」

    「若是一個窮人呢?一個窮人花皆生積蓄買了一顆寶珠,結果寶珠是假的。」趙長卿追問。

    蘇先生的聲音溫柔而冷酷,「窮人會很傷心吧,但是,傷心沒有任何作用。」

    趙長卿輕輕一嘆,「是啊,可是,想一想就覺得很可憐。」

    「這世上,每天都有無數的可憐的事情發生。長卿,有一些事,我們能決定取與舍,但,更多的是,我們是無能為力的。」蘇先生感嘆一笑,「我們能做的就是別輕易辜負這一生,儘量的過好自己的日子罷了。如果你有難取捨之事,只須依著自己的心去做選擇既可。不必前怕狼後怕虎,哪怕是一個窮人買到假的寶珠,其實窮人也曾從寶珠上面得到過快樂。」

    「何必想太多,你現在年紀還小,難道你會讓自己變成一個『窮人』嗎?」蘇先生呷口茶,諄諄教導,「孔子登東山而小魯,登泰山而小天下。長卿,當你有一天站的足夠高,當你有一天足夠強大,哪怕是買到一顆假的寶珠,這也不會對你有任何實質性的傷害。」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46 PM

歡喜記 第36章

    趙長卿準備多日,提前派了帖子出去,一大早小裙子小襖的穿戴整齊,頭上紮著小小的珠花,很有些模樣,其實來的客人就兩位——

    李百戶家的李姑娘與楚越。

    這年頭人們行事是極講究的規矩,因為趙長卿提前派了帖子,沒空的也會提前打發人過來委婉說明,不會無端放趙長卿的鴿子。

    有兩個來的也好,總比一個都沒有強。趙長卿自我安慰著。

    楚越來得早些,還買一送一帶了一個楚渝。

    這兄妹皆是一身耀眼的銀紅提花織錦,不同的是,楚越穿的是裙襖樣式,楚渝則是一身貴公子長袍,勒玉帶,懸寶玉,束金冠,蹬云靴,那叫一個富貴逼人,無端將趙家的門庭都映亮三分。

    趙長卿出去迎接,險些叫楚渝晃瞎雙眼,叫一聲,「我的娘誒——」

    楚渝打趣她道,「喲,卿妹妹果真是學的客氣了,都不叫哥哥姐姐,改叫娘啦。」

    楚越笑,「卿妹妹別理他,知道妹妹給我下了帖子,楚渝死皮賴臉的要跟,打都打不走。」

    趙長卿笑對楚渝道,「楚哥哥大駕光臨,意外之喜。」拉著楚越的手,「姐姐這邊請。」

    楚越道,「聽聞老太太與嬸嬸在家,理當先行給長輩問安。」這就是大戶人家的教養了,來人家做客,沒有不先見過主人的。哪怕楚家門第高貴,亦是同理。

    趙長卿笑,「我母親帶著弟弟妹妹在祖母屋裡說話,正好一道過去。」

    楚渝一面打量著趙家的院落,一面隨口道,「是啊,你家是龍鳳胎弟妹,正好瞧瞧。」

    剛邁進老太太屋裡的門檻,趙長卿忽然想到一件事,立刻止住腳步,對柳兒道,「趕緊,你先屋裡去,跟母親說,先把趙蓉藏起來。」

    楚家兄妹都傻了,難道他們是人販子?

    趙長卿此方解釋道,「正月裡我跟爹爹去廟裡給弟弟妹妹算卦,廟裡的大師說,我妹妹一年之內不能見外姓男子。」兩人一道瞟向楚渝。

    外男楚渝摸摸鼻樑,趙長卿安慰他道,「等過了年就能看了,我弟弟妹妹是大年初二的生日,大的很。」

    楚渝問,「你是幾月的啊?」

    「我是四月,桃花正開的時候。」待裡頭收拾好,趙長卿才帶著楚家兄妹進去了。

    趙老太太與凌氏也換了新鮮衣衫,笑眯眯的等著見趙長卿的小朋友們。

    楚家兄妹都很有禮數,分別給趙老太太與凌氏見禮,趙老太太笑,「早聽長卿說起過你們,天天楚哥哥長楚姐姐短的,莫要見外,只當是自家一樣。」

    凌氏笑眯眯的看著楚家一對龍鳳胎,越看越是歡喜,順著老太太的話道,「是啊是啊。」想說啥,平日裡巧言俐語,偏生一時想不起來了。

    趙長卿笑,「楚哥哥跟楚姐姐也是龍鳳胎,母親,寧哥兒呢?」

    凌氏笑,「在隔間兒白婆子看著呢。」

    「楚哥哥,你稍坐,我帶楚姐姐去看我小弟弟和小妹妹。」趙長卿得意的顯擺著,「他們長的可好看了,很像我小時候。」

    楚越含笑與她去了,楚渝留在外間兒同趙老太太凌氏說話,面對長輩時,楚渝穩重的很,凌氏問他念何書,楚渝便道,「自六歲啟蒙,如今四書五經略略通讀,間或學些兵法史書,有空跟在父親身邊學習一些庶務。」越是高門貴第,越是注重子女教育,如楚渝出身將門,將來定是要子承父業的,如今才十一歲就常跟著楚將軍在軍營了。

    凌氏笑,「我們長卿也喜歡唸書,以前只當她小孩子新奇想學認字,如今看她是真正喜歡,就給她請了先生。」

    「是啊,女孩子學些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格外有談吐。」

    楚越看了好半天小寶寶才同趙長卿出來,趙長卿把趙長寧抱了出來給楚渝看,「這就是我小弟弟,叫長寧。楚哥哥,我小弟弟長的很漂亮吧?」

    楚渝瞧了半晌,再看看趙長卿,唇角噙著一縷笑,很中肯的說,「沒你好看。」

    趙長卿笑,「那是當然的了,小妹妹也不如我好看。」

    凌氏不禁笑,「你又這樣說。」

    「這是事實啊。」趙長卿翹著嘴巴發出一串怪聲,逗得趙長寧咯咯笑,楚渝笑,「他口水都流出來了。」

    楚越拿帕子給趙長寧擦了去,趙長卿親了趙長寧的胖臉兩口,把人交給凌氏道,「祖母母親,我帶楚哥哥楚姐姐去我屋裡看看。」

    兩人皆笑道,「去吧。」

    趙長卿跟兩人介紹,「我是新搬的屋子,以前我都是跟祖母一道住的。」

    楚渝問楚越,「卿妹妹的弟弟妹妹長的像不?」

    楚越笑,「不像,不過很有意思啊,一點兒都不會哭,我還抱了抱寧哥兒,軟軟香香的。其實,還是蓉姐兒跟卿妹妹長的像。」

    趙長卿笑,「是麼?我怎麼看不出來。」

    「你興許是看慣了,才不覺。你們眉間生的很像。」楚越問,「怎麼你跟寧哥兒的名子都是長字上取的,蓉姐兒就是單字。」

    「都是大師的主意,說這樣吉利。」

    到了趙長卿的屋子,楚家兄妹的注意力很快被引開。

    趙長卿去過楚家,她這屋子自然比不得楚越屋裡清貴講究,不過,勉強也算是小家碧玉啦。桌椅榻幾,樣樣齊全,臨窗小炕上擺著小小炕桌,炕桌上擺著點心;靠牆書案上設有文房四寶,放著趙長卿平日裡寫的大字畫的畫兒。

    一時,柳兒端來茶。

    楚渝令她放在炕桌上,問趙長卿,「卿妹妹,你的琴呢?」

    「什麼琴啊?我還沒開始學琴呢。」

    「我聽嬸嬸說給你請了先生,琴棋書畫還沒開始學麼?」

    「我先學的笛子。」琴太貴了,一時真買不起。

    楚渝來了興致,道,「學會了沒?給哥哥吹一段聽聽。」

    興許是上輩子憋的狠了,趙長卿學了些皮毛便很有些炫耀心腸,平時常常自己拿個小笛子在院子裡吹個不停。不過,她還是很矜持的表示,「才學了一點點。」

    「來來,給哥哥吹一段,哥哥指點指點你。」

    「你會嗎?」趙長卿並不好糊弄,她轉念一想,道,「你先給我吹一段,讓我先聽聽你是什麼水準,你再說指點我的事吧!」

    楚渝笑,「你這丫頭越來越不聽話了。」

    趙長卿挑起兩條淡淡的眉毛,笑,「你休想戲弄我。」

    楚家兄妹完全把趙長卿屋子當自己屋子一般,自在的很,看到趙長卿的老虎枕還笑話了她一番。趙長卿請他們吃點心,問,「楚姐姐,你又出去打獵了沒?」

    楚越興致缺缺,挑了塊栗子糕,道,「那幾日與馮副將家的妹妹出去玩兒了,哎,沒意思,就出去跑跑馬而已。現在楚渝天天要去軍營,他也沒空去打獵了。」

    楚渝道,「哎喲,別說打獵,我今天還是裝病出來的,休沐都不得閒。」

    真不知楚渝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裝病誰不是老老實實的在家養病啊,他倒好,走街串巷起來。趙長卿道,「裝病怎麼能出來呢?楚哥哥,你可小心裝過頭。」

    楚越笑,「上回他早上貪睡,爹爹起身時還不起,等他急吼吼的趕到營裡,果然遲了,差一點就給爹爹軍法處置了。」

    楚渝嘆,「那日明明說好你起個早去替我應卯的,分明是你這丫頭無信用,現在還說嘴。」

    楚越笑的無辜,「我起也起了,只是不知為何爹爹一眼就看穿了我,還問我,『你一個丫頭,又穿你哥哥的衣裳做甚?』我嚇的一句話沒敢說,立刻就回去叫你起床,是你死活不起。」

    楚渝滿是無可奈何,「老爹哪裡分得清咱倆誰是誰?他那是詐你呢。你心虛才會上當。以後他再那般說,你只管頂足底氣,包管你不會露餡兒。」

    趙長卿問,「楚哥哥,軍營裡有意思不?我爹爹現在也是早出晚歸的。」

    「其實就是天天訓練,或者跟著我爹爹打個下手什麼的,比在家悶著有意思。」楚渝笑,「以前馮將軍在的時候並不如何管束衛所,衛所自然鬆散。老爹治軍嚴,衛所軍與邊城駐兵一樣訓練,許多人都是叫苦連連。」

    趙長卿並不知這些事,問,「這還有的差嗎?」

    「自然不同,其實邊城衛所軍並沒有多少,也就六千左右。大頭是邊城駐軍,有數萬人之眾。衛所因是本地人軍戶抽丁,自來鬆弛散漫,只是偶有兵事時才集合聽用。其實叫我說多多訓練並無害處,邊城不比他處,尋常西蠻犯邊用不著衛所,但,凡事都有個萬一。現在吃些苦頭,以後戰場上興許就能撿條命回來。」楚渝道,「不然,戰場上刀槍無眼,多少人有去無回。」

    趙長卿頗以為然,道,「我祖父就是西蠻攻入城中時受了重傷,後來沒養大好,元氣大虧,一場風寒就過逝了。」

    楚渝並不多說軍中事,笑問趙長卿,「你那麼鄭重的下帖子,不會就請了楚越一個吧?」

    趙長卿伸出兩根圓圓胖胖的手指,「還有李姐姐沒來呢。」

    楚渝瞪大眼睛,不可思議,「你就兩個朋友啊?」

    「怎麼可能只有兩個朋友?」趙長卿瞪圓一雙杏眼,強調,「我朋友多的很,就是你們不是沒來過我家麼,以前都是我去你們家吃喝玩耍,現在我有了自己的新屋子,就請你們來我家看看。其實我還請了其他人,她們都不巧,就楚姐姐和李姐姐應了我的帖子。」

    楚渝自得咬口點心,「還是我最好吧,知道你這兒沒什麼人氣,主動來幫你湊個人數。」

    「是啊,楚哥哥最好了。」趙長卿眉眼彎起,就見楚越拿著她的小針線簍,不可思議的舉著趙長卿的繡棚問,「卿妹妹,這是你繡的啊?」

    「嗯。」是她送給朱老太爺的襪子,剛繡好一隻,這是第二隻,趙長卿道,「剛學,繡的不大好。」

    楚家兄妹異口同聲的讚歎,「已經很好了!」

    楚越拉著她的小白手道,「卿妹妹,你可真有本事,這麼小就會做針線了。這是做的什麼?荷包麼?怎麼做白色的啊?」

    「不是荷包,是我給曾外祖父做的襪子,這是襪口上的繡花。」趙長卿指著繡棚上的繡花道,「等把花繡好,就能填棉絮做襪子了。」

    楚渝羨慕不已,「妹妹什麼時候閒了,也給我做一雙穿穿才好。」

    趙長卿聽他說混話,並不惱,只是一笑道,「我一個月才繡好一隻,再說了,你家裡丫環多的很,要什麼沒有,非要我給你做?」

    楚渝道,「丫環婆子做的能一樣麼?就從沒有妹妹送給過我針線。對了,去年你送我個荷包做生辰禮,原來還是你家婆子做的。」

    「你不是說叫我今年重做一個給你麼,等我給曾外祖父做好襪子就給你做荷包,反正你跟楚姐姐的生辰還早的很。」

    楚渝滿意,笑,「這還差不多。」

    趙長卿拿出個盒子,裡面整整齊齊的放有好幾條小帕子,說,「楚姐姐,這是我新做的,還沒送過人,你挑兩條拿去使吧。」

    楚渝問,「真是厚此薄彼,妹妹怎麼不送我兩條?」

    趙長卿老實道,「這都是女孩子用的顏色啊,男孩子不大合用。」

    「其實我也不怎麼嫌棄。」

    趙長卿只好道,「那楚哥哥也挑兩條吧。」

    直到中午將要吃飯時,李姑娘李明珠才來了。

    李明珠額間微汗,與楚家兄妹互相見禮後笑道,「今天我來的巧了。我以前聽我爹說過將軍大人家裡一對龍鳳雙生子,還想著卿妹妹的弟弟妹妹生的並不像,不想哥哥姐姐生的這般相似,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似的。」

    楚越笑,「妹妹真是爽快人,過來坐。」

    柳兒端來茶,李明珠接過顧不得燙一口就灌了下去,豪邁道,「柳兒,再給我來一盞。」拿帕子一擦額頭,李明珠道,「可是累的我夠嗆。」

    「昨天我娘查我功課,嫌我詩詞沒背下來,嘮叨我大半宿不說,今天還不叫我出門,非關我在家裡背詩。我是偷著出來的,本來想雇輛車,結果出來的急,也沒留神,身上一文線沒帶,就走著來了。」李明珠喝下第二杯桂圓茶,道,「柳兒,再倒一盞來。」

    趙長卿拿帕子給她擦臉上的汗,道,「李姐姐就是不來,差人跟我說一聲也無妨的,咱們兩家一個城東一個城西,說是邊城不大,也走了好久吧。」

    李明珠道,「君子一諾,快馬一鞭!早應了你的事,怎能臨到頭反悔呢。」

    待李明珠解了渴,趙長卿打發柳兒重打了洗臉水,叫她重洗了臉,趙長卿又吩咐柳兒道,「你去外頭跟來福叔說,叫來福叔去李姐姐家走一趟,跟李太太說一聲,就說李姐姐來咱們家了,並未去外處,等下午必然安安穩穩的送李姐姐回去的,莫叫李太太著急。」

    柳兒忙去了。

    李明珠笑,「多謝妹妹了。」

    趙長卿笑,「理當如此。李姐姐吃些點心,肯定餓了吧。」

    李明珠並不客氣,道,「肚子裡咕嚕咕嚕的。」拿塊桂花糕咬一口,「咱們邊城的桂花糕就是南香園做的最好。」

    「上回看李姐姐喜歡,我叫丫頭們特意買的。」

    李明珠對楚越道,「看卿妹妹年紀小小的,真不知道跟誰學的,懂事的了不得。要不一般我都不跟這麼小的奶娃子玩兒,我就喜歡她。」

    楚越笑,「還特會說大人話。」

    「是啊是啊。」

    趙長卿不服,道,「什麼叫奶娃子,我也只比李姐姐小三歲而已!」

    李明珠笑,「你現在不也才五歲麼。」

    趙長卿掰著手指道,「明年六歲,後年七歲,大後年八歲,大大後年九歲……」

    楚渝逗她,「是啊,光你一個人長歲數,我們都原地不動的。」

    李明珠楚越都笑了起來。

    李明珠與楚越投緣的了不得,兩人都酷愛兵馬弓箭,三言兩語已經說定哪天一道去騎馬打獵了。李明珠問,「卿妹妹,我表姑和阿白在嗎?」

    「蘇先生帶著阿白去外頭逛街市了,說中午在外頭下館子。」趙長卿道,「李姐姐要是想見蘇先生,下午多玩兒會兒就是了。」

    李明珠簡單的跟楚家兄妹解釋了她家與蘇先生的關係,李明珠嘆道,「其實以前我娘也不怎麼管我功課什麼的?自從蘇表姑來了邊城,她又是個有大學問的人,什麼事都能說出一二道理來。我娘就能魔怔似的,琴棋書畫詩詞曲賦的嘮叨著我學,恨不能我才女附體,立刻口吐文章。」

    她說話有趣,大家均笑著聽了。李明珠道,「只是人跟人哪裡一樣,我表姑出身書香門第,一家子都是唸書的人,祖上就有這根筋。我家祖上都是騎馬打仗的,使刀弄槍是看家本領,如何文雅的起來,學來學去倒學個四不像。」

    楚越深有同感,道,「是啊,咱們天生就喜歡弓馬的人,如何坐得住天天繡花吟詩呢?像卿妹妹這樣的才是天生文雅的人。」

    趙長卿笑道,「我也在跟我爹爹學武功。」

    楚渝鼓動她,「都學了點啥?來,比劃比劃給哥哥瞧瞧。」

    「我穿著裙子,不大方便。」趙長卿吹牛道,「反正是厲害武功,一拳能打死熊的那種。」

    楚渝哈哈大笑。

    人多也便格外熱鬧,午飯吃得也快活。

    尤其李明珠早便餓了,楚渝是半大小子,楚越也不是千金小姐的胃口,一桌子菜竟吃得七七八八。楚渝笑,「你家廚子的手藝也不賴。」

    趙長卿心下慶幸,幸虧多備了些菜,不然若是不夠吃可是太丟臉了,笑,「頭一回請你們,當然得拿出看家的本事了。」

    飯後,柳兒又端來切好的西瓜,李明珠道,「這都八月天了,你家還有瓜呢?可是難得。」

    趙長卿笑,「本就是種的晚瓜,藏在地窖裡,放到八月十五都沒問題。早上拿出來放了這大半日,現在半點不涼。」

    楚越笑,「你先前送給我的瓜果,我娘都說好吃來著。」

    趙長卿笑,「我家有塊田,種的都是水果瓜菜,家裡的果子一年到頭不用買的。我家人口少,每年結許多果子從來不賣,都是給親戚朋友分一分。」

    李明珠咬口西瓜,道,「我家也每年都種果子,你家的彷彿格外甜。」

    「西瓜在沙土地種出來的最甜,像山藥,就是白土地種出來的好。有時候也跟年景有關,不一樣的。」趙長卿也吃了一小片。

    大家說說笑笑,一直到下晌天將黑楚家兄妹方告辭,趙長卿送了她們一筐西瓜,二人道謝後便走了。李明珠沒等回蘇先生母子,只得對趙長卿道,「卿妹妹,等表姑回來,麻煩妹妹跟表姑說一聲,眼瞅著就八月十五了,一家子團聚的日子,我娘想著請表姑到我家去過中秋。」

    趙長卿心下生疑,想著李明珠明明說是偷跑出來的,李太太並不知她來趙家,焉會囑咐她這事呢?面兒上卻不動聲色,亦不多問,只一笑應下,「我記得了,李姐姐放心,我必跟蘇先生說的。」

    來福早租了車來,趙長卿同樣送上西瓜,李明珠道了謝,便也告辭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52 PM

歡喜記 第37章

   趙長卿的請客無疑是相當成功的,只看楚家兄妹與李明珠玩兒到傍晚,就知與趙長卿交情是很不錯的。

    凌氏鼓勵閨女道,「以後就要這樣,咱家並不是小氣的人家,你只管請朋友們來玩耍就是了。小朋友間多走動,才能更加親近。」

    趙長卿笑,「我知道了,以後我越大認識的朋友越多,母親你別嫌煩就成。」

    凌氏笑給趙長卿正了正發間的小珠花,笑眯眯地,「我閨女有出息,當娘的哪個能嫌煩呢,高興還來不及。楚家兄妹生得還真是像。」

    「是啊,要是穿一樣的衣裳梳一樣的頭髮,尋常人都難分辯。」趙長卿道,「我以前去找楚姐姐,楚哥哥在的話也會跟我們一起說話。」

    凌氏笑,「人品也好。」原本凌氏想著,她閨女頭一遭請客,別人不來,朱家姐妹起碼得給她閨女個面子吧。不想,朱家姐妹也沒來!倒是人家將軍府的公子小姐,一點兒架子都沒有,這才是高門大戶出來的教養呢!比那些假惺惺的書香門第強百倍!

    此時,母女兩個竟然奇異的心有靈犀了,趙長卿想的也是,朱鈴姐妹三個與趙飛云都不來,楚家兄妹卻來了。蘇先生說的果然是不錯的。趙長卿笑,「我跟楚姐姐楚哥哥投緣的很,跟李姐姐也很好。」

    凌氏笑,「都是好孩子,難得交到這樣的好朋友,要好好相處。」說著,凌氏從妝匣子裡拿出一個小小的盒子,打開來是一對小小的粉色的珍珠耳墜子,凌氏笑,「你以後漸漸大了,這些小首飾也要戴起來。」

    趙長卿接過,笑道,「真好看。」珍珠不大,難得是小小粉色的珠子,水滴狀,銀托子,不會很貴,卻又很活潑很適合小孩子戴。

    凌氏換下趙長卿現在戴的細細的玉質小耳塞,拿鏡子給她照,道,「我去鋪子裡時,正看到街上有賣的,當時我就想著,我閨女戴肯定好看。早想給你,一時又忘了,過幾天跟老太太去朱家就戴著這個。」

    趙長卿瞧著鏡子裡的自己,小胖手摸摸小小的珍珠墜子,趙長卿抬眸望向母親,笑,「母親,我覺著這個珍珠的比金墜子還好看。」

    凌氏笑,「你們小女孩兒,正是活潑的年紀,金項圈金手鐲有一兩件就夠了,滿頭金銀有什麼意思?沒的倒顯著暴發。等你再大些,像楚姑娘那樣亭亭玉立的年紀才要正經添幾件好首飾呢。」

    趙長卿笑應了。

    凌氏又囑咐教導了她許多話。

    第二日,凌大太太帶著三個女兒來訪,先給趙老太太問過安,便隨凌氏去了主院說話,趙長卿也跟著過去相陪。

    凌氏笑問,「好些天沒見大嫂,家裡父親母親可好?」

    凌大太太笑,「都好。如今這眼瞅著八月十五,知道妹妹家裡不缺這個,我收拾了些瓜果給妹妹送來。原本說叫你大哥來的,正好府衙招書辦,他去考試,我就帶著大姐兒她們來了。」

    趙長卿帶著姐妹們吃點心果子,就聽凌氏問,「大哥去考書辦了?我倒是剛剛聽說。」

    凌大太太笑,「他說沒個把握,不好叫我往外叨叨,怕考不中反失了臉面。」

    凌氏笑,「這有什麼失臉面的,大哥自幼唸書,又有秀才的功名,粗笨的活兒不大通。若能在衙門做個書辦,抄抄寫寫之類,正對大哥的脾性。」

    「妹妹這話真是說到我心坎兒上。」自從分了家,凌大太太精神面貌一日千里,已經由先時沉默寡言的婦人進化為有些潑性的一家主婦。見凌氏也認同丈夫去考書辦,凌大太太面上多了幾分得色,笑,「哎,說來話長,其實我早有叫你大哥考個小吏做做。先時父親總是憋著心氣兒叫你大哥考舉人,我也怕貿然開口壞了你大哥的前程。如今才是想開了,這舉人不舉人的,還是吃飯最實在。咱家的靈氣啊,沒生在你大哥身上,也沒生在小叔子身上,都在騰哥兒身上呢。妹妹有所不知,騰哥兒這才去族學一年。剛開始是在蒙童班裡唸書,如今夫子已將騰哥兒調到更好的班裡去了。這孩子真是爭氣。」相對於凌二太太凌三姐母女兩個對長房滿肚子的怨氣,凌大太太倒是很少說二房的不是,她比較喜歡話裡話外的挑老房的刺兒。

    凌氏笑,「騰哥兒的確心性靈敏,天生就是唸書的苗子。」

    凌大太太笑,「是啊,說來叫你大哥去考書辦,父親還不樂意來著。他老人家是個做學問的人,說書辦位微職低的,不大體面。再者還有騰哥兒日後科舉,總覺著騰哥兒日後得了功名,若有個做小吏的大伯,怕是臉兒上不好看來著。還是我託了騰哥兒,騰哥兒勸了父親幾句,父親方允了。」

    凌氏心下頗是無語,只得笑,「家裡的地有佃戶管著收拾租種,大哥找個差使也好。」

    「是啊。」凌大太太嘆道,「若是你大哥通些農事,我倒是想把田地收回來。咱們家小莊子相臨的一家子,人家是有三百畝田地,一家子守著田地建了一溜大莊院,住在鄉下寬敞的很,農忙時僱人種田,收成算下來比咱們這種包給佃戶的要多兩成不止。」

    凌氏笑問,「莫不是大嫂有意一家子搬到鄉下去住?」

    凌大太太笑,「只是一想罷了,不要說父親不願意,就是你大哥,怕也是不願意的。」

    凌氏笑,「眼瞅著大姐兒她們姐妹也大了,再過幾年就到了說親的年紀。在城裡,以後好歹的總是找個城裡門當戶對的人家,若回了鄉下,說親上就不大便宜了。」

    凌大太太笑,「是啊,唉,我也在城裡住慣了的。」

    凌大太太嘮叨了不少話,用過午飯才帶著三個女兒告辭了。

    姑嫂關係,一般都不會太融洽。

    凌氏忍了半日仍是忍不住心裡的火氣,抱怨道,「這才剛當家幾日,我看你大舅母就恨不能把個家顛倒過來。」

    趙長卿卻是另有所感,「二姐姐真是太能吃了,她一人就吃了兩盤子點心。」

    凌氏更是道,「有了閒心不說正經管管幾個丫頭,一個勁兒的只管打老房的主意!看你二姐姐胖的,現在年紀小,人家還說個福態,以後年紀大了若瘦不下去,說婆家也是難事。」其實趙長卿也是圓圓潤潤的小胖模樣,只是,一來趙長卿才五歲,圓潤些也沒啥;二則,自己孩子,總是看著順眼的,何況趙長卿本就長的很順眼。

    趙長卿笑勸,「母親彆氣了,大舅母剛剛管家,難免興頭上想的多,說來說去還是防著外祖父把私房產業都傳給騰表哥。」才能想出這種搬到鄉下去的主意來。

    「可她又沒個兒子,家業不傳給騰哥兒傳給誰?」凌氏想想就心煩,嘆道,「以前在家時我就說你大舅母小家子氣,為著你大舅舅考書辦的事,還要托騰哥兒去跟你外祖父說情。真是……虧她做得出來。」

    趙長卿笑,「母親放心吧,騰表哥可不是善茬。別看大舅母如今上躥下跳的,有十個大舅母加起來也不夠騰表哥一指甲彈的。」

    凌氏氣笑,「你快給我閉嘴,我說說倒罷了,你一個晚輩可不准這樣說長輩。」

    「我說的難道差了?」趙長卿唇角噙著笑,眉眼彎彎,一幅討喜的小模樣,「大舅母現在不過為些蠅頭小利,只是她不想想,騰表哥素有好名聲,家裡長輩族里長輩,哪個不說他出息。就是大舅母,不知她是糊塗還是明白,一面說著騰表哥有出息,一面還去算計他。她這樣行事,還敢到處出來嚷嚷,不知多少人背後笑話她呢。騰表哥只是礙於輩份有別,不好發作而已。真惹惱了他,他發作起來包管大舅母吃不了兜著走。」凌大太太簡直是老壽星吃砒霜嫌命長,敢去撩撥凌騰。

    趙長卿笑,「母親想想,凌表哥有好名聲,唸書這樣的靈光,出人頭地不過在數年之間。大舅母不好好拉攏拉攏於他,還在他面前自作聰明拿他當個槍使,難道他能不知道?」

    現在的孩子們真是了不得,一個個都成精了。凌氏笑,「你都能明白,騰哥兒再沒有不明白的?」

    趙長卿再道,「母親不必煩惱大舅母的事,我看你還是預備著大舅母來借銀子才是。」

    凌氏不解,「這話從何而來?」

    趙長卿道,「大舅舅想當書辦,剛剛大舅母說了要考試才能作數,可見不只大舅舅一人想謀書辦的差。這年頭兒,謀差使沒有不用銀子的。大舅母不必傻歡喜,想著大舅舅是秀才一考就中,沒那好事兒!若是沒銀子,饒是大舅舅考的再好也是白搭!」這些門道貓膩,她還是懂的。

    「外祖母家剛分了家,大舅舅家沒多少積蓄的,我看如今大表姐她們都開始學著打扮了,外祖父本就不想大舅舅去考書辦,如何會給他出這個銀子?大舅母能掂對銀子的地方,除了自己娘家,也就是咱家了。」趙長卿笑,「不信母親等兩日,大舅母說不得就要開口的。」

    凌氏竟有些信趙長卿所言,嘆口氣,「咱家剛買了幾畝地,如今手頭正緊。」

    趙長卿道,「借給大舅舅家倒也沒啥,只是要是母親借給大舅舅,就得防著二舅母開口。我看大舅母那個模樣,實不像能保密的。母親你借給大舅舅家,縱使二舅舅不說什麼,二舅母那個性子,再沒有不計較的。」

    凌氏嘆道,「你大舅跟你二舅都是再好不過的人,就是親事上不大好。」

    趙長卿暗笑,並不爭辯。若是兩個舅舅真是爭氣的人,也不會娶這麼兩個老婆。凌氏偏著兄長,從不說兄長半句不是,一應屎盆子皆習慣性的扣在兩個嫂子頭上。

    凌氏覺著自己閨女實在是聰明的了不得,簡直神猜,果然不過三兩日,凌大舅上門了,開口就要借五十兩。凌氏險沒叫自己大哥嚇出心臟病來,倒不是家裡沒五十兩,只是眼瞅著中秋年下,家裡走禮的地方也多,她自己家也得過日子。平日裡便是丈夫往外借個三兩五兩的,凌氏也沒少念叨。如今哥哥上門借錢,還是這樣的大手筆,哪怕是自家親哥,凌氏都給驚的心臟一跳一跳的。

    凌大舅不善言辭,絕對是個老實人,實在是頭一遭跟妹妹開口,話尚未說完,臉先脹的通紅。比起兄長,凌氏就格外的機敏,凌氏問,「前幾天倒是聽大嫂子說大哥考書辦的事了。大哥要拿的銀子不少,若十兩八兩的,妹妹手頭就有。我這也不是跟大哥推脫,家裡銀子大都在鋪子裡壓著呢。要是大哥是為了活動書辦,容我想個法子再跟大哥說,定叫大哥把這差使拿下來。」

    凌大舅臉色通紅,巴結道,「要,要,要,你要是手頭緊,就,就算了。」

    「大哥與我說說,把書辦活動下來一共要多少銀子?」

    凌大舅道,「少說得一百兩,你嫂子有積年攢的五十兩,還差五十兩。」

    凌氏點點頭,「大哥什麼時候要這銀子?」

    凌大舅道,「就這,這兩天。」

    凌氏道,「成,大哥給我兩天工夫,我籌措籌措,看看能收攏多少銀子。」

    凌大舅眼中滿是感激,凌氏笑,「咱們至親兄妹,大哥有難處跟妹妹開口,是沒把妹妹當外人。若我有難處,難道大哥會撒手不管。一家子,可不就是要互相幫扶。」

    凌大舅說完事,又看過兩個孩子,就要告辭。凌氏笑,「大哥多坐片刻,你妹夫眼瞅著就回來了,平日裡你們聚的就少。好容易大哥來了,一會兒你們好好喝兩盅才是。」

    凌大舅笑應,「好。」

    凌氏打發哥哥與丈夫喝酒,去趙長卿房裡找閨女商量借錢的事。

    凌氏咬牙道,「你大舅母就沒個實在的時候,她跟你大舅成親十來年了,難道一百兩銀子都拿不出來?還有你大舅母的娘家,平日裡你大舅母就跟娘家親,借錢的時候就只想起咱們來了。」

    趙長卿倒盞茶給凌氏,笑勸,「母親莫氣,這事說簡單也簡單。大舅想謀差,是好事,親戚們多了,兄弟姐妹們的,沒得只找咱家借的道理。要我說,叫大舅在家裡擺桌酒,明天母親和父親過去,再叫上二舅,還有大舅母娘家兄弟們,差多少銀子,各家出一些,也就夠了。這樣,將銀子出在明處,也不怕二舅母知道了心裡不痛快。」

    趙長卿一點,凌氏立馬明白了,抿唇就笑了,「真個機靈鬼。我原本思量著,你大舅頂多借個十兩二十兩的,親兄妹,你大舅從沒跟我開過口,這些銀子我還能預備的出來。只是沒想到你大舅母那個狠心不捨的,張嘴就是五十兩,你爹一個月俸祿才幾兩呢?家裡老太太年紀越發大了,你又要唸書上進,寧哥兒蓉姐兒哪樣不是錢?這五十兩,實在得咬咬牙了。如今有你這法子,只要他們能平攤出去些,哪怕咱家多拿幾個,我也是情願的。」

    咕咚咕咚喝了一盞茶,凌氏摸摸趙長卿的頭,讚道,「果然唸書就是使人聰明,以前你也機伶,跟蘇先生念了這幾日書,更見長進了。」銀子沒白花!

    凌氏叫趙長卿早些歇了,她還得過去把這主意跟大哥商量一聲,便急匆匆的去了。

    至晚間,凌氏服侍著丈夫洗漱後,越想越覺著女兒聰明伶俐遠勝常人,再三感嘆,「咱閨女真是聰明啊!小腦瓜子快的不行!都是唸書的緣故。」

    趙勇笑,「大舅子二舅子也都是唸書的人。」

    凌氏笑,「你少說這樣的酸話,騰哥兒唸書就靈光的很。咱們丫頭要是個男孩子,我看絕不比騰哥兒差。等寧哥兒大了有他姐姐這樣機敏就行了。」

    趙勇極有信心,道,「一奶同胞的姐弟,能差到哪兒去!」

    「要我說也是。」凌氏笑,「你這些日子忙,你晚上回的早就去大哥那裡走一趟,明天我先過去一趟,這回我跟你交個底,二哥那裡我琢磨著能出十兩就不錯了。大嫂娘家撐死出二十兩,這回大哥開了口,他是個老實人,咱們頂多出二十兩,你說如何?」

    趙勇一隻手攬著凌氏有些豐潤的腰肢,緩慢的摩挲著,心裡有幾分意動,嘴裡無有不允,「成,你看著辦就行了。大哥是干正經事,咱們既能拿得起,多出幾個不算什麼。」

    即便老夫老妻,凌氏仍是臉頰微燙,一隻手緩緩推拒著丈夫的胸膛,卻被趙勇猿臂一勒,兩具滾燙的身體親密無間的貼合在一起……不一時室內就響起急促的呼吸與嬌媚的呻.吟聲。

    趙蓉在隔間兒被吵的大半夜失眠,翻來覆去的都難以入睡,忍無可忍一嗓子嚎了起來。凌氏被趙蓉一聲大哭醒了神,就想推開丈夫去看孩子,趙勇這個時候怎肯停下,按住凌氏狠狠的盡了興,方伏在被間懶懶道,「長卿已經有了自己屋子,不行跟母親說說,把蓉姐兒放母親那裡養吧。」反正依著大師的話,不論小女在哪兒,這一年他是不能見的。見的少,不知不覺感情就冷淡許多。

    凌氏輕啐丈夫一口,臉上仍是辣辣地,腰酸腿軟的下床,披件襖子點亮燭台端著去了隔間兒,問一聲,「可是姐兒餓了?」

    「以前姐兒晚上從來不鬧的。」白婆子呵哄著趙蓉,起身將趙蓉遞給凌氏,趙蓉只是懶懶的吃了幾口奶便不吃了。凌氏摸摸她的小臉兒,對白婆子道,「以後白天少叫她睡些。」

    白婆子應了,凌氏這才回了自己屋,卻不想剛吹燈上炕就被按在被子裡。凌氏氣的直捶趙勇結實的肩背,小聲道,「你還沒個完了?」

    光線模糊的夜裡,趙勇眼睛亮的逼人,道,「就是沒完了。」

    「給我輕著點。」

    「遵命遵命。」

    趙蓉:我還是去老太太屋裡吧。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1:59 PM

歡喜記 第38章

   凌氏一大早的就回了娘家,因這次是商量出錢的事,凌氏並沒有帶趙長卿,叮囑趙長卿好生唸書。自從花銀子請了蘇先生為師,凌氏恨不能閨女能一口氣把蘇先生的本事學到手,對趙長卿的功課很是上心,生怕白花了銀子。

    好在趙長卿學的認真,給蘇先生點撥後更是猶如明珠去故塵,逐漸展露出本性中特有的光華。

    蘇先生始終明確著一個原則,唸書是為了明理。

    除了正在講的四書五經,蘇先生也會每天給趙長卿講一段史書,教她學些簡單的算術,蘇先生道,「人生道理都在四書五經裡,不過,照著四書五經活著的,只有聖人。凡人讀讀聖人言就可以了,是是非非在史書裡。學些算術,以後理家算賬才能頭腦清楚。」

    同時,她還會培養趙長卿一些好習慣,譬如,蘇先生問,「長卿,你現在有了自己的屋子,屋裡的東西可有登記入冊?」

    趙長卿道,「先生,我屋裡只有那麼三兩件東西,難道還要登記?」

    蘇先生笑,「莫以為東西少便不用記錄了。屋裡東西少,時間久了,也難免會記錯。你屋裡大到傢俱,小到匣子,還有你的小衣裳,小首飾,哪一季的衣裳放在哪裡?哪一樣顏色的衣裳適合什麼時候穿?你的首飾,除了值錢的金玉之類,還有銀的、瑪瑙的、小珍珠的等等;再者,還有許多季節不同要換著戴的小珠花,這些東西,都要心裡有數才好。每過一段時間便整理一回,用的少的放在哪裡,常用的放在哪裡。你整理清楚了,樣樣記在冊子上,才算個有心人。」

    「我原本覺著東西不多,先生一說,我又覺著不少。」

    蘇先生笑,「你現年紀雖小,卻有了自己的屋子,穿衣打扮日常起居,東西自然不會少。再說,你總要長大,東西只會更多的,難道要等著東西多了,才來養成好習慣不成?等你用時方覺不足,便晚了。」

    趙長卿笑,「先生說的有理,我回去得了閒就跟柳兒理一理我那屋子。正好我現在才新搬了屋子沒幾日,理起來最是清楚。」

    趙長卿想了想道,「那以後我每個月都理一回才好。」趙長卿已經明白蘇先生的意思,不僅僅是為了心裡透亮。說來她家雖不算富戶,也是有著三兩個僕婦丫環的人家,有奴有主的,蘇先生講的歷史中,皇帝無能還被大臣欺負呢,何況他們這樣的人家。趙長卿一意要改變上輩子的懦弱,她並不怕吃苦,也不怕瑣碎,只要蘇先生說的對的,有理的,她都會照著做。

    蘇先生淺笑,「汝子可教也。還要回去想想,怎麼做冊子才能一目瞭然,要做幾本冊子才好。」

    「先生說說看要怎樣造冊?」

    蘇先生笑,「若樣樣都是我說,你豈不偷了懶,自己想吧。」

    趙長卿只好回去自己想。

    除了多了件收拾屋子整理造冊的差使,其實趙長卿也挺想八卦的問問蘇先生到底會不會去李家過中秋。可是,別看蘇先生平日裡總是笑眯眯地,身上總有種叫人不由自主敬重的感覺。何況,趙長卿不是真正的孩子,她懂得克制與禮數,故此,哪怕真的非常好奇,也只是在心裡憋著,並不開口相問。

    及至上午課結束,趙長卿去同老太太用午飯,蘇先生意味深長的笑了笑,蘇白問,「娘娘,你又做弄卿姐姐了嗎?」

    「胡說,我怎麼會作弄長卿。我是看你卿姐姐課業有長進,心裡高興。」蘇先生糾正兒子不大恭敬的用語。

    有這麼個娘娘,讓蘇白對事情總是充滿懷疑主意的精神,娘娘的話不可輕信啊,蘇白道,「娘娘每次作弄我都會這樣笑。」

    蘇先生一臉慈愛的摸摸兒子肉嘟嘟的小臉兒,「娘娘那不是作弄阿白,那是為了鍛鍊教導阿白,讓阿白長成個小小男子漢。」

    蘇白小小的嘆口氣,道,「娘娘總有道理。」他完全說不過娘娘啊。

    蘇先生笑,大言不慚,「那是因為娘娘總是佔在正義真理的一邊哪。」

    蘇白道,「娘娘,剛剛卿姐姐走時的模樣叫我想到一句話。」

    「什麼話?」蘇先生對兒子一向很有耐心。

    「欲言又止。」蘇白端正著小臉兒道,「我覺著卿姐姐像有什麼事要跟娘娘說似的。」

    蘇先生笑問,「那你知不知道,為何你卿姐姐不開口說?」

    蘇白想了半日,老實的搖頭,卻奶聲奶氣的說了句逗趣的話,「我又不是卿姐姐肚子裡的蟲蟲,如何能知道?」

    蘇先生大笑,一面笑一面問,「阿白,你跟誰學的這些俏皮話?」

    蘇白笑,「壞梨說的,我就記住了。」他常會去找梨子玩兒。

    對於兒子的疑問,蘇先生從不會因兒子年紀小就糊弄他,蘇先生解釋道,「你卿姐姐之所以不開口說,可能有三個原因:第一,這事她還沒想好要不要開口;第二,這不是件好開口的事;第三,她喜歡憋著。」

    蘇白認真的問,「那娘娘知道卿姐姐什麼事不好開口麼?」

    蘇先生學著兒子剛剛的口氣,眉眼彎彎,笑,「娘娘也不是你卿姐姐肚子裡的蟲蟲,也不知道啊。」

    蘇白小小年紀,已經被他娘娘培養出相對嚴謹的邏輯思維,他竟然會反問,「如果娘娘不知道,那娘娘剛剛說的三個原因是怎麼回事呢。」

    蘇先生笑,「但凡人們有事不開口,大約都是這三種理由。」

    蘇白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熱心腸的問,「娘娘,那我們要不要問問卿姐姐,她到底是什麼事不好說啊?」卿姐姐對他很好,夏天娘娘犯懶時,卿姐姐還給他洗過澡,有好吃的點心也從來不會忘了他。

    蘇先生笑,「阿白,你一定要記住。如果有人露出欲言又止的模樣,你千萬不能問他們到底有何心事。」

    「為什麼啊?」他只是擔心卿姐姐而已。

    蘇先生挑眉一笑,「因為這世上大多數人哪,是喜歡憋著的。」她就很喜歡看趙長卿心裡有事兒不說然後死憋的小模樣啊。

    蘇白眨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道,「娘娘,阿白就不喜歡憋著。」

    蘇先生眼睛微眯,笑問,「是嗎?那把你床底下藏的大刀拿出來吧。」小東西自作聰明,還學會背著娘娘藏東藏西了!

    蘇白連忙道,「娘娘,那阿白還是憋著吧!」

    蘇先生哈哈大笑。

    凌氏天黑了才同丈夫從娘家回家,夫妻兩個先到老太太屋裡問安。趙老太太見凌氏是強作歡顏,只是問了問凌家二老的身體狀況,便未多言,道,「廚下留著菜,你們回去吃吧,早些歇著。」

    夫妻兩個便回了主院,趙長卿本想去打聽打聽情況,趙老太太喚住她,笑道,「你母親不大痛快,明天再去無妨。」

    趙長卿一想是這個道理,凌氏在氣頭上,不一定有心思跟她說話,或者夫妻還有悄悄話要說呢,這會兒過去,實在沒眼力。趙長卿一笑,遂跟老太太說起蘇先生叫她把屋裡東西造冊登記的事,趙老太太點頭,「是這麼個理。」果然這位蘇先生請的極好,不僅僅會教導她孫女功課,這些女孩子閨房的瑣事也會指導長卿。

    趙長卿道,「我想了半日,想著立兩本賬就可以了。一本賬裡列出時間日子,再分排分別是進和出兩類。每每我屋裡什麼時候添什麼東西,就按日子寫在進的那一類去。若是什麼時候拿出去什麼東西,一樣按日子寫在出的那一類裡。這樣每次清點屋裡東西時,先拿出入賬這一本對一對,如果跟這本賬對得上,就說明東西是對的。若是多了什麼少了什麼的,也能按賬冊查對。」

    趙老太太頜首聽了,問,「那還有另一本賬呢?」

    「另一本賬專門記我的首飾還有小私房。」趙長卿笑嘻嘻地,「這些都是最值錢的東西。」

    趙老太太笑,「好啊。」說著又問,「你還有私房啊?」

    趙長卿道,「祖母和母親每年給我的壓歲錢,我都存著呢。」她並沒有用錢的地方,幾年下來,現在也有十幾兩了。

    趙老太太笑著令柳兒取了一百錢給趙長卿,道,「你既然要存私房,以後每月給你一百錢的零用,莫覺著少,是這麼個意思。」趙老太太是想到了自己少時,開始家裡光景還好時,孩子們都有月例可拿。後來家中江河日下,孩子也多,便取消了月例。如今給長卿一百錢,是叫她學著攢錢用錢的意思。

    趙長卿笑,「怎麼會覺著少呢?這也夠買回南香園的點心了。不過,我才捨不得用呢。我都存起來,有了重要的事再用。」

    老太太都由她。

    第二日,趙長卿才從凌氏嘴裡打聽到了凌大舅差使的事。

    凌氏摸摸閨女的頭,「我就盼著你們長大個頂個的有出息才好。」

    趙長卿笑,「母親莫灰心,你跟大舅舅二舅舅再親,如今兩個舅舅都各成了家各有了妻兒。舅舅再好,也得想想舅母們呢。二舅舅家不會一個銅板都沒出吧?」

    凌氏嘆口氣,「你二舅以前可萬不是這樣的脾氣,這些年,家裡的田地鋪子都是你二舅在管,他家裡再緊巴,總比你大舅家要寬裕許多。你二舅只肯出五兩銀子,當時要不是你大舅母娘家兄弟還在,真想把他那五兩銀子給他扔臉上去!」

    「那咱家出多少?」趙長卿問。

    凌氏道,「你大舅母家三個兄弟,有一個家裡實在困難,沒叫他家出。餘下的每人認了十兩,出了二十兩。還有二十五兩,咱家出唄。」

    趙長卿問,「外公外婆一分銀子都沒出嗎?」

    凌氏很理解父母,嘆道,「你外公外婆怎麼出這個錢呢?給老大拿了錢,老二家也有用錢的地方,開了這個口子,就沒個頭兒了。非榨了老兩口的骨髓油不可!何況,借了兄弟姐妹的,這銀子不論多久,你大舅總得還。若是借了你外公外婆的銀子,憑你大舅母的性子,還不還得兩說。」

    「既然借都借了,母親打起精神來吧。大舅做了書辦,也算是有了固定差使,以後每年月俸總有一份的,這也是好事。」趙長卿笑,「昨天祖母給了我一百錢。」

    是啊,借都借了。凌氏笑問,「好端端的,老太太怎麼給你錢了?」

    「蘇先生叫我學著把屋裡東西入冊登記,說這樣心裡有數。我就說起我的私房銀子來,祖母就給了我一百錢,說以後每個月都會給我一百錢,叫我攢著或是買自己喜歡的東西。」趙長卿問,「母親,你要是手裡緊,我先把我的私房給你使吧。」

    凌氏心下熨帖,笑,「你才有幾個私房,自己存著吧。倒是有件事跟你說,你三表姐聽說家裡給你請了先生,想過來跟你一道唸書。」

    趙長卿不樂意道,「咱家出的銀子,說好了蘇先生教我一個的,三表姐來,要不要給蘇先生加束休。再者說了,三表姐過來,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要不要來呢?」

    這話一下子就入了凌氏的心,凌氏嘆,「可不是你大舅母立刻就把你四妹妹塞了進來。親戚們都在,叫我怎麼回絕呢。」

    趙長卿道,「我已經念兩年書了,三表姐四表妹都不識字,蘇先生要單獨教不說。她們每日來,飯菜點心每月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呢,兩位舅母真是打的好主意,說不得是商量好了的。」

    凌氏也很不樂意此事,別的不說,這老師教一個跟教三個能一樣麼?凌氏一心盼著女兒成才,趙長卿就是她的貼心小棉襖,侄女再親,也不是親閨女,凌氏是擔心兩個侄女耽擱了女兒的進度。

    凌氏無奈,「實在不好回絕,怎麼說都覺著傷了親戚情分?要不,你先去探探蘇先生的口風。」

    趙長卿愁眉苦臉,「蘇先生的束休暫且不說,唸書可是花錢的差使,母親想想,咱家筆墨紙硯,哪樣不是開銷?又都貴的不行。現在還好,有些簡單的書,蘇先生知道咱家不富裕,她都是自己默下來裝訂好了教給我念。待日後琴棋書畫,一張琴最便宜也要十幾兩銀子,畫畫用的顏料也貴的不行。母親若總不不好開口,難道兩位舅母能體諒咱們?她們只當咱家是冤大頭,有便宜不佔白不佔。說不得顏料書本筆墨紙硯都要三姐姐四妹妹跟我搭著用呢?母親這就等於一下子供三個人唸書。」這並不是虛言,唸書絕不是帶兩隻耳朵聽聽就好,書本筆墨,都是很費錢的。尋常人家,三代供一個讀書人,並非虛言。

    趙長卿這樣一說,凌氏的臉也漸漸變色,道,「這個可是要說清楚的,我就是再大方,也不能這樣欺人太甚。咱家還有你弟弟妹妹呢。」

    「是啊。」趙長卿順著母親的話道,「我自己唸書都節儉的很,因為知道銀子花的是自家的,多一個大錢我也舍不得多用。琴那樣貴,我就先學笛子。顏料一時先不買,我先學的水墨描邊。棋子都是買的最便宜的那種。每天研的墨,我都是全都用光,一滴都不會浪費。我知道體諒母親,大舅母二舅母哪裡知道體諒母親呢?母親若是願意,不如我去跟兩位舅母說說,包管不叫母親出面為難。哪怕我說的過了,母親只管說我年紀小不懂事就行了。」

    凌氏問,「你要怎麼說?」閨女年紀小,凌氏自然要問的仔細,若趙長卿有不周全的地方,她也給提點一二。

    趙長卿笑,「這也不難。母親莫叫我去探蘇先生的口風,母親只管想想蘇先生自打來了咱家,對我可用心不?」

    「這自然不必說。」蘇先生的人品學識,凌氏也是很喜歡的。

    趙長卿道,「是啊,蘇先生不僅教我功課,我交朋友請客收拾屋子打理私房,都是蘇先生提醒我的。若是尋常先生,人家只管把功課給我講清楚就是盡了責任,哪裡會指點我這許多?三姐姐四妹妹又不是小弟弟小妹妹,所以,若大舅母二舅母都想送姐姐妹妹的過來唸書,咱家總不好叫蘇先生虧了。咱家包吃包住,蘇先生教我一個,一個月還一兩的束休呢。既然多了三姐姐四妹妹兩個,也不多收,每家一個月收一兩銀子就是。不然,若是大舅母二舅母家一個銀子都不出,哪裡好叫蘇先生教三個學生?哪怕蘇先生礙於面子收下了,若心裡彆扭,對我不似從前,吃虧的還是我。母親也不必為兩位舅母省銀子。」

    「還有,既然來唸書,筆墨紙硯先備一份,要念的書單,我都給她們列出來,叫她們把書準備好再來上學。不然,上起課來每人有每人的桌子,書墨什麼的,我不習慣跟人混著用。」趙長卿道,「別人家不比,就是小梨花兒家,小梨花兒閒了找我來認字,我有空都會教她一些。小梨花兒想學寫字,都是在沙盤上,從不會來借我筆墨使。」

    趙長卿道,「只要這兩樣兩位舅母都備好,只管叫三姐姐四妹妹來唄,咱家就是免費包她們午飯,只當是親戚情分了。」

    凌氏笑,「你把這事辦好,我給你買位畫畫用的顏料如何?」

    趙長卿立刻來了精神,拍拍小胖胸脯做保,「母親只管把給我買顏料的銀子預備出來就是。」

    「等辦妥了再來跟我要。」明明心中暗爽,凌氏又道,「不是我做姑媽的小氣,你才是我親生的,凡事我總要先為你們兄弟姐妹的著想。」供一個孩子唸書跟供三個孩子可是完全不同的,饒是她家裡小有薄資,可她也是有子女的人,縱使有銀子,也是更願意用在自己孩子身上的。

    趙長卿翹著嘴巴道,「我原本就不喜歡三表姐,她可煩了。」

    凌氏摸摸她的頭,「在自家說說就行了,莫要出去說。」

    「我知道。」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03 PM

歡喜記 第39章 這老摳!!

  當天傍晚趙長卿跟蘇先生說明原由告了假,第二天一大早叫來福租了馬車,趙長卿連帶著中秋禮一併送去了凌家。

    凌老太太見她一個人來,親切的將她攏在懷裡,笑,「我的卿姐兒怎麼一個人來了,你母親沒與你一道來?」

    趙長卿笑,「因為中秋快到了,母親在家裡事忙,爹爹在衛所也要天天當差,我正好閒著,母親說她前天來看過外祖父外祖母了,今天就叫我來給外祖父外祖母送中秋禮。還叫我給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請安,問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的好。」

    凌老太太聽她小小人兒巴啦巴啦的說了這麼一大套,頗覺有趣,笑,「我家卿丫頭更懂事了啊。」

    凌大太太人逢喜事精神爽,笑,「可不是麼?這孩子一看就叫人喜歡。要我說,都是唸書的緣故,唸書使人明理麼。卿丫頭一看就是個通透的人。卿丫頭,你母親跟你說了沒,以後你四妹妹要一道去伴著你唸書了。」

    趙長卿露出歡喜無比的模樣,笑道,「昨天母親就跟我說了,我正一個人唸書寂寞,有三姐姐和四妹妹去很好哪,我早就想找個伴兒了。」見凌大太太面露喜色,趙長卿笑意更深,「今天除了給外祖母送中秋禮,我就是為了四妹妹過來的。因為四妹妹以前沒唸過書,想來並不知道要準備些什麼東西。我都擬好了,正好過來交給大舅母,待四妹妹將東西準備齊當了,只管過去,我們姐妹本就親近,一道唸書只有更好了。」

    說著,趙長卿從袖子裡抽出一張疊的四四方方的紙箋,展開後手雙手遞給凌大太太。

    凌大太太接過來,一看是整整齊齊的字,頓時為難了,笑道,「我這也不大識字。卿丫頭乾脆給我唸唸吧。」又還給了趙長卿。

    趙長卿怕凌大太太不明白,索性解釋著同她說,「唸書就要寫字,文房四寶一套,還有四妹妹念的蒙學的書,蘇先生說了,先學《三字經》比較好,所以,大舅母還要給四妹妹買本《三字經》。我現在每天要學畫畫,畫畫的顏料也要有一套的,除了顏料,還有放顏料的白瓷盤,和畫畫用的小狼毫筆,這個大舅母去筆墨店一問,店家就知道。小白瓷盤不用多買,買五個就行了。另外,琴太貴了,要十幾兩一把,現在我家裡不大買的起,我就先學的笛子,笛子不貴,一百大錢也夠了,大舅母再給四妹妹買把笛子吧。圍棋四妹妹不用買,我已經有了,到時姐妹們一道用就好。」

    隨著趙長卿把要買的東西一樣樣的念出來,凌大太太臉上笑意漸去,趙長卿笑,「還有一樣,當初請蘇先生到家裡,包吃包住,一年四季衣裳,這樣,蘇先生一月一兩的束休。如今我母親跟蘇先生說過了,三姐姐四妹妹要去,恐要蘇先生多盡心,蘇先生一個只收一月一兩銀子的束休。」

    凌大太太終於按捺不住,插嘴問,「還要拿銀子?」

    趙長卿理所當然,「當然要有束休了。蘇先生就是吃這碗飯的,舅母出去打聽打聽,外頭開課教蒙童的先生,都是這樣收束休的。」

    凌大太太道,「不是請先生的時候已經給過銀子了嗎?」

    趙長卿笑,「那會兒蘇先生只教我一個,包吃住包四季衣裳,還要一月一兩呢?現在多了姐姐妹妹與我一道唸書,自然要多交束休的。其實大舅母想想,蘇先生收四妹妹一月一兩,已是看在我家的面子上了,比當初教我唸書時可是少要了不少銀兩。這也是母親跟蘇先生說了不少好話的緣故,因大家都熟了,蘇先生方沒好多要。」

    凌大太太哭窮,一攤雙手道,「家裡的銀子剛給你大舅舅捐了差使,如今哪裡來的銀錢?」

    趙長卿瞅著凌大太太身上簇新的棉襖,雖是棉布,卻是新做的。不管凌大太太是真窮還是假窮,趙長卿正色道,「外公舅舅們都是讀書人,外祖母也知道的,唸書本就是個費銀子的事。我並沒有跟大舅母扯謊,要是大舅母嫌束休多,那四妹妹學習文章功課琴棋書畫,哪樣不是錢呢?只是,大舅母一片愛女之心,一意盼著四妹妹成才罷了。像我唸書,家裡也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銀子。蘇先生是個善心人,看我家跟大舅母是實誠親戚,實在沒有多開口。大舅母若是不信,只管出去打聽打聽,這樣的價錢,全城都沒有第二家的。」

    趙家剛借給凌大舅那些銀子,凌大太太到底還要些臉面,只得一笑,「這我當然知道,哎,以往我竟不知是這樣燒銀子的差使。看你四妹妹不似你這般有靈性,唸書怕也念不出個子丑寅卯,如今為著你大舅舅的差使,整個家底子都用光了,多一個銅板都沒有,哪裡有銀子給你四妹妹唸書呢?既這樣,還是暫且算了,待你大舅舅賺得薪俸,再讓你四妹妹去念。」

    趙長卿笑,「這有什麼打緊的呢。四妹妹年紀又不大,什麼時候念都來得及。什麼時候大舅母想叫四妹妹唸書,只管跟我說,我再跟蘇先生說是一樣的。」

    凌大太太笑,「你說的是。」心裡到底狐疑,又道,「昨天倒沒聽你母親說這樣的費銀子錢。」

    趙長卿笑,「我母親說昨天熱熱鬧鬧的時候,她滿心為大舅舅有了新差使高興,兩位舅母一提,又是三姐姐四妹妹唸書的好事,她做姑母的只有為侄女們高興的,怎會不應?這也是母親細心,樣樣都打聽好了,才打發我來跟大舅母說一聲,不然,若不準備好唸書的東西,沒得臨到頭反是耽擱了工夫,還要找補。」

    趙長卿這般伶俐過人,甭管是不是凌氏在家裡教的,只看人家這樣幹脆俐落的把事說的清楚明白,已是十二萬分的難得。凌大太太笑對凌老太太道,「妹妹的福氣是再好不過的,母親只看卿丫頭,她一個就把大姐兒她們姐妹三個都比了下去。」

    趙長卿笑,「母親在家也總說大姐姐她們懂事能幹。」

    凌大太太一笑,沒什麼心思再理會趙長卿了,道,「我去廚下看看有什麼好吃的沒?你先跟你外祖母說會兒話。」

    趙長卿噙了笑道,「都是自家人,平日吃什麼,大舅母就燒什麼,萬不要為我麻煩。」

    趙長卿這般說,凌大太太反倒不好馬虎輕待於她,笑道,「這怎麼成?外甥女是貴客,你並不常來,大舅母一定要給你燒幾樣拿手好菜的。」說完,凌大太太急匆匆的去了。

    趙長卿方回頭問,「外祖母,怎麼不見姐妹們?」

    「你大姐姐她們跟著你大舅舅去外祖母家了。」凌老太太笑著撫摸她圓潤的臉龐,聽到裡間傳來一聲,「卿丫頭來了麼?」

    凌老太太笑,「你外祖父在裡屋看書呢,走,我帶你瞧瞧他去。」

    自從分了家,凌太爺一直不大痛快,平日裡多就在屋裡看書什麼的,並不常出門。

    趙長卿規規矩矩的給外祖父請了安,凌太爺道,「拿些果子給卿丫頭吃。」

    凌老太太去個小櫃子裡拿出包點心,放在小碟子裡擱桌上,笑道,「好丫頭,吃吧。」

    趙長卿先讓了兩位老人家,凌太爺並不吃,凌老太太接了一塊,與趙長卿一起吃,凌太爺問,「現在都念什麼書呢?」

    趙長卿道,「如今在讀《詩經》,間或念些《春秋》。」

    凌太爺皺眉,「先時我不是讓你讀一讀《女四書》,怎麼沒唸這個呢?」

    趙長卿隨口扯道,「因先生到時我已經唸到《孟子》了,若中途停下不念四書五經,未免可惜。先生說倒不如先略略通讀四書五經,反正我是女孩子,無需舉業,只當學些聖人道理也好。待四書五經通讀之後,再念女四書不遲。」

    凌太爺勉強接受了這個解釋,聽趙長卿剛剛說在念《詩經》《春秋》,問,「莫不是四書都唸完了?」

    趙長卿謙虛道,「只是略通讀一遍而已。」

    「都背下來了麼?」

    趙長卿點頭,「背下來了。」

    凌太爺五十上頭才中了秀才,一輩子的功夫都用在了舉業文章上,四書五經自不必多言。雖然沒能中舉,那也是倒背如流的。他隨口考問了趙長卿幾句,叫趙長卿背誦。

    趙長卿在唸書上向來用功,何況只是背書,哪怕大意釋言她也說的上來。

    聽趙長卿背的流俐,凌太爺笑道,「不想你這丫頭倒有如此靈性。」

    趙長卿道,「只是粗通聖人教導微言大義。」

    凌太爺笑道,「你才幾歲,能背下來已是難得至極。你若是個兒子,有這樣的靈性,舉業功名又有何難呢。」說著,話中帶了幾分惋惜。

    趙長卿不愛聽這話,只得拿賤人凌騰轉移凌太爺的注意力,笑道,「聽說騰表兄唸書極好,如今已經換了新的班級,夫子也格外的喜歡他。」

    凌太爺頗是自豪,笑,「老凌家祖上那點靈氣,都生在你表兄身上了。」接著便滔滔不絕的說起凌騰如何不凡來,那口氣,彷彿凌騰是天上文曲星投胎似的。

    趙長卿咬著點心,有一耳朵沒一耳朵的聽著,間或給凌太爺捧場,說一句「什麼?」「真的啊!」「唉喲,那可太厲害了!」,直奉承的凌太爺臉泛紅光,深覺找到了一個小小知音。

    把凌太爺哄得身心愉悅,趙長卿見火侯已到,遂天真無邪的問,「外祖父,在家時母親常與我說,外祖父光藏書就有萬卷,不知是不是真的?如果有一萬卷書,那得是多大的一屋子啊!」

    趙長卿那種驚詫又仰慕的神色絕對取悅了凌太爺,凌太爺笑,「要說萬卷書就有些誇大了,咱們祖上出過進士老爺的,書也有幾千冊。」

    趙長卿繼續道,「我除了在書鋪子裡,從來沒在誰家見到過這許多的藏書!外祖父,你能帶我開開眼界不?」

    凌太爺心情大好,笑,「這有什麼,跟外祖父到書房來,外祖父帶你好生看看。」

    凌老太太笑,「難得你外祖父今天大方,竟捨得叫你去看他的寶貝書咧。」

    凌太爺笑,「我外孫女要看,什麼我都舍得。」說著就下炕穿鞋,牽著趙長卿的小手帶她去了書房。

    上輩子,她只是偶然來過凌家的藏書房,只是那偶爾的一瞥,已經叫她仰慕到自卑。

    凌家這樣小小的有些落魄的書香人家,這碼得整整齊齊滿屋子的千卷藏書,或者在真正的富貴門第書香世家不算啥,但在凌家,真的是令人驚豔的收藏了。

    趙長卿再次踏足這裡,心情卻極外的平靜,她依舊仰望著這許多的藏書,安安穩穩的踩在書房的青磚上,沒有驚惶與自卑,願意看多久就看多久。凌太爺指給她這些書籍的分類,經史子集各在何處。趙長卿感嘆,「真是名不虛傳啊。」

    凌太爺笑的自豪,「這都是祖上攢下來的,是咱們凌家的根啊!」

    趙長卿終於說出自己的小小私心,她問,「外祖父,你能借我一本看看嗎?」

    凌太爺笑問,「你還要借書?」

    趙長卿正色道,「我現在念的書,都是以前我爹的書了。大約明年我就能唸完了,我想著,現在先從外祖父這裡借一本,回家認真抄了,正好明年就照著抄來的書讀,就省得我母親再花銀子給我買書了。」

    凌太爺揉揉她的頭,忽然問道,「前天你母親從外祖父家回去,心裡可還痛快?」

    趙長卿心下覺著好笑,真不知凌太爺是聰明還是笨,這樣的事竟然問她一個小孩子。若趙長卿真是個五歲孩子,能說什麼呢?

    好在,趙長卿並不是真正的五歲孩童,她歪著小腦袋道,「外祖父說的是大家湊銀子給大舅舅捐差使的事吧?」

    凌太爺只是想著小孩子天真,不會說謊,才問趙長卿一問,不想她這般機敏,竟一下子反應過來。老頭兒極要臉面,頓時覺著臉上有些掛不住。趙長卿轉念一想,並不管老頭兒臉上如何,只管道,「母親怕外祖父心裡記掛著,我來前,母親叮囑我了,若是外祖父心情不好,就叫我同外祖父說。若是外祖父心情不錯,就不叫我跟外祖父說。」

    凌太爺不禁笑,「哪裡說話還要看我心情的,你只管說就是。」

    趙長卿思量一二,道,「母親說了,都是一家子兄弟姐妹,大舅舅是正經要謀個差使,既然大舅舅手裡不便宜,一家子湊湊是應有之分。母親還說,莫叫外祖父掛心,你跟外祖母都是有年紀的人了,手裡縱使有些老底子,還是留著養老的好。不管大舅舅還是二舅舅,一個左手一個右手,同樣是外祖父的兒子,心裡並沒有輕重之分。外祖父也並不是看著大舅舅遭難,兒女們孝順父母尚且來不及,哪裡能叫父母再為這些瑣事操心呢?」說完,趙長卿皺皺眉毛,裝天真道,「大約就是這麼些了,還有什麼,我就記不大清了。」

    凌太爺頓時感動的熱淚迎眶,吸吸鼻子,「我這幾個兒女,唯你母親最懂我的心。」讀書人雖笨,大事上從來不傻。凌太爺不拿銀子,原因只有一個,兩個兒子,給了大兒子,小兒子立刻有無數要銀子的由頭,到時是給還是不給呢?若只給老大不給老二,豈不是要父子生分的?乾脆誰都不給,老兩口把銀子捂得嚴實些,兒子們瞧著老兩口手裡有些個老家底,就是看在銀子的面子上也得恭敬幾分呢!

    這些事,凌太爺心裡清楚,只是依他老秀才的面子,是斷然說不出口的。偏生又想著前天女兒拿出二十五兩銀子,這並不是小數目,又是為的兒子的差使……凌太爺那顆秀才老心的面子發作起來,心下頗覺著對不住女兒,娘家不能幫襯倒罷了,還叫女兒為娘家的事操心。如今聽趙長卿說的體貼,凌太爺如何能不感動呢。

    凌太爺眼眶微濕,趙長卿實不知要說什麼才好了。

    好在凌太爺感動歸感動,到底要面子,悄悄扭過臉抹去眼淚,很是大方的對趙長卿道,「卿丫頭想借什麼書,外祖父都借給你!」

    趙長卿心道:這老摳!說了這半日好聽的,眼淚都感動出兩滴來,竟然還只是借!

    不過,能借也好。

    趙長卿知足長樂。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09 PM

第40章 禍水東引

   從凌家離開時,趙長卿借了凌太爺一冊《史記》,之所以說是一冊,是因為如《史記》這樣的大部頭,都是一套一套的論。凌太爺是個老樞,趙長卿打算的卻是個長久營生,她完全不打算再自家買書,以後都靠借的才好,能省下一大筆銀子。於是,趙長卿並不多借,怕借多了老頭兒心疼,下次反難開口。只借一冊,抄完再借就是。

    當然,午飯也吃的很愉快,她說了不必豐盛,凌大太太反是不好草率,儘管只有四口人,也收拾的很有些樣子。趙長卿嘴甜,凌太爺如今視她為小小知音,凌老太太本就疼外孫女,凌大太太亦不會有意掃興,故此,一餐飯極是融洽。

    待趙長卿要走時,凌老太太笑著留她,「天時還早,多玩兒會也無妨的。」

    凌大太太亦道,「是啊,過一時你舅舅與你姐妹們就回來了,你來這一趟,還都沒見呢。多呆會兒,等他們回來,你們好生說會兒話才是。」

    趙長卿笑,「我原也想多玩兒會兒的,只是還得去二舅舅家,三姐姐唸書要準備的東西,我也要跟三姐姐說一聲。不然只來跟大舅母說,不去跟三姐姐說,誤了三姐姐唸書也不好。」

    既然趙長卿這樣說,凌老太太笑,「那就去吧,你閒了只管來瞧瞧外祖父外祖母,莫成天悶頭在家裡唸書,出來玩耍個一刻半刻的亦無妨礙。」又囑咐她路上小心。

    趙長卿都應了。

    凌大太太攛掇著凌四姐一道去唸書,無非就是不想凌三姐白佔趙家便宜而已,如今見趙長卿並未厚此薄彼,看著趙長卿走了,凌大太太猶對婆婆道,「長卿這孩子,一看就知道有出息,小小年紀便這樣的能幹。」

    凌老太太心偏外孫女,笑道,「是啊。」

    趙長卿坐著搖搖晃晃的馬車,到凌二舅家時不料凌騰竟也在家。

    凌二太太笑,「喲,哪陣風把咱們卿丫頭吹來了,可是稀客!」

    只聽這不著調的話,趙長卿就懷疑,憑凌二太太這種智商是怎麼生出凌騰這種兒子的。趙長卿笑道,「今天刮的是東北風,怕是東北風颳來的。」

    凌騰正好從屋裡出來,聽這話立刻就笑了,「卿妹妹現在也會說俏皮話了。」

    趙長卿福了一福笑,「給二舅母請安了,騰表兄也在家,沒上學嗎?」

    凌騰身上並未穿厚襖,笑,「中午在學裡用飯,下午只有一個時辰的課業,我也是剛回來。外頭冷,妹妹屋裡來坐吧,屋裡暖和。」說著還細心的挑起棉簾子請趙長卿先進。

    趙長卿很是受寵若驚了一回,道聲「有勞」,含笑進屋。

    凌三姐也迎了出來,笑道,「莫不是妹妹等不及了,我明天就去找妹妹唸書啦。」又說凌騰,「你穿件厚衣裳再出去,莫凍著。聽到卿妹妹的聲音,看你腳都站不住了。」

    凌二太太端來溫水,臉上也是笑眯眯的,「我正跟你三姐姐說呢,如今買的這處院子,離你家怪遠的。聽說你有了自己的屋子,乾脆叫你三姐姐收拾幾件衣裳住過去。一來你們姐妹親近,二來也省得她冷風朔氣的來回跑。」說著,擺開杯子倒了盞溫水遞給趙長卿,凌二太太笑問,「卿丫頭,你說可好。」

    呵!

    這個更會算計!

    凌騰皺眉道,「娘,這樣不大合適,哪有叫姐姐常住姑媽家的?」

    凌二太太笑,「你少多嘴!你姑媽還沒說不合適呢,你就來說!」

    趙長卿微微一笑,「舅母說的對,沒什麼不合適的。姑母姑母,有姑似母,母親本就拿三姐姐當自己女兒似的,最喜歡三姐姐的伶俐。今天母親叫我來,就是為了叫我來跟二舅母說三姐姐一道唸書的事的。」

    趙長卿便將在凌家說的那一套,又重說了一遍,將要準備的東西列出的名細遞給凌二太太,趙長卿笑,「我都給三姐姐想的周全了,二舅母只管照著這個單子給三姐姐準備就是。」

    凌二太太柳眉微豎,不悅道,「這麼說,你三姐姐到你家唸書竟還是要出銀子的?」

    趙長卿無辜道,「不只是三姐姐出銀子啊,我在自家唸書一樣要給先生銀子的。而且,我家還包先生吃住包四季衣裳,二舅母算算,如今先生只收三姐姐每月一兩銀子,是不是格外的優容了?」

    凌二太太仍是拉著個臉道,「那天你母親可不是這樣應的我!」

    趙長卿似笑非笑,問,「那母親怎麼應的二舅母?」

    「你母親說了,只管叫你三姐姐過去的。」

    趙長卿笑,「那依二舅母的意思,莫不是叫我家給三姐姐出唸書的銀子?」

    這樣無恥的話,饒是凌二太太也不好直接說出口的。凌二太太緩一緩口氣,重又笑了,「不是這麼說,如今你二舅舅剛分了家,鍋碗瓢盆的都是重新置辦的,那天還借了你大舅舅五兩銀子。家裡實在沒有多餘的銀子了,要不這樣,先叫你三姐姐去,親姑媽的,先給侄女墊上些束休算什麼,等鋪子裡有了收入,我立刻給你母親送過去,還不是一樣的。」

    趙長卿笑,「二舅母這樣,倒叫我沒法子給大舅母交待了。」

    凌二太太立刻靈機的問,「對啊,你大舅母怎麼說。」

    趙長卿道,「大舅母說了,現在手裡不寬裕,待大舅舅發了薪俸,再叫四妹妹過去。」

    凌二太太笑著哄趙長卿,「還不都是一樣麼。行了,你回去跟你母親說,叫你母親先給我掂上,我又不是不還。」

    趙長卿不與這潑婦硬抬,直接禍水東引,一笑道,「這個理我不大懂,騰表兄是唸書人,又素來明理的,不如問問騰表兄。」

    顯然,分家以來凌騰成長許多,他面色沒有半分動容,直接道,「卿妹妹,今日天晚,你一個姑娘家出來,不好留你太晚,你先回去,莫叫姑媽惦記。待我休息時,我去給你們老太太、姑媽、姑丈請安。」說完,不容凌二太太說話,起身牽著趙長卿的手送她到大門口,直看她上車,凌騰揮揮手,道,「妹妹放心,我必不令姑媽妹妹難為的。」

    趙長卿點點頭,並不與凌騰客氣,亦不說什麼虛應的話,笑,「外頭冷,表兄沒穿厚襖,趕緊回去吧。」

    凌騰看著趙長卿的車走遠,方折身回家。

    凌二太太已然拿了件大襖追出來,劈頭扣在兒子的腦袋上,一徑嘮叨道,「這都快中秋了,一天冷似一天,我看你是不要命了!單衣就出來,萬一凍著如何是好!」

    凌騰應景的打了個噴嚏,凌二太太直接把他攔腰一抱,夾在胳吱窩裡,快步回了屋裡,又高聲吩咐凌三姐,「趕緊去廚下,給你弟弟燒碗紅糖薑湯水來,我看他是著了涼!」

    凌三姐嘟嘟囔囔,「總是使喚我,娘你什麼時候能買個丫環回來啊!」

    凌二太太罵,「正事不頂用,只這些廢話就有你了!快點去!」

    凌三姐不情不願的跑去廚下燒紅糖薑絲水,凌騰裹著大襖子,嘆道,「娘,你莫忙,我有話想跟你說。」

    凌二太太是真心偏疼這個兒子,又最不喜歡兒子身上的酸氣,遞了杯溫水給兒子,不耐煩的問,「你又要與我說什麼!要是你姐去你姑媽家唸書的事,你就莫跟我說了!這事,我已經定了的!你也不想想你姑媽多麼的偏心,你大舅舅捐差使用銀子,你姑媽整整拿出了二十五兩!」

    凌二太太兩隻手比劃著,瞪圓了眼睛,一臉的憤怒,道,「都是她的兄弟,她什麼時候對咱家這樣大方過!再沒有這樣偏心的小姑子!叫你姐去她家裡唸書怎麼了!都是先生講課,長卿一個人聽也是聽,多一雙耳朵聽也是聽!難道你姐去聽一耳朵還得拿銀子不成!這銀子還不知是到了先生兜裡,還是到了你姑媽兜裡呢!」

    凌騰耐心的聽母親抱怨了一大通,好聽難聽有理無理的都耐心聽了,直待母親無可抱怨了,凌騰方慢調斯理道,「母親說姑媽沒有對咱家大方過,母親知道等閒人去學裡唸書,一個月要多少束休嗎?」

    「像我這樣的蒙童,去秀才家的蒙學,最便宜一月也要一兩五錢銀子。若是舉人家的蒙學,起碼要二兩往上。」凌騰道,「朱家族學現在教我的先生就是舉人,而咱家是一兩銀子不用出的,中午學裡還免費管頓飯。母親素來精明,只管算一算,這一里一外每年咱家省下多少銀子來。」

    凌二太太高挑著眉毛,「這都是你外祖父給你安排的。」

    「母親莫說這樣的話,外祖父如何跟朱家有關聯。都是姑丈替我去走動,趙家老太太在朱家老祖宗面前替我說了話。」凌騰喝口水,心平氣和道,「初時我剛到學裡,我又不姓朱,難免被學裡朱家人看不起的。我因怕母親知道了傷心,便一直沒有同母親說。還是去歲,朱家老祖宗過大壽,卿妹妹帶著我去給朱家老祖宗拜了壽,與她家六房嫡孫認了個面熟,說了幾句話,在學裡才好些了。母親捫心自問,姑母對咱家如何?」

    凌二太太顧不得說凌氏如何,只管問兒子,「莫非學裡還有人欺負我兒不成!」一掌拍桌角,恨聲道,「是哪個不要命的小崽子!你只管跟我說,我明兒同你一道去,不揍出他蛋黃來!」

    凌騰淡淡道,「哪個新去的小學生不是如此呢?好在如今我都已經與同窗相熟,先生又格外看重我,母親不必擔心。」

    凌二太太叮囑兒子,「萬不能受人欺負,有事只管跟娘說!」

    凌騰帶著一絲傲氣道,「我一個男人,哪裡要母親為我操心。若只能受人欺負,那是我無能,活該被人欺負的。」

    凌二太太聽著就笑了,「你算哪個男人!」摟了兒子在懷裡,心裡有說不出的喜愛,「你如今年紀小,有些小子壞極了,看你小就尋覓你,咱萬不能吃虧的,知道不!」

    凌騰心下輕嘆,點頭應了,問,「我跟母親說的事,母親想一想,是不是這個理?」

    凌二太太嘆道,「你什麼都好,就是這一身的酸脾氣,跟你祖父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狠戳兒子額角一記,凌二太太道,「難道你老娘是個蠢的!你一個奶娃子明白的理,你老娘就不明白!」

    「如今你姑媽家有這樣的便利,咱們去沾些可怎麼了!我還是不想你姐姐沾光識得幾個字,唸得幾句書,日後說出去也體面!」凌二太太道,「你甭一門心思的偏著那卿丫頭!小小年紀,也不知哪兒生來的那些心眼子!嘴裡的舌頭一條頂別人三條,直恨不能把我頂死!」

    凌騰笑,「母親什麼都明白。我姐一樣的心靈嘴巧,你只覺著受用,卿妹妹但凡不順著母親說話,就頂著您了。」

    凌二太太眼角一挑,帶出幾分厲害,道,「你姐不過是有口無心,嘴裡會說,實際上沒心沒肺,話說不到點子上,心思也用不到點子上。這個卿丫頭可是不一般,先時我也給她一幅乖相糊弄過去了,你只想想你姐在她身上吃了多少虧吧!要不是她,咱家還分不了家呢!」

    凌騰道,「既然母親知道她厲害,何苦要招惹她。還有我姐也是,母親別一心偏著她,只管將心裡細想,哪回不是她沒理。」

    「這也不是我偏著卿妹妹,母親比我更明理,這世上,比咱家厲害的人家多的是。沒有別人總吃虧,光叫咱家佔便宜的道理。大家在外頭,總要講一個『理』字。」凌騰溫聲道,「母親拿著姐姐是個寶,那是我親姐姐,我難道會拿著姐姐外道。同樣的道理,卿妹妹也是姑媽的親生女兒,母親待姐姐什麼心,姑媽待卿妹妹什麼心。」

    凌二太太冷笑,「你算了吧。我拿你們兄妹當眼珠子,你怎麼知道你姑媽呢?」想都沒想,便把當年的隱秘說出來,「當初,你姑媽生長卿的時候,肚子裡懷的是龍鳳胎。長卿本該是有個弟弟的,只是那孩子沒福,生來就夭折了。」

    凌騰並不知此事,驚道,「還有這種事?!」

    「可不是麼。」凌二太太幾分惡意又幾分嘲弄,譏笑道,「你姑媽為那個兒子可是險些哭斷了肝腸,長卿小時候也邪性,沒吃過你姑媽一口奶,你姑媽也嫌她嫌的厲害,直說生來就是討債的!這是如今你姑媽又生了寧哥兒蓉姐兒,長卿也大了,懂得討她喜歡,她方對長卿和緩了顏色。」

    凌騰道,「按理,這也怪不得卿妹妹,她可知道什麼呢。」

    凌二太太正對趙長卿滿肚子的氣,惡狠狠道,「哪個不關她的事?龍鳳雙生,多吉利的事,怎麼弟弟就命短,單她這樣千伶百俐的活蹦亂跳,說不得是她命硬克了她兄弟!」

    凌騰皺眉,「娘,你做舅母的,可不好說這話!」

    正說著,凌三姐端了熱騰騰紅糖姜水進來,笑道,「就在自己家裡說說,看你這一臉緊張的,誰還出去說了!少爺,趕緊喝吧!」

    凌騰讓道,「姐姐也喝。」

    凌二太太笑,「你休要理她,看她那模樣就知道早自己在廚房喝了一溜夠!」

    凌三姐笑,「難道我不是娘親生的,喝口紅糖水還要娘你嘮叨個沒完!」

    凌二太太拉她坐下,攏著女兒黑鴉鴉的頭髮,瞅著女兒愈發清秀的臉龐,真是越看越愛,笑,「你要喝就喝,只管端來屋裡喝,我自己親閨女,當娘的哪兒能連口糖水都舍不得!」

    凌騰小口小口的喝著糖水,凌三姐指著他問,「娘,這叛徒都跟你說什麼了!」

    凌騰頓時一口糖水嗆氣管了,扶著桌子咳個不停。凌二太太一面給兒子順氣,一面笑罵女兒,「你非得趕你弟弟喝水時說這些話!」

    凌三姐伸手去給凌騰擦擦嘴,哼兩聲道,「肯定是這小子不叫我去姑媽家上學唸書!我猜都不用猜的!」

    凌騰喝口溫水漱漱口,將帕子還給凌三姐,道,「不是不叫你去,是你不能這麼賴著去佔姑媽家的便宜。卿妹妹列的單子我也看了,文房四寶咱家還有,當初我進學時,姑媽送了我一套,祖父也給我了一套。我用的是祖父給的,還有姑媽送的沒用,給你用就是。蒙學的書不必買,有我先時用的給你。只需娘給你買些畫畫用的東西,再拿一兩銀子,備份薄禮給先生,你再去。」

    凌二太太與凌三姐不愧母女,異口同聲道,「那得多少銀子!」

    凌騰擺擺手,「不只是銀子的事。母親想一想,若是咱家一個錢都不出,大舅母那裡就交待不過去,姑媽也是萬不能應的。都是侄女,本就該一視同仁。」

    「母親也不要打著直接把姐姐送去的主意,朱家老祖宗的生辰就在十月,去年我和姐姐跟著卿妹妹進去的,今年母親只管去得罪姑媽,到時隨便一句話搪塞給咱們,不帶我和姐姐,我倒是無妨,反正學裡我都熟了。倒是姐姐,母親與姐姐一心都想著在宴會上多認識幾個有本領的人,若這回姑媽不帶姐姐去,吃虧的是誰?」道理說不通,凌騰直接蛇打七寸了。

    凌二太太與凌三姐果然很聽的進去,過半晌,凌三姐嘴硬道,「也不一定非要跟著姑媽進去,我叫鸞姐兒帶我一道去是一樣的。」

    凌騰冷笑,「姐姐真是天真,那個鸞姐兒是什麼人,不過是朱家三老姑太太家庶出的孫女罷了,朱家老祖宗不一定知不知道她是哪根蔥!姐姐想想,你是跟著卿妹妹在一處好,還是跟著鸞姐兒在一處好!親姑媽親表妹不跟,你倒去找個外人!」

    凌三姐撅著嘴道,「可是,一月一兩銀子,也太多了。夠我買許多珠花了!」

    「這才到哪兒。筆墨紙硯,琴棋書畫,哪樣不要錢?以後用錢的地方多了去。」凌騰道,「不過是姐姐一意要學,娘心疼姐姐,才叫你去學的。」

    要用這麼些銀子,凌三姐頓時沒了主意,眼巴巴的看向母親。

    凌二太太也沒拿定主意,要不要花大價錢叫女兒去唸書。

    凌騰跟著又道,「還有一樣,姐姐要去唸書,不要住在姑媽家,只管上午去下晌回就是。」

    見凌三姐要鬼叫,凌騰先發制人,「我這並不是偏著外人。姐姐想一想,你是去唸書,可不是為了給姑媽添堵,難道要鬧的人厭狗棄,被姑媽一家子嫌惡才好。」

    凌三姐怒,「我就是住在親姑媽家,能吃用什麼,哪裡就人厭狗棄了?」

    凌騰對凌二太太道,「要是卿妹妹住到咱家人,要吃要喝要母親養著,討不討母親的嫌?這是一個道理。母親剛剛還說卿妹妹厲害,姐姐幾遭尋她的不是,結果卻總自己鬧個沒臉。若姐姐還打著拿捏她一頭的主意,乾脆不要去,不是我說話難聽,姐姐在卿妹妹身上佔不到便宜!」

    凌三姐已經決定不講理了,指著凌騰道,「你乾脆認趙長卿做親妹妹去吧!」

    凌騰冷笑,「你若不是我親姐,我還懶得與你說這個!」

    「其實,不去姑媽家唸書又有什麼。」凌騰道,「母親也聽卿妹妹說了,她家的先生包吃包住一月一兩銀子,咱家也有空屋子,先生一人能吃多少飯呢,給姐姐另尋個先生也無妨的。還省得姐姐每天要往姑媽家跑去唸書。姐姐住在姑媽家定是不妥的,別的不說,她與卿妹妹關係不好,這就不成。若她每天自己過去,租車也是一筆花銷,還不如單給她請個先生來的好。這樣,她願意學什麼,先生給她講什麼。先生只教姐姐一個,更是用心。比起去姑媽家實際也不會費什麼銀子。少給姐姐買些花戴,什麼都有了。等姐姐念多了書,腹有詩書氣自華,根本無需那些金玉裝飾,一樣的討人喜歡。」

    凌二太太給兒子說的滿耳朵的銀子銀子,想到要花自家銀子,凌二太太那叫一千個心疼,一萬個不捨。想了半天,仍是拿不定主意,索性一揮袖子道,「喝了紅糖水趕緊去被窩裡發發汗,這事兒等你爹回來再說!」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13 PM

第41章 爬的好

     趙長卿回家時已是傍晚十分,秋日晚霞如同流動的赤金,燒紅大半個天空,竟有一種奢華的璀璨。

    她先去了老太太屋裡,趙老太太笑,「出去了整整一天,可累不累?」

    趙長卿笑,「並不是很累。外祖父外祖母見了我都很高興,只是大舅舅帶著姐妹們去岳家,就沒有見著。我在外祖家出來去的二舅舅家,瞧著天晚了,並沒有多呆。」

    趙老太太自然知道今日趙長卿是去做什麼的,對於凌三姐凌四姐要來家裡唸書之事,趙老太太只作不知,心裡也並不是多樂意。親戚們親近是好,但,也不能失了分寸。只是,這關乎媳婦娘家事,她一個做婆婆的並不多言罷了。趙老太太低聲問,「可還順利?」

    趙長卿笑著點點頭,「還算順利。」

    趙老太太心知事情算是解決了,笑道,「暫別脫大衣裳,先去你母親屋裡看看,她也惦記著你呢。」媳婦的脾氣趙老太太也清楚,凌氏有些偏心娘家,不過,也不是那等會讓人白佔便宜的。若凌氏真的情願侄女們來家唸書,也不會叫趙長卿跑這一趟了。

    趙長卿便去了主院。

    凌氏見女兒整整齊齊的回來,笑著喚她到跟前問長問短,「幸虧早上出門時叫你穿了大衣裳,一過晌午就開始颳風,可冷不冷?」又摸摸閨女的臉和手。

    趙長卿這才脫了大衣裳,笑,「我回來時也慶幸呢,裹著大衣裳一點兒都不冷。要只是穿尋常的襖,肯定冷的。」

    白婆子端了一小碗薑絲紅棗茶進來,凌氏笑,「天冷了,我叫廚下煮了些薑絲紅棗茶來,去寒的,你趁熱喝一杯。」

    趙長卿問,「可有給蘇先生送一份?」

    凌氏笑,「這還用你惦記,自是有的。」

    趙長卿喝著茶就跟凌氏學了今天的事,道,「大舅母倒還明理,我一說要給束休還要買紙墨,大舅母覺著費銀錢,與我說現在家裡不寬裕,待大舅舅發了薪俸再叫四妹妹過來。實際就是託詞,大舅母不會叫四妹妹來的。就是二舅母,把我氣個好歹,我一說要拿束休,她就急了。先是說怎麼去親姑媽家唸書還要銀子,又說母親從未提過束休的事,後來跟我哭窮叫母親先幫三姐姐墊上束休,等她有了銀子再還給母親。母親想想,她怎麼可能還呢?更氣人的是,二舅母還打了個如意算盤,她說自家房子離咱家遠,立意要三姐姐收拾了衣裳過來同我一道吃住一道唸書,母親說說,二舅母多會算計。」

    凌氏一聽也氣個好歹,擰著帕子罵道,「你二舅母早就是個三七趕集四六不懂的,只當天下人都是傻子,只她一個精明的!我不過平日裡看著你舅舅和孩子們的面子上給她些個臉面,她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誰了?」又問,「你是怎麼回的她?」

    趙長卿道,「我就說,我自己唸書也得花銀子,是不是二舅母打算叫咱家替三表姐出唸書的銀子?她臉皮再厚,也不好應啊。只一味搪塞我,正好騰表兄在,我就說騰表兄明理識理,請騰表兄評評理。騰表兄叫我先回家來,他必不令咱家為難。」

    凌氏緩口氣道,「你二舅舅家也就這麼一個明理的,只是你騰表兄年紀小,如何能做得了你二舅母的主?」到底不放心。

    一碗薑絲紅棗茶喝光,趙長卿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臉上暈出淡淡粉色,笑道,「母親只管放心,二舅舅家,誰也做不了騰表兄的主。當初兩家分家時二舅母鬧的雞飛狗跳,騰表兄在井邊一坐她就怕死了,還不是痛痛快快的分了家。母親放心吧,騰表兄文武雙全,端的是人才。」

    凌氏給女兒這話逗樂,眼睛一彎就笑了,道,「難道還能指望著你騰表兄去跳井,那是他小孩子不懂事,可不能助長他這樣。罷了,你二舅母本就是個渾人,你才幾歲,與她打交道也難。她真敢把你三表姐送來,我非給她個好看不可!」凌二太太打得如意算盤,說到底,凌氏也不是面人兒。

    見凌氏自有主意,趙長卿也就不再多說。凌氏這才問,「你外公外婆可好?」

    「外公外婆見我去了很高興,外公還借我書看呢。」

    凌氏笑,「喲,你可真行。你外公拿著他那一屋子書做命根子,等閒人都不給看一眼的,更不要說借了。你能借出來,可見你外公疼你。」

    趙長卿道,「那麼一大屋子書,不給人看白白放著豈不可惜。外祖父問我那天母親回家來心裡可有不痛快,我替母親說了很多話安慰外祖父,外祖父感動極了。」趙長卿現在從不會放過跟凌氏賣好的機會,她早已明白,這世上,什麼都是靠經營的。做了好事,千萬不能不叫人知道。無名英雄什麼的,其實就是傻瓜的意思。

    凌氏一面聽趙長卿說,一面摟著她笑,「唉喲,我的乖乖,莫不是投胎時嘴裡吃了蜜,怎麼這般會說話。」

    趙長卿得意道,「外祖父直說母親貼心呢。」

    凌氏笑,「本就是應該的,你外祖父外祖母年紀大了,為人子女,本就該多體諒父母。」

    趙長卿見趙長寧炕上爬來爬去爬過來找她,伸手接住趙長寧,逗他,「寧哥兒寧哥兒,想姐姐沒?」

    趙長寧就開始嗚哩哇啪的說些神人聽不懂的話,趙長卿親親他,趙長寧咯咯直笑。

    凌氏瞧著兒女伴膝,越發歡喜,抱過一畔坐著的趙蓉,對趙長卿道,「你只愛逗寧哥兒,從不抱你妹妹,過來抱抱她。」

    趙長卿掃一眼趙蓉道,「母親,你也少抱蓉姐兒才好。你看寧哥兒爬的多歡實,腿上也有勁兒。蓉姐兒總是呆坐,也不說爬一爬,這樣腿上怎麼有勁兒,以後怎麼能學會走路呢。」

    凌氏並不以為意,道,「小女孩兒多是文靜的。」

    「還是叫她多爬爬好。」趙長卿一隻手扶著趙長寧,趙長寧就能穩穩的站著,道,「母親,你扶扶蓉姐兒,看她可站不站得起來?」

    趙蓉乍然重生,腦袋裡七七八八都是各類宏偉計劃,哪裡會著重於這些爬行小事?再說,她自來就是個死要面子的人,心裡覺著若如趙長寧這般懵懂孩童非哭就鬧到處亂爬,反覺丟臉,故此,文靜過了頭。

    凌氏扶著趙蓉,果然見她站不起來。

    趙長卿掐掐趙蓉的小腿道,「她腿上一點勁兒都沒有,當然就站不住了。再這麼著,說不得腿就抽抽回去,以後都走不得路了。」

    凌氏嚇一跳,忙道,「莫胡說!孩子走路也分個早晚,以後多叫蓉姐兒爬爬,腿上也就有勁兒了。」

    趙長卿笑,「哪裡還要等以後,母親現在就得叫她爬了。她跟寧哥兒是龍鳳胎,看咱們寧哥兒多精神多威風哪。蓉姐兒跟不上寧哥兒一半,是不是,寧哥兒寧哥兒——」

    趙長寧咯咯笑著撲姐姐。

    凌氏再瞧一眼被嚇的不輕的趙蓉,心下深覺趙長卿說的有道理,也不抱趙蓉了,把她趴趴的放在炕上,凌氏往趙蓉屁股上拍一巴掌,道,「蓉姐兒,快跑——」

    趙蓉心下覺著有些屈辱,又很擔心趙長卿說的腿上沒勁兒以後不會走路的話,一時發呆,屁股上又挨了下重的,當然,隔著尿布也不算疼,只是,屈辱的感覺更強烈了。凌氏的語氣嚴厲了些,拍打著她屁股道,「你倒是爬一爬——」

    趙蓉一口氣賭上來,還死都不爬了。趙長卿咯咯直笑,「母親,蓉姐兒還沒爬,你倒先把她屁股打腫了!」

    竟然給趙長卿這般嘲笑,趙蓉更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凌氏道,「就是打腫她屁股,也得叫她學著爬了!萬一真像你說的,總是不走路,腿抽抽了,這可是一輩子大事!」

    正說著話,趙勇回來了。凌氏連忙叫白婆子抱了趙蓉到隔間兒去,還千萬叮囑,「沒事叫蓉姐兒多爬爬,莫叫她犯懶。」

    待將趙蓉抱出去,趙勇方進屋,笑道,「在院門口就聽到長卿笑了,什麼事這樣高興?」

    趙長卿笑,「爹爹,你看寧哥兒能站穩了。」趙長卿一隻舉起來扶著趙長寧,趙長寧就能穩穩扶著姐姐的手站著。當然,只能站一小會兒。

    趙勇笑著過去抱抱兒子,掂了掂道,「這小子可是又沉了!等年根子底下滿了一週,說不定就會走了呢。」

    凌氏服侍著丈夫換衣裳,嘆道,「寧哥兒腿巧,就是蓉姐兒,現在還不會站呢。平日裡就知道坐著,呆乎乎的,一點小孩子的活潑勁兒都沒有。長卿小時候淘氣的了不得,叫人操心,如今這個呆呆的,才是叫人擔心,還不如淘氣的呢。」

    趙長卿笑,「母親,你沒聽說過麼,淘小子出好,淘丫頭出巧,小時候淘氣是好事。」當然,她小時候不只是淘氣可以形容,剛開始那兩年,她簡直見不得凌氏,後來才慢慢平復了。

    凌氏給丈夫理理衣領,笑,「反正什麼都是你有理。」

    趙勇笑,「多叫蓉姐兒爬爬就行了,別總叫她坐著,小孩子的確是要多動的。」說著一家四口去給老太太請安。

    因為有父女一年不能見面的話,這種時刻,向來沒有趙蓉的份兒的。

    趙蓉沉默片刻,現在的趙長卿絕不是上輩子自己那個沉默懦弱一無是處的姐姐,真是不知被什麼孤魂野鬼上了身啊!

    趁白婆子出去的功夫,趙蓉俐落的翻個身,忍著屈辱,四肢著地的瘋狂爬行起來,她就不信,憑她的智慧,難道會輸給個笨小子嗎?她得趕快學會走路才是!

    第二日,白婆子笑著與凌氏回稟,「咱們二姑娘常悄悄一個人學著爬啊,昨天我故意偷偷躺出去,在外頭偷瞧她。我剛出去沒多久,二姑娘爬的可歡了。真跟懂事似的。」

    凌氏笑,「小孩子就是古怪。」拍趙蓉屁股一下子,「蓉姐兒,快爬——」

    趙蓉依舊不樂意爬,趙長卿笑,「母親,不如一會兒叫白嬤嬤把蓉姐兒放在隔間兒裡,咱們悄悄去看她爬。」

    真是餿到不能再餿的主意了,為了不淪為眾人的笑話,趙蓉只好爬了兩下。

    凌氏鼓勵地又去拍她屁股,「這就對了,再爬會兒。」

    趙蓉只好在炕上爬個不停。

    趙長卿咯咯直笑,還一面甩手拍巴掌,「蓉姐兒爬的好!爬的好!」

    趙蓉屈辱地:佛祖啊!你怎麼還不把這孽障收回去啊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17 PM

歡喜記 第42章

    臨近中秋,各種交際紛至沓來。

    趙長卿記得,上一輩子趙蓉總會與凌氏撒嬌抱怨,「總是要出去,我都累了,娘親,我能不去嗎?」語調帶著濃濃的嬌寵與無奈的自得,那是一種無法形容的優越。

    這一輩子,趙長卿卻是很珍惜出門交際的機會,她半點不覺得累,相反,總是興致勃勃。因為她常出門,凌氏對她半點不小氣,家裡的鋪子夏賣綢緞冬賣裘皮,在凌氏的刻意打扮下,趙長卿總能有幾身鮮亮的裙裳。她上一輩子本就常給人做針線,顏色搭配衣裳穿戴自有心得,如今又有蘇先生指點於她,故此,哪怕料子尋常,趙長卿也總能打扮的漂亮可人。

    朱老太太笑,「卿丫頭越發可人了。」長輩喜歡圓潤可愛的晚輩,何況趙長卿是常來的。

    趙長卿笑道,「今天我這身是準備中秋穿的新衣裳,特地穿來給老祖宗看看,也提前給老祖宗賀中秋了。」說著又行了一禮。

    朱老太太看她舉止比以往更加有些模樣,話也說的叫人喜歡,不禁笑道,「越髮長進了。」招呼她上前來。今天趙長卿並沒有梳包包頭,她頭髮漸漸多了,勉強梳了個雙平髻,髻上各簪一簇小小的大紅色絹花,後面的散發編成兩根小辮子攏到頸前,辮子梢也綁著小絹花,眉間點了胭脂,頸上掛著金項圈,又穿著大紅衣裳,瞧著甭提多喜慶。

    朱老太太笑問,「聽說你前些天請客了?」

    趙長卿笑,「因為我年紀漸大了,母親另收拾了屋子叫我自己住,如今我也有自己的屋子,就想請朋友姐妹們過去玩耍。以往我年紀小,總是去朋友家作客,從沒有回請過,幸而她們見我年小,不與我計較,不然,豈不落個小摳的名聲麼。」

    朱老太太聽得一笑,「你大了,是該學著跟小姐妹們交際了。跟我說說,都準備了些什麼?」竟細細問起趙長卿來。

    趙長卿便一五一十的說了,連去南香園買的哪幾樣果子,當天喝的什麼茶水,擺的什麼樣的鮮果,午飯幾樣涼碟幾樣熱菜,最後她又送了什麼東西,件件清楚明白。

    朱老太太頜首,對趙老太太道,「這丫頭你教養的好啊。」

    趙老太太笑,「卿丫頭第一次請朋友來家裡玩兒,她眼瞅著就要大了,這些大都是她自己先想的,若哪裡不周全,我與她母親再提點她一二,也是叫她學著理些小事的意思。」

    朱老太太亦是大戶人家出身,裡面的好處自然一聞便知,笑,「家中女孩兒,極應這般教導。」又對趙長卿道,「那天你鈴姐姐她們不得閒,就沒過去,你莫怪她們。」

    趙長卿笑,「這有何妨,我每月都會來給老祖宗請安,與鈴姐姐曦妹妹蟬妹妹是常見的。姐妹們有事,下次一起玩就是。」又問,「老祖宗,今天怎麼不見姐妹們呢?」

    朱老太太笑,「她們跟著你大嬸子去外祖家了。」顯然,臨近中秋,朱家更多應酬交際,這個時候忙的不僅僅是大人。

    不一時,侍女捧來三小盅糖蒸酥酪。

    邊城人們常食牛羊奶,朱老太太笑,「如今天寒,我就叫她們做些熱食來吃,你們都嘗嘗,這是新擠的牛乳來蒸的,用杏仁去過腥味,味兒還不錯。」

    揭開細薄的碗蓋,巴掌大的青花瓷碗裡靜棲著凝如脂膏的酥酪,只看賣相便有說不出的細膩精緻,趙長卿在家也會吃糖蒸酥酪,賣相不及朱家的一半。侍女捧上前,濃濃的*甜味與白色的熱氣一並逸出,趙長卿道過謝接了,她如今跟蘇先生學的極有禮儀,吃起東西的姿態隨適且漂亮,更不會有勺碗相擊之聲。趙長卿自來胃口好,轉眼一碗糖蒸酥酪便全都下肚,趙長卿拈著小帕子稍稍擦下嘴角。

    朱老太太喜她香甜可愛的吃相,也多用了幾口,笑問,「好吃嗎?」

    趙長卿點頭,「很好吃。」

    朱老太太吩咐侍女,「再給長卿端一碗來。」

    趙長卿笑,「老祖宗,這一碗已經夠了,過猶不及,再吃就會覺著撐。」她跟蘇先生學了許多規矩禮儀,不過,蘇先生也告知她,「規矩禮儀學來是為了讓你看起來更加可愛優雅,而非叫你矯柔造作,天性自然比任何規矩禮儀都重要。」,故此,趙長卿懂得禮儀,卻又不被禮儀所束縛,看上去頗是落落大方。

    朱老太太笑,「那便罷了,等你下次來,我再叫廚下蒸酥酪給你吃。」

    趙長卿笑應。

    袁氏與朱家姐妹不在,趙老太太與朱老太太說起話來格外反格外自在,絮絮叨叨的說了不少瑣事,中午用過飯,趙老太太帶著趙長卿告辭。

    一回家,凌氏便告訴趙長卿,「李姑娘來了,你到蘇先生那裡瞧瞧去。」有位與丈夫頂頭上官相熟的先生,凌氏越發覺著蘇先生請的好。

    趙長卿問,「李姐姐是來找蘇先生的嗎?」

    凌氏笑,「過午就來了,你尚未回家,我與她說了幾句話,她便去蘇先生院裡了。咱們是主人家,你既然回來,就去說幾句話。」

    趙長卿點頭便去了。

    李明珠向來是爽快跳脫的脾氣,等閒安坐不住的,此時竟坐在一畔看蘇先生縫製衣衫。趙家包蘇先生母子的四季衣裳,蘇先生自有手藝,並不需主家給成衣,直接拿來料子,她與蘇白的衣衫都是自己縫就。

    蘇先生見到趙長卿就笑了,看她衣裳還是晨間出門時那一套,笑道,「這是剛回來。」

    趙長卿笑,「聽母親說李姐姐來了,我過來看看。」又與李明珠打招呼。

    李明珠笑著拉她到炕上坐,「妹妹這出門的行頭可真好看。你眉間點這麼個大紅點,真跟年畫兒上的娃娃似的。」

    趙長卿眨眨眼,「年畫兒上的娃娃難道有我這樣的美貌?」

    李明珠哈哈大笑,蘇先生端來一盞溫水給趙長卿喝,捎帶看向李明珠,無奈道,「你看長卿多會打扮,明珠,你已經八歲了,也該學著梳妝穿衣。」

    李明珠常年把頭髮梳成巾幗髻,髻邊寥寥的簪幾朵珠花,耳際垂下珠墜,不論顏色還是樣式,完全不搭。她本人論相貌只是清秀,又不注意妝扮,故此平凡的如同路人甲。李明珠不以為意,懶懶道,「人各有志,這個一點意思都沒有。」

    「什麼有意思?」

    李明珠笑,「前幾天我與楚姐姐出去打獵,雖然我什麼都沒獵到,就覺著很有意思。」

    蘇先生摸摸她的頭,「男人挽弓引箭,女人相夫教子,大部分人都是這樣生活。你與別人不一樣,以後會很辛苦。」

    李明珠惆悵,「表姑,我就是與別人一樣,也會很辛苦。我沒見過不辛苦的人,我現在就很辛苦。」她眼神一閃,露出幾抹慧黠,湊到蘇先生面前道,「表姑,你要不要讓我少辛苦一些?」

    蘇先生含笑給她撥正髻邊珠花,溫柔的語調帶著淡淡的果決之意,「明珠,你最親近的人是誰?不是我,而是你父親、母親、同胞的兄弟姐妹。相較之下,我只是一個外人,永遠不要為一個外人傷害親人的心。」

    李明珠抿緊唇線,這讓她清秀的臉上有一種鄭重的神色,李明珠道,「我從未把你視為外人。」

    蘇先生笑,「我知道。但,家事不是你這樣先斬後奏的。你應該先試著跟父母商量,而不是率性而為。你已經長大了,知道人情世故。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你有空來看看我,就夠了。」

    李明珠嘆口氣,懇切道,「我不是率性而為,我是真心傾慕你的人品。我始終覺著,我的家人慢怠於你,將是我家人最大的損失。」

    趙長卿暗嘆,她從不知道李明珠這樣會說話。

    蘇先生一笑,「明珠,天下事,隨緣即可。」

    李明珠惋嘆,「我總覺著,事在人為。」

    蘇先生不再說話,只是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趙長卿與她相處日久,立刻讀懂蘇先生的意思:謀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可強求。

    李明珠最終沒能說服蘇先生,實際上趙長卿覺著,不要說一個李明珠,就是八個李明珠加起來,想要說動蘇先生都是妄想。蘇先生是那種看起來非常溫和,其實異常有主見的人,要改變她的主張,難於上青天。

    這讓李明珠告辭時都有些鬱鬱,趙長卿送她出門,李明珠小聲抱怨,「你也不幫我說話。」

    趙長卿喊冤,「李姐姐,我現在連你們要說什麼還沒鬧明白,要怎麼幫你說話啊。」

    李明珠挑眉道,「哪裡還用知道前因後果,你只要跟表姑說,一家人啊,不要生分,也就夠了。」

    趙長卿笑,「我以為這些話李姐姐已經說過了呢。」

    李明珠一噎,頓時也笑了,捏捏她的小胖手,恢復往日自信從容,「你這傢伙,越來越會說話了。我就先走了,卿妹妹,以後我再來找你玩兒。」

    趙長卿送她到門口,看她上車,直至馬車走遠,方折身回去。

    蘇先生見趙長卿回來,嘆道,「明珠實不負她的名字。」

    趙長卿心道,莫不是李姐姐拍先生馬屁的原因,看來好話人人愛聽,以後她也得多拍先生馬屁才好。

    蘇先生給趙長卿的表情氣笑,道,「你早該多拍我馬屁,叫我身心舒泰後,自然有你的好處。」

    趙長卿「咦」了一聲,厚著臉皮問,「先生,你怎麼看出我在想什麼的?」

    蘇先生摸摸她的頭,意態悲憫,「長卿,這就是聰明與笨蛋的區別。」

    趙長卿嘆,「真是打擊死我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23 PM

歡喜記 第43章 告訴你我的脾氣

   自朱家回來後,中秋節走禮暫告一段落,趙長卿便恢復了每天上課的日常生活。

    未料,凌二舅一家到訪,還送來了中秋禮。

    給趙老太太問過安後,一行人去了凌氏的主院兒,凌二太太笑聲高亢,「妹妹莫嫌棄簡薄,咱們頭一年分家出來,就是些土物吃食。」

    凌氏笑,「二嫂說哪裡話,本就不是外人,二嫂若是日子緊巴還非要弄什麼中秋禮,就是將我視為外人,我心裡怎能好受?莫非沒禮走動,咱們就不是親的了?二嫂如此見外,這東西我萬不能收的。」凌氏從來不好惹,甭看凌二太太陰陽怪氣慣了的,凌氏身為小姑子,向來不慣她這些臭毛病,當下就要凌二太太把東西抬回去。

    凌二太太嚥下一口氣,笑道,「我也不會說話,倒叫妹妹多心。家裡哪至於此,這不是分家後我頭一遭料理這些瑣碎,生怕有失了輕重之處,妹妹別怪我就是。」那天趙長卿去了,凌二太太給兒子勸了好半日,也分了個好歹輕重出來。尤其這中秋將近,自趙長卿走後,趙家再沒人去過,也根本沒有跟他家走中秋禮的意思。凌二太太心裡也怪沒底的,她到底與凌氏姑嫂幾年,也知道些小姑子的脾氣,惱怒起來並不是好相與的,真惹急了凌氏,她也撈不著好。於是,此方主動給趙家凌了中秋禮來。

    凌氏此方笑了,「二哥二嫂不寒我家門第簡陋,還記著我這個妹妹,我就高興。」

    凌二太太笑,「我倒是想天天來,只怕妹妹煩呢。」

    凌氏懶得搭凌二太太的話,她瞧著凌騰一身整齊的寶藍色綢面夾袍,腰間束著寸寬的皂色腰帶,腰下是皂色的小靴子,小小年紀便有模有樣,很是討人喜歡。凌氏笑問,「騰哥兒今天休息嗎?我聽你卿妹妹說你如今換了新夫子授課,去了更好的班裡唸書,功課可還好?覺著難不難?」

    凌騰點頭,「因侄兒先時學了些蒙學,先生考較之後就讓侄兒到夏班唸書。如今功課尚淺,侄兒倒還遊刃有餘。」

    凌氏笑,「那就好。」又問,「去看過你祖父沒?」

    凌騰道,「侄兒時常去,祖父會留我做功課。我有不明白的地方,祖父會給我講解。」凌二舅家也是一奇景,夫妻兩個與凌大舅一家簡直是水火不相融的兆頭,凌騰卻是照常與大伯一家來往。

    「真是好孩子,你祖父最疼你,有空就多去瞧瞧老人家,他心裡惦記著你呢。」凌氏道。

    凌騰乖巧的應了。

    凌三姐見趙長卿扶著趙長寧玩兒,不禁問,「姑媽,怎麼不見蓉姐兒呢?」

    凌氏笑,「蓉姐兒在隔間兒。」

    凌三姐道,「那我去瞧瞧她。」又問,「阿騰,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蓉姐兒。」

    趙長卿道,「蓉姐兒現在不能見外姓男子,表姐去吧,一會兒咱們到我屋裡玩兒。」

    凌二太太來趙家的時候不多,並不知其緣故,忙問是何究竟。

    趙長卿笑,「我母親在生蓉姐兒前,大年三十晚上做了個夢,夢到好一池芙蓉花,開的漂亮極了。蓉姐兒生下來身上便帶著芙蓉花的胎記,可見並非尋常孩童。後來,我跟我爹爹去平安寺給蓉姐兒算卦,連平安寺的高僧都說蓉姐兒有些來歷,不能等閒視之。這一週歲之前不能見外姓男子的話,也是大師說的,誰知道是什麼緣故呢?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吧。」

    凌二太太感嘆,「原來蓉姐兒竟有這樣奇異的來歷。」

    凌氏很滿意趙長卿說的這一套話,笑,「約摸是趕得巧了吧。不過,大師都說了,總要遵守的。」

    「是這個道理。」凌氏為人潑辣,卻很信神佛之道,「平安寺的香火最靈,我每年都要帶著他們姐弟去燒香,他們每年便平平安安的。」

    趙長卿很樂意在凌家母子面前說趙蓉的好話,若趙蓉今世依舊有意,成全趙蓉又有何不可?所謂吾之蜜糖彼之砒霜,凌家在趙長卿看來是大火坑,或者於趙蓉說則是蜜坑說不定。何況,上輩子凌騰與趙蓉何等欣賞愛慕……如今看來,趙長卿真心覺著,他們的確是最為般配的,從相貌到人品皆是如此。

    趙長卿是真的放下了,蘇先生令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讓她明白,只要她認真學習過日子,她從來不比趙蓉差。

    她只是,上輩子,從來沒有學習的機會罷了。

    從為人處事到唸書習字皆是如此。

    從來沒一個人指導她。

    因為一無所有,所以才那樣羨慕擁有一切的趙蓉吧。

    真可惜,就那樣混混沌沌委委屈屈的一輩子。

    一時,凌三姐出來,眉飛色舞道,「姑媽、娘,蓉妹妹可聽話了,一直對我笑。她長的比卿妹妹還要好看。」這話絕對是故意打擊趙長卿來著。

    趙長卿卻不以為意,笑,「蓉姐兒的確漂亮,以後肯定是個小美人兒。」還安慰凌騰一二,「騰表兄也莫急,待年初三來拜年,就能見著我們家的小美人兒了。」

    凌騰給她打趣的一樂,笑道,「我不信還有女孩子比卿妹妹更漂亮。」

    「長江後浪推前浪,一山更比一山高。」趙長卿對凌騰眨眨眼,「騰表兄一見蓉姐兒,必然喜歡她。」

    凌騰笑,「都是妹妹,我都喜歡。不過,我更喜歡卿妹妹。」

    賤人,怪道上輩子趙蓉對他死心塌地哪!趙長卿已可想像凌騰曾經對趙蓉如何蜜語甜言,她只是笑,「二舅母平日裡常說我會說話,瞧瞧騰表兄的嘴就知道人外有人了。」

    凌三姐心下不滿,暗道:阿騰會說個屁的話喲,見著趙長卿便笑的如同傻茄子一般,從來都是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凌氏和凌二太太已被孩子們逗的笑容滿面,凌氏笑對趙長卿道,「把寧哥兒給我,你剛搬了新屋子,帶你表姐表哥過去看看吧。他們還沒見過你的新屋子呢。」

    凌三姐很羨慕趙長卿的屋子。

    趙家是大三進院兒,趙長卿一人獨佔兩間,她在家只有一間。

    而且,趙長卿這屋子收拾的也比她的好。雖然傢俱也都是老榆木的,一時也說不上哪裡好來,但,凌三姐兒就是覺著這屋子比她的好看,一花一木都有所不同,似乎連趙長卿窗外那株葉子將將落盡的老桃樹也格外精神似的。

    柳兒端來茶果,凌三果拿了塊綠豆糕,咬一口道,「妹妹家的綠豆糕怪好吃的,裡面有牛乳的味道,莫不是加了牛乳?」

    趙長卿笑,「有喝剩的牛乳,就讓廚下試著做了做,表姐喜歡就好。」趙長寧趙蓉年紀漸長,凌氏母乳不夠,於是每天買外面的牛乳煮了粥喂食,免得兩人挨飯。趙長卿也跟著沾光有口福。

    凌騰先遞了塊杏仁餅給趙長卿,自己也拿了杏仁餅吃,笑道,「妹妹也養了月季花。」

    趙長卿道,「先生送我的,這花好養活,兩三天澆回水,花期又長,花朵豔麗,香味濃郁,用來薰屋子最好不過。」

    凌騰瞧著趙長卿榻旁的一小盆半含苞的紅色月季,笑,「是啊,妹妹這花打理的好,至今還有花苞,尚能再開一茬,我屋裡的月季只剩下花枝葉片,得等明年再開了。」

    凌三姐道,「卿妹妹,我家裡也請了先生。」儘管極力克制,凌三姐言語間亦有幾分克制不住的炫耀。

    趙長卿笑,「恭喜三姐姐了。」凌三姐請不請先生與她有何相干,只要她不要來她家聒噪著一道唸書就好。

    不待趙長卿問,凌三姐便道,「是以前辛家的少奶奶,辛家,卿妹妹知道不?唉,說起來他家也是書香門第,辛家少爺的祖父就是進士老爺,不想這辛家少爺實在敗家,父祖過逝後沒幾年便將家業敗的精光,自己也一病死了。辛少奶奶膝下無子,又立意守節,便出來尋個營生。跟卿妹妹家的先生一樣,也是一月一兩銀子,包吃住就好,並不需四季衣裳。」

    趙長卿只得給凌三姐捧場,「那實在再好不過,表姐尋來的先生更加實惠。」

    「我說也是。就是唸書真的很貴啊。」凌三姐惆悵,「琴棋書畫什麼的,樣樣都價錢不斐,幸而祖父那裡有琴有棋,肯借與我用。只是畫畫的顏料買來,也足足用了一兩銀子。這中秋節的新衣都沒了。」

    趙長卿心下好笑,道破凌三姐的用意,「表姐怎麼還不識便宜?我要知道外祖父有琴,早去借來了使,哪裡還輪得到表姐呢?一張琴,外頭最便宜也要十幾兩吧。現在倒為這一兩銀子顏料唉聲嘆氣。」

    見趙長卿這樣說,凌三姐虛榮心得到極大滿足,笑,「沒新衣穿,當然傷心了。哪個像妹妹,總有新衣裙。」

    趙長卿只得道,「我也只是出門見客的那幾身,誰在家裡還要穿的金壁輝煌來著。你看,我現在還不是舊衣裙。」

    凌三姐笑,「其實還是阿騰想來的主意,不然,憑我的面子,哪裡能從祖父那裡借出東西來呢?」

    凌騰實在給他姐這種低級的炫耀鬧的無語,翻著一本棋譜笑問,「卿妹妹也在學圍棋了嗎?」吃過點心喝過茶,凌騰擦淨手去瞧趙長卿架子上的書。

    趙長卿笑,「剛剛學,還不大會。」

    凌三姐立刻來了興致,「我也是剛學,卿妹妹,要不咱們下棋吧?」剛學棋的人總是棋癮非常大,趙長卿常被蘇先生殺的片甲不留,掩面逃跑。

    趙長卿對凌三沒啥興致,道,「我下的不好。」

    凌三姐則興致更濃,「我還不一樣,別磨唧了,來,卿妹妹,咱們下著玩兒。」

    趙長卿心下一動,笑道,「那表姐讓著我些啊,起碼別叫我輸得太難看。」

    凌三姐簡直喜上眉梢,「知道知道,我什麼時候不讓你了。」張羅著叫柳兒去拿棋子棋枰。

    趙長卿為了省錢,買的是最便宜的陶瓷的圍棋子,不過五十個大錢,店家連帶著送張畫著棋盤的厚實的牛皮紙,所以,趙長卿連棋枰都省了。直接鋪開棋盤,兩人猜子之後開始下棋。

    趙長卿的確棋技拙劣,三盤中總會輸上兩盤,凌三姐輸輸贏贏,而且是輸少贏多,心下好不過癮。不多時便道,「總是這樣下輸贏,沒個綵頭不好。」

    趙長卿道,「還要什麼綵頭,表姐不如叫我白送你的好?」

    凌三姐道,「如何說是白送,難道你沒贏過?」說著摘下頭上珠花,道,「妹妹也拿一件做綵頭,只當玩樂。」

    趙長卿只肯摘下一簇小絹花,再三道,「貴的東西我可捨不得,表姐也拿你頭上的絹花做綵頭便可,珠花貴重,表姐且拿回去。」

    凌騰亦道,「姐,卿妹妹說的是這個理,只是玩笑而已。」

    凌三姐只得換了絹花與趙長卿賭,嘀咕道,「再沒見過你們這等小氣之人。」因為有綵頭,凌三姐更是拿出十二分的手段來,趙長卿也格外注意,結果,依舊是凌三姐贏了這局,趙長卿的絹花歸了凌三姐。

    趙長卿便道,「好了好了,表姐贏了我的花兒,就算了吧。」

    「不成不成,我來你這裡做客,你怎好不叫我盡興。」凌三姐眉開眼笑,「妹妹梳的雙平髻,不是還有一簇絹花,來,我們接著玩兒。」

    趙長卿顯得不是很樂意,無奈凌三姐屢屢催促,只好再接著賭。很不幸,趙長卿又輸了一局。兩簇小絹花兒都歸了凌三姐。

    凌三姐興致更濃,急催趙長卿用腕上的小金鐲下注,趙長卿摸著胖乎乎雪雪白蓮藕一樣的手腕道,「我手上的鐲子可是金的,如何捨得?」拽下一對珍珠耳墜,凌三姐把自己贏來的小絹花兒連自己頭上的絹花兒作注。

    趙長卿手氣不錯,一把翻盤。

    趙長卿連忙將珍珠墜子掛回耳朵上,拍拍胸脯,慶幸而笑,「可是緊張死我了,幸而祖宗保佑。行了,表姐,這就罷手吧。」

    凌三姐輸了花兒,如何肯罷手。

    趙長卿只得奉陪,凌三姐再把精巧的珠花兒押上。

    待到中午用飯時,凌三姐將一幅金鐲子,一隻金項圈兒,一隻珠花,一枝絹花,總歸是身上首飾盡輸了趙長卿,直輸的凌三姐面無血色,兩眼泛紅。

    聽到丫環叫吃飯,凌三姐渾身哆嗦,慘白著臉,六神無主的看向趙長卿凌騰兩個,「娘看到我身上沒了東西,可怎麼辦?」

    凌騰半分不同情他姐,他早勸了多少回叫凌三姐罷手。可是,凌三姐贏了還想再贏,輸了更要翻盤,合該有些劫數,遂道,「照實說就是,反正是輸給卿妹妹,又不是外人家。」趙長卿不見得真會要凌三姐這些首飾,凌三姐卻實在欠些教訓。

    凌三姐額上冷汗都冒出來了,她家裡父嚴母嚴,要是叫娘知道她輸了趙長卿這麼些東西,還不得一棍子打死她。凌三姐可憐巴巴的看向趙長卿,「卿妹妹,卿妹妹,你可得救救我。」

    趙長卿笑,「不如表姐寫張欠條,我暫可將這些東西還給表姐,再不叫騰表兄露出風聲,二舅母如何能知此事。這些銀子,表姐只管慢慢還,一月還我個三五百錢什麼的,過不了幾年也能還得清。」

    凌三姐只求暫時過關,再沒有不應的,不加思量便道,「妹妹只管寫來。」要回東西,她自此不來趙家,看趙長卿如何追債。

    趙長卿遂鋪開白紙,寫了一份欠條,欠條十分明了:

    凌氏三姐於昭仁帝十年八月初三輸趙氏長卿金鐲一雙,金項圈兒一個,珠花一枚,絹花一朵,共計紋銀三十兩,慈有其兄凌騰為證。

    趙長卿取了胭脂盒子叫他們姐弟按下手印,簽下姓名方罷。

    待凌三姐對鏡理妝完畢,趙長卿將欠條放在懷裡,便一行人高高興興的去了主院吃飯。

    當然,高興的只有趙長卿與凌騰,凌三姐垂頭喪氣,惴惴不安,如同被霜打的蔫茄子,再沒有先時的趾高氣昂。

    用過飯,凌三姐神思不屬的陪著凌氏坐了些許時侯,凌二太太便帶著她們姐弟告辭,趙長卿道,「母親在屋裡瞧著寧哥兒吧,我去送二舅母和表姐表兄一樣的。」

    凌氏笑,「好,那你就送你舅母表姐表兄一程。」又對凌三姐與凌騰道,「閒了只管來找卿丫頭玩兒。」

    二人極有禮數的道了擾,隨母親告辭。

    趙長卿送母子女三人到門口,忽然道,「舅母,我還有些悄悄話想對表姐說。」

    凌二太太笑,「你們兩個真是的,剛剛大半日莫非還有沒說完的話?去吧,越發古怪了,還悄悄話。」

    凌二太太完全沒有讀懂女兒眼中的不情願之意,趙長卿已將凌三姐拉至門房裡,笑眯眯打量凌三姐片刻,直看得凌三姐渾身的不自在,趙長卿方輕聲道,「表姐,你莫打了欠債不還的主意。知道你家先生的男人是怎麼死的嗎?就是欠債不還被追債的給打死的。表姐若是打著欠債不還自此不露面的念頭,我勸你還是暫且收了去吧。城中有地痞,只要把收來的債務給他們五成,他們便情願替主家出面討債。我倒不是稀罕這三十兩銀子,但是,要是被人當猴子戲耍,我可什麼都干的出來。」

    趙長卿陡然一發狠,凌三姐本就心下恍惚,硬是給趙長卿嚇的一機伶,連忙低聲道,「我又沒說不還,你總要給我寬裕些時候,三十兩,你現在就是賣了我我也拿不出啊。」

    趙長卿甜美的微笑落在凌三姐眼中卻恐懼如同惡魔,趙長卿握住凌三姐冰涼的手,輕聲道,「我只是告訴表姐我的脾氣罷了,表姐莫辜負我的信任哪。」說著就送凌三姐出去上車。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29 PM

第44章 所有的蠢貨都不值得同情

   中秋節時,趙家雖人口不多,倒也熱熱鬧鬧,一家子在老太太的院子裡吃月餅,賞月亮。趙長卿還拿著小笛子給大家吹了一段新學的曲子。

    這是老趙家第一個通音律的孩子啊,趙勇心懷大慰,拊掌笑道,「咱們丫頭就是靈光,這才學了幾日,就會吹笛子了。」雖然趙勇不大會欣賞,不過聽著笛聲歡快,又是大節下,一家子團聚,他也覺著很好聽。

    凌氏笑,「也是蘇先生教的好。」自從蘇先生執教趙府,趙長卿知道交際朋友不說,以往的小牛脾氣也漸漸改了,更加體貼父母,如今又學會了吹笛子,總而言之,凌氏對蘇先生滿意的了不得。

    趙勇笑,「可有給先生送些月餅果子過去?」

    「哪裡還用你惦記。」凌氏笑,「長卿早送過去了。」原本她是想邀蘇先生母子一併來賞月的,蘇先生自言寡居之人,婉言相拒,凌氏便未曾勉強,只是讓趙長卿將月餅點心時令瓜果各備一份給他們母子送去。

    趙長卿把小笛子別在腰間,坐回椅中,道,「先生還說等明年天氣暖了教我跳舞來著,爹爹,等我學會了跳給爹爹看,好不好?」

    趙勇自是滿口應好的。

    凌氏笑,「你也跟著蘇先生學學作詩,我看別人家姑娘喜歡開個詩會啥的。等你會了,也能去湊個熱鬧。」

    「母親說的簡單,作詩可不是一兩天能學會的,現在蘇先生叫我每天背一首,先背上幾百首詩在肚子裡,她再教我。」趙長卿拿了塊西瓜吃,「就是學會了,也成不了詩人。且得慢慢練呢。」

    凌氏笑,「你們小姑娘家鬧著玩兒罷了,你要成了詩人,我就詩人的母親,也跟著沾沾光。」

    趙長卿哈哈大笑,道,「母親是詩人母親,爹爹就是詩人爹爹,祖母是詩人祖母,一家子都成詩人了。」

    趙長卿說的一家人都笑起來,連趙長寧還不懂事的小傢伙見別人笑,他也跟著咧開沒牙的嘴咯咯笑著湊趣。趙長卿捏捏他的胖臉,笑,「你聽得懂麼,就傻笑。」趙長寧以為姐姐在跟他玩,於是笑的更歡。

    趙老太太笑,「寧哥兒好脾氣,跟卿丫頭尤其投緣。」

    凌氏深以為然,「他們姐弟三個,寧哥兒脾氣最好。」

    趙長卿道,「我也喜歡寧哥兒。寧哥兒現在就能扶著椅子站好半天,我看,再過幾個月一準兒就會走了。」

    趙老太太問,「蓉姐兒爬的可穩當了。」她也聽說了趙蓉不大會爬的事。

    凌氏笑,「這些天我著意看著她,爬的穩,就不是如寧哥兒腿上有勁兒,約摸要晚一些學走了。」

    趙老太太笑,「寧哥兒腿巧,現在就能立的住。有些腿笨的孩子,過了週歲不會走的也大有人在。上回滿月酒蓉姐兒不得出來見人,今次週歲酒,過了初五再擺,給他們兄妹打扮上,好生熱鬧熱鬧。」

    凌氏笑,「我也是這麼想的。」

    趙長卿道,「祖母,我再給你吹支曲子聽吧。」她現在十分有顯擺欲。

    趙老太太十分捧場,「好啊。」

    趙長卿攏共學了三支曲子,一晚上吹了好幾遍,大人們喜她天真可愛,均含笑聽了。

    過了中秋,凌氏給趙長卿買來畫畫的顏料,叫她好生跟蘇先生學。

    凌氏道,「今年家裡置了些田地,又借了你大舅家不少,待明年地裡出息了,給你買張琴,你就能跟著蘇先生學琴了。」

    趙長卿笑,「不必母親買,我自有法子,不出兩月,就能有琴了。」

    凌氏稱奇,「不拿銀子買,你哪裡來的琴?蘇先生又沒有,咱家也沒有。」

    趙長卿賣個關子,「現在不能說,等以後母親就知道了。」

    凌氏看她神神秘秘,低聲笑問,「莫不是叫你祖母給你買?」要是婆婆肯出這個銀子,凌氏也是很樂意的。

    對於凌氏的小心眼兒,趙長卿有些無語,搖頭,「不是。以後我再跟母親說。」

    待重陽節前,趙長卿去了凌二舅家。

    凌三姐正在跟著辛少奶奶唸書,趙長卿來了,凌三姐自然要暫停功課,招待趙長卿。

    趙長卿打量了辛少奶奶幾眼,見此女生的斯文水秀,不過三十來歲的模樣,通身一襲青襖布裙,唯發間別一朵小小圓頭銀簪,極是素淨。趙長卿與辛少奶奶打聲招呼,見過凌二太太,略說笑幾句,表姐妹二人便去了凌三姐的屋子說話。

    如今,凌三姐最怕見到的人非趙長卿莫屬,凌三姐僵硬的笑道,「卿妹妹怎麼有空來了?」

    趙長卿笑,「我來瞧瞧表姐。」

    凌三姐應了兩聲,去外頭端來茶點,客氣道,「這是我家裡自己做的,妹妹嘗嘗。」

    趙長卿便拿塊點心細細的吃著,眼睛掃過凌三姐屋中几案上一張長琴,笑問,「這就是姐姐的琴嗎?」

    「是,是啊。」凌三姐笑,「妹妹過來看看。」

    趙長卿踱步過去,細看是一張鑲鈿填漆的蕉葉式七絃琴,雖有些古舊,亦有幽雅古拙之光。趙長卿忽就一笑,話歸正題,「姐姐想好要怎麼還我銀子麼?」

    凌三姐最怕趙長卿問這個,她囁嚅道,「好妹妹,你再寬限我幾日好不好?」

    「要寬限到何時?」趙長卿問。

    凌三姐臉頰微紅,「我,我實在沒那麼多。」

    「有多少還多少,今日一兩,明天五錢,姐姐別令我空手而歸。」

    趙長卿自己就有十幾兩的壓歲錢,她不信凌三姐就沒有幾兩私房。趙長卿悠然的坐回椅中,篤定從容的品嚐著凌三姐家用點心,等著凌三姐還錢。

    凌三姐央求,「妹妹再寬限我幾日吧。」

    趙長卿冷笑,「看來姐姐是忘了我說的話!」起身就要走,凌三姐又怕她沒輕重將此事宣揚出去,連忙一把拉住趙長卿,道,「好好,你暫等等成不?我沒幾個錢。」

    趙長卿冷面,「有幾個還幾個!」

    凌三姐只得道,「成成。」從妝台小抽屜裡拿出個巴掌大的紅木匣子,外頭還掛著把小銅鎖,凌三姐從衣襟子裡拿出把小銅鑰匙,打開來,裡面滾著幾粒碎銀子,約摸一二兩的樣子。凌三姐道,「我所有的私房都在這兒了,都給妹妹吧。妹妹也寫個收據給我。」

    趙長卿叫她找來小秤秤准了銀子,方接了銀子收進小荷包,很痛快的給凌三姐寫了收據,唇角一翹道,「姐姐不要把我當傻瓜耍,姐姐知道我要來,沒有不留後手的。姐姐藏的那些銀子,還是趕緊拿出來吧。不然,下個月老祖宗壽辰,姐姐另找人帶你去吧!」

    凌三姐臉色一黑,道,「你莫欺人太甚!」

    趙長卿唇角一翹,冷笑,「我欺人太甚!就是把你的借條交到府衙老爺那兒!也是你正經要還我的!你才是莫打著老賴的主意!我當初敢把首飾還你叫你充個門面,今天就不怕你不還銀子!」

    「你可別給臉不要,非逼我發火!」趙長卿冷笑兩聲,繼續喝茶吃點心。中午硬是在凌家吃了頓飯,才跟凌二太太禮貌的告辭。

    之後,趙長卿屢屢造訪凌府。

    不過半個月,趙長卿便將凌三姐攢了好幾年的私房全都榨骨髓油似的榨個精光,凌三姐瞅著趙長卿往荷包裡揣銀子,心疼的眼淚長流。

    轉眼進了十月,馬上就是朱家老祖宗的壽辰。趙長卿這些日子總來,凌二太太笑,「現在你們小姐妹倒是格外親近許多。」

    趙長卿拉著凌三姐的手笑的親熱,「本就是親姐妹,如今入了冬,賣花的鋪子裡又有新鮮的絹花兒了,我不大會挑,想著叫三姐姐與我一道去挑幾支新鮮的絹花兒,到老祖宗過壽時戴。二舅母,你也給三姐姐些銀錢吧,我們姐妹一道出去。也叫三姐姐買幾支,到時我們戴新鮮的花兒,又是一道過去,多體面哪。」

    凌二太太一想也是,便給了凌三姐三百錢。

    兩人告辭了凌二太太,一上車,趙長卿便道,「看我多好,還替你給二舅母要銀錢買花兒戴。」

    凌三姐咬牙不語,自從她的私房都給趙長卿勒懇了去,她每次見著趙長卿只剩磨牙的心。就這麼,凌三姐還得強忍著掐死趙長卿的衝動,問,「要去哪兒買花兒?」因為手裡緊,她已許久未曾添置新鮮首飾。

    趙長卿笑,「萬花坊。」

    「那的花兒可貴了。」

    「可是,好看哪。」趙長卿拿著雞毛當令箭,「老祖宗的壽宴,姐姐去年也是去過的,朱家來往的都是非富即貴的人家兒,若是穿的不像樣,不要說結交新朋友,怕要成為女孩兒間的笑柄了。」

    儘管深恨趙長卿,不過,趙長卿這話,凌三姐卻是深以為然,捏捏袋子裡的銅板,只怕不夠。

    東西貴,自然是有貴的道理。

    細紗堆就的新鮮花樣,花心都是用小小的珍珠盤起來的,精緻的了不得。趙長卿挑了一支小小的牡丹花,還有一對小小的細紗堆就出小花朵,中間垂出一粒乳白色的水滴狀小珍珠,用銀托子嵌了的小小耳墜,與趙長卿挑的牡丹花正湊成一對。這三樣就足用了一兩銀子。趙長卿爽快的付了銀子,叫賣花兒的店員給她照著鏡子簪在頭上,換下舊首飾,頓時煥然一新,更添新色。

    凌三姐羨慕不已,她挑中了一支梅花樣的絹花,足要五百錢,一文都不帶便宜的。凌三姐身上錢不夠,一個勁兒的看趙長卿,趙長卿道,「罷了,我先替姐姐墊出這二百錢。」

    凌三姐感激,「多謝妹妹,等我以後還你。」

    趙長卿冷笑,付了二百錢。

    趙長卿今日罕見的大方,出了萬花坊並不回家,反是帶著凌三姐去了一處茶館,還要了個小小包廂,叫來福叔在樓下要點心吃,她與凌三姐去了樓上包廂,另點了茶果。

    凌三姐滿心歡喜的握著新買的花兒,看趙長卿又是請茶點,心下卻不敢太過高興。畢竟,這些日子的相處,她已知趙長卿的脾氣,那真是夜貓子進宅,無事不來。果然,夥計剛將茶果擺上自發退下,就聽趙長卿道,「姐姐又新欠我二百錢,回去把欠條子打了吧。」

    凌三姐臉上一僵,道,「我所有的銀子都給了妹妹,妹妹還需寬待我幾日才好。」

    「不知要寬待到何時?」

    凌三姐低頭無語,趙長卿淡淡道,「要我說,姐姐是守著寶山窮困潦倒,姐姐哪裡是沒銀子,分明是不想還而已。」

    凌三姐早給趙長卿這小要債鬼折磨的心力交瘁精神崩潰,聽趙長卿這樣說,凌三姐急的起了個誓,道,「我要是還有半點私房沒給你,包管天打雷劈!」以往她只當趙長卿是個小呆,不想這臭丫頭這般厲害,她所有的私房銀子都給趙長卿搜刮了去!這死丫頭!

    趙長卿道,「姐姐身邊雖沒銀子,卻不是沒有值錢的東西啊。」說著往凌三姐身上瞟了瞟。

    凌三姐哭喪著臉,「我身上這幾樣項圈鐲子,我娘都是心裡有數的,少一樣她都得打死了。」

    「我又不是說的姐姐的首飾。」

    「那你說的是——」

    「姐姐的琴啊棋啊,往外也能當個十兩八兩的吧。加上姐姐以往還我的十二兩三錢,也差不多了。」

    凌三姐頭搖似撥浪鼓,「那是祖父的琴,我哪裡敢去當了!」

    趙長卿嘆口氣,「這個不能,那個不行的。姐姐又跟著推拖。」

    凌三姐急道,「我哪裡是推拖,要不我把琴給你,你拿去當了銀子抵債,這總成了吧!」

    「我說姐姐無能,還真是沒說錯你。」趙長卿端茶輕呷一口,溫聲道,「你雖不能當給當鋪,不如先抵壓給我。難道我不知那是外祖父的東西嗎?姐姐你總得給我樣東西,叫我看得見摸得著放得下心的。不然,總讓我這麼一天三兩趟的跑著找姐姐追債,實在傷了姐妹和氣。」

    凌三姐心說,還有個屁有姐妹和氣!

    凌三姐又道,「那琴,我還得學呢。」

    「那姐姐把項圈抵給我,你跟舅母說不小心丟了。」趙長卿輕聲細語道,「那天我叫姐姐戴回去,無非是叫姐姐暫且在長輩面前支應個門面,莫失臉面罷了。不想我這般為姐姐著想,姐姐只當我好欺,成日糊弄於我。我要債也要的累了,若姐姐不願,咱們干脆撕破臉皮叫長輩評評理,哪家欠債是不用還的呢。」

    凌三姐摸摸頸上的金項圈,更是萬分不捨,趙長卿道,「姐姐放心,我要來也不會拿去當銀子,姐姐什麼時候把銀子還我,我什麼時候還你項圈兒。」

    凌三姐依舊滿是不捨,趙長卿嘆道,「你總當我心腸不好,你想想,我哪樁不是為你著想。當時你輸了身家,跟我裝了幾下可憐,我便叫你寫下欠條將首飾還給了你。不使你在長輩面前丟臉。」

    「我剛剛叫你去當琴當棋,也是想著那不是你的東西,得失不必你太心疼。」趙長卿道,「你想想,你看上的絹花是誰給你補上的銀子吧?我要真是那等狠心的人,誰還管你買不買得起絹花!你的琴,你的棋,你的項圈兒,統統是你的,我不要。我只是要銀子,你拿一樣值十七兩九錢的東西給我抵壓,我寫收據給你,待你攢夠了銀子拿來贖回就是。依舊是你的。」

    趙長卿將一塊綠豆糕遞給凌三姐,「今天把事情說清楚吧,姐姐總要給我句準話。」

    凌三姐咬咬牙,「我把那套棋子暫抵給你。」

    「行,那我們先去當鋪估價,若是值十七兩九錢,我就收了。若不值,姐姐還需再拿樣值錢些的來。」趙長卿道。

    凌三姐點頭,「好!只是,你不能跟我娘說,我娘問,我只說是借予你用的,你需幫我圓謊。」

    「雖然不該跟長輩說謊,但如果表姐一定要我這樣做,我也只得暫且依了表姐。」

    看著趙長卿一幅假仁假義的德行,凌三姐只想去吐。

    當然,凌三姐是不會吐的。她難得有機會來茶館,更何況還有趙長卿點的茶果,不吃白不吃,凌三姐遂大吃起來。

    當鋪估價後,凌三姐最終將琴與棋都抵給了趙長卿。

    家裡少了東西,凌二太太自有所覺,問,「你琴呢?」

    凌三姐道,「我字還沒學會,也不會看琴譜,卿妹妹學的比我快,叫她先拿去學吧。」

    凌二太太有些不樂,「你倒是大方。」

    「有什麼不大方的,我跟卿妹妹最好了。」凌三姐心裡滴血的口是心非,「那天我買絹花銀子不夠,還是卿妹妹給我墊了二百錢。娘,你什麼時候把錢給我,我好去還卿妹妹。」她倒不是想還趙長卿,只是如今她一窮二白,手裡空空,急需銀錢補充私房。

    凌二太太道,「自家姐妹,你都把琴借她了,何需如此見外。」

    凌三姐道,「娘你要這樣,以後誰還敢給我墊銀子。」

    「行啦行啦,明兒就給你。」

    凌三姐笑著央求,「現在啦現在啦。」

    從母親手裡要了二百錢出來,凌三姐高高興興的存入自己的小紅匣子,她才不會去還趙長卿,等以後吧,以後有了銀子再把琴與棋要回來。

    凌三姐這裡少了東西,留意的不僅僅是凌二太太,凌騰亦問了一句,得知是借給了趙長卿。凌騰沉默片刻,盯著姐姐的眼睛問,「你該不會是為了還銀子把祖父的琴賣給卿妹妹了吧?」這種事,別人做不出來,凌三姐便很有可能。

    凌三姐一把摀住凌騰的嘴,小聲道,「你能不能給我把嚴了這張嘴。」

    果然如此!

    凌騰推開他姐的手,問,「卿妹妹把借據還你了?」

    凌三姐低聲道,「我也是沒法子,她三五天的就來要債。我又是不敢給母親知道,暫且把琴棋壓給她,等以後我有了銀子再贖回來,她都給我寫了條子。」

    凌騰要了趙長卿寫給凌三姐的條子看,眉毛一挑,「怎麼是十七兩九錢,你不是欠三十兩麼?」

    凌三姐道,「我還了十二兩三錢。」

    「那也不對,多出來的兩錢是怎麼回事?」凌騰人小,卻不好糊弄。

    凌三姐道,「我買絹花時銀子不夠,趙長卿給我墊了二百錢,也算在裡面了。」

    凌騰道,「你把私房都還了她?」

    凌三姐嘆口氣。

    凌騰簡直無話可說,問,「你怎麼不跟我說?」這個蠢貨!

    凌三姐道,「我去你屋裡找了半日,也沒找到你私房藏在哪裡?問你,難道你會告訴我!」

    凌騰氣的頭暈腦脹,惡狠狠道,「活該!!」

    凌三姐撅撅嘴,「反正,你嘴巴給我閉嘴了,不准說出去。」

    將趙長卿寫的條子給凌三姐拍桌子上,凌騰拂袖而去:所有的蠢貨都不值得的同情!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38 PM

第45章 牆壁忒薄!

    趙長卿拿東西回家,凌氏沒有不知道的。

    趙長卿道,「都是外祖父的,騰表兄借去給表姐使。現在表姐借來給我使。」

    凌氏才不信她這鬼話,笑,「你少拿這話蒙我。你跟三姐兒素來不和,無緣無故的她怎麼肯借琴給你使?何況,她早就是個心高的人,如今你二舅母也給她請了先生,是盼著她出頭上進的。好端端的,她怎麼會把東西借你使。不要說她,就是你的東西,又是貴重物件,也不能這麼說借人就借人。」

    趙長卿笑,「要是平日裡借,當然是借不出來的。」她簡單的對凌氏道,「母親不知道表姐那人,上次送中秋禮,非拉著我跟她下棋,輸贏還得賭些綵頭才罷。開始我輸了她兩支絹花,要她收手,她非逼著我跟她玩兒,我險些把母親給我們珍珠耳墜子都輸給她。好在祖宗保佑,後來我贏了三表姐一幅金項圈金手鐲珠花絹花,算了算,足有三十兩銀子。」

    凌氏訓趙長卿道,「好大的賊膽,在家裡也敢賭這麼大的?」

    「哪裡是我想賭的?」趙長卿立刻將事推的一乾二淨,道,「母親還不知道三表姐這人,贏了還想再贏,輸了更要翻身,我倒不樂意玩兒,她哪裡肯罷手。」

    「合著你這琴跟棋是贏來的?」凌氏又覺好笑。

    趙長卿笑,「她平日裡總要佔我些便宜才能痛快,難道我是傻的?早先她跟我說外祖父借她琴的事,我就不服氣,我也是外孫女呢。我也早跟外祖父外祖母說過,琴太貴了,我也沒琴使,所以才先學的笛子。外祖父明明有琴,就不說借我使使。騰表哥去借就有。母親想想,外祖父何其偏心。」

    趙長卿撅著嘴巴道,「再說,賭綵頭的事難道能怪得了我。是三表姐非要拉我賭,我贏了她,難道是白贏的。反正是外祖父的東西,她沒本事,才輸給我的。我要了來,咱家可不省下買琴的銀子了麼。以後就是外祖父給我要也休想我還!」

    凌氏笑,「你這事別跟我說,我跟你爹都沒你這樣的本事,虧你怎麼想的這招術。我看你是早打上這琴的主意了。」

    趙長卿挑挑小眉毛道,「自來東西都是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這琴歸了我,可見我是有德者。」

    凌氏笑斥,「你給我省省吧,說這話也不嫌寒磣。坑了人家的琴,你還成有德者啦?這事你二舅母知不知道?」

    「三表姐輸我足有三十兩銀子,她哪裡敢跟二舅母明說?連這琴這棋她都要我跟她保密,她對二舅母說是借我的。」琴已到手,趙長卿根本不再將凌家母女放在心下,擺擺手,「管她呢。反正這就是咱家的東西了。除非她拿真金白銀來贖,不然,休想再摸這琴一下子。」

    凌氏道,「行了,有了琴就去學,不用理會你二舅母。」現成的便宜,閨女都把東西扛回來了,難道還要還回去不成?能省十幾兩銀子,焉何不省!凌氏又不是傻瓜。

    連蘇先生知道趙長卿干的事都讚了她一回,笑道,「以往見你呆呆的,不想還有這樣的智謀。」

    趙長卿謙虛的表示,「小意思小意思,哪裡稱得上智謀,不及先生萬分之一。」

    蘇先生受用地,「名師出高徒,不必謙虛太過。」

    趙長卿美滋滋一笑,現在才知道佔便宜的滋味兒多麼爽!

    蘇先生道,「既然你有兩幅棋,就把你先前買的那幅不大值錢的給我吧,正好閒了跟阿白下棋。」

    趙長卿十分有孝心地,「怎麼能把不好的給先生,我把外祖父那套給先生送過來。天下之物,有才者居之,先生千萬不要跟我客氣,什麼時候我棋藝勝過先生,再把外祖父的棋贏回來。」

    蘇先生笑個不停,指著趙長卿道,「你如今倒是靈竅大開,這麼快就學會了油嘴滑舌。」

    「句句真心實話,哪裡油嘴滑舌了。」趙長卿認真道,「以往我就一直對先生懷以恭敬孝敬之心,只是以往學生性格內性害羞,有些話,心裡有,不會說。如今經先生一調理,頓覺神清氣爽,不好意思說的話也頗能說出口了。現在學生才知道,坦誠實在是一樁了不起的美德。」

    蘇先生拍拍趙長卿的肩,笑贊,「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語傷人六月寒。世間誰人不喜聽好話,務必保持。」

    趙長卿正色應了。

    趙長卿從來不是個笨人,上輩子姐妹幾個,唯有她學到了老太太一手刺繡功夫,她針線女紅都是一流,雖然都是用來伺候人用的。不過,能將一項技能學到令別人挑不出毛病的地步,這絕不是一個笨人可做到的。

    她只是做慣了透明人,人情世故戰戰兢兢的沒有自信,更是過慣了憋屈日子,一路憋屈幾十年,直到死。

    如今,她早已無所畏懼。

    雖然琴對於趙長卿有些大了,不過,她絲毫不介意,小胖手撥拉的特來勁兒。

    到朱家老祖宗壽辰將至,趙長卿把自己抄好的經書裝在匣子裡,跟趙老太太說,「我如今學了幾個字,給老祖宗抄了幾頁經文賀壽。」

    趙老太太笑,「難得你有這個心。每天要學那麼些東西,還要抽時間抄這個,可累不累?」

    趙長卿笑,「先生教導我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凡事要早做打算。這是一早就開始抄的,每天抄一頁,並不累,如今也都抄好了。我時時跟祖母去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待我好,我又沒什麼可報答她老人家的,就抄了些經文保佑她老人家富貴長壽。」其實她倒不是特意給朱老太太,下個月就是朱老太爺的壽辰,她做了襪子送給朱老太他,自然應該送些東西給朱老太太。不然實在對不住朱老太太對她的好。

    趙老太太笑,「這就很好。」她在趙長卿這個年紀時可沒這樣靈巧的心思,不過趙長卿自幼聰明過人,趙老太太亦不覺奇怪。

    朱家老太太的壽辰轉眼就到,凌家一家子一早就來了趙家匯合,凌三姐見著趙長卿又恢復了以往的親熱,趙長卿也笑眯眯地同凌家人打過招呼。

    凌二太太還跟凌氏笑道,「如今姐妹兩個是越發的好了,聽說長卿沒有琴使,三姐兒還把琴借給了長卿。」

    凌氏不好說什麼,只肚子裡忍笑,嘴裡應凌二太太一句,「是啊。姐妹們麼,可不就該這樣親親熱熱的。」

    凌二太太卻是別有目的,笑問,「卿丫頭,你如今琴學的如何了?」

    趙長卿道,「剛開始學。」

    凌二太太笑,「你表姐也還沒學呢,她先生跟我說了好幾回要教你表姐彈琴,要不,你暫且叫你表姐學一陣子,可好?」

    趙長卿眉毛都沒動一根,轉而看向凌三姐有些不自在臉龐,笑問,「表姐說呢?」

    凌三姐現在最發愁跟趙長卿打交道,連忙道,「娘,我早說了根本不想學什麼琴不琴的,沒意思的很!叫卿妹妹學吧!我不是那彈琴弄簫的材料,我正跟著先生學做詩呢,哪裡有空彈琴!卿妹妹,你好好學吧。我不學琴了!」言下之意,她也不打算還錢了。

    凌二太太臉色一沉,心說閨女傻了不成。在家說借出去的東西不好開口要,如今她這當娘的替她開了口,她又不要學了,真是……

    趙長卿一笑,「都聽表姐的。表姐現在會做詩了嗎?鈴姐姐也喜歡做詩。」

    凌三姐笑問,「你說的是朱鈴嗎?」

    「是啊,鈴姐姐跟知府大人家的千金最好,時常弄個詩會什麼的。可惜我不會,不然也能湊湊熱鬧。」趙長卿也學會了忽悠人。

    凌三姐立刻滿是羨慕道,「會不會有什麼要緊?以後有熱鬧,妹妹儘管去唄,就當開開眼界也好。」

    趙長卿笑而不語。

    凌三姐這次還是別的目的的,只是,她也是有些小心機的人,暫不開口,反是瞅著趙長卿頭上的絹花兒問,「卿妹妹怎麼沒戴咱們在萬花坊買的新花兒。」她如今戴的就是那日新花的梅花兒,一大早打扮出來,凌三姐可是照了好久的鏡子。

    趙長卿笑,「我今天梳的頭髮不適合,想著等過年再戴。」

    凌三姐笑,「妹妹今天梳的頭髮也好看。」

    這麼奉承她,看來凌三姐又有事相求。趙長卿心裡有數,眼睛彎彎,「現在頭髮多了,才能勉強梳起來。不似表姐,已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梳什麼樣的頭髮戴什麼樣的花都好看。」這也不是趙長卿拍凌三姐馬屁,凌三姐的確是有幾分水秀,只是一雙眼睛精光閃閃,實在破壞氣質。

    凌三姐笑靨如花,「妹妹真是會說話。」

    「不及表姐多矣。」

    凌騰看著凌三姐與趙長卿說說笑笑,內心深處嘆口氣,腦袋的差距實在不是年齡可以彌補的。

    其實朱家的宴會並無甚可表之處,照樣的花團錦簇熱鬧非凡,凌家姐弟隨著趙長卿一道進去,拜壽後趙長卿同凌三姐去了專設來招待女孩子的廳室,依舊是朱鈴帶著朱曦朱蟬招待客人。今年,帝都家的女孩子們沒過來。據說是朱老太太的嫡長孫親自來給祖母拜壽,趙長卿只是聽了一耳朵,正經沒見到。

    如今,趙長卿也有幾個眼熟的朋友,她先是與族長家的姐姐趙飛云打了招呼,趙飛云笑,「好久沒見著卿妹妹了,妹妹可好?」

    趙長卿笑,「我很好,就是現在天冷,多是偷懶在家裡呆著。姐姐可好?」

    趙飛云笑,「我也好。妹妹上次請客我沒趕上,後來一直惦記著,妹妹倒不請了,叫我好生遺憾。」

    趙長卿道,「這還不容易,等明兒我單獨下帖子請姐姐來我家玩兒。」

    趙飛云笑,「那可好。不過,還是我先請你吧,我是十月二十八的生辰,家裡並不大辦,我想借這個由頭請相熟的姐妹們過去聚一聚,現在先跟妹妹說了,趕明兒再著人給妹妹派帖子,妹妹可一定要來。

    「姐姐放心,我必到的。」

    兩人正說著話,楚越就到了。邊城之中,將軍府官位最高,楚越一出現自然就是眾星捧月之姿,好在她倒是習慣這種場合,說笑談吐遊刃有餘。趙長卿與趙飛云剛要過去打聲招呼,凌三姐與另一個女孩子不知何時貼過來。凌三姐笑道,「卿妹妹,我來給你介紹,這是鸞姐兒。說來你們還是親戚呢,鸞姐兒的祖母與你家老太太是姐妹來著。」

    趙長卿笑著打聲招呼,「鸞姐姐。我出來的時候少,竟不認得姐姐。」

    張鳳鸞笑挽住趙長卿的手,親熱無比道,「妹妹年紀小,以前不認得有什麼要緊,這不就認得了麼。」

    趙長卿又將趙飛云介紹給了二人認識,她早知兩人來意,只是如今楚越給人圍住,並不是打招呼的好時候,看凌三姐與張鳳鸞時時留意楚越處,趙長卿既不點破亦不急迫,與趙飛云慢悠悠的說起話來。

    直待楚越身邊人漸漸稀了,凌三姐腦門兒都要急出白毛汗,趙長卿方道,「飛云姐姐、表姐、鸞姐姐,楚姐姐來了,咱們一併過去打聲招呼吧。」

    趙飛云笑,「我也正要跟妹妹說呢。」

    楚越一見她倆亦是開懷,笑道,「早見你們遠遠坐著說笑,你們若不過來,我就要過去了。」

    知府家的凌姑娘笑道,「云妹妹我是認得的,這幾位姑娘只覺著眼生。」

    楚越拉過趙長卿道,「這是卿妹妹,我跟卿妹妹早便相熟。只是這兩位姐妹我也不大認得。」

    趙長卿很自然的將凌三姐與張鳳鸞介紹給了楚越與凌姑娘認得,大家隨意說笑幾句,趙長卿就帶著凌三姐她們告辭要去別處坐,楚越笑吟吟地,「一會兒你過來,我有話問你。」

    趙長卿眼睛眨眨,「什麼事?」

    楚越笑,「一會兒再說。」

    凌三姐心下暗嘆,看來趙長卿與楚姑娘真不是一般的熟啊。

    當然,做此想的絕對不止凌三姐一個。張鳳鸞的兩個嫡出姐妹相攜過來,笑道,「鸞姐兒一個人來認親,倒忘了咱們。」

    張鳳鸞忙道,「我是跟著三姐趕了個巧。」將自己的姐妹張鳳初張鳳曉介紹給趙長卿,張鳳初笑,「都是一家子姐妹,有空我請卿妹妹到我家來玩兒,卿妹妹一定要來才好。」

    對於無端冒出來的這些親戚,趙長卿汗,連連道,「一定一定,姐姐別忘了我就是。」

    接下來那真是七大姑八大姨的親戚沒個完,朱老太爺何其能生也,到了孫輩重孫輩,這些閨秀們出身也並不都是一等一的好,有些搭不上楚越的,看趙長卿與楚越話間相熟,打聽得趙長卿的底細便來認個親,以後也好曲線救國什麼的。

    趙長卿想坐下來吃塊點心的空都沒有,大半天的時間全用來認親說話,大半天下來,臉都笑僵有沒有。

    待用過午宴,楚越也沒跟趙長卿說是什麼事。趙家人告辭,趙長卿與趙老太太一車,同趙老太太道,「祖母,我這才知道咱家有這麼多親戚。」

    趙老太太笑,「你曾外祖父十子五女,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子重孫子重孫女重外孫重外孫女加起來,何止百人。你今天是出了什麼風頭不成,往日也不見她們理會你啊。」

    趙長卿道,「我跟楚姐姐說了幾句話,興許她們誤會我跟楚姐姐相熟吧。」

    趙老太太笑,「人都這般,莫以為怪。」

    待回了家,凌氏叫趙長卿去自己屋裡招待凌三姐與凌騰。

    凌三姐瞧見自己的琴安安穩穩的擺在趙長卿屋裡,心中滋味兒就不必提了。凌三姐強忍著心酸,接過柳兒送來的姜蜜茶與趙長卿打聽,「卿妹妹,楚姑娘到底跟你有什麼事說啊?」

    趙長卿道,「不知道,楚姐姐後來也沒說,興許是忘了。」

    凌三姐又問,「那位趙姑娘是什麼人哪?」

    趙長卿輕描淡寫道,「是族長家的姐姐。倒是三姐,與鸞姐姐相熟,怎麼同初姐姐、曉姐姐反倒生疏呢?」

    凌三姐道,「你哪裡知道,鸞姐兒是庶出,在家可沒少受氣。」

    凌騰眉毛微皺,趙長卿已道,「表姐不可這樣說。自來嫡庶規矩分明,受不受氣的話,可不是咱們該說的。你這話若是傳出去,叫張家怎麼想?就是鸞姐姐聽到,也是無處辯駁的。」

    凌三姐並未放在心上,笑,「就咱們幾個說說,莫非你跟阿騰會給我往外傳。」

    趙長卿搖頭嘆道,「表姐這樣輕鬆的脫口而出,何止跟我跟騰表兄說過?我跟騰表兄自不會出亂說的,別人如何會幫你守口如瓶?怪道今天初姐姐曉姐姐對表姐冷冷淡淡的,說不得她們早知道了。」

    背後說人壞話的人大都是不願意被說人知道的,不然,若有膽子也該人前說才好。果然趙長卿一說,大嘴巴凌三姐微微色變,「不至於吧。」

    嚇了凌三姐一嚇,趙長卿道,「我也希望不至於。表姐以後還當謹慎。」若不是當初凌三姐笑話楚越像個傻瓜,也不能給趙長卿抓住把柄。

    凌三姐連聲應了,「就隨口一說,我也沒在意。」

    凌騰道,「以後你少隨口一說。」別沒結交幾個朋友,反倒是得罪一幫人。

    這次凌家姐弟倒是安安穩穩的呆了一時,及至凌二舅駕車來接,趙長卿客氣的將姐弟兩個送到大門口,揮揮手送走他們。

    將軍府隔日送來了帖子,後天請趙長卿過府玩兒。

    凌氏對於女兒與楚家兄妹交往向來懷有極大熱誠,叮囑趙長卿,「把你上回在萬花坊裡買的花兒戴的,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

    趙長卿心下琢磨,楚越究竟有什麼事要跟她說呢。

    不過,去將軍府有樣好處,楚越為人周全,都是打發將軍府的車來接趙長卿。如今天冷氣寒,將軍府的車駕嚴實,裡面並不很冷。趙長卿裡面已穿上的棉襖棉褲混身裹得跟個小棉球似的。她衣裳領口袖口都鑲了白絨絨的風毛,趙長卿還自己做了兩個小小的毛球兒戴在頭上。她年紀小,正是圓潤的時候,這樣打扮出來,連接她的楚家女婢都是一笑,讚了聲,「趙大姑娘生的真是可人。」怪道能投了她家姑娘的眼緣。

    及至到了將軍府,楚渝楚越都在,楚渝一見就笑了,招呼趙長卿,「唉呀,這是哪家的小美女,照鏡子時有沒有美哭啊。」現在趙長卿已經不梳鬏鬏頭了,依舊可愛。

    趙長卿橫楚渝一眼,不與他說話,歡歡喜喜的去拉楚越的手,「楚姐姐。」

    楚越摸摸她頭上毛球,與其兄心有靈犀,笑,「好可愛。」

    趙長卿道,「我家裡還有好幾個,等我明兒送兩個給姐姐,以後出門咱倆一起戴。」

    楚越笑,「好啊。」

    三人回了屋,丫環捧上茶點,趙長卿喝了回桂圓茶方問,「姐姐,你找我來可是有事?」

    「當然有事,還是大事。」楚渝問她,「你琴練的如何了?」

    「剛開始學,怎麼了?」趙長卿問。好端端打聽她學琴的事做甚!

    楚渝笑眯眯地打量趙長卿片刻,「就是問問,看你這琴有沒有訛到手?」、

    趙長卿悚然一驚,死為承認,「什麼叫訛到手啊?你說什麼,我可聽不懂!」

    楚渝嘿嘿一笑,「你就甭裝了,看你人前一幅小呆相,人後還一套一套的。你那傻瓜表姐都給你訛傻了吧!」

    趙長卿不可思議,「楚哥哥如何知道的?」莫不是茶館被人偷聽,她又不是什麼重要人物,誰會偷聽她一個小孩子啊。

    楚渝指指耳朵,「隔牆有耳哦。」

    「楚哥哥難道那天在我們隔壁。」

    楚渝笑,「難得我有空出去喝茶,倒叫我聽得一場好戲。」

    趙長卿一聲呻.吟,雙手摀住臉,她兩輩子發回壞水兒,竟然給人聽個正著!這誰家的茶館啊,牆壁也忒薄了吧!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41 PM

第46章  說琴

   兩輩子幹回壞事竟被抓個正著,種種鬱悶豈是一個衰字可以形容。

    趙長卿簡直不想見人了。

    楚渝哈哈大笑,說她,「敢做敢當,莫不是做了又覺丟臉!」

    趙長卿放下手,露出蜜桃一樣的小臉兒來,嘴裡心裡滿是不服,道,「丟什麼臉啊!我這也是被逼的!」對啊,她有什麼丟臉的!事無不可對人言,既然做了,就該知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難道還怕人知道不成!而且,看楚家兄妹的樣子,也不像是嫌棄她的!

    趙長卿便將自己想學琴家裡沒銀子只好改學笛子,而外祖父卻將自己的琴借給舅舅家的事與楚家兄妹說了。趙長卿道,「因外祖父就一個孫子,我這表哥讀書伶俐,深得外祖父的喜歡。他要什麼外祖父都給,就因我是外孫女,外祖父偏心的了不得。再說我這也是光明正大贏回來的,沒什麼丟臉的地方!」

    楚渝道,「唉喲,想學琴就直說麼。我也可以借琴給你啊,我家裡好幾把,沒人彈。」

    趙長卿道,「那我多沒面子。我才不找你借呢。」

    楚渝笑她,「用訛的比較有面子。」

    趙長卿撅嘴強調,「說不是訛的啦!你再污衊我的人格,我可生氣啦!」

    楚渝哈哈直笑,「你才丁點兒大,有什麼人格不人格的!」

    趙長卿乾脆不理他,楚越笑,「卿妹妹既然會彈琴,我這裡有琴,我們彈琴玩兒吧。」

    趙長卿連忙道,「我是剛學,一首曲子還沒學會呢。」

    楚渝興致頗高,「無妨無妨,來,彈彈看,莫客套。」

    侍女取來一張小琴,趙長卿笑,「那我就獻醜啦。」她的琴比較大,倒是楚越的琴,一看就是給孩子用的,想來是楚越少時所用。

    楚家兄妹看她坐的有模有樣,倒很樂意聽趙長卿彈,尤其那天在茶館聽到趙長卿訛凌三姐,簡直是歎為觀止。楚越都不知趙長卿小小年紀就這麼多的壞水兒。

    趙長卿叮咚叮咚彈個沒完,其實還不大成調,她彈一會兒,楚渝便道,「音不對。」

    趙長卿想一想,就另彈那一小段,過一時,楚渝又道,「手太慢了,這裡該快一些。」

    趙長卿道,「我手小,彈成這樣已經不錯了。」倒是楚渝,什麼時候懂音律了,她還以為楚渝並不通音律呢。

    楚渝見她停了,笑道,「難道上次沒在你家吹笛子就不懂音律了?」

    趙長卿說,「看你這麼會挑,你倒給我彈一首聽聽,也叫我心服口服。」

    楚渝笑,「真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就叫你開開眼界。」

    楚渝揮揮手,趙長卿讓開座位,楚渝隨意一坐,隨意撥了下琴絃道,「時久未彈了,虧得這琴有珍兒不忘保養,音色還成。」

    趙長卿微驚,莫非這竟是楚渝的琴不成?

    楚越亦有洞悉人心的本事,笑道,「我跟楚渝是龍鳳胎,唯有音律,他頗具天分,而我一竅不通。這張琴還是外祖父送給他的,當世名家之作。」

    楚越說著話,楚渝已經手弄七弦,流暢優美的琴聲自指音流洩而出,只要有耳朵的都能聽出好賴來。趙長卿大為佩服,道,「不想楚哥哥還有這樣的本事。」

    楚渝朝他挑挑眉,意思是:本少爺的本事多了去!

    趙長卿朝他做個鬼臉,自己拿塊點心就著楚渝的琴聲吃的好不歡喜。

    楚渝稍稍露了一小手,趙長卿對待有本事的人向來是極尊敬的。待楚渝一坐下,趙長卿立刻遞了茶給他,甜甜的說,「楚哥哥累了吧,喝茶喝茶。」

    楚渝受用的呷口茶道,「禮下於人,必有所求,看你一臉奸相,莫不是有求於我?」

    趙長卿笑,「你才一臉奸相。我就是想問問,你覺著我琴彈的如何啊?」

    楚渝搖搖頭,「匠氣十足。」

    「我才學了幾天,能匠氣也是好的。」趙長卿道。

    「音律其實並不難,就那幾個音,難的是入情入神。」楚渝道,「古人說,琴為心聲。譬如你彈一首歡越的曲子,切不可帶著悲切之心,不然是無論如何也彈不好的。你尚未理解琴曲之意,只是記得一些生疏的彈奏技巧,這如何能彈的好琴呢。」

    「那要怎麼才彈得好?」趙長卿認真請教。

    楚渝唇角一挑,笑,「拜師沒有束休怎麼成?」

    趙長卿道,「難道我剛剛沒給你端茶。快說!快說!」

    楚渝不答反問,「你先跟我說說,你現在的先生是怎麼教你的。」

    趙長卿很是苦惱,「先生也說我在琴上沒大天分,最氣人的是我鄰居梨子哥哥說,自打我學琴開始,他家的雞聽了我彈琴,蛋都不肯下了。」

    楚渝一口糕噴了滿地。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44 PM

第47章 記得當時年紀小

    趙長卿頗具幽默細胞。

    楚家兄妹險些笑破肚皮,不過,趙長卿可沒覺著有什麼好笑,趙梨子這樣嘲笑她的時候,趙長卿直接氣的不顧小淑女風範追著趙梨子滿院子打。而趙梨子挨揍時的那模樣那神情,現在想起來,趙長卿都手心癢癢。

    楚渝稍微有人性的地方是,笑話完了趙長卿,他還很有耐心的指點趙長卿彈琴。其實趙長卿也沒彈幾下,她手指頭皮嫩,多彈一會兒手指就會磨得紅腫。楚渝還一個勁兒的打擊她,「虧得我家沒養雞啊。」

    趙長卿道,「你剛學的時候估計還不如我呢。」自從唸書起,知曉世間無難事,一切皆可學來,趙長卿便有無窮的自信,根本不怕別人打擊。

    楚渝問,「你也算學琴的人,知道現在最有名的琴師是誰不?」

    「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在家繡花的小淑女,如何知道外頭的事?」

    楚渝笑,「無知就說無知好了,還先自誇一頓,也不臉紅。」

    「說的都是實話,我幹嘛臉紅。」趙長卿轉而問,「楚姐姐,你知道這個令楚哥哥傾慕不已的琴師是誰不?可是什麼了不得的大美女。」

    楚越笑,「美則美矣,只是非女。」

    「咦?難道楚哥哥喜歡的是個男人?」趙長卿大為驚訝。

    楚渝笑罵,「閉嘴!你才喜歡男人呢!穆十五是蜀王之子,他琴術一流,連今上聽過他的琴後都讚歎不已,稱得上琴術大家。」

    趙長卿笑,「楚哥哥,你彈琴與穆公子比起來如何?」

    楚渝笑,「我志不在音律,不能相比。」

    「我也志不在音律。」趙長卿道,「琴聲大多悲涼,少有歡悅的。我覺著吹笛子比較好,尤其小調吹起來別提多帶勁兒了。」

    楚渝問,「你既不喜,學來做甚?」

    「拿出去顯擺。」

    楚越笑倒。

    最有音律天分的人不是趙長卿。

    蒼天無眼,趙梨子每日貪吃偷懶,竟有著讓蘇先生都驚豔的音律天分。趙長卿學許久的曲子,趙梨子摘片樹葉含在嘴裡就能吹出婉轉的音調。不過,趙梨子對音律沒啥興趣。小梨花兒掙了錢,給趙梨子裁身新衣,趙梨子跟著他姐來串門子,順便顯擺他的新衣衫。

    蘇先生端出果點,趙梨子是個坐不住的傢伙,他一手抓著糕,一面腆胸凸肚的在眾人面前晃,直晃得蘇白頭暈,苦惱道,「壞梨,你能不能好好的坐下說話啊。」

    趙梨子端起桂圓茶喝半盞,腆腆胸,左搖右晃地,「阿白,你小小年紀,別成天一幅小呆樣。」

    蘇白道,「壞梨,你屁股生瘡了嗎?」

    趙梨子抖抖兩道淡淡眉毛,對此污衊表示堅決否認與回擊,他對著蘇白道,「你屁股才生瘡!」

    「要不,你怎麼坐不住啊。」蘇白道。

    趙梨子將糕點一把塞進嘴裡,就要找蘇白算賬,蘇白立刻躲到母親身畔,蘇先生笑吟吟道,「敢在我面前動我兒子一根頭髮絲,我必拚命!」

    趙梨子哀嚎,對他姐與趙長卿道,「看到沒看到沒,啥叫慈母多敗兒啊!先生,你這樣可不對!你怎麼能偏心小鴿子!你可向來是我心中的蘇青天啊!」

    蘇先生直笑,「做母親的,哪有青天,個個偏心眼兒。」

    趙梨子狡辯,「我是教他知道大小。」

    蘇白奶聲奶氣地,「我才三歲,本來就很小。壞梨,你欺負小孩兒,多可恥啊。」

    趙梨子一指蘇白,咬牙道,「等你再找我玩兒,我非叫你知道什麼叫可恥!」又開始挺胸凸肚的在屋裡亂晃。

    小梨花兒忍無可忍,一拍桌子,喝道,「給我好好在椅子上坐著!」看人家蘇白,才三歲不知有多乖巧,就趙梨子,不帶他出來他哭天嚎地,帶他出來,只知丟臉。

    趙梨子不敢不聽他姐的,只得坐著椅子晃著兩條棉褲腿跟趙長卿說話,「卿妹妹,今天天陰的沉,我看肯定要下雪的。等下了雪,我去逮鳥,你去不?」

    趙長卿問,「這怎麼逮啊?又沒弓箭。」

    「哪裡還要弓箭!」趙梨子侃侃而談,「法子多的很,可以用短棍支個細眼篩子在院裡,篩子底下灑上小米。下了雪鳥雀沒吃的,見著小米下來吃,等它們飛到篩子底下吃小米時,你一拽短棍上的繩子,篩子立刻就能扣下。這不就捉住了麼。還有用鬧羊花、馬前子連帶著老酒一起泡小米,把泡好小米灑在院裡,鳥一吃就醉了,到時出來撿就行了。」

    「那在家逮不就得了麼?」

    「家裡鳥少,外頭鳥多,咱們多逮些,回家炸了吃,可香了。」趙梨子說著吸吸口水,道,「你看我姐,要是我出去瘋玩兒,她能揭了我的皮。我去逮麻雀,她就啥都不說。她也愛吃的不行。」

    小梨花兒立刻道,「家裡忙的很,你少攛掇卿妹妹,她是唸書的斯文人。」

    趙梨子將嘴一撇,「斯文什麼啊!那天我就說了句大實話,她可是打得我生疼。」自從趙長卿學琴,他家的雞的確是不下蛋了麼。說句大實話,也值得生氣。哎,女人哪,真是不可理喻的生物。可是,偏又生的這麼漂亮,蜜桃一樣的尖尖的臉孔,水汪汪的眼睛,漂亮的頭花漂亮的裙子,哪怕她的小拳頭打在身上有些疼,趙梨子覺著也是可以忍受的。好吧,如果是卿妹妹這樣漂亮的娃娃,哪怕多打他幾下,他也不是很介意。

    趙梨子舊事重提,趙長卿鬱悶道,「明明是你家養了三四年的老母雞,早不怎麼下蛋了。還怪我頭上!」

    趙梨子賊兮兮的笑,「在聽卿妹妹彈琴前,偶爾還能下個一兩個的。」

    趙長卿挽挽袖子,「你又皮癢了嗎?」

    趙梨子將肩膀湊過去,擠眉弄眼,「要給我捶背嗎?」

    趙長卿唇角抽搐,打都打不下去。

    小梨花兒半點不客氣,一腳將趙梨子踹飛,趙梨子一溜煙跑到門邊,一手斜支著門框,撅著屁股抱怨,「姐,你也太狠了吧!」

    小梨花兒怒,「看你這賤皮子,就是欠揍!」又喊他,「給我滾回來!」

    趙梨子講條件,「你不動手,我就過去。」

    小梨花氣的頭暈,道,「過來背書給先生聽。」

    把趙梨子喊住,小梨花兒揉著剛剛拍紅的手,柔聲細氣的跟蘇先生解釋道,「這小子跟著阿白學背書,背的流俐,就是不知道是什麼意思。這不是白背了嗎?先生,你能不能大概給他講講是何意思,也叫他學個做人道理。」

    小梨花兒是個有心人,蘇白常去找趙梨子玩兒,因為蘇白每天都會背書,小梨花兒便請蘇白教給趙梨子背。趙梨子背的倒是流暢,只是不解其意,問蘇白吧,蘇白也不大懂。只得來請教蘇先生。

    蘇先生好脾氣,並不介意,先叫趙梨子背來聽聽。

    趙梨子顛顛兒的跑到蘇先生身邊,咳了兩聲,清清嗓子,整理衣襟,要茶要水,直到看他姐又要發飆,趙梨子方昂首挺胸,扯著嗓子背起書來。

    蘇先生待他悉數背完,方一句一句的給他講解。

    趙梨子豎著耳朵聽過,問,「先生,你能教我算術嗎?」

    「嗯?」

    「學了算術以後會算賬,我就能去做賬房了。」趙梨子滿是羨慕,「聽說飯店裡的賬房,一月足有三兩銀子。我現在識字,再學學算賬,等再大些出去找個賬房差使,也省得天天在家挨我姐打罵。」

    小梨花兒氣,「你以為我喜歡打你。」

    「不是不是,是我皮癢,我欠揍。」趙梨子天生一幅油滑面皮,無端端極是欠扁。

    蘇先生道,「你有空的時候吧。」

    趙梨子連連道謝。

    及至趙家姐弟告辭,回了家,小梨花兒問他弟,「你怎麼總欺負卿妹妹啊!她對咱們多好,教咱們讀書認字,還常給你點心吃。」

    趙梨子對鏡攬妝,道,「姐,我特特穿了新衣去,你說卿妹妹怎麼就沒瞧出來呢。也沒讚我個一句半句。」

    小梨花兒道,「趙梨子,我問你話呢!」

    「可能是我新衣不大好看,卿妹妹沒瞧出來。」趙梨子自言自語,又埋怨道,「姐,你也真是,好容易給我做回新衣,不叫裁縫縫就罷了,叫娘給我縫也行啊,非得你給我縫。縫出來半點兒不好看。」

    趙梨子哼著調子,喊道,「娘,你另給我改改衣裳吧。等下了雪我跟卿妹妹出去玩兒,我得穿得鮮亮些。」

    小梨花兒年長兩歲,又是個極聰明的人,平日裡既能攬了生意維持一家人的生計,就絕非趙梨子這等缺心少肺的頑童。見趙梨子一直嘀咕衣裳好歹,小梨花兒心說莫不是這小子在打人家趙長卿的主意!只要一想到此種可能,小梨花兒頓時眼前發黑,恨不能把趙梨子大缷八塊。趙長卿待他們如同至親,恩深義重,尚未報答!趙長卿有情有義,他們該做一輩子朋友才是,不想這混小子竟然癩蛤蟆想吃天鵝肉!好大個狗膽!小梨花兒怒斥,「你這死蛤蟆!」

    趙梨子嘻嘻笑,「蛤蟆姐!蛤蟆姐!」

    小梨花兒氣暈。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54 PM

第48章 我輩之楷模

   小梨花兒問他弟,「你喜歡卿妹妹不?」

    趙梨子握著個梨子啃,頭朝天,想了想,「喜歡。」

    未待小梨花發怒,趙梨子轉頭,滿是疑惑的問,「姐,你不喜歡卿妹妹嗎?她多可愛啊,臉圓圓的,蜜桃一樣。眼睛水水的,葡萄一樣。還總有種甜甜的香味兒,像一種沒吃過的點心。打人也不是很疼,尤其生起氣來,臉頰鼓鼓的紅紅的,像秋天裡熟透的石榴。」

    趙梨子再三感嘆,「姐,你說卿妹妹多可愛啊,我有時候饞了果子,只要想一想她立刻就不饞了。」

    小梨花兒,「……」我為什麼要跟這樣的蠢貨認真啊!

    天氣果然如趙梨子所料下起雪來,凌氏卻不樂意趙長卿跟著趙梨子逮鳥,凌氏是一心想把閨女培養成小淑女的,說她,「想吃炸麻雀讓柳嫂子出去買兩籠子家裡炸了吃就是,大冷的天,凍著可怎麼辦?」

    「哪裡會凍著,我多穿衣裳就是了。」趙長卿磨菇著,「以前我聽爹爹說,爹爹小時候也常去逮麻雀的,是不是?」扯扯趙勇的袖子,叫趙勇給她說情。

    趙勇素來好說話,摸摸女兒的頭,笑道,「丫頭想去就去吧,天天悶家裡唸書,也沒什麼趣兒。小孩子家,哪有不喜歡玩兒的,咱們長卿平日裡夠乖的了。」

    「是啊是啊,外頭賣的麻雀跟我親自逮回來的一樣嗎?我一次逮個百八十隻回來孝敬母親吃。」

    說到底,趙家並非太講究的家庭。這一二年,凌氏又頗是疼愛趙長卿,想一想也就允了,笑道,「我八輩子沒吃過炸麻雀啊。你帶著柳兒去,玩兒會兒就回來。」

    趙長卿高興道,「知道啦!母親就等著吃炸麻雀吧!」

    「去跟蘇先生說一聲。」凌氏嘮叨一句,「看,又耽擱一日功課吧。」

    趙長卿笑,「朝廷還十天一沐呢,勞逸結合,以後學起來更快。」

    凌氏笑,「你是常有理。」

    過一時,趙長卿回來對凌氏道,「蘇先生說,阿白也想去,她不放心,帶著阿白一道去。母親,那我就不帶柳兒了,有蘇先生,不用擔心。」

    凌氏對蘇先生很是信服,笑,「隨你。」

    趙梨子一大早就來找趙長卿,趙長卿穿的是尋常的棉布衣裳,梳成包包頭,繫著髮帶,並未簪花。腳下怕濕,穿了一雙小小的羊皮靴。趙長卿跟趙老太太、凌氏打過招呼就與蘇先生蘇白出門了。

    趙梨子腰裡掛著個大布口袋,在門口等一會兒,小梨花兒也出來了,手裡還拿著兩把掃把。趙長卿微驚,笑,「梨花兒姐也去啊!」

    小梨花兒裝模作樣,「我去看著梨子,省得他不老實。」

    趙梨子挺著小胸脯,拆他姐的台,「玩兒就說玩兒啦,還總拿我做擋箭牌。」小梨花兒一瞪,趙梨子笑著撲過去,抱著他姐肩,蜜語甜言道,「姐,你平日裡那麼累,歇一歇也好啊。」小梨花兒微微感動,覺著沒白對趙梨子好,就聽趙梨子又說,「你歇好了,心情就好。心情好了,就不會總找我茬了。」

    小梨花兒微怒,「要不是你總找揍,難道我會揍你!」

    趙梨子嘻嘻笑,跑去拉趙長卿的手,道,「卿妹妹,我扶著你,小心地上滑。」

    趙長卿笑,「我沒事啊。」

    趙梨子捏捏趙長卿軟乎乎的小胖手,心里美滋滋的恨不能冒出泡泡,嘴裡道,「沒事也要小心啊。」趙梨子只顧得上瞎美,也沒注意腳下的路,趙長卿沒摔,他倒是左腳絆右腳,咣唧摔個狗啃泥。

    滑稽的模樣,連蘇白都笑了起來。

    趙梨子摔成個白眉毛,忙忙的抖著身上的雪,小梨花兒毆打一般給他弟拍雪,趙長卿拿著小帕子給他擦臉,道,「還說我呢,你自己小心些吧。」

    「誒誒。」趙梨子傻乎乎的笑著,半點不覺摔疼。只是他起來後再想拉人家趙長卿的小胖手,小梨花兒便道,「自己都走不穩,還拉卿妹妹,你剛剛就險些把她拽倒。」

    趙梨子只得伴在趙長卿一畔,讚美趙長卿,「卿妹妹,你手好軟啊,跟剛出籠的小花捲兒似的。」

    誇女孩子手漂亮,人家都是說指若白玉,削若青蔥!沒聽說過誰的手像小花捲兒的!這是什麼狗屁形容!趙長卿轉頭問,「梨花兒姐,梨子早上沒吃飯麼?」

    小梨花兒瞪趙梨子一眼,道,「別理他!足吃了兩碗飯!」

    趙梨子嗷嗷叫,「卿妹妹,我是說你手軟和。」

    趙長卿給他一拳,問,「還軟和不?」

    趙梨子笑,「軟,軟。」

    趙長卿無語。

    蘇先生笑,「梨子,你說阿白像元宵,又說長卿像花捲,那梨花兒像什麼?」

    趙梨子先跑開老遠,才一吐舌頭道,「我姐脾氣這麼辣,像胡椒唄。」

    小梨花兒都懶得再揍他,蘇白問,「壞梨,那你呢?」

    趙梨子哈哈大笑,高聲道,「這還用說,我本來就是梨子。皮薄肉脆汁水甜,還能潤喉利咽,雖是尋常水果,卻在尋常中透出不尋常,平凡中展現不平凡,正是我趙梨子也。」

    蘇白道,「你可真能吹牛!」

    小梨花兒直接想吐。

    拉不到趙長卿的小花捲兒胖手,趙長卿走路也就不老老實實的走了,他時不時斜身往雪地上滑一段,一會兒又攥個雪團丟人,主要目標對象就是趙長卿與小梨花兒。趙長卿小梨花兒都恨不能把趙梨子抓住打一頓。蘇白人小腿短,竟也有樣學樣,鬧個屁墩也不哭,爬起來追趙梨子。

    走了一路,有風也不覺冷,嘴裡呼出大團大團的熱氣,出了住宅區,已是地廣人稀處。天地皆是銀妝素裹,長空遼闊。趙梨子喲呵喲呵的叫起來,驚起飛鳥無數。

    小梨花兒喊,「你再叫就把鳥兒嚇跑了。」

    趙梨子叉腰,仰頭狂笑,「跑了也能再飛回來——嗚——」話還沒說完,就挨了兩個雪團,險些給砸得跌個跤。

    小梨花兒道,「想砸你已經很久了!」

    趙長卿道,「特欠揍。」

    蘇白跟著幫腔,「就是就是。」

    趙梨子氣煞,指著蘇白,「個叛徒!竟然跟丫頭片子們一夥!」剛剛還一口一個梨子哥呢!

    丫頭片子的話剛一落,趙梨子險些給雪團埋起來。還沒捉麻雀,大家先鬧成一團。

    蘇白還給趙梨子上政治課,「你怎麼能瞧不起女人呢?我娘娘,梨花兒姐姐,卿姐姐,都是女的啊。你看,挨揍了吧。」蘇白就很尊重女人。

    趙梨子把身上的雪扒拉掉,丟給蘇白個掃把,撅撅嘴,道,「我是不跟丫頭片子一般見識,讓著她們!快,把雪掃出來。」

    蘇白還沒掃把高,趙長卿道,「我來掃吧。」

    小梨花兒很有經驗,「得掃老大一片,梨子跟卿妹妹先掃,一會兒我跟蘇先生換你們。」

    清理出一塊空地,趙梨子從布袋的葫蘆裡倒出酒香味濃濃的小米,握在手裡捻開來灑在空地上,道,「等著吧,一會兒就有鳥雀來吃了。」

    閒來無聊,大家又開始堆雪人。過一會兒,蘇白就要跑過去瞧瞧,一時跑回來喊道,「梨子哥,真的有鳥醉倒了啊!我現在把鳥撿出來成不成?」

    趙梨子得意道,「等一會兒有更多的鳥兒,你再去撿。」傻小子真沒見識,捉個鳥就眼睛都瞪圓啦。

    蘇白乖乖應了。

    趙梨子指著剛堆成的胖雪人道,「這個是卿妹妹。來來,咱們再堆個趙梨子。」

    小梨花兒道,「堆也是堆我,且輪不到你呢。去,再滾個大雪球過來!」

    趙長卿笑道,「不知這堆雪人是從什麼時候流傳下來的。」

    小梨花兒道,「蘇先生肯定知道。」

    趙梨子道,「我不信!要說書上的事先生都知道,我是服的!難道連雪人的事先生都知道!」

    蘇先生從挎袋裡拿出一個葫蘆,打開來喝了一口笑,「以前有野史記載,說大鳳朝武皇帝每次雪後都喜歡堆雪人,大鳳朝官民頗好此風。應該是從大鳳朝開始的。」

    趙梨子哀嚎,「沒天理沒天理,先生連這個都知道!」

    小梨花兒白他一眼,「你以為都跟你似的笨蛋!」她就喜歡有學問又心善的人,小梨花兒道,「先生,有一回我經過茶館,聽那裡面的說書先生說書,說的是大鳳朝武皇帝的故事。說書先生說大鳳朝武皇帝的姐姐是一個赫赫大將軍,難道以前女人也能帶兵打仗嗎?」

    蘇先生笑,「是啊,那時候女人有功績,亦可封爵做官。」

    小梨花兒頗是神往,「怪道都說武皇帝聖明呢。」

    趙梨子緊張兮兮,「女人都能做官,那男人做啥?難道在家生孩子做飯!聖明個啥啊,叫女人把男人的飯碗都搶了!」

    趙長卿鄙視的看趙梨子一眼,「母雞還能下個蛋,你會生孩子嗎?」

    趙梨子瞪眼,「卿妹妹,你是諷刺我人不如雞?」

    趙長卿笑眯眯,「你自己說的,我可沒說。」

    趙梨子慶幸,「幸虧咱們沒生在大鳳朝啊,不然哪裡還有我的活路,哦吼吼吼吼吼——」手舞足蹈的跑了,招呼蘇白,「小鴿子,咱們撿鳥去!」

    趙梨子逮鳥是老手了,不一時就逮了許多。趙梨子又圍在蘇先生身邊,擦前蹭後的問,「先生,你剛剛喝的什麼啊?」

    蘇先生笑,「酒,你要喝麼?」

    趙梨子笑著湊的更近,「先生給我喝,我就喝。」

    蘇先生笑吟吟,「不給。」

    趙梨子碰一鼻子灰,忽聽頭頂一陣鷹唳,他歡呼著抬頭看,只看到天空幾個小黑點盤旋,趙梨子興奮的揮舞手臂喊道,「哦!哦!哦!是鷹啊!」

    蘇白也跟著奶聲奶氣的喊,「是大鷹啊!」

    小梨花兒與趙長卿也跟著朝天上看,唯蘇先生向後轉身,遠方一行浩浩馬隊簇擁而來。

    蘇先生連忙去拉幾個孩子,道,「有馬過來,邊上站!」

    趙長卿扭頭看來人,彎起眼睛就笑了,揮起手喊,「楚哥哥楚姐姐!」

    楚渝真沒認出趙長卿,勒住馬笑問,「你怎麼在這兒!」

    「我出來逮鳥啊!」趙長卿玩兒的小臉兒紅撲撲,鼻尖兒上沁了汗珠,仰頭笑問,「你們這是去打獵嗎?」

    楚渝一身獵裝,頭束金裝,俊俏威風,笑,「要不要一道去?」

    「我不去啦!多打點獵物回來啊!」趙長卿見這一群人皆衣著錦繡,知道都是楚家的朋友,打聲招呼,趙長卿揮揮手。楚渝頜首揚鞭,一群人策馬揚塵而去。

    趙梨子驚嘆不已,問,「卿妹妹,那是誰啊?」

    「楚將軍家的公子,我就認得楚哥哥楚姐姐,餘下的也不認得。」趙長卿道。

    望著遠走的馬隊,趙梨子感嘆,「大丈夫當如是啊!」

    蘇先生微微挑眉,小梨花兒趁機教導趙梨子,「你好生唸書,以後不怕沒出息。」

    趙梨子苦巴著一張臉,「唸書有啥用,關鍵得有個好爹啊!姐,你看他們帶的那大狗,多威風啊!還有天上的大鷹!哦哦哦哦,以後我要能有這麼一隻大鷹,死也甘願哪!」

    趙梨子握著拳頭高聲道,「肥馬輕裘,斗鷹走狗,錦繡風流,遊戲人生,實乃我輩之楷模也!」

    小梨花兒一腳將他踹飛,怒道,「撿鳥去!」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2:59 PM

第49章 趙長卿,你準備好了嗎

   一行人過了晌午方拎著滿袋子的鳥雀回家。

    趙長卿兩輩子頭一遭這樣放鬆,可以自由自在無憂無慮的在雪地裡跑一跑,北風掠過耳際都不會覺著有絲毫的寒冷。此時,她才真正覺著,煙灰色的天空都這樣的遼闊,彷彿靈魂都被滌盪一清。

    她平生第一次,輕鬆放肆的如同一個孩子。

    連趙梨子都覺著趙長卿與以往有些不同,他雖說不上來那種感覺,卻能感受到趙長卿心中的喜悅,笑著拉趙長卿軟軟的小手道,「卿妹妹,你要是喜歡逮鳥兒,明天我再帶你來。」

    趙長卿笑,「天天來有什麼意思,明天一放晴,雪也要化了。」

    趙梨子道,「那咱們下回下了雪再來。」

    「好啊。」趙長卿願意享受自己的童年,那些匆匆流逝的歲月,如今皆已重新來過,實在沒有理由不珍惜。趙長卿轉頭笑問,「先生,外面什麼樣啊?帝都什麼樣?」

    蘇先生笑,「南北各有風情,若說帝都,繁華錦繡,人煙鼎沸,遠勝邊城。」

    趙梨子問,「是不是有許多好吃的點心果子啊?」

    「對啊。」蘇先生牽著蘇白的小手,笑道,「若說求功名富貴,那是好地方。」

    趙長卿雙手背在身後,小靴子一下一下的踢著腳下的積雪,道,「春闈就是在帝都城。不過,我是女孩子,不用考功名,不知何時能出去看一看外頭的天地呢。」上輩子,她到死都未能踏出邊城。那時,原本以為凌騰高中之後,她便會去帝都與凌騰一道生活。私下裡還擔心一口鄉音被帝都人瞧不起,趙長卿私下苦練帝都話,不想凌騰高中之中並不需她到帝都陪伴,凌家亦需她在老家做牛做馬……如今,她早已將凌騰之事放開,或者因為上輩子活的太窩囊,物極必反,趙長卿竟是如此的嚮往邊城外的天空。

    小梨花兒卻有不同意見,她道,「外頭雖好,咱們家在邊城呢。外頭沒個親人朋友,縱使山好水好,想必也寂寞。」

    趙長卿笑,「只是去看看,又不是不回來。不然,若一輩子只在邊城,沒去過江南水鄉,沒見識過帝都富貴,到死時一想,一輩子匆匆而過,才是寂寞呢。」

    小梨花兒道,「那也得很久以後了,在邊城,咱們自家門口做些小生意容易,若是去了外處,怕是謀生不易。」

    趙長卿嘆,「是啊。」如蘇先生這樣有本事的人,到了邊城,都只能做夫子謀取生活所需,如她,豈不更是難上加難了。嘆一回氣,趙長卿笑,「去不去得了也不要緊,咱們先想想唄,反正做夢又不要錢。」

    趙梨子道,「這也不難。以後我把我姐編的籃子賣到全國各地,你們願意到哪兒去,我都帶你們去。不要說江南帝都了,就是西蠻北涼南越,都是我趙梨子一句話的事。」

    小梨花兒笑,「雖說做夢不要錢,你也少白天發夢。」

    趙梨子將嘴一撇,對他姐頗是不滿,撅著嘴道,「姐,你別總瞧不起我,成不成?你再這樣,以後不帶你出去,我只帶卿妹妹!」

    「你就吹吧。」小梨花兒根本半點不信。

    趙梨子氣呼呼的哼一聲,趙長卿笑,「梨子以後肯定能發大財的。」

    趙梨子立刻轉怒為喜,笑,「是吧是吧!我就知道卿妹妹有眼光。」小女孩兒的信任讓趙梨子的自信心得到空前膨脹,他情不自禁的高高腆起自己的小胸脯。

    小梨花兒道,「卿妹妹是安慰你,莫要當真。」

    「卿妹妹明明說的是真心話!」

    姐弟兩個一路走一路吵,到家門口,小梨花兒道,「卿妹妹,鳥雀給你吧。」

    趙長卿笑,「咱們中午都沒吃飯,先來我家吃飯。鳥雀我叫柳嫂子收拾出來,一家一半。」

    小梨花兒道,「我跟梨子回家吃就行了。」

    趙梨子歡呼道,「姐,那你自己回家吃吧。我跟卿妹妹一起吃。」

    小梨花兒瞪趙梨子,趙長卿一拉她的手,小梨花兒也笑了,不再客套腔,一併跟著趙長卿家去了。

    趙長卿先去見過老太太和凌氏,二人見她回來,忙叫丫環上茶上飯。

    趙長卿笑道,「梨花兒與梨子、蘇先生、阿白也都沒吃呢。祖母、母親,我在蘇先生屋裡跟她們一起吃飯就成。」

    看趙長卿歡歡喜喜的回來,凌氏叮囑道,「那就去吧。我叫柳嫂子給你們留了飯食,若是冷了,叫她溫一溫,別吃涼的傷了脾胃。廚下煮了紅糖薑湯水,一人喝一碗,出去這大半天,凍著又是藥錢。」

    趙長卿回到蘇先生屋裡,見蘇先生已端了紅糖薑絲水回來,叫趙長卿洗了手臉,幾人圍著炭盆喝紅糖姜水。一碗熱騰騰的紅糖姜水下去,渾身有說不出的暖和。

    過一時,柳嫂子送來飯菜,大家一併吃了。

    用過飯菜,小梨花兒就帶著趙梨子告辭,趙梨子頗是依依不捨,道,「卿妹妹,我跟我姐回去編籃子了,趕明兒有空我再找你玩兒。」

    趙長卿笑應,送他們到大門口。

    倒是傍晚十分,楚渝差人送了一隻狍子兩隻兔子過來,凌氏笑著謝過,將將軍府來人打發走後喚了趙長卿到跟前問,「好端端的,怎麼將軍府給咱們送狍子來啊?」除了趙長卿,家裡沒人跟將軍府的人有交情。

    趙長卿笑,「今天我們逮鳥時,正巧碰到楚哥哥楚姐姐他們去打獵,這是見者有份。」

    凌氏笑,「什麼見者有份?虧你說的出口。記得見著人家跟人家道聲謝。真是太客氣了。」

    「我知道了。」趙長卿笑,「我叫柳嫂子把鳥雀收拾好分一半給梨花兒姐,順帶再給他們一隻兔子吧。」

    遠親不如近鄰,雖說趙大是個爛賭鬼,家裡幾個孩子都很懂事,杏嫂子又是個好性氣的。凌氏笑,「說的是,你們常一塊兒玩兒的,拿一隻給他們吧。哎,說來梨花兒比你還大三歲,個頭兒比你高不了多少,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呢。」凌氏也是做母親的人,話到最後,亦有幾分嘆息。

    趙長卿則笑道,「少年窮不叫窮,梨花兒能幹,梨子機伶,待熬過這幾年,杏嫂子的好日子就來了。」

    凌氏摸摸女兒柔嫩的臉龐,忽然聽趙長卿叫道,「唉呀,母親,母親,你看!」指著炕上的趙長寧道,「寧哥兒會走了。」果然見趙長寧搖搖擺擺的邁著小短腿過來,見趙長卿伸手,笑呵呵的一把撲到姐姐懷裡。

    趙長卿忙雙手接住他,抱他在懷裡笑著親一口,高興道,「寧哥兒竟然會走了,這才十個多點兒月呢。」

    凌氏亦是驚喜,「是啊!腿真巧!」

    趙長卿笑,「母親,我看寧哥兒脾氣好,懂事的很,母親有段日子沒去看老祖宗了。乾脆下月帶著寧哥兒,咱們同祖母一道過去,也叫老祖宗看一看咱們寧哥兒。」

    凌氏笑,「也好。」

    一畔的趙蓉聽到此話,爬到凌氏身畔扒了上去,凌氏抱著香香軟軟的小女兒,笑,「乾脆一併帶著蓉姐兒去。」

    趙長卿道,「按理是這樣再好不過。只是寧哥兒剛剛會走,到底走不結實,少不得母親照看。若是連蓉姐兒一併帶去,她還不會走呢,得時時抱在懷裡。祖母這麼大的年紀,可誰抱蓉姐兒呢。更別說朱家又不自家,寧哥兒蓉姐兒出門的時候不多,萬一去了哭鬧起來怎麼辦?寧哥兒一個還好哄,再加個蓉姐兒,如何受得了?還是等蓉姐兒再大些,起碼會走了,再一道帶她去。」

    凌氏想想,卻也有理,笑,「那就先帶寧哥兒去。」

    趙蓉眼中噴火。

    趙長卿不理會她,另尋件事來說,道,「母親,我的襪子也快做好了。做了兩雙,一雙是給老祖宗的,一雙是給曾外祖父的。曾外祖父的壽辰就在下月,我一併帶過去,母親,你說好不?」

    凌氏無比欣慰,笑道,「你這樣懂事,再沒有不好的。」

    其實,趙長卿最大的優點不是聰明懂事,而是耐心。

    在趙長卿搬到新屋子時,她想著弄幅字畫充充門面,偏生又不想花太多銀子,自己的字尚拿不出手,索性跟蘇先生求字。蘇先生便送了幅對聯給她:若有恆,何須三更起半夜眠;最無益,莫過一日曝十日寒。

    趙長卿掛在牆壁上,每天看一回,心中似有所得。

    *****

    時光飛逝,當朱老太太第三年收到趙長卿孝敬上來的針線時,吩咐丫環取了水晶眼鏡戴上細瞧著棉襪上的針線繡花時,不禁讚道,「卿丫頭真真是一雙巧手,這才幾歲,做得這樣的好針線。」

    趙長卿已經八歲,幼時的嬰兒肥漸漸褪去,一張漂亮的小臉兒如同鮮花蓓蕾。她眼睛彎彎,唇角抿起淺淺的笑,聲音清脆動聽,帶著一股子爽俐,「曾外祖父的壽辰在十一月,老祖宗一向待我好,我總想著孝敬些什麼。又覺著老祖宗福壽雙全,什麼都不缺,就做些針線。雖不一定有針線房的姐姐們手藝好,到底是我的心意。」

    朱老太太笑,「這就很好。你祖母的手藝啊,是後繼有人了。」

    趙老太太笑,「是啊,卿丫頭比我少時心靈,我像她這樣大的時候可沒她這樣的好手藝。」

    朱老太太笑對趙長卿道,「你曾外祖父不在家,等他回來,我叫人把東西給他送過去,他一定喜歡。」初時朱老太太只當趙長卿是感念老頭子送她玉玦的事,不想此後趙長卿年年皆有針線孝敬,都是自己做的針線,不是多麼貴重,卻讓人覺著貼心。朱老太太暗嘆,這是個有良心的丫頭啊,你對她一點好,她便記在心裡。

    多麼難得。

    朱鈴十二歲,也已經是亭亭玉立的大姑娘,跟在一畔笑道,「卿妹妹年紀雖小,針線遠勝我們,上回我生辰,她送我的荷包我帶出去,好幾個姐妹見了都贊,說這花樣子新鮮。還有人跟我討花樣子來著。」

    趙長卿笑道,「我也就這上頭略略好些,每次姐姐的詩會,我必是墊底的,幸而姐姐總肯周全我。若是姐姐喜歡,我叫柳兒把花樣子給姐姐送來。」

    朱鈴笑道,「簡直再好不過,我先謝過妹妹了。」

    趙蓉也已經四歲,她眉宇間與趙長卿有些肖似,只是不似趙長卿幼時圓潤。趙蓉最司梳妝打扮,小小的一張臉,經她點化出來,漂亮如同晨間露珠,她奶聲奶氣道,「鈴姐姐,我也在跟先生學詩書了。以後鈴姐姐開詩會,我能跟姐姐一道來嗎?」

    朱鈴笑道,「你儘管來就是。我叫人準備好吃的點心給你。」

    趙蓉甜甜一笑,「謝謝鈴姐姐。」

    袁氏對凌氏道,「蓉丫頭這麼小,就開始唸書了不成?」朱家書香門第,子弟皆是六歲啟蒙。當然,啟蒙前,袁氏也會教導兒女一些簡單的蒙學書冊。這事,放在書得門第尋常。趙家不過軍戶之門,卻肯這樣調理女兒,袁氏當真是刮目相看。

    凌氏給兒子擦擦唇角的糕點屑,笑,「這丫頭在家沒事,她姐姐跟著先生唸書,她便跟著在一畔聽著。前些日子要紙要筆非要學認字,不應又要哭鬧,我便隨她去了。有一回長卿跟著先生學詩,她有樣學樣的念了四句,聽先生說,倒比長卿做的更好。」

    袁氏深覺稀奇,「竟有此事?」

    凌氏笑,「我也不懂這些詩啊詞的,先生那樣說,誰知道呢。」心裡卻很是自豪,原想著大女兒已夠出眾,不想小女兒才智亦不遜於大女兒。

    朱鈴聽了也有些好奇,她拉著趙蓉的手問,「蓉妹妹,你做的什麼好詩,跟姐姐唸唸。」

    趙蓉便道,「不是妖嬈爭世觀,生來傲骨佔霜寒。 心隨騷客陶公意,盡在千家萬壑巒。」

    朱鈴嚇一跳,上下打量趙蓉片刻,連聲讚道,「蓉妹妹這麼小就能做得如此好詩,跟妹妹一比,姐姐真是白念了這些年的書。下次詩會,定要請妹妹來的。」

    袁氏笑道,「我看,多少男孩子像蓉姐兒這麼大的時候,也不會做詩呢。蓉姐兒,你才唸書,就會做詩了啊。」

    朱鈴歪著頭,眼中透出迷茫之色,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先生一講,我就似明白似的。先生叫做詩,一想就能想出來。」

    朱老太太笑道,「我記得你姑媽說過,蓉丫頭抓周時抓著筆墨不放,興許就有這根筋。」

    趙老太太笑,「是啊,我也這麼說。卿丫頭小時候也是這樣,死活要學人唸書,後來看她真正喜歡,就給她請了先生。如今蓉丫頭也喜唸書,哎,孩子喜歡,女孩兒家,唸書明理,想念都隨她們去,無非就是廢些筆墨。家裡節儉些,什麼都有了。」

    袁氏最不喜聽趙老太太說什麼節儉之類的話,仿似來哭窮似的。袁氏一笑,道,「若蓉姐兒是個兒子,姑媽與弟妹只管等著誥命帶就是。」

    凌氏笑,「蓉姐兒與寧哥兒同胞的兄妹,寧哥兒對於書本卻是半點興趣都無。叫他跟著姐妹們一道唸書,他倒是天天跑出去瘋玩,耍刀耍槍的沒個安靜的時候。」

    趙長寧憨憨道,「娘,唸書悶的很,一坐老半天。」

    袁氏笑,「有這麼兩個千伶百俐的女兒,連我都羨慕弟妹羨慕的緊。寧哥兒男孩子,以後是要接他爹的差使的,喜歡耍刀弄槍豈不正對了脾性。」

    「哎,嫂子不知我的難處。」凌氏笑著奉承袁氏,「我聽說慶哥兒唸書極好,聽我娘家侄兒說,慶哥兒要考秀才了都。」

    袁氏笑意漸濃,「沒這回事。不過是幾個清客吹捧他罷了,他才念了幾年書,哪敢跟秀才先生比。倒是弟妹娘家侄兒,叫騰哥兒的,那孩子乖巧的很。有幾回騰哥兒與慶哥兒一道來溫書,極有禮數,慶哥兒常與我說,班上那麼些孩子,騰哥兒功課很是不錯。」

    凌氏笑,「難得他們這樣投緣,這同窗情分可是難得,若是日後能一道考取功名,真是一樁雅事。」

    袁氏笑,「誰說不是呢。」

    說了半晌話,中午用過飯,趙家一家子方告辭離去。

    袁氏感嘆,「姑媽家這兩個孫女,真是常人難及。難得弟妹捨得請先生調理,唸過書的孩子,說話行事都透著那麼股子大方。」看著趙長卿長大,如今趙蓉小小年紀,又有詩文天分。她們這樣的人家,並非小門小戶那般重男輕女,故此,袁氏頗多感慨。有這麼兩個出挑的女兒,雖說真正的高門大戶攀不上,但,結兩門殷實好親簡直易如反掌。

    朱鈴笑道,「是啊,原本覺著卿妹妹已是極好的,如今蓉妹妹這樣小的年紀就已通詩詞,更是難得。」

    朱老太太默然一笑,「你們都是姐妹,好生相處。」

    朱鈴笑應。

    回程時,趙長卿同趙老太太一車,趙蓉趙長寧同凌氏一車。

    趙蓉同凌氏商量,「娘親,明年我就五歲了,我也想自己住,像姐姐那樣。」重生以來跌了多少跟頭,趙蓉總算學了乖,一直忍到四歲才展示自己的天才。

    凌氏笑,「這天寒地凍的又快過年了,待開春暖和了再說吧。你姐姐邊兒上還有一間,不如收拾收拾你搬進去。那是三間屋子,你住最西邊兒那間,中間小廳你跟你姐姐共用,姐妹兩個也親近。」

    「母親,我想跟母親住嘛。」趙蓉才不樂意同趙長卿住對間。

    兒女爭氣,凌氏脾氣亦越發柔和,笑問,「那你是看上哪兒了?」

    「阿寧住在母親的東耳房,我住西耳房如何?」趙蓉笑,「我想跟母親一起住。」自打週歲起,趙蓉就被挪到老太太隔間兒住,是以前趙長卿住過的地方。她卻是想與凌氏住的近些,這個家,畢竟是凌氏來當。重生以前,她與母親那樣的親密,如今這一切,都被趙長卿奪去,趙蓉如何甘心。

    趙長寧道,「娘,那我跟姐姐住好不好?」他自小就跟姐姐好。

    凌氏笑嗔,「沒聽說過小子跟閨女住對間的,你給我老實的住東耳房。」現在兒子還小,待兒子大些,屋子都有些不夠住。

    趙長寧氣餒,趙蓉說他,「平日裡在家忒個話多,怎麼去了老祖宗面前一句話都不說,就知道聽糕,看你一個人吃了大半盤子糕,也不怕撐著。」

    「你們天天詩啊畫的,我又不懂。」趙長寧翻個白眼道,「那糕也不是很好吃,姐姐上回給我炸的鮮奶棍兒才好吃呢。」

    趙蓉素來好強,道,「我是說你想吃回家吃,別在人家露出這樣貪吃的嘴臉來,怪丟人的。」

    趙長寧道,「就吃兩塊糕就丟臉啦!那糕擺在那兒,本就是讓人吃的!老祖宗都沒說我丟臉,還輪不到你來說!以後來準叫我阿寧,要叫大哥,知道不?」

    趙蓉道,「你可得有個大哥的樣才好!」

    趙長寧不管有沒有做大哥的樣,他揮揮拳頭道,「你再叫我名子,我非揍你不可!」

    趙蓉立刻告狀,「娘,你看他!」

    「阿寧,你做哥哥的,得讓著妹妹。」

    趙長寧瞪趙蓉一眼,道,「誰叫她不叫我哥哥的,誰家的妹妹似她似的。她不聽話,我就教訓她!」

    凌氏笑,「好了,這也值得吵吵。蓉兒,以後你叫阿寧哥哥,別叫他名字子。你哥正是要面子的時候呢。阿寧,你既是做哥哥的,就不能欺負妹妹,知道不?」

    趙長寧哼一聲,「看她聽不聽話了!」

    趙蓉寸步不讓,道,「你也拿出做哥哥的樣子來才好。只知道說別人不是。」

    趙長寧臭著臉不說話。

    趙蓉朝母親使個眼色,凌氏瞧見兒子的小臭臉兒,悄然一笑。

    趙蓉將臉頰倚在母親胳膊上,充滿依賴。

    自從趙蓉滿週歲以來,凌氏對乖巧的小女兒有一種發自內心的憐愛之情。趙蓉小小的面孔倚在凌氏的胳膊上,凌氏笑,「好,那就跟娘親一起住。」又問她,「書唸到哪兒了?」

    「《百家姓》《千字文》已經背會了,先生想教我四書五經,我想著,我又不用學來科舉。娘親,我喜歡詩詞,就請先生給我講解詩詞,先生已經應了。」

    凌氏自身沒多大學問,不過,經過趙長卿進步的事,凌氏多少也懂得一些,道,「你姐姐當時四書五經都是學了的。」

    趙蓉笑,「我看姐姐常參加詩會什麼的,可見學詩詞更重要啊。再說了,我不大喜歡四書五經。娘親,我想學好詩詞,在外頭做了好詩給娘親爭氣。我覺著,如果姐姐初時就一心一意學習詩詞,現在肯定能做出好詩來。」

    凌氏一想,也有道理,摸摸趙蓉的小臉兒道,「跟你姐姐小時候一樣聰明。」

    趙蓉淺淺一笑,「比起姐姐,我還差的遠呢。」

    「你年紀還小呢,慢慢來,急什麼。」

    趙蓉笑,「我聽母親的。」那些失去的寵愛,那些失去的時間,她會一點一點的再重新奪回來。

    趙長卿,你準備好了嗎?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05 PM

第50章  當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上不欺天,下不虧心

    回家後,趙長寧臉色依舊臭的可以。

    趙長卿自來喜歡這個弟弟,笑著拉他的手,問,「怎麼了?」

    趙長寧孩童脾氣,心下尚存不住事,大聲道,「我就在老祖宗家裡吃了幾塊糕,那沒大沒小的丫頭就說我貪吃丟臉!氣死我了!」

    趙長卿笑,「這有什麼可氣的。點心放在桌子上,就是給人吃的。譬如梨果來找你玩兒,你拿糕給梨果吃,他客套不吃,你高興呢?還是他大方的吃糕,你高興呢?」

    趙長寧道,「我給他,就是叫他吃的,客氣什麼。」

    趙長卿笑,「那就是了,沒事,老祖宗家的點心擺那裡,就是叫人吃的。我也吃了,你看到沒?」

    趙長寧這才笑了,「看到了。老祖宗家的糕味兒不錯,我才多吃了幾塊。姐,你就是比那沒大沒小的丫頭好。」

    原本只是小事一樁,趙蓉也並不覺什麼,只是趙長卿這樣顛倒黑白,趙蓉忍不住道,「姐,你不能這樣總是縱著大哥。咱們是去別人家做客的,怎麼能不顧體面一味吃東西呢?何況長輩們都在,到底不大雅相。」

    趙長卿接過柳兒端上來姜蜜水,笑道,「老祖宗家並非外處,咱們月月跟祖母過去請安,隨意一些沒什麼。若是去了外人家,寧哥兒,你會吃這許多糕麼?」

    「不會,姐姐以前教過我,只有親近的人家才能隨意。若是不熟的人家,就要事事客氣。」雖然不大明白是什麼意思,趙長寧並不笨,趙長卿的話他都記著呢。

    趙蓉頓時一噎。

    凌氏笑,「好了,一點點小事,也值當家來再說。都少說兩句,吵得人頭疼。」孩子多了就這樣不好,天天嘰嘰喳喳跟小鳥兒似的,沒個安靜時候。尤其他家孩子,人小鬼大,更是難應付。

    趙長寧對著趙蓉哼一聲,又叫柳兒再倒一盞姜蜜水給他喝。喝了兩盞姜蜜水,坐了不大會兒工夫,趙長寧有些坐不住,對趙長卿道,「姐,咱們去找先生玩兒吧。」

    趙長卿笑,「你小心阿白抓了你學認字。」蘇白年長趙長寧兩歲,很有做小先生的資質。

    趙長寧笑,「不怕不怕,這會兒下午了,阿白哥肯定在背先生留給他的功課,他沒空管我。再說,也不是只興他考我字,我還要考他拳腳呢。」

    凌氏笑,「還有臉說呢,阿白好意教你認字,你當用心學才好。」就這麼一個兒子,卻沒兩個女兒的靈性。好在家裡本就是軍戶,以後趙長寧自有差使,也不一定非要唸書考功名。

    趙長寧道,「娘,我天天在跟爹學拳腳呢。」拽著趙長卿跑了。

    路上,趙長寧跟姐姐嘟囔,「那臭丫頭明年要搬到西耳房住了。娘說叫她跟姐你住,她還不樂意。我想跟姐姐住,娘不讓。」

    趙長卿笑,「咱們沒住一塊兒,難道就離的遠了。你找我不過多走兩步路的事兒。」

    趙長寧笑,「要是能跟姐你天天住一起才好呢。」

    兩人說著就到了蘇先生的院裡。

    趙長寧小蘇白兩歲,他略略懂事時就喜歡粘著趙長卿,趙長卿唸書常帶他在身邊與蘇白作伴。除了趙梨子,謝白沒什麼玩伴,故此,趙長寧雖小,也算個小弟弟,聊勝於無。如今趙長寧四歲,倒比較能勝任玩伴一職了。

    趙長寧見了蘇先生很有規矩,還有模有樣的抱拳作禮,「先生。」

    蘇先生笑,「阿白頭晌還說,昨天教你認字,還沒認兩個,你就尿遁了。你這是方便好了?」

    蘇先生的性子依舊惡劣,趙長寧是個粗率脾性也有幾分不好意思,笑,「方便好了方便好了。我是來找阿白哥,教他拳腳的。」三人行必有我師,趙長寧雖說唸書不在行,如今已跟著趙勇學些拳腳,自以為天下無敵,常在蘇白跟前顯擺。尤其蘇白教他認字,趙長寧學的不爽,覺著做先生比較好,便自封為蘇白的武先生。如此,蘇白教他認字,他教蘇白習拳腳,也省得他矮蘇白一頭。

    蘇先生笑,「玩兒就說玩兒了,去吧,我又不是不讓你們玩兒。」

    蘇白笑,「娘,那我就跟阿寧去了。」

    趙長寧與蘇白走到屋外才說,「我是真的找阿白哥習拳腳的。」

    蘇白道,「你怎麼不在屋裡跟我娘說。」

    趙長寧一吐舌頭,「先生說啥就是啥了,要是萬一她不高興,又叫我喝苦湯藥。」蘇先生才學了得,更讓人意外的是,她醫術也相當可以,以往蘇白有些小問題,都是蘇先生給蘇白開藥。有回趙長寧生病,凌氏就請蘇先生給開了幅方子,三劑見效。其實,喝了頭一劑,趙長寧就見好了,他小小人兒,不喜歡喝藥,便口出狂言,「本來沒啥病,是藥三分毒,不用吃,我已經好了。」之後,死都不肯吃後面兩幅藥。凌氏寵兒子,覺著他快好了,便也沒強他。結果,之後趙長寧沒隔幾日又病了。凌氏只得再求蘇先生開藥。

    據趙長寧說,他喝了三劑藥,足有半個月舌頭都是麻的,只知苦味兒,別的啥味兒都嘗不出來。

    小孩子吃些苦頭便極有教訓,趙長寧不知是他口出狂言得罪了蘇先生,不過,會開苦藥的蘇先生無疑成為趙長寧相當懼怕的人之一。

    趙長寧與蘇白跑去找梨子梨果兄弟玩兒。

    趙長卿同蘇先生說話,見蘇先生書案上擺著紙墨,趙長卿過去拿起來看,笑問,「先生這是在寫什麼?」

    蘇先生笑,「二姑娘偏愛詩詞,我整理出些書目。其實,詩詞之道,其中多有用典之處。熟讀唐詩三百首,只是剛剛入門。想做得好詩,必要有基礎,這基礎並不指唸過多少詩詞,而是有多大的學問。二姑娘不喜四書五經,亦不愛諸子百家、歷代古文,如此想要做出好詩實談何容易。」不過,她只是趙家出銀子聘來的先生,趙蓉想學什麼,她教什麼就是。

    趙長卿道,「不是妖嬈爭世觀,生來傲骨佔清寒。心隨騷客陶公意,盡在千家萬壑巒。」

    「好端端的怎麼念起詩來了,莫不是太祟敬先生,時時口中吟誦。」蘇先生笑著打趣。

    「今天趙蓉在朱家大出風頭,說這詩是她做的,頓時傾倒一片。」趙長卿簡直對趙蓉無語,原本只是覺著趙蓉掐尖兒要強,心性逼仄,不想連欺師盜詩的事都幹的出來。趙長卿實在懷疑趙蓉上輩子的才名是不是都是這麼來的。

    蘇先生微微驚訝,繼而笑道,「萬轉千回蕊緒繁,嬌黃絹色讓人憐。香馨悄誘蝴蝶舞,柔態靜迎仙子觀。玉鉤提起冰壺水,金簪挑開公主簾。秋暮落霞羞匿影,落得明月自纏綿。她自己的詩也很不錯,焉何要用我的?」

    「趙蓉的詩寫形寫色,婉轉纏綿,不過小兒女情態。自然不如先生的詩一語入神,更有風骨。」趙長卿做詩上不大行,不過唸書這幾年,也頗有些品味眼光。

    蘇先生一笑,「不想二姑娘這般不自信哪。」搖搖頭,遂不再多言。

    趙長卿道,「先生也莫惱,我給先生提個醒,只是以後別在她面前作詩就是了。」

    蘇先生挑挑眉,「這有什麼。有錢人家養的清客幕僚相公們,都是干這個的。緊急關頭給主家捉刀代筆,實乃份內之事。不過,以後趙蓉若要用的我詩,可是要另出銀子的。」

    「先生不氣就好。」趙長卿嘆口氣。

    蘇先生反過來勸趙長卿,「詩詞這些東西,不當吃不當穿的,偶爾寫來了過一樂罷了。我少時與姐妹們也喜歡寫個詩填個詞的,外頭閨秀千金們舉行的詩宴花宴更是不計其數。那時拔個頭籌也會自得自喜,高興好一陣。後來到了外頭才知道,這東西,其實沒什麼用。倒是我以往最不在意的女紅可幫著謀生。長卿,詩詞不過小道而已,富貴書香人家拿它取個樂,譁眾取寵博個才名什麼的。其實,詩詞是最沒用的東西,你學史應知道,古來賢聖之人,哪怕李杜稱仙道聖,彼時於國有何益,於家有何益?最終不過窮困潦倒,郁不得志。」

    「詩詞是以言志,情到此處,自有好詩。若工於此,極於此,其實無甚必要。」蘇先生溫聲道,「趙蓉確有無師自通的天資,她小小年紀就想博得才名,自然心高志遠。這是她的選擇,你我不必予以評斷。不過,我的經驗是,長卿,爬多高行多遠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要一步一步走的穩。」

    「人生這樣漫長,我們都難免隨波逐流,生命中有許多比詩書才學更重要的東西。長卿,把眼光放的更遠些,你可是我蘇末的學生,不必拘泥於這等小是小非。亦無需為我打抱不平。」蘇先生一笑,心懷盡釋,「我早不在意這些。」

    趙長卿歎服非常,道,「真不知先生如何修煉出這等心胸。我聽趙蓉盜你的詩,險些當場失態。」

    蘇先生笑,「不過一首詩而已,先生還在,才學亦在,要多少好詩沒有。」

    「你沒失態是對的。」蘇先生指點她道,「此事不要再跟別人提了。你與趙蓉是親姐妹,雖說各有各的脾性,但,在外時,代表的都是趙家。若是她沒臉,你又有什麼臉面?何況,對父母而言,子女就是子女,你若在外讓她丟人,哪怕是她不對,父母心裡都不會好過。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既是如此了。」

    趙長卿道,「只要她不惹我,我也不想理她。」

    蘇先生笑,「害人之心不敢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趙長卿想了想道,「當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上不欺天,下不虧心。佐以良師,交之益友,情誼兩全,不愧此生。」

    蘇先生哈哈一笑,「長卿,若能如此,天下之人,十之八九皆不如你。」

    「先生不信?」

    「不。」蘇先生正色道,「我不能,不代表你不能。若你能,我當以你為榮。」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10 PM

第51章  舊賬新算

    趙蓉的感覺很奇怪。

    她也不知當時怎麼鬼使神差的就念了蘇先生的詩,或者是打心底清楚,自己的詩是比不上蘇先生的。或者是怕自己的詩不能一鳴驚人,更好的詩,自然更多保障。

    可是,當她脫口而出時,又心下暗道糟糕,那天蘇先生講詩時,趙長卿也是在身畔的,若是趙長卿揭穿她……好在,趙長卿當時在朱家並沒有說什麼。其實,哪怕趙長卿說了什麼,她也有應對之策。

    只是,趙長卿在朱家沒說什麼,回了家,是絕對不會替她保密的。

    趙蓉冷眼旁觀幾日,卻發現家中無所動靜。

    哪怕蘇先生見了她,依舊言笑自若,彷彿並不知曉此事。趙蓉心下深覺奇異,難道是趙長卿良心發現?

    其實,趙蓉真的想多了,趙長卿即使有良心,也不會用到她身上。

    趙長卿既然同蘇先生說了,沒理由不與凌氏說。不過,趙長卿素知凌氏的脾氣,她未如趙蓉所想的那般鬧起一場是非,她是私下同凌氏說的,道,「興許妹妹一時糊塗念差了,其實她自己做的詩也很不錯,卻唸成了蘇先生的詩。當時在朱家嚇了我一跳,這事,萬不能說出去的。不然,以後叫妹妹如何做人呢?我跟母親說一聲,母親心裡有個數才好。我跟蘇先生說一聲,蘇先生人好,是不會再提的。只是,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以後千萬莫如此了。」實在太噁心。

    凌氏並不覺著是什麼大事,趙長卿素來貼心,既然跟她說了,凌氏笑道,「她一個小孩子,可知道什麼。你鈴姐姐非要她念詩,她可知道念的是哪個呢?蘇先生哪裡會介意這個。不過,你說的也有理,是該跟蘇先生說一聲的。你也別當個事兒似的,蓉姐兒膽子小,又懵懵懂懂的,倒嚇著她。」

    趙長卿只得無語。

    其實,趙蓉亦是個有本領的人,不敢寄希望於趙長卿的良心。雖說蘇先生不提,凌氏未說,她卻是主動找蘇先生說明此事。

    趙蓉尋了個趙長卿不在的時間,叫柳兒捧著兩碟點心一道過去。蘇先生笑,「來唸書,可不許中途吃點心的。」她身為先生,自有其規矩。

    命柳兒放下點心,便叫她回去了。趙蓉起身鄭重的行一禮,滿是愧疚道,「我是來給先生賠禮的。」

    蘇先生扶她一扶,笑,「此話何意?好端端的,賠什麼禮?」

    趙蓉小小漂亮的臉上帶著三分窘意,道,「那天我與姐姐去老祖宗家裡,姐妹們說起做詩的事。我想著先生做得好詩,遂念出來叫姐妹們品評一二。誰曉得她們竟誤以為是我做的,未待我分辨,已是讚美如潮。我當時都懵了,想說話時已不知從何說起。回到家輾轉三兩日,深覺對不住先生,特來向先生賠禮。」

    蘇先生笑,「我還以為什麼事,不過星點小事,不必放在心上。既然大家已錯認,便錯認了吧。我不說,你不說,誰知道呢?至於長卿那裡,你們姐妹感情極好。你念我的詩,她定是知道的。想來,她亦不會多嘴。只管安心。」

    趙蓉堪堪放心,道,「先生諒解,我方安心。」她知底蘇先生的底細,不過是外地輾轉到邊城,孤身一個寡婦帶著一個兒子,為自家做先生賺些銀錢餬口。其實沒什麼根基,此事,若蘇無生不依不饒,她亦有對應之策。但,蘇先生知情識趣,實在再好不過。

    蘇先生笑,「你本就有不凡天資,且鍾情詩詞一道,假以時日,定有成就。」

    趙蓉笑謙,「詩詞一道,博大精深,我不過是僥倖有些小聰明罷了。蒙先生不棄,肯指點於我,就是我的福氣。」

    蘇先生呷口茶,「你太謙虛了。我所遇到的孩子中,你資質最好,即使長卿少時,亦不及你靈透。」

    趙蓉心下受用,笑道,「我過來,除了給先生賠禮。也是想跟先生商量商量我日後功課。」

    蘇先生淺笑,「你是個有主見的孩子,我先聽聽你是怎麼想的。」

    趙蓉柔聲道,「我與姐姐的想法不大一樣,姐姐喜讀經史,兼或諸子百家歷代古文皆有涉獵。我總覺經史枯燥,反是從心底偏愛琴棋書畫。先生若覺著可以,我想專心琴棋書畫,再多讀些詩詞散文。」

    蘇先生笑,「都可。不過,你年紀尚小,骨骼柔嫩,學習書畫時,握筆的時間不可太久。不然,手指以後會微微變形,就不好看了。」

    「現在不妨多抽些工夫學詩詞,天下詩詞,何止千萬,若認真考究,一輩子的工夫猶嫌少。」蘇先生溫聲道,「我這裡有李太白、杜子美、王右丞的詩集,還有基礎些的《神童詩》,這幾本,是長卿在讀的,你喜歡誰的詩?」

    趙蓉笑,「我常聽先生說李太白狂放,杜子美沉鬱,唯王右丞流動空靈,詩畫雙絕。我想,不如先看看王右丞的詩。」

    蘇先生微微頜首,道,「詩詞之道,最難最易,靈透之人,所見皆是詩文。你是想我給你逐首講解,還是先自己看,若有不懂的再來問我呢?」

    趙蓉本就自負才學,笑道,「不如我先自己看,若有懵懂之處,再來請教先生。」

    「可。」

    蘇先生攜趙蓉到凌氏屋裡就趙蓉的學習問題與凌氏達成一致,蘇先生笑,「似蓉姐兒這樣天資絕頂的孩子,我再未見過第二人。她小小年紀便有詩才,亦有主見,我與蓉姐兒商量了些她日後課程,與長卿的並不大一樣,太太聽一聽,看可還妥當?」便將趙蓉的要求與凌氏說了。

    凌氏聽得蘇先生這般誇讚趙蓉,早喜的了不得。蘇先生解釋著趙蓉的課程,趙蓉時不時補充一兩句,凌氏哪裡有不情願的,連聲道,「好好好,就聽你們的。倒不想我的蓉姐兒有這樣的天分。」

    蘇先生不吝讚賞,「天分卓絕,世所罕見。」

    凌氏喜上眉梢,不禁老話常談,「生蓉姐兒前我就做得好夢,整整一大池子芙蓉花,開的不知道有多漂亮。就是蓉姐兒這名字,也是從此夢而來。如今一看,這丫頭果然有幾分不同。」

    蘇先生笑,「是啊,我看蓉姐兒亦是極好。」

    趙蓉乖巧的問,「生我之前母親夢到芙蓉花,生姐姐前,母親有沒有做過什麼夢?」

    這些年相處,凌氏對趙長卿也很喜歡,笑道,「亦是好夢,一棵極高聳的樹,直上云端。」

    蘇先生見趙蓉眼中閃過一絲遺憾,不禁心下暗嘆,趙蓉這種心性當真是辜負了好天分。她在趙家執教多年,自然知曉一些是非。蘇先生笑,「小姐妹兩個都有不凡之處,長卿沉穩,蓉姐兒靈動。」

    凌氏笑,「是先生好才學,教的好。」蘇先生這幾年任教趙家,凌氏對於蘇先生人品才學是佩服的五體投地,如今連家裡用的面脂,都是蘇先生教趙長卿自制的,用在臉上,比外頭買的還好。更不必說蘇先生性子豁達,兼通醫術,但凡家裡有個小病小痛的,倒不必去外頭請大夫,裡外裡給趙家省了不少錢。更重要的是,孩子們的氣度也出來了。便是趙長寧這不喜唸書的小子,也較外頭的土小子們格外有禮數。

    三人說了會兒話,蘇先生便告辭了。

    蘇先生剛走,凌二太太就帶著凌三姐上門了。

    凌二太太一幅興師問罪的模樣,寒暄兩句便道,「妹妹,長卿在不在?」

    凌氏笑,「二嫂莫不是找長卿有事,她出門了,並不在家。二嫂有事,與我說是一樣的。」

    凌二太太喘一口氣,拽了凌三姐到跟前,怒道,「你跟你姑媽說!」

    凌三姐眼睛微紅,似是哭過的模樣。凌二太太又給了她脊背一巴掌,罵道,「就知道哭!哭有什麼用!你倒是跟你姑媽說啊!你姑媽平常當你親閨女一樣,虧誰也不能虧了你!」

    凌氏笑容轉冷,道,「二嫂這是怎麼說的?當著我的面兒打孩子,倒像是打給我看的!有事說事,何必拿孩子做伐子!倒委屈了三姐兒!」

    凌二太太指著凌三姐怒道,「我要早知道,早叫她來了!妹妹有所不知,我竟是個瞎子,這樣天大的事,我竟是隔了好幾年才知道!你說可笑不可笑!」

    凌二太太喘了兩口氣,漸漸平復了些脾氣,方道,「打好幾年前,三姐兒就說把琴借給卿丫頭!我只當她們姐妹感情好,她做姐姐的有個禮讓,叫卿丫頭先學。我盼著這丫頭成才,也給她請了先生的。人家先生早催了多次叫她把琴拿回來,也好開始學琴了。她就只是推託,忽然又說不想學了。我也未曾多想。誰曉得這裡頭竟有一樁了不得的事!」

    凌二太太便把趙長卿如何贏了凌三姐的棋,如何叫凌三姐寫下借據,如何天天去逼賬,如何坑了凌三姐的私房,如何叫凌三姐拿了琴棋抵賬的事一件件說了出來。凌二太太道,「不是我說外甥女的不是,小姐妹們玩兒個棋,難道還能當真?她想用這琴,直接說一聲,難道我做舅母、三姐兒做表姐的能不讓著她。竟想出這樣的主意來,琴到了手不說,連三姐兒十好幾兩私房都弄到了手!」

    凌二太太呼嚎道,「我的神天菩薩啊,咱們老凌家再沒有這樣的人才!那會兒長卿才幾歲!就有這樣的心機手段!別說一個三姐兒,就是我這白活了幾十年的舅母也是想都不敢想的!真難為她怎麼生得出這樣一幅九曲肚腸來!」

    原來是尋舊賬。

    趙長卿把凌三姐的琴弄來的事,凌氏是知道,只是不知原來趙長卿還坑了凌三姐十幾兩私房。十幾兩並不是小數目,難怪凌二太太找上門來了。

    只是,凌氏現在是不能認的。凌氏驚道,「難道竟有此事?我也不知道啊。三姐兒來我這兒多少回,從沒跟我說過。三姐兒,你怎麼不能姑媽說呢?」

    凌三姐抽抽嗒嗒,「我怕我娘跟姑媽知道了生氣。」

    「二嫂莫氣,三姐兒也莫哭了,這事要知道也容易。待長卿回來,問一問她就是了。」凌氏笑,「那孩子雖是伶俐些,卻並非二嫂說的什麼心機手段的人。不過小姐妹開個玩笑罷了。若是二嫂不急,暫且等一等,長卿去了將軍府,一會兒也就回來了。」

    凌二太太道,「這孩子啊,笨了叫人著急,太伶俐了也叫人發愁。若不是三姐兒給我逼問出來,我都不能信是長卿辦的這事。」

    凌二太太總是說趙長卿不是,凌氏亦有幾許心煩,便道,「是啊,三姐兒竟也不透一聲。」

    「她是白吃了這好幾年的飯,白長了這麼大個子,竟是個傻子!我也罵她,早該跟妹妹說才是,妹妹最是明理之人,總不會虧了親侄女!」凌二太太罵道,「不想她竟是個沒嘴的葫蘆,沒用的話一套一套的,該說的就不知開口了!」

    凌氏索性不再理會凌二太太,倒是趙蓉道,「娘親,我帶三表姐去洗洗臉吧。」

    凌氏溫聲道,「去吧。這大冷的天,三姐兒也莫哭了,不然,吹了風非皴了臉。」

    凌二太太等著趙長卿回來說道,不想天黑趙長卿還沒回來,倒是趙勇先回了家。凌二太太家裡一攤事,也等不得了,道,「事情我已經與妹妹說了,妹妹總要給我個交待。」

    趙勇難免問什麼事,凌氏笑,「一點子孩子間的小事。」對凌二太太道,「不如這樣,過幾日正是母親的壽日,她老人家不想大辦,一家子總要吃頓飯的。到時我帶著長卿去,叫她跟二嫂說說是怎麼回事。」

    凌二太太勉強接受這個說法,便拉著凌三姐要告辭,凌三姐死活不走了,哭道,「我這麼大了,連琴邊兒都沒摸著一根。姑媽要等著長卿回來對質,難道是疑我說謊麼?」

    凌氏道,「我倒不是疑著你說謊,只是事該這樣辦。待長卿回來,聽她說說。她有不對,我自會叫她跟你賠不是。」

    凌三姐兒抹著眼睛道,「我不敢叫她給我賠不是,姑媽能不能先把琴棋還我,那也不是我的,是祖父的。」

    凌氏無奈,只得叫白婆子去取了琴棋來,凌三姐兒道,「棋不是這幅。」

    凌氏道,「誰也不知道她放哪兒了,你先拿了琴回去就是。待她回來,我再叫她把棋給你送回去。」

    凌三姐兒道,「還有我的私房。」

    凌氏笑,「三姐兒,莫非你還信不過姑媽。我弄清了此事,必不叫你吃半點虧。」

    凌三姐兒這才抱著琴與母親走了。

    待凌二太太帶著凌三姐走了,趙勇道,「這是怎麼了?」

    「這個長卿真是,竟然把她表姐的私房都坑了出來,我竟一無所知。」凌氏當時覺著趙長卿機伶,如今凌家母女找來,又覺著臉兒上有些過不去,便將琴棋的事與趙勇說了,「當時我也是一時圖省事,由了她去。不想,她竟然連三姐兒的私房都弄出來了,這丫頭真是……」

    趙勇笑,「三姐兒平日裡瞧著千伶百俐,能說會道的。咱們長卿學琴好幾年了,那會兒長卿才幾歲,她比長卿大三歲,怎麼倒叫長卿能坑了?」

    凌氏也煩了凌三姐兒,學著凌二太太的話道,「不過是白長個傻大個子罷了,真正沒心眼兒,一萬年前的事都拿出來說,還嫌不夠丟臉呢。」

    趙蓉細聲細氣道,「娘還是好好勸勸大姐,叫大姐把三表姐的私房銀子還了吧。不然,二舅母向來會說人是非,還不知道怎麼在外頭說大姐呢。」

    正說著話,趙長卿披著斗篷進來了。

    凌氏道,「一出去一整天,你還不在楚家吃了飯再回來!」

    趙長卿抖去斗篷上的薄雪,笑道,「誰說沒吃飯。我們烤肉吃來著,就稍微有些晚了。」

    白婆子送上熱茶,趙長卿接了喝一口,笑道,「還有兩隻野雞兩隻兔子,我叫來福叔拿到廚房去了,正好明天燉雞湯燒個兔肉才好。」

    凌氏嗔,「什麼都好。你可是會回來,剛剛你二舅母帶著你三表姐來告狀了,那琴,已經叫你三表姐拿回去了。還有,你是不是坑了你三表姐十幾兩的私房?」

    「這都是哪輩子的事了。」趙長卿握著茶杯暖手,道,「母親怎麼能把琴給三表姐,以後我還得用呢!再說,那是我光明正大贏回來的,三表姐白紙黑字拿來抵債的東西!」

    「行了,親戚裡道的,你們小孩子玩笑,還能當真不成。你趕緊把三姐兒的私房還了她。」

    趙長卿將茶水喝光,道,「母親別慣他們這些臭毛病,當時我贏了,就說是小孩子玩笑。若是我輸個底兒掉,恐怕二舅母就不這樣說了。若凡事都隨了她,世上的便宜都給她佔了!還叫我還她私房,叫她做夢去吧!她現在拿走我的琴,我總還得再要回來!」

    趙勇笑,「你這都用了三年,也不虧。想學琴,叫你母親給你買個新的。」

    趙長卿道,「外頭最便宜的琴都要十幾兩銀子,略好些的就得上百兩,祖父這琴起碼值三百兩,在哪兒買這麼好的去呢。三百兩夠添幾十畝上好的田地了。再說了,還了琴,勢必要還銀子,我不還!我還了他們更得說我的不是,本就是我贏的。我跟寧哥兒玩兒紙牌,寧哥兒輸我的錢還不往回要呢,沒聽說過輸了再耍賴的。我必得去說個公道!」

    趙勇直樂,對凌氏道,「咱們閨女這脾氣像你啊。」

    凌氏抿嘴笑,「你真是抬舉我,我哪裡有她的本事。」

    趙蓉道,「十幾兩畢竟不是小數,也難怪二舅母著急。姐姐年紀小,能不講理,到底要別人說爹娘的不是了。」

    趙長卿冷笑,「二舅母誰的不是不說啊,在她嘴裡,除了她自己,就沒好人。我要怕她說,當初就不會把琴弄回來。你別幹看著說這些漂亮話,難道那琴是我一個人使。你也漸漸大了,琴棋書畫,哪樣不學。本就是咱家的琴,再不能叫別人奪了去的!」

    趙蓉默然,不再說話。

    趙長卿問,「母親,你沒給二舅母銀子吧?」

    凌氏道,「又不是三五兩,十好幾兩銀子,我能不問清楚了你。」

    趙長卿微微放心,「那就不必急了,二舅母必然再會上門,我且等著她!」

    凌氏嘆,「不用等她上門,等你外祖母過壽的時候你一道去,是好是歹,你跟她說個清楚。」

    「母親別擔心,我自有主意。」

    趙蓉頗覺不可思議,上輩子那樣懦弱的從來不敢抬頭的趙長卿,竟長成了這樣的一件小潑才。正好,叫趙長卿與凌二太太鬥一鬥。她就不信,把凌二太太得罪個徹底,這一世,趙長卿還能與凌騰締結連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15 PM

歡喜記 第52章

    凌二太太帶著凌三姐回家。

    凌騰正在燈下襬圍棋子,見母姐抱琴回來,起身相迎,問,「娘和姐姐用過飯沒?」

    凌二太太仍是板著張臉,「哪個還有心思吃飯,你吃了沒?」心下還惦記著兒子。

    「我跟爹吃過了。」凌騰吩咐小丫環去廚下端飯,道,「我叫丫頭給娘留了飯,多少吃一些吧,為點小事,也不值當。」

    凌二太太瞧見一兒一女就來火,道,「你姐姐是個沒用的,你素來明白,既知此事,就該早些跟我說!若我知道,怎能叫你姐吃這樣的大虧!」

    凌騰闔上棋譜,將棋子一顆顆撿起來,問道,「娘你沒見著卿妹妹吧。」

    凌二太太接過女兒遞上的茶喝兩口,將嘴一撇,道,「虧得你姑媽天天顯擺長卿,還請了先生這樣百般調理她,自以為調理出個大家閨秀,誰曉得深更半夜的在外頭野!」

    「娘你且莫說這話。」凌騰聽著不像,皺眉道,「咱家與姑媽家不過因為些許小事要分說一二罷了,娘你這樣說卿妹妹,叫別人聽到,會怎麼想她?若是有一句話傳到姑媽耳朵裡,她定不能算了的!」

    將茶盞往桌幾上一撂,發出啪的一聲,凌二太太冷哼一聲,「敢幹就別怕人說!一個丫頭片子,不知哪兒來的這麼大能耐,竟勾搭上了將軍府!天天在外瘋跑!我倒要看看她攀不攀得上那高枝兒!」

    凌騰淡淡道,「卿妹妹攀不攀得上高枝兒,娘你是要得罪將軍府嗎?」

    凌二太太喉嚨一緊,「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

    「這話,莫隨口說的好。」凌騰道,「就像娘說的,卿妹妹是與將軍府的姑娘交好。你這話傳出去,壞她名聲,難道她是任人欺負的人嗎?她撕破了臉,把這事捅給將軍府知道,將軍府抬抬手指,咱們一家子就完了。」

    凌二太太連忙道,「我再不說了,行了吧。哎,家裡念叨念叨而已。」

    「卿妹妹是咱們的親戚,就因幾兩銀子的事,娘你隨口一說壞她名聲,她一輩子就完了。」凌騰正色道,「不是我說話難聽,我姐怎麼樣?長她三歲,照樣叫她收拾了。娘你是長輩,你真出去造這樣的謠言,姑媽一家子是不會罷休的。介時兩家親戚情分就完了。因著分家,咱家現在跟大伯家還是淡淡的,若再跟姑媽家斷了情分,別人要如何看咱家?」

    凌二太太連聲道,「行行行,我知道了,我絕不再說趙長卿一個不字,行了吧?」

    凌二太太一把年紀的人,也就圖個嘴上痛快,又念叨凌騰,「我知你是個周全人,比你姐強百倍,你說說,你怎麼就眼睜睜的看著你媽吃這樣的虧?莫不是真拿個卿丫頭比你姐更親近?」

    凌騰道,「我自小跟姐姐一個桌上吃飯,除了爹娘,就是姐姐了。我不跟娘說,是不想多生一場閒氣。你們今天趁卿妹妹不在把琴拿回來,她是不會罷休的。這事,在娘的嘴裡不過小姐妹的玩笑,當時我也這樣以為。這幾年我大了些,想著先前卿妹妹立了字據,我與姐姐都按了手印的。她不是玩笑的。到底是姐姐賭棋輸了銀子,說來說去,咱家也不佔什麼理。」

    「若是她軟弱些,如大姐姐一般,把東西要回來易如反掌。」凌騰已經十歲,臉上漸漸顯露出清俊的輪廓,他目光沉靜,語氣淡然,「卿妹妹卻不是好相與的,她小時候就能步步為營把琴棋弄到手。娘你把琴要了回來,她是不會罷休的。鬧來鬧去,無非又是一場氣。」自家也不見得真能佔了趙長卿的便宜!

    凌二太太細細的眉毛一挑,「她不罷休?我還不罷休呢!她坑了你姐十幾兩的私房,難道就這麼算了!沒門!」

    凌三姐與小丫環擺上飯菜,笑道,「娘過來吃飯吧!」又對凌騰道,「也沒你想的那麼難,我一說,姑媽就把琴給了我。那棋子給趙長卿藏了起來,要不,我得一道帶回來。等我拿回祖父的好棋,阿騰你就不要用這幅便宜貨了。」

    凌二太太笑,「是啊,本就是咱家的東西。」

    凌三姐笑對母親道,「娘,我以前就是太要面子,才給趙長卿糊弄住。不然,我早跟娘你說,也不至於私房都叫她騙了。」

    凌二太太瞪女兒一眼,接過女兒遞過的筷子,「你該早知道這個理才好。」

    「那會兒不是小麼。」

    「長卿不比你更小。」凌二太太夾了筷子燉魚給女兒,教導道,「面子值什麼,人家過日子,有裡子才更實在。」

    凌三姐笑,「我記得了。」又道,「趙長卿那丫頭刁鑽古怪,蓉姐兒倒是極好的,嬌嬌弱弱的,我說話她也肯聽。」

    「你看誰都好。」凌二太太冷笑,「我就奇了,你比她大,長的也不比她醜,怎麼那丫頭連將軍府都能結交上,你就邊兒也搭不上一點兒呢。」

    凌三姐憤憤道,「我倒是想去結交,也得有機會呢?沒人引薦,拿什麼去結交?趙長卿就知道把她的窮鄰居,什麼百戶家的閨女介紹給我。略好一些的朋友從不與我引薦認識。她時常請人到家玩兒,哪回請過我呢?」

    「打小我就知道那丫頭沒良心。」凌二太太啐一句,「剋死兄弟的丫頭。」

    凌騰忍不住插一句,道,「怨姐姐沒本事倒罷了,若我是卿妹妹,知道你們在家這樣說她,才得慶幸沒提攜我姐呢。」

    凌三姐不滿,「你究竟是不是我弟弟,怎麼總是偏著那丫頭?」

    「我倒不是偏著卿妹妹,不過說句公道話罷了。」凌騰道,「你也多想想自己,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過生辰,卿妹妹都有針線來往。你呢?你過生辰幾個姐妹都不請,只叫什麼鸞姐兒鳳姐兒的來。你與卿妹妹沒交情,她怎會提攜你。」

    凌三姐道,「這幾年,我一見到她就想到我的私房,那丫頭跟個妖怪一樣。」

    凌騰道,「輸便輸了,哪怕心疼些許銀兩,但,已經輸了。就該咬牙也要裝出風度來,何苦因一些輸掉的銀兩疏遠了親戚情分。你這樣,無非是輸得更徹底而已。」

    凌三姐白眼道,「聽不懂聽不懂!我可沒你那咬牙裝風度的本事!」

    凌三姐捏緊筷子道,「反正,這回我一定得把我的私房銀子要回來!」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凌騰索性不再費吐沫。

    凌老太太的壽辰轉眼就到。

    其實,凌老太太的生辰已經過了幾天。因著趙勇與凌大舅一個在衛所一個在衙門,故此挪到休沐日,就為了一家子團聚,熱熱鬧鬧的吃頓飯。

    趙家一家子一到,屋內更是格外的熱鬧了。

    大家熱鬧鬧的相互見過。

    趙長寧一來就道,「姐,我去找騰表兄了。」他向來不喜歡湊女孩子堆兒。

    趙長卿笑,「去吧。」

    不待趙長寧過去,凌騰已經過來了,笑道,「好些天沒見妹妹了。」

    趙長卿梳的垂鬟分肖髻,發間別了一支紗堆的海棠花,襯著她身上海棠色的裙襖,花朵一樣的臉上,一雙眼睛靈動無比,彷彿能說出話來。邊城的女孩子大都個子高挑,趙長卿已經有些小小少女的感覺。

    凌騰心說,若是我,我也喜歡這樣秀麗聰明的妹妹。

    「是啊,蓉姐兒常在家裡念叨表兄呢。」趙長卿招呼趙蓉到跟前,笑道,「表兄知不知道,我家蓉姐兒現在就會做詩了。我想著,表兄素喜有文才之人,蓉姐兒天資出眾,連我家裡的先生都說她天資百年不得一見呢。表兄是有學問的人,不如跟蓉姐兒說話話兒,看她學問可好?」

    趙蓉原本便想尋機與凌騰多說幾句話,不想卻是趙長卿推她出來。趙蓉倒也鎮定,笑道,「不過是隨口胡謅幾句,胡亂認得幾個字,哪裡敢自稱有學問呢?」她微身一福,大方笑道,「時久未見,表兄好。」

    趙蓉實在想展現一番自己的美麗與風情,奈何她如今的年紀模樣同這兩者皆搭不上邊兒,再怎麼打扮,依舊是一個漂亮娃娃而已。凌騰將視線自趙蓉身上移開,笑著望向趙長卿,「聽蓉妹妹小大人似的說話,倒叫我想到妹妹小時候。」

    趙長卿笑,「表兄也只大我兩歲,我小大人兒的時候,難道表兄不是小大人兒?」

    「仗著年長兩歲,充大人唄。」凌騰笑,「妹妹可有空,我想單獨跟妹妹說兩句話。」

    趙蓉心裡憋氣,作天真無邪狀,「表兄什麼事要單獨跟姐姐說,難道我們不能聽嗎?」

    凌大姐已經十五歲,正經的窈窕淑女,聞言笑,「他們兩個一見面就是詩啊畫啊,等閒人聽不懂。蓉妹妹,過來給你吃點心,好吃的很。」

    趙長寧見兄姐有話要說,倒是很懂事的沒鬧。

    趙長卿與凌騰去了書房。

    凌太爺的書房,能隨意進的人,除了凌騰,也就是趙長卿了。

    時間不多,凌騰並不是個拖沓的人,他溫聲道,「一家子好久沒這樣聚過了,祖父母一年比一年老去,這樣歡喜的日子,實在太難得了。」鋪墊了一句,凌騰方道,「我對妹妹有事相求。」

    只聽這幾句話,就知道將來凌騰平步青雲不是沒有道理的。

    趙長卿知他要說什麼,微微挑眉道,「表兄不應來跟我說,我之於表兄,不過是個外人而已。」

    「妹妹卻是個明白人。有事,不與明白人商量,跟糊塗人更是說不清了。」凌騰苦笑,「卿妹妹,我已將琴帶來,馬上便可重回妹妹之手。」

    趙長卿杏眼圓睜,「這是何意?莫不是叫我偷偷摸摸的帶回去?那不行,本來就是我的東西,我拿也是光明正大的拿。」

    凌騰看她要強的模樣,心下非但不怒,反覺好笑,聲音不由自主軟了三分,他道,「如何是叫妹妹偷摸著帶回去?妹妹放心,我是不會叫妹妹受委屈的。只是今天是祖母的壽辰,若因著些許小事鬧得一家子不痛快,哪怕妹妹勝了,不過慘勝而已。到底叫老人家傷心。何況,還有兩家的情分。本是親戚,縱使有事,私下悄不聲的解決便好,很不必鬧的沸沸揚揚。妹妹說,是不是這個理?」

    趙長卿心道,她一個二世為人的聰明些也就罷了。凌騰這小子,天資真是叫人嫉妒。

    趙長卿不動聲色,只管道,「騰表兄若有好法子,只管跟我說。我不是想鬧得閤府不寧的性子,不過,二舅母與三表姐的為人想必表兄也是知道的,天底下的好事,不是哪家獨佔的。我有我的理,我要也只要自己的東西。」她並非不講理的性子,但,也絕不再好欺。哪怕凌二太太凌三姐一對大小潑婦。趙長卿既然敢來,就不懼她們。

    「妹妹只管放心。祖父的琴是祖上傳下來的,那琴不錯,怎麼也值個三百兩。圍棋是正宗的云子,也值上百兩。」凌騰笑容不變,溫聲道,「我不是頭一天知道那兩件東西的價值,跟妹妹說這個,不是說妹妹佔了便宜。這幾年,咱們兄妹相處,我知道妹妹是個能安下心唸書的人。祖父這裡的書,除了我,也只給妹妹看。」

    「我姐不一樣,她學琴棋書畫,無非是為了炫耀而已。這幾年,跟著家裡的先生,樣樣都學,樣樣尋常。」凌騰道,「這樣好的東西,給了妹妹,才不算糟蹋。」

    趙長卿道,「物華珍寶,有德者居之。我雖不敢稱有德者,不過,東西在我手裡也不算委屈。」

    凌騰溫聲道,「如此,不知能否勞煩妹妹與我一併在祖父面前說清楚此事。」

    原來,凌騰是這樣想的。趙長卿思量片刻,道,「叫祖父做個中間人撕扯清,倒也不錯。只是表兄瞞著二舅母這樣做,豈不是要被二舅母責怪?」話一出口,趙長卿就後悔了,管他凌騰是死是活,反正不叫她吃虧便好。

    果然,凌騰一笑,「妹妹擔心我?」

    趙長卿恨不能自抽耳光,道,「你就權當沒聽見吧。」

    凌騰笑,「已是聽到了,如何能自欺欺人呢?」

    見趙長卿臉上似有不悅,凌騰見好就收,不再多說,道,「我去請了祖父來,妹妹稍等片刻。」

    趙長卿頜首。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19 PM

歡喜記 第53章

    凌騰的確是有著一流的口才與手腕。

    他的目光遠比其母姐要長遠許多,凌騰清楚的知道,親戚情分比十幾兩銀子更重要。

    何況,凌三姐本應吃個教訓。

    凌太爺向來對這個孫子寵愛有加,趙長卿在書房等待片刻,凌騰便將凌太爺請了過來。

    凌太爺笑呵呵地,「什麼事要跟我說,還這樣神神秘秘的?」他也向來喜歡趙長卿,見趙長卿也在,不禁笑道,「你們兄妹兩個倒是親近。」

    凌騰請祖父上坐了,笑道,「正是有件不大不小的事,要跟祖父說,還得求祖父做個仲裁才好。」

    凌太爺心情正好,笑,「莫不是兄妹兩個吵嘴了?這不必問,定是騰哥兒你的不是,你較卿丫頭大,該讓著妹妹。」

    凌騰笑,「祖父借給我的琴,我拿回來了。」

    凌太爺問,「你不用了嗎?」

    凌騰道,「想跟祖父說的事,正是跟琴有關。」接著,凌騰便中肯的將事與祖父分說了一番。

    凌太爺的目光落在趙長卿身上,好氣又好笑,道,「卿丫頭,你從哪兒想出來的這樣的法子,倒把祖父的琴棋弄到了你那裡。我還以為一直是騰哥兒在用呢?」在凌太爺看來,這並不是什麼大事,倒是趙長卿小小年紀,忒個古靈精怪。

    趙長卿面上滿是嬌憨,帶著一絲嗔怪道,「外祖父還說呢。哪裡是騰表兄在用,分明是騰表兄借了去給三表姐用。祖父不知道,三表姐跟我炫耀了不知多少回。我就不服氣了,難道我不是外祖父的外孫女?我學琴比表姐更早,外祖父也早知道我是沒琴的?怎麼有了琴只是借給表姐使?莫不是我這個外孫女比孫女就遠了一層?可見外祖父平日裡說疼我都是假的。」

    「我就是心下氣不過,才想法子弄了來。」趙長卿翹著嘴巴道,「怪就怪三表姐自己,下棋賭綵頭是她提議,非要一路賭個沒完也是她堅持的,結果盡把身上的首飾輸給我,難道還能賴賬不成?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我哪裡做錯了?三表姐還不出銀子,情願拿東西抵賬,我應她所請收了東西而已,再合情理不過。如今二舅母倒又叫著三表姐去我家裡鬧,口口聲聲的說我坑了三表姐。天地良心,若是欠債的都似二舅母三表姐這般,那收債的乾脆不要活了!」

    「今天外祖父乾脆給我們評評理,也還我名聲才是。」

    凌太爺笑,「好刁個丫頭,你贏了你表姐幾多銀子?她渾身上下加起來也不過幾十兩,我那琴與棋幾百兩不止。」

    趙長卿笑,「若是祖父心疼東西,乾脆先叫表姐與我清了賬,我自然把祖父的東西還回來。」

    凌太爺笑,「給你要回來,還不知要落個什麼偏心孫女不疼你的名聲呢。」

    「不怕不怕,我還給祖父,祖父再送我,我定說祖父和靄仁慈,長輩之典範也。」趙長卿嘴快的接了一句,慧黠的模樣引得凌太爺哈哈大笑。凌太爺尋思一回,嘆道,「這些事,竟叫你們兩個小輩操心。」兒媳婦的脾氣,他也是略知的。

    凌太爺酸病發作,道,「這些俗事,莫要在書房說,去我那外廳說吧。騰哥兒,把你父親母親連帶三姐兒,一併叫過去。長卿,你跟著我,說清楚的好。」

    凌太爺活了這幾十年,人生智慧還是有一些的。

    凌太爺對趙長卿道,「你這丫頭倒有幾分小聰明,只是以後莫要用在親戚身上。三十兩不是小數目,容易傷了親戚情分。」

    趙長卿道,「親戚情分要這麼容易傷,倒也不值錢了。」

    凌太爺一噎,先是一惱,見趙長卿鎮定的望著他,凌太爺的氣倒消了幾分,溫聲道,「你年紀尚小,性子激烈。長卿,這世上,不要說親戚情分,親近如夫妻、父子、母女,看著堅不可摧,其實都需小心維護。該退的,退一步。該讓的,讓一時,方能長久。」

    趙長卿道,「祖父的話,我認同。不過,什麼情分都要雙方維護才好,我退一步,對方退一步。我讓一時,對方也讓一時。如此,方能長久。若只是一味叫我退讓,天地不公。」

    凌太爺道,「有時,暫時的退讓,能換得將來走得更遠。」

    趙長卿道,「兩弊相權取其輕,兩利相權取其輕。端看值與不值。」

    不想一個小丫頭這般能言善辯,凌太爺問,「那這次你覺著值嗎?」

    趙長卿道,「我才幾歲,不比外祖父與二舅母相處的時間長。外祖父覺得值,便是值;您若覺著不值,便是不值了。」

    凌太爺笑,「口服心不服。」

    趙長卿笑,「聖人都說,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可見,聖人不欺。」

    凌太爺哈哈大笑。

    凌二太太一家人進來。

    依次向凌太爺見禮,凌二舅笑,「在外頭就聽到父親的笑聲,父親因何事高興。說出來,叫兒子也跟著樂上一樂。」

    凌太爺看凌三姐一眼,道,「正是聽得一樁樂事。說三姐與卿丫頭賭棋,身上首飾都輸個精光,欠條子都打上了,如今倒要賴賬!卿丫頭叫我來評理,不知可有此事!」

    凌二太太連忙道,「不過小孩子玩笑,哪裡當得了真?」

    凌太爺頓時大怒,喝道,「這當不得真!什麼當得真!以往看你事事明白,如何管束的孩子!竟叫她跟妹妹賭棋!輸贏倒罷了!我是如何教導的你們!何為誠!何為信!如今倒學起外頭下三濫的小人行徑!輸了連賬都不敢認!我究竟做了什麼孽!倒養下這些不肖子孫來!」

    老頭陡然一怒,諸子孫皆自椅中起身。凌二太太更是額間沁汗,連連道,「父親,父親……這……這實在也怨不得三姐兒!」

    「真是好笑,不怨她,那拿著借條子去衙門裡問問知府老爺,到底怨誰!」凌太爺聲音轉為低沉,一雙蒼老的眼睛掃過兒子媳婦,「我更不知道,誰給你們的膽子,竟拿著祖傳的東西給卿丫頭抵賬!你們眼裡可有我!可有祖宗!」

    底下站著一排人,凌二舅凌二太太凌三姐都面露惶惶,唯趙長卿與凌騰面無殊色。

    室內一時靜默,落針可聞。

    還是凌二舅先忍不住,道,「都是孩子們的不是,很不該驚擾父親大人。卿丫頭,三姐兒到底還欠你多少銀子?我替她還了你。」

    趙長卿道,「本是三十兩,後來表姐買花兒,錢不夠,我給她墊了二百錢。所以,一共是三十兩二錢銀子,她還了我十二兩三錢,尚欠十七兩九錢。後來用琴棋抵了這十七兩九錢,當時說好的,棋子抵七兩九錢,琴抵十兩。前些天,二舅母帶著表姐去我家拿了琴回來,如今舅舅只需給我十兩銀子便夠了。若是二舅母表姐再要棋子的話,那就得一併給我十七兩九錢才是。」

    凌二舅並不太清楚此事,原以為不過是幾兩銀子而已,不想女兒竟欠了外甥女這許多錢。凌二舅頓時怒罵凌三姐,「作孽的畜牲,你是怎麼欠的你妹妹這些銀子!」

    凌三姐已嚇的紅了眼睛,嗚嗚的哭了起來,搖頭道,「我也不知道。說好隨便玩玩兒的,誰曉得卿妹妹就當了真。」

    趙長卿冷笑,「說的好聽,隨便玩玩兒!我輸給表姐就不是隨便玩玩兒了!當時表兄可是眼見的!姐姐寫給我的欠條子上,還有表兄的手印!舅舅不信,只管問表兄!省得表姐委屈!」

    凌三姐已初備潑才素質,她一抹臉上的淚水,大聲道,「都是姐妹,難道不是隨便玩玩兒!你怎地這般不講理!琴棋都叫你使了三年!我私房也全都給你坑了去!你還要怎麼著!」

    趙長卿半分不讓,瞪圓了眼睛道,「我要怎麼著!今天沒個公道,咱們就衙門見!你少跟我撒潑!我趙長卿還真不怕這個!想賴我的賬,你出去打聽打聽再說!」

    「我好說歹說,你這樣不識抬舉!索性大家就撕破了臉!誰怕誰!」趙長卿冷笑,「我就不信,我還治不了你這潑婦!」

    凌三姐早給趙長卿整治怕了,見趙長卿比她還豁得出去,頓時氣場一弱,給趙長卿彈壓下去。凌二太太卻是正經潑才出身,忍不住上前替女兒撐腰,道,「你一個做妹妹的,竟然這麼指責你表姐!你也是讀書識字的人,你母親更是明理之人,是怎麼教的你!啊!怎麼教的你!你豈敢在長輩面前這般放肆!誰給你的膽子!你這少調使教的丫頭,今天我還真得教你個好歹!」

    凌二太太那張薄涼的嘴唇急速的一張一合,時光彷彿瞬息倒流,趙長卿似乎看到了前世,刻薄的婆婆挑剔的大姑子,縱使將心肝肺掏出來也無法教這一家子滿意。伴隨著無休止的嘲諷,永遠委屈窩囊沒有盡頭的人生。無可發洩的憤怒劈頭蓋臉的將趙長卿吞沒,腦袋似乎要炸裂的疼痛,一股控制不住的力量噴湧而出,趙長卿猛然一聲長嘯。

    凌二太太的聲音嘎然而止,不,她依舊在說話,她的嘴依舊在不停的張合,卻再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23 PM

歡喜記 第54章

   事實上,連在前面說話的男人女人都被一聲尖厲的嘯聲震的耳朵錚的一聲,片刻失聰。

    趙勇與凌大舅以為出什麼事了,連忙跑進去。女人們在內宅,趙長寧嚇的哭了起來,凌氏正抱著他,給他揉耳朵,對趙勇道,「父親那裡!」

    趙勇進去的時候,趙長卿已經躺地上了。

    凌二舅抱著趙長卿,見了趙勇頗是不知所措,關鍵,他現在腦袋嗡嗡響,聽不到任何聲音,連忙道,「快!快!去請大夫!」

    趙勇嚇了一跳,過去看趙長卿,只見趙長卿小臉兒雪白,沒有半點動靜。趙勇軍戶出身,懂一些急救,接過趙長卿放到裡間炕上,狠狠掐她人中,趙長卿一動不動,趙勇著實著了慌,叮囑凌大舅凌二舅兩句,連忙出去找大夫了。

    凌氏凌大太太凌老太太進來時,凌二太太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聲來,「神天菩薩啊!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天哪天哪!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

    凌氏臉色也變了,坐在炕邊拍拍女兒的臉,喚她,「長卿!長卿!」趙長卿沒動靜,凌氏盯著自己的二哥問,「二哥,長卿這是怎麼了!」

    凌二舅手足無措,極是內疚,一個勁兒道,「都怪我都怪我。」

    凌氏握著女兒的手,眼淚忍不住掉下來,「這是怎麼了?」她掉了一時淚,還了三分惱怒,問,「二哥總得給我這個交待!好端端的,我這丫頭怎麼就成這樣了!」

    凌二舅雖聽不見,也能明白凌氏的意思,羞愧道,「你二嫂說話是過了些,妹妹,我,我,你放心,長卿福大命大,一定沒事的。」

    趙長寧自來跟趙長卿最好,如今見趙長卿躺在炕上神鬼不知,哇的一聲就哭了起來,「我姐死了!我姐死了!」

    趙長寧這樣一哭,當真如挖了凌氏的心肝一般。凌氏蹭的跳了起來,幾步撲到凌二太太面前,劈頭給了凌二太太兩記大耳光,撕打著她問,「你把我閨女怎麼了!你說她什麼了!」

    凌二太太也知這回事鬧大了,偏生聽力尚未恢復,只得一味咧著嘴嚎喪,「神天菩薩啊!神天菩薩啊!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我也沒說什麼——」凌二太太突然慧上心頭,大聲道,「是那丫頭先對我不敬。」

    凌氏一聽這話,手下更是不留情面,哭叫著打的更厲害。

    雖然凌大太太見到凌氏抽打凌二太太實在滿心暢快,卻還是上前把凌氏連勸帶哄的扶抱了起來,道,「卿丫頭興許是一時閉過氣了,妹妹去瞧瞧,說不得一會兒就醒了。」

    直待大夫來時,凌太爺等人才漸漸聽到聲音。

    陳大夫摸了摸趙長卿的脈象,道,「尚還平穩。老夫這就用針喚醒姑娘的神識。」

    凌二太太一聽趙長卿脈象平穩,立刻自地上爬起來,道,「這丫頭對我語出不敬,我不過教訓她兩句,她倒好大的氣性……」凌二太太還未說完,便被凌太爺一巴掌抽閉了嘴,凌太爺氣的渾身哆嗦,怒道,「我們老凌家再沒有你這等不賢良的婦人!老二,去!寫休書!」

    凌二太太一見,凌氏趙勇沒心思理會她,但,凌家老老少少看她的眼神都不大對了。公公自來是個要面子的人,等閒不與婦人一般見識,如今休書的話都出來了。凌二太太頓時心知不妙,張嘴又要嚎啕,凌騰已道,「祖父暫且息怒,還是卿妹妹的身體要緊。三姐,扶母親去外頭坐!」

    凌三姐尚沒有修煉出母親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良好心理素質,趙長卿一聲大吼險把她吼的魂飛魄散,當時趙長卿看她們母女兩個的眼神,那真是要殺人的。誰知趙長卿吼完,直接厥過去了,凌三姐險被震聾。剛剛見姑媽與母親都撕打起來,她早六神無主。如今聽弟弟這樣一說,連忙扶著母親躲出去了。

    趙勇去請的,自不是隨意的光腳大夫。

    陳大夫在邊城也是小有名氣的,本是十拿九穩的一針,結果,一針下去,趙長卿竟無絲毫動靜。陳大夫眉毛一擰,拈著鬍鬚沉吟片刻,臉色沉寂下來,問,「病人可有摔到哪裡?」

    凌騰忙道,「卿妹妹忽然昏厥,大夫看她腦後可有傷。」太可怕了,趙長卿本就是個有幾分脾氣的。不過,她平日裡並不經常暴發。即便暴發也不似這次,趙長卿尖叫的那種聲音,即便現在想起來,凌騰猶心有餘悸。耳朵瞬間失聰,大腦也彷彿瞬間擊穿,除了疼痛沒有第二種感覺。及至趙長卿突然昏厥,實在是誰也未曾料到。凌騰當時只顧得捂耳朵了,趙長卿忽然倒地,他也沒來得及扶一把,就任趙長卿直挺挺的摔在了地上。

    陳大夫托著趙長卿的脖子,果然腦後一個大包,他道,「病人昏迷,大約與腦後的摔傷有些關係。觀其脈象,尚屬平穩,只是這摔傷有些麻煩,自來頭部摔傷最難治療。」

    凌氏驚惶的問,「那我閨女什麼時候能醒?」

    陳大夫搖搖頭,「若是一時氣厥或是摔著胳膊腿兒的,我尚能醫。頭為人身體最複雜之處,便是扁鵲在世,怕也無能為力。如今病人昏迷,何時清醒,只得看天意了。我開些外敷消淤的藥給她敷在腦後,待她腦後這傷消了,應該就能醒來了。」

    凌氏險沒跟著厥過去。

    趙勇請大夫到外面說話。

    陳大夫並非庸醫,嘆道,「老夫行一輩子醫,這種摔到頭的例子也見過一些。有些人,看著輕輕跌一跤,一輩子就這麼過去的也有。有些人,看著摔得鮮血淋淋,其實包紮好傷處就能行走如常。頭上的傷最難說,病人現在昏迷不醒,又難進飲食,為維持元氣,還是熬些參湯,沾在她唇上。若說何時能醒,老夫實不敢妄言。」

    趙勇大為悲慟。

    趙長卿昏迷的第一日,大家還能挺得住。

    待得到第三天,凌太爺也跟著躺下了,直說,「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娶得這等妒婦!」

    凌二太太更不必說,雖然肚子裡時常來句狠話,譬如「她自己摔的,不干我事!」,但,這樣的話,哪怕無恥如凌二太太,現今也只敢在肚子裡想想罷了。實際上,她現在都不大敢在趙家人面前露一面。

    總在凌家不是法子,趙勇作主,把趙長卿接回了家。

    倒是蘇先生道,「總是這樣躺著於病人無益,雖說吃不下藥,倒也並非沒有用藥的手段。」

    凌氏眼睛腫的核桃一般,聞言如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她抓著蘇先生的手泣道,「長卿五歲就跟著先生唸書,就如同先生的親閨女一般。先生若能救她性命,就是我們一家子的恩人。」

    「並無十成把握。」蘇先生道。

    凌氏泣道,「試一試也無妨,試一試也無妨。」

    趙老太太歷經世事,倒還穩得住,道,「卿丫頭這樣,無非是靜聽天命。先生通醫理,若有法子,只管說來就是。成與不成,我們都感激先生,斷不會有遷怒之意。」

    蘇先生嘆,「那便試一試吧。太太莫要傷心太過,您似有身孕,還需小心保養,莫傷了腹中孩子。」

    趙老太太看向凌氏,凌氏目瞪口呆,道,「不會吧,我,我……」稍稍想了想,凌氏道,「說來,我上個月沒換洗,也沒大在意。」

    蘇先生給凌氏把了把脈,道,「孕婦心性要平穩些。」

    若是以往,趙家不知該如何歡喜。如今趙長卿生死未知,凌氏喜也喜不起來,嘆道,「養活這些孩子有什麼用,儘是操不完的心。」說著又流了一回眼淚。

    趙老太太勸道,「我看長卿不是沒福氣的,哪個孩子還沒個病痛,過幾日定能醒的。你略略保養些,長卿這樣懂事,若是醒了知道你為她傷神,定不好受。」又請教蘇先生,「先生看,可要給長卿她娘開幾幅安胎藥。」

    蘇先生道,「也好。重要的是心情開闊。」

    如今趙家也不再往家裡請大夫了,索性就憑蘇先生施為。連凌氏的安胎藥都是蘇先生開的。

    蘇先生開出藥方,趙勇雖不大看得懂些方子,但一看這劑量還是問了一句,「先生,這藥是論斤抓的嗎?」

    蘇先生點頭,「對。」

    趙勇便不再多說,著來福去抓藥。

    待藥抓回來,蘇先生再命人去買口新鍋子,直接將藥放到大鍋裡煮,藥煮好後盡數倒到浴桶裡,待得藥溫稍涼,便把趙長卿也抱了進去。之後再佐之以金針、按摩的手法。儘管趙長卿還沒醒,臉色到底恢復了一些。

    趙長卿在家躺著,凌老太太與凌大太太每日過來探望,偶爾凌太爺凌大舅也過來,凌二舅家也來過,給趙勇攆了出去。凌二太太在趙家門口小聲抱怨,「我就說多餘的來,看吧看吧。」

    凌二舅怒吼,「閉嘴!」

    凌騰亦冷聲道,「娘,你還是別說這種話!卿妹妹久不見清醒,她有個好歹,姑媽不會跟咱們算了的!」現在趙家緊張趙長卿的身體,尚沒與凌家算賬的心,若趙長卿就此一覺過去,趙家怎會罷休。凌二太太現在還說這種作死的話,凌騰心中惱怒非常。

    凌二舅低聲道,「這可怎麼辦?」

    凌騰道,「先回家再說。」

    一家子只好回去,卻不想隔壁門一開,接著兜頭一盆污水就對著凌二太太潑了過來。趙梨子端著木盆罵,「好個老刁婦,我早聽說了,你把卿妹妹給治死了!潑死你潑死你!」罵一句,不待凌二舅一家有所反應,趙梨子哧溜鑽回了家。

    凌二太太大怒,「你這小兔崽子!」就要去趙大家踹門,不想趙蓉慢慢走出來,道,「我勸舅母還是別在我家門口耍威風。」

    凌二太太到底心虛,一見趙家人便自動熄火,擦擦臉上的污水,訕訕,「蓉丫頭,你說你爹娘,我也是好意跟你二舅來瞧瞧。」

    趙蓉微微一笑,「沒什麼好瞧的。我姐姐若是好了,此事自然好說。若是好不了,舅母就得做好準備了。」雖然她挺盼著趙長卿就此歸天,不過,能一箭雙鵰的叫凌二太太倒了黴,就再好不過了。

    凌二太太心下一沉,「什麼準備?」

    「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趙蓉小小年紀,忽然從牙縫裡擠出這麼一句陰沉沉的話,凌二太太忽覺身上一冷,立刻道,「難道是我殺的她?」

    趙蓉不與她多費唇舌,斷然道,「介時自有公論!」

    「公論!什麼公論!」凌二太太咬牙道,「是那丫頭先對我這個做舅母的不敬!」

    趙蓉抬頭望著凌二太太,似笑非笑道,「希望到了公堂祠堂之上,舅母也有這麼好的鋼口!」說完轉身又回去了。

    凌二太太哀嚎,「世上哪裡沒有冤死鬼哪——」依她的脾氣,定要做勢發作一番的,只是如今父子兩個臉色難看到極點,凌二太太也不敢再作,收聲與女兒上了第二輛車,一道回家去。

    凌二舅不是什麼有大本事的人,趙長卿怎麼說都是親外甥女,此刻,凌二舅絕對是悔恨交加,不停道,「早知道便把銀子給長卿,她這樣大的氣性。」

    凌騰面無表情道,「說這個已經太晚了,父親。」

    「這可怎麼辦?卿丫頭有個好歹,一條人命哪。」誰人無子女,凌二舅捫心自問,若凌騰凌三姐有個好歹,他定是要拚命的。自家孩子是親的,人家趙長卿也不撿來的啊。

    凌騰道,「只得盡人事,聽天命了。也怪我,自作聰明。」

    凌二舅嘆,「如何能怪得了你。」

    「明天不要讓娘和姐姐來了。」凌騰道,「讓她們去廟裡給卿妹妹祈福。晚上,我同父親去求求祖父吧。」

    「你姑丈不讓咱們進門,估計你祖父說了也沒用。」除非趙長卿好轉,不然趙勇怎會饒過凌家。

    凌騰道,「姑丈不讓進,咱們父子就在外頭守著。卿妹妹正病著,上回那個大夫說要參湯續命,不如買兩根參托祖父送來。暫托祖父的名兒,日後才好說話。」

    凌二舅本是個沒主意的,聞言立刻道,「就按你說的辦。」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26 PM

第55章 苦肉計

    凌騰有一種逆境求生的本事。

    而且,他還有一般少年所不具備的堅韌毅力。

    真的彷彿應了凌太爺那句話,老凌家祖上的靈氣都長在凌騰身上去了。

    雖然趙勇不讓他們父子進去,凌騰便與凌二舅日日在門口守侯,簡直風雨無阻。哪怕凌二舅有些退堂鼓的意思,凌騰都在堅守,做為兒子的父親,見兒子都這樣,凌二舅實在說不出別的話,便陪著兒子一道守。

    至於凌二太太,凌騰初提叫她與凌三姐去廟裡給趙長卿祈福的事,凌二太太柳眉一吊,還欲吵鬧,凌騰淡淡道,「若卿妹妹有個好歹,母親不必擔心您的安危。哪怕姑媽姑丈要母親的命,我身為人子,斷不能坐視的。無非就是我替母親去償命就是了。」

    凌二太太頓時抓瞎,其實這些日子,她嘴裡硬氣,心下也很是擔心。聽兒子這樣講,凌二太太忍不住淚流滿面,哭道,「你這是逼我去死啊!好!好!好!大不了我一條命償了那丫頭!」

    凌騰道,「母親莫要這樣說。哭鬧有什麼用,若非母親一味要強,怎會激得卿妹妹氣性若此。您想一想,卿妹妹真這樣死了,姑媽要不要跟咱家拚命!就是祖父,怎會容母親再在家裡住下去!介時母親哭鬧又有誰會聽!當下只有盼著卿妹妹趕緊好起來!母親去廟裡虔誠些,叫人看著,也得說母親已知悔。介時長輩那裡方好為母親開脫。母親怎麼就不明白兒子的苦心呢?你是我親娘,我怎會偏著外人!」凌騰說著便流下淚來。

    凌二太太摟著兒子嚎啕大哭,她簡直悔不當初,「我怎知那丫頭氣性這般大,我若知道,再不會說那些話的。不就是十幾兩銀子麼,給她就是了……」她如何不悔,她簡直悔青了肚腸。可是,悔有什麼用,趙長卿眼瞅著就不行了。若一味認罪,她還是知是何下場呢。

    要說這人也怪,當真是一物降一物。

    凌二太太這般潑婦,偏生凌騰就能克著她。凌二太太哭了一場,便收拾了收拾帶著凌三姐去廟裡了。

    之後,凌二舅凌騰父子風雨無阻的去趙家報導。

    凌二舅凌騰父子二人天天在門外苦守,趙勇根本沒有半分同情,倒是趙蓉很是捨不得,私下勸父親,「到底是親戚……騰表兄年紀又小……天寒地凍的……」

    趙勇怒,「就是親戚才害得你姐這樣!你給我分個裡外才好!」第一個孩子對於父親的意義都是不同的。哪怕趙長卿是個女孩兒,趙勇也疼她疼的厲害,父女兩個自來感情深厚。想到女兒生死不知的模樣,即便趙勇鐵打的漢子,也在私下流下許多眼淚。若不是家還要他來撐著,老婆又有了身孕,趙勇強提著一口氣而已。

    被父親一聲怒吼,趙蓉嚇的小臉兒微白,再不敢多言。

    趙長寧時時想著出去揍凌騰一頓,蘇白攔了他道,「你莫中了人家的苦肉計。」

    趙長寧問,「什麼是苦肉計?」

    蘇白不愧是被蘇先生從小欺負到大的,腦袋十分靈光,給趙長寧解釋道,「像你二舅和你表兄天天在門口守著,這就是苦肉計啊。他家對不起你家,正恨不能你出去打他們一頓,他們好做個苦相。你若去了,就是中計。」

    趙長寧似懂非懂,撓一撓頭,撅著嘴問,「這麼說,還不能去啦!」

    蘇白道,「最好不要去。」拉他的手,「咱們去看看卿姐姐吧,我娘說卿姐姐的氣色最近顯好,大約是要醒了。」

    其實,趙長卿還是有幾分人緣兒的。

    自打她這病的生死不知,梨花兒梨子有空就來瞧她,李明珠也來過幾遭,難得的是楚越楚渝也來過一回,還介紹了個大夫過來。那大夫看過蘇先生開的藥方,又與蘇先生商量著增減了幾味藥,很是贊同蘇先生用藥浴的方式給趙長卿治療。

    不過,趙長卿何時能醒,當真要看天意了。

    那天,自早上天氣就陰的厲害,剛過早飯便天降微雪,及至中午,雪越下越大。

    凌二舅與凌騰站在趙家屋簷下凍得臉色發青,凌二舅實在心疼兒子,輕聲道,「騰哥兒,你先回去,我來等著就行了。」

    凌騰笑,「爹,我穿的厚,不冷。」

    凌二舅握住兒子冰冷的手,再摸摸他冰涼的臉,眼圈兒微紅,「怎麼不冷呢?都凍成這樣了。聽爹的話,先到車裡去,也擋些風雪。」

    凌騰跺跺腳,「在車裡坐著可就要凍僵的,還不如在外頭時不時走動好受些。」

    凌二舅自責,「都是爹沒用。」

    「爹說這個做什麼,我娘那個脾氣是天生的,誰能管得了她那張嘴。」凌騰微微皺眉,「這一輩子,少不了遭難的事,挺一挺便過去了。何況這事的確是咱家理虧,若卿妹妹有個好歹,咱們父子受得這些罪也不算啥。」

    凌二舅嘆,「是啊。」他並非沒良心的人,趙長卿是親外甥女,出了這樣的事,他心裡也極是不安。

    兩父子說著話,就見趙家門忽然打開,裡面鑽出個小小身子。趙蓉穿著一身大紅綢子襖出來,凌騰知道這位小表妹素來待他親近,連忙問,「蓉妹妹,可是卿妹妹有信兒了?」

    死了才好!

    趙蓉心下冷哼,臉上揚起一抹笑,把手裡的小手爐遞給凌騰,道,「這雪愈發大了,表兄和舅舅拿著取暖吧。」

    邊城的冬天實在太冷,凌騰也沒硬骨頭的拒絕,想著給父親用也好。剛接過趙蓉的手爐,就聽趙家院裡大呼小叫的聲音響起,凌騰手上不穩,小小手爐啪的掉在了地上,他顧不得撿手爐,撒腿就往裡面跑去——

    莫不是卿妹妹出事了!

    凌騰臉色雪白,一路直跑到趙長卿的屋裡,他完全沒有時間多想,亦無暇去顧及餘人臉上的神色乃喜非悲。

    凌騰跑到趙長卿屋裡,正看到趙長卿披著襖子倚著引枕坐在炕間說話。凌騰心中的滋味兒簡直就不必提了,他剛剛以為趙長卿死了,突然見趙長卿醒來,大起大落,大悲大喜之時,凌騰的眼淚刷就下來了。

    趙長卿心下唏噓:此生此世,竟能見到此人為她落淚。

    凌氏趙老太太也都在,趙勇臉上帶笑,「可算是醒了可算是醒了。」

    趙長寧大嗓門兒嚷道,「姐,你可嚇死我了!」

    凌氏趙老太太皆是喜極而泣,尤其凌氏,握著蘇先生的手就撒不開了,一面抹眼淚一面笑,「多虧了先生,多虧了先生。」

    趙家人高興了一陣,才發現了凌騰。凌騰眼淚嘩嘩的流,這些天他每天都在趙家門口苦等,風吹日曬冰雪交加的,人較先時憔悴不少。眼淚在臉上衝出兩道小泥溝,嘴卻是向上咧的。那種神色,叫人瞧見亦是唏噓。

    趙長卿一醒,趙勇好姑丈附體,想到趙家父子日子在門外守侯,也算有幾分苦心,何況平日裡父子兩上待人都不差。趙勇拍拍凌騰的肩,嘆了口氣。

    凌氏擦擦眼淚道,「這是祖宗保佑啊。騰哥兒,你怎麼來了?」

    凌騰袖子抹一把淚,「我擔心卿妹妹。我,我爹也來了。」果然,凌二舅說是遲了一步,也進來了,見到趙長卿清醒,凌二舅喜不自禁道,「謝天謝地,謝天謝地,長卿無恙就好。要不要請個大夫來,看看是不是開幾幅補藥,好生調理調理。」終於不用償命了。

    凌騰笑,「爹糊塗了,卿妹妹的先生就是好醫理。這樣的大喜事,祖父祖母大伯大伯母定也惦記著,我這就去說一聲,也叫長輩們放心。」

    凌二舅卻不想兒子風雪裡跑,笑道,「我去就行,你多陪著你妹妹說說話。」

    趙長卿既醒,凌氏先前的怒火就消了八成,如今,哥哥還是哥哥,侄子還是侄子。凌氏笑,「不必二哥去,這樣的大雪天,叫來福跑一趟就行了。」

    趙長寧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他瞧著凌騰,再瞧瞧凌二舅,問,「表哥不是在門口耍苦肉計麼?怎麼進來了?不耍苦肉計了嗎?」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31 PM

歡喜記 第56章

    趙長寧這種脾氣,簡直不知道像了誰。

    他這樣一問,凌家父子頓時尷尬非常。好在凌騰天生就是個圓滑的人,他微微笑道,「能叫卿妹妹醒來,再怎麼苦肉計我也願意的。」一句話便將尷尬化為無形,手段之厲害,絕非人授,實乃天賜。

    若是換了哪個大人,聽到凌騰這樣說,定不好再計較了。趙長寧卻正是懵懂年紀,他似懂非懂道,「哦,那謝謝表兄了。我之前還氣的不得了,想去揍你一頓,既然是你的苦肉計叫我姐醒來的,我就不生你氣了。」趙長寧是個是非觀很分明的孩子。

    面對這種諷刺,饒是以凌騰的圓潤也只得苦笑,「有時間定教表弟出了這口氣。」

    凌氏輕聲責備,「寧哥兒,不許這樣跟你表哥說話。」

    趙長寧其實也顧不上凌騰,他擠進去同趙長卿說話,問東問西,「姐,你想吃什麼沒?我叫廚下給我燉大肉吃好不好?」

    趙長卿躺了這些日子,臉色自然不會太好。此生,她本是個神采飛揚的人,這樣一病,倒顯的格外單薄,叫人頓生憐惜之心。凌氏忙道,「是啊,很該做些好的吃。」

    趙老太太笑問,「先生,長卿這樣,要不要再喝幾幅藥調理調理。」

    蘇先生給趙長卿把把脈,問趙長卿,「可有哪裡不舒坦?」

    趙長卿搖頭,「沒有,就是身上沒什麼勁兒。」

    摸摸趙長卿的腦後,腫塊已然盡消。蘇先生道,「躺了這些天,水米未進,沒勁兒是正常的。頭覺著疼嗎?」

    趙長卿道,「頭上不覺著如何。」

    蘇先生微微放心,道,「沒什麼大礙了。只是空腹日久,不要吃太油膩的東西,腸胃會適應不下的。廚下煮些稀粥來就行了,漸漸進食,過些日子便可大安。」

    凌氏徹底放下一顆心,柳兒端來溫水,凌氏道,「趕緊喝口水。」又說,「你身上也沒力氣,我喂你吧,莫自己端了。」

    趙長卿也沒拒絕,笑,「謝謝母親。」

    凌氏笑嘆,「你別在這般嚇我,就是謝我了。」

    凌氏正在給趙長卿喂水喝,趙蓉才悄不聲的進來,見到這幅母慈女孝的模樣,趙蓉垂下眼睫,叫人看不清神色。

    趙長卿到底虛弱,蘇先生的意思,還是要多休息,大家看趙長卿醒來無恙,俱放下心來。尤其凌氏有了身孕,更不能多勞累,趙老太太道,「卿丫頭這裡有我,勇哥兒,你好生看著你媳婦,前幾個月正當保養的時候,莫要再掛心了。我就說咱們丫頭福大命大,再不會有事的。」

    趙老太太誠心誠意道,「多虧了先生這些日子的辛勞,說什麼感謝的話都顯得客套了。如今卿丫頭無恙,先生這些日子勞力勞神,也回去歇一歇。待她大好,我叫她去給先生磕頭。」

    蘇先生笑,「我本也沒什麼把握,是長卿福澤深厚。」帶著蘇白告辭了。照料趙長卿這些日子,她簡直累極了,正需要好生睡一覺。

    凌家父子與凌氏去了主院。

    趙長卿平安無恙,凌氏整個人都輕鬆下來,她如今又有了身孕,臉上散發著淡淡母性光輝。趙勇扶她坐了,笑道,「二哥、騰哥兒也坐,莫要客套。」

    凌氏嘆口氣,對丈夫道,「你去叫柳嫂子仔細收拾幾樣小菜,這都晌午了,這些天,家裡吃不下喝不下的。老太太蘇先生那裡都要周到些。」

    趙勇知妻子這是支自己出去,一笑便去了。畢竟有些話,還是凌氏單獨對兄弟侄兒說的好。

    見丈夫出去,凌氏輕聲一嘆,「天底下父母的心,都是一樣的。我看著長卿昏迷不醒,真是恨不能跟她過去才好!」

    凌二舅道,「我對不住妹妹和外甥女。」

    凌氏嘆,「莫說這個了。好在長卿沒事,我如今想想,這也怪不得二哥和騰哥兒。你們什麼樣,我這做妹妹做姑媽的還能不知道嗎?就是三姐兒她娘,真是叫人不知說什麼好。我以後是再不敢與她來往了,如今長卿好容易平安,更不要她再來打擾長卿。就這樣吧,家裡亂糟糟的,我也不虛留二哥了。」

    凌二舅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聲長嘆,不再說話。

    「我知姑媽氣惱,我娘辦的這事,如何敢奢求姑媽諒解。好在卿妹妹福大命大,是有造化之人。」凌騰起身道,「我不為我娘和我姐說話,姑媽自來待我親近,只求姑媽莫再傷心傷身,還是要以身子和肚子裡的小表弟為重。姑媽放心,我必不叫我娘和我姐過來打擾姑媽。姑媽若不嫌棄,明日我再來瞧卿妹妹。」

    凌氏道,「你這些日子耽擱了不少功課,也該去學裡了。」

    凌騰笑,「總有空過來的。」

    凌家父子此方告辭。

    趙勇還以為妻子得留兄弟侄兒一道用飯了,見凌二舅他們走,趙勇低聲與凌二舅說了幾句話,一直送到門口,方折身回去。

    趙勇勸道,「咱們丫頭已經好了,一碼歸一碼,就莫與二哥賭氣了。」

    凌氏道,「也不是賭氣。只是想到他們一家四口欺負長卿,我這心裡就能憋著把火似的。」

    趙勇道,「不至於此。騰哥兒她娘那張嘴是缺了祖上的老德,二哥是個老實人,騰哥兒起碼明白事理。待過些日子,便和緩了吧,頂多以後遠著些就是了,真鬧的老死不相往來也沒必要。」

    凌氏嘆口氣,握住丈夫的手,「孩子平安,我這心裡的氣也散了。」

    趙勇笑,「我就說咱們長卿福氣足,再不會有事。」

    想到趙長卿,凌氏又道,「真不知怎生的這般大的氣性。」

    「孩子家,哪個能沒了脾氣。」趙勇哄凌氏,「我想到寧哥兒說的話就想笑,也不知是誰教他的?」

    凌氏亦抿著嘴笑,「不必說,定是阿白教的。蘇先生非但德行好,有本事,心善,也會教導孩子,你看阿白這才多大,就這般聰明伶俐。」如今蘇先生救了趙長卿一命,凌氏當真是拿蘇先生當大恩人一般。

    趙勇亦道,「往日見得不多,當真是極好的一個人。」

    凌氏笑的舒心,「可不是麼。現在我才明白,咱們丫頭能拜蘇先生為師,這也是大運道啊。按我的意思,蘇先生有這樣的本領,再按以往一兩的月錢實在不大妥當,不如給蘇先生漲到二兩。」

    趙勇點頭,「很是應該。」

    「這幾年,咱們家但凡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是蘇先生給開方子,我以往只覺著她是那種以往人們說的才女啥的。」凌氏看向丈夫道,「那麼多大夫都束手無策的事,不想蘇先生竟能醫好?我縱使沒啥見識,也知她這本事不尋常啊。」

    趙勇道,「她一個寡婦帶著兒子,若無些許本事,怕也到不了現在了。要說不尋常,你想一想,不到家破人亡之處,焉何至此呢?」

    凌氏輕輕一嘆,「真是好人無好命。」

    趙勇道,「總之蘇先生對咱家有恩,她以前的事,人家不提,咱也別多問。只要實心待她就是了。等長卿大好了,你好生開導開導她,以後切莫這樣執拗,一星點的小事,不值當的。」簡直嚇死個人。

    「我知道。」女兒安然,凌氏撫摸著肚子道,「我只盼著這個小的是個軟和脾氣,也少叫我操些心呢。」

    趙勇笑,「一定一定的,只不是知還是不是龍鳳胎。」

    「哪兒有次次都是龍鳳胎的?」凌氏笑,「咱們已是兒女雙全了,不論兒女,孩子平安乖巧就好。」

    趙長卿平安,夫妻兩個如同熬過一場苦戰,細細的說了不少貼心話。

    及至下午凌老太太凌太爺凌大太太等人冒雪過來,趙長卿已經喝過米粥睡了。大家悄悄的瞧了她一回,皆是感天謝地,順便問候了凌氏的身孕,又是好一番的叮嚀囑咐。

    趙長卿並不覺著如何,她醒來時只是乏力而已,身上沒有任何不適,喝了兩天粥,便能下炕走動了。

    趙長寧和蘇白都會找趙長卿說話,趙長寧還喜歡對著姐姐聞來聞去,一面聞一面扇氣,道,「姐,你身上藥哄哄的。你不知道,你病的時候,先生天天用藥湯子給你泡澡,我看你以後十幾年都不會生病了。」

    蘇白道,「是啊,來福叔去抓藥的時候,藥店一看他是幾斤幾斤的稱,都嚇一大跳,直說,你是給人治病還是給牛治病啊。」

    趙長卿氣笑,「這是人說的話麼?」

    蘇白笑眯眯地,「逗卿姐姐一笑啦。」

    小梨花兒梨子梨果姐弟三個也常過來,梨子搶先道,「卿妹妹,我也算給你報仇啦!那天我看到那潑婦在你家門前嚷嚷,我端著一盆髒水出去,二話不說就潑她一頭!」

    趙長卿拊掌大笑,「潑的好!」

    見他姐高興,趙長寧立刻道,「等下回我也潑給姐姐瞧。」

    趙梨子說他道,「現在已經晚了,卿妹妹已經醒了,你怎麼還能潑你二舅母呢?你該在卿妹妹昏迷時給她好看!」

    趙長寧滿是遺憾,老實的說,「她就來了一回,給我爹攆跑了。我本來想給騰表兄個好看,阿白哥攔著我說不叫我上騰表兄的當,說他是在耍苦肉計。」

    趙梨子十分唾棄蘇白,「管他什麼苦不苦肉計的,先揍了他,叫那潑婦心疼一回才好!小鴿子,你太君子啦!男子漢大丈夫,當站著生站著死,活時頂天立地,死後熱血三千!對付潑婦有對付潑婦的法子,你這樣君子,怎麼成?」

    蘇白堅持道,「阿寧與凌家總是親戚,那會兒卿姐姐只是昏迷,還沒到翻臉的時候,當然要留有餘地。那會兒留有餘地,卿姐姐日後不論是好是歹,才好與凌家算總賬。再說了,你不是凌家的親戚,才好下手。阿寧是凌家的親戚,乍然下手,以後難免留下話柄。」

    趙梨子撇撇嘴,道,「按你這麼說,就是啥都不干唄。」

    蘇白道,「未到絕處,自然不能把事做絕。」

    「那你說何時才能把事做絕?」

    蘇白道,「生死之地。」

    趙梨子白眼,「屁大一點兒,你還知道生死之地了?」

    蘇白笑,「壞梨,你也只比屁大一點兒稍微大那麼一點點而已。連兩個屁都不是。」

    趙梨子挽袖子,「你要找揍麼。」

    蘇白立刻道,「君子動口不動手。」

    趙梨子大笑三聲,「除了你個小鴿子,誰要做那鬼君子!」欺身上前,把蘇白一頓收拾。

    梨果是個慢吞吞的孩子,幹啥都慢,先時兄姐們巴啦巴啦的說話,以至於慢兩拍的梨果想說話也插不上嘴,這會兒趙梨子尋蘇白的麻煩,趙長寧去給他們當裁判,小梨果兒才貓到空閒與趙長卿說話。

    「卿姐姐,你好好休息啊。」梨果比趙長寧長一歲,今年五歲,模樣其實與兄姐肖似,只是他既無姐姐的精明能幹,也沒有兄長的淘氣好動,梨果常年一幅睡不醒的模樣,沒啥小孩子的活潑勁兒。趙梨子常說梨果像個小老頭。梨果脾氣好,從不惱。

    剝了一小把花生米,梨果給趙長卿放到手心兒,笑,「給姐姐吃。」

    趙長卿摸摸他的頭。

    梨果彎著眼睛淺笑。

    趙長卿身體略好,凌老太太常來瞧她,順便也給小兒子家說情,對凌氏道,「這回也把你二哥惱的不輕,把那個潑才跟三丫頭攆到了廟裡去給卿丫頭唸佛。」

    凌氏淡淡道,「這如何敢當。」並不領情。

    凌老太太嘆道,「你二嫂那人,就是那幅脾氣,家裡沒有不嫌她的。我時常後悔,當初怎麼給你二哥尋了這麼一門媳婦,真是禍害三代。三丫頭也給教的沒個樣子。可是,有什麼法子呢?日子都過到這會兒了。有騰哥兒有三丫頭,還有你二哥那個心軟沒囊性的傢伙,離了潑才過不得日子。」

    「你是個寬厚的性子,卿丫頭向來懂事,何苦與這潑才計較。」凌老太太溫聲道,「我也是看著你二哥和騰哥兒難受,那潑才把個家攪的天地不寧,教壞了三丫頭,也苦了他們父子,不知做了什麼孽,修來這樣的老婆老娘,真是一輩子不得解脫了。」

    「都是血脈至親,哪能說斷就斷呢。」凌老太太苦口婆心的勸凌氏,「若叫她在廟裡躲是清靜倒是便宜了她,我想著,叫她來給卿丫頭賠個不是才好。」

    趙長卿正在一畔捧著杯子喝薑茶,聞凌老太太此語,不覺手微微用力,掌中茶盞忽而嚓的一聲,青花瓷盞上竟龜裂出無數細紋,接著啪的一聲碎成無數碎片,趙長卿裙子被半盞茶水澆濕。

    凌氏嚇一跳,連忙拉著趙長卿的手問,「怎麼了?好端端的杯子怎麼碎了?燙著沒?」

    趙長卿笑,「母親,我沒事,茶已經不燙了。我去換一下裙子。」

    凌氏道,「叫白婆子去給你拿過來換,外頭冷,你別這樣出去,倒凍著。」以往只覺著趙長卿貼心,凌氏也挺喜歡這個長女,但絕對沒到珍視的地步。趙長卿突然昏迷這一場,凌氏提心吊膽多日,如今恨不能把趙長卿當成玻璃人,只覺著怎樣小心都不為過,生怕她再出一點點差錯。

    趙長卿笑的乖巧,「好。」

    「先去炭盆那裡烤烤火。」凌氏並未多想,嘆道,「這杯子也不結實。」

    凌老太太欲言又止,明顯還有半肚子話沒說出來。趙長卿見狀,不禁一笑,「母親,外祖母一片慈心。我現在已經好了,不如就叫二舅母和表姐回來吧。這已經是臘月了,眼瞅著要過年,省得二舅舅騰表兄惦記。」

    凌氏對凌二太太絕對是恨意難消,不過,一家子親戚就是這樣,真要丁是丁卯是卯的,日子就不必過了。

    趙長卿這樣說,凌氏總算鬆口,道,「她愛回來就回來,只是別再來我這兒,我實在見不得她,也不敢與她打交道。」

    凌老太太笑著拍拍女兒的手,「莫說這樣的氣話,到底是一家子。」

    趙長卿笑,「二舅母既然回來,我家與她家的賬,也該仔細算一算。」凌老太太難道以為說幾句好話就沒事了嗎?

    也當她趙長卿太好欺負了吧!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35 PM

第57章 無可懼之

   趙長卿絕不是好欺負之人。

    凌老太太一時沒明白外孫女的意思,不解的看向趙長卿,趙長卿溫聲道,「是啊,自我病了,家裡給我請醫吃藥,不知花了多少銀子錢,二舅母不會不打算還了吧?還有先時三表姐欠我的,樣樣有據可查,不如一併都算個清楚。」

    凌老太太突然啞口,趙長卿繼續道,「自來親兄弟明算賬,我知外祖母興許是做不了二舅家的主,不如叫二舅過來,把事情說開了才好。」

    凌老太太並非不能干的人,相對於一個酸儒丈夫,家裡的事,多少年都是凌老太太在打理。但,凌老太太未料到趙長卿小小年紀就這麼能說得出話來。

    趙長卿平平靜靜的望著凌老太太,問,「外祖母覺著,我說的可還有理?」

    凌老太太嘎巴下嘴,才找回聲音,情緒是掩飾不住的低沉,嘆道,「卿丫頭說的對,闔該如此。」

    白婆子取來乾淨衣裙,趙長卿一笑起身,「母親,外祖母,我去換下裙子。」

    凌氏對於趙長卿的提議非常滿意,笑,「去吧。」

    趙長卿走了,凌老太太低聲道,「畢竟是你二哥家哪。」

    凌氏不悅,「母親不說,我還忘了這是我親二哥家,長卿還是他們親外甥女呢!」當初欺負她閨女的時候,怎麼沒人這樣說!

    凌老太太忙又說了許多和軟的話哄女兒,只是算賬的事到底已經說定,凌老太太無奈,只得回去跟自己老頭子商量。

    凌太爺就一句不甚文雅的話,「誰惹的事叫誰去解決,哪能給他們擦一輩子的屁股!」

    凌老太太嘆,「卿丫頭真能說得出話來。」

    凌太爺是徹底厭了凌二太太,道,「不是人人都是好招惹的。卿丫頭從不是忍氣吞生的性子,老二家的當吃這教訓。等老二過來,你把這話跟他說了,叫他自己看著辦。」

    親戚間走到明算賬這份兒上,凌二舅凌騰都有些淡淡的傷感。凌二舅道,「不知你姑媽他們要多少銀子呢?」

    凌騰思量片刻,道,「姑媽並非不講理的人,縱使要些醫藥錢也不會獅子大開口的。能這樣解決再好不過,如今還是先將娘和姐姐接回來,這事若是瞞著娘,自然是好辦的。但,若不叫她知道,事後她難免還要再去姑媽家尋不是。倒不如一併解決。」

    如今,凌二舅舅事事聽兒子的,道,「是啊。」

    凌二太太在庵裡的日子並不好過,她本是個摳索的,給的香火錢不多。庵里尼姑看錢下菜碟,凌二太太施的香火錢有限,故此,日子過的頗是清苦。

    見到丈夫來接,凌二太太恨不能帶著女兒插翅飛回去,不忘了問一句,「趙長卿那丫頭醒了?」

    凌二舅唏噓,「感天謝地,長卿平安無事。」

    凌二太太一哼,「她能有什麼事?還不知是不是故意裝出來嚇人的!」

    凌二舅怒斥,「你就閉嘴吧!你給我裝來試試!」

    凌二太太瞪圓了眼睛,「我跟閨女在庵裡吃苦受凍了這些時日,你一來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你乾脆跟外甥女過去吧!你還有沒有裡外親疏!」

    凌二舅倒也不是全然窩囊的一個人,以往起碼給家裡打理過田產店舖,很知道弄些私房過小日子。凌二舅厭倦道,「是我不分親疏,還是你不識好歹。你再鬧下去,日子也不必過了。」

    夫妻多年,凌二太太訕訕道,「行了,我也知道,趙長卿平安,我也是鬆了一口氣了。大不了以後我都遠著她就是了,不然哪天發了瘋,又得算到別人頭上。」

    凌二舅索性不跟妻子說趙長卿醫藥費的事,待得回家看兒子如何安排算了。兒子太能幹,凌二舅不自覺的想偷個懶。

    在凌二舅眼裡,凌騰這個兒子絕對是他人生中最榮耀最自豪的事。而且,不論什麼事,只要交到兒子手上,包管處理得妥妥噹噹,不叫人操一點心。

    只是,出乎凌二舅的意料,凌騰並沒有任何勸撫安慰,用過飯後,直接就將趙長卿醫藥費的事跟母親說了。凌二太太當下大怒,罵道,「什麼醫藥費!我還要醫藥費呢!那丫頭沒事兒鬼叫,把老娘耳朵震聾了!老娘還要找她賠耳朵!美的她!窮瘋了吧!跟她說,老娘要錢沒有要命一條!」自來只有她佔別人便宜,何時被人坑過!凌二太太足足罵了有半刻鐘!

    凌騰一句話沒有,淡淡道,「我去看書了。」

    這是正事,凌二太太忙緩了口氣,溫聲道,「去吧。」又對家裡的小丫環道,「給阿騰屋裡攏盆炭火,燒得旺旺的,別凍著他。」

    凌騰在屋裡看書,猶聽得到母親喋喋不休的抱怨,他淡淡的嘆口氣,將全部神思放在書本之中。

    凌二太太只以為賴著不給錢就萬事大吉了,不想沒過幾日,房長著人請了凌二舅過去。

    這年頭,人們皆是聚族而居。

    有些時候,族法甚至大於國法。

    每個宗族,皆有族長。一般,族內有甚大事,皆是族長處理。當然,族長也不是單獨存在的,族長之下還有房長與柱首。柱首是幫著族長處理日常事務的人,譬如,收租啊、祭祀活動、婚喪嫁娶之類的。房長則是各房之首,最年長輩份最高的人。

    當初凌大舅凌二舅分家,凌太爺請的族老就是他們這一房的房長做的見證人。

    凌太爺算起來在凌氏家族中是小七房,房長行七,凌太爺也得稱一聲七叔,族中叫七老太爺。

    七老太爺命人請了凌太爺與凌二舅到家去,皺眉對凌二舅道,「我聽說,你家婦人實在不賢良,自家女孩兒欠債不還,險些生生逼死外甥女。如今連人家的醫藥錢都要賴,可有此事?」

    凌二舅連忙道,「七爺爺,家裡的一點小事,如何驚動了您老人家?」

    七老太爺一身醬色綢衫,老去的臉上已是雞皮鶴髮,聞言撩眼皮瞧凌二舅一眼,「不小了。險些釀出人命,如何是小事?趙家房長來找我評理,我只得叫你們來問個究竟!人家樣樣有理有據,你們是打算怎麼著?莫不是要捅到族長那去?」

    「不不不。」凌二舅忙道,「我本來打算這幾日就去妹妹家的,誰曉得竟叫七爺爺跟著費心?實在是子孫不孝了。」

    七老太爺淡淡道,「身為家裡的爺們兒,如何能叫個婦人在你頭上拉屎拉尿,她若實在不賢,我代你父做主休了就是!另娶好的不是沒有!若總是因個婦人鬧的天地不寧,不是長法!」

    凌二舅冷汗出了一身,道,「內子雖有些掐尖要強,到底為我生兒育女,求七爺爺給她個機會,我一定好生教導她。」

    七老太爺道,「隨你吧。此事好賴不要拖了。你想一想,那是你親妹妹親外甥女,你這般行事,傷不傷親戚情分!」

    凌二舅連聲應是。

    說了會兒話,七老太爺未曾留飯,便打發他們父子回去了。

    在七老太爺家,凌太爺一句話都未替凌二舅說。凌二舅實在想跟父親商量一二,奈何凌太爺一句話就將他堵了回去,「你自家的事,自己看著辦。」竟撒手不管。

    凌二舅回家,凌二太太正在給丈夫縫過年的襖子,針往鬢間一劃,一面縫一面問,「七老太爺找你什麼事啊?是不是年下族裡分東西。」

    凌二舅坐在椅中,道,「七老太爺叫我休了你。」

    凌二太太一針戳到了自己的大拇指,頓時血湧如注,連忙塞到嘴裡吸吮了幾下子,直著脖子高聲道,「你說什麼?」

    凌二舅面色灰白,道,「你把長卿逼得厥死過去的事,七老太爺已經知道了。你又不肯還銀子,趙家房長出面,去跟七老太爺問理。七老太爺說,若不解決此事,叫我休了你。」

    凌二太太將針往棉襖上一紮,高聲道,「這是怎麼說的?難道只聽他趙家的理?我有什麼錯處!還鬧到七老太爺那裡去!我就是不給銀子!」

    凌二舅嘆,「我說不動你,咱家誰也說不動你。家裡都讓著你,你想想,別人會不會讓你!這事已然捅給房長知道,若你仍是沒個消停,族長那裡也瞞不過的!鬧到族長那裡沒個結果,你信不信她告到衙門!一經衙門,家裡丟得大醜!族中要如何容你!你好這樣的強,究竟要做什麼!你想想,若是族中真的休了你!叫騰哥兒三姐兒如何去做人!騰哥兒打三四歲就學著認字,唸書到現在,都說他有前程!若是叫人知道他有個被休棄的母親,他這一輩子就完了!」

    話到最後,凌二舅怒吼道,「那是我親妹妹!長卿是我親外甥女!你險些逼死她,賠幾兩銀子怎麼了!是不是非為了這幾兩銀子鬧的咱家家破人亡,你才痛快!」

    凌二舅已氣的兩眼通紅,如若顛狂,凌二太太嚇得了不得,連忙道,「你這是做什麼,賠就賠,賠就賠吧。」凌二太太流淚道,「家裡攢得銀錢不易,我也不過是想著將銀子使在你們身上罷了。難道我就那樣不識好歹,將銀子看得比我丈夫兒女都金貴。給吧給吧,她要多少咱給多少。」

    想到要出的銀子,凌二太太如剜心肝兒,抱著丈夫一場痛哭。

    凌騰回家後,凌二舅將事情大致與凌騰說了,凌騰臉上並無異色,道,「既然娘沒意見,明天我和姐姐同爹娘一道去姑媽家把事情辦了。」

    凌二太太眼睛紅腫,鼻音濃重,道,「這麼一點點小事,你去做甚!前些天就耽擱了那些功課,去學裡才是正經。行了,我知道你不放心我,不就是跟你姑媽低頭麼。我做嫂子的,以前也沒少讓著小姑子。你去學裡好生唸書,甭為家裡的事擔心。我也悟了,你姐也長了教訓,咱家自此遠著他們些就是。」

    凌騰並不多勸,用過飯便去房裡溫書。

    趙長卿日子過的悠哉,她身體已全然恢復,唯一不適應的就是,她力氣彷彿較以前大了許多。趙長卿問蘇先生,「是不是泡藥浴的緣故?」

    蘇先生挑眉,「若泡泡藥浴都有這等本領,我自己早泡了。」沉吟片刻,蘇先生道,「興許是摔的。」

    趙長卿目瞪口呆,「摔的?」摔個跤能變成大力士?

    蘇先生道,「頭是人體最複雜的地方。其實,我覺著人類以前肯定有很多不可思議的能力,譬如炎黃時期,戰爭彷彿神話一樣。如今的人當然沒有那時的本領,但,武藝超群之人也有著較常人更厲害。只是,武功再如何修煉,恐怕也沒有先古時人族的本領了。」

    「譬如和尚講究成佛,有佛法之稱。道家講究成仙,有道法之稱。佛法道法,除去名字的不同,其實不論成佛還是化仙,都代表了極其不可思議的力量。這種力量,只有在傳說中才有。」蘇先生道,「我們再往深裡想,傳說自何而來?是不是在許久之前,真的有那麼一部分人有著超群的力量,為了區分這部分人與尋常人的不同,我們稱之為神仙。」

    趙長卿看看自己的手,抬臉望向蘇先生,「難道,我這是成仙了?」

    蘇先生笑,「你離成仙還有十萬八千里。但,你忽然有這種力量,絕不是泡藥浴的原因,除此之處,我推斷,肯定是摔的。」

    「那怎麼辦?」

    「這樣天賜好事,順其自然就好了。」蘇先生道,「有人苦練十幾年,也不一定能捏碎茶盞。你忽然有這種本領,不知有多少人羨慕。你也不要在外炫耀,若有人問,就說做了個夢,是菩薩賜給你的本領。哎,其實練練武功也不錯。」

    趙長卿眼睛一亮,「先生還會武功不成?」

    蘇先生笑,「我是淑女。不過,一些簡單的事還是能幫你的。」

    趙長卿洗耳恭聽,蘇先生道,「我得好好想一想,等你把凌家的事解決了再說吧。」

    趙長卿並不擔心,道,「等他們把銀子送來就沒事了。」

    蘇先生手裡把玩著幾顆溫潤如玉的云子,道,「若是房長出面,凌家猶不受教呢?」

    「房長出面沒用,還有族長。族長不行,還有衙門。」趙長卿道,「我還真不怕跟他們耗下去。不蒸饅頭爭口氣,要白白的受了這等欺負猶自忍著,真是不用活著了。」

    蘇先生笑著提醒,「凌家無人可懼,倒是你那位小表兄,小小年紀便天資過人堅忍不拔,日後前程實不好說。」

    趙長卿道,「若現在忍了,難免被人小瞧?何況我二舅母那人,最司得寸進尺。她這輩子最在乎的,除了我那表兄,就是銀子了。這次叫她出回血,包管她能長些記性。」

    「再說,凌騰有日後,我一樣也有日後。」趙長卿雙眸之中神采堅定,望著窗外紛揚大雪,沉聲道,「無可懼之。」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42 PM

第58章 這混蛋!

    凌二太太終於知道了趙長卿的厲害。

    為什麼說是趙長卿的厲害,而不是凌氏或是趙勇的厲害?

    凌二太太畢竟活了幾十年,雖是個不講理的潑婦的脾氣,其實見識還是有一些的。她跟凌氏姑嫂關係多年,與趙勇也打過交道,深知這夫妻二人的脾氣。凌氏耳朵軟,趙勇也不是太計較的性子。這一疊疊的單據,整齊的賬目計算。整個老凌家,凌氏略識得幾個字,還是出嫁之後婆婆教的,趙勇上過幾年族學,也是有限。不是凌二太太瞧不起這兩口子,實在是,凌氏與趙勇幹不出這樣的事。

    只要一想到趙長卿,凌二太太便是頭暈腦脹。

    因為有兩家的房長在,商量這些事情,向來是男人的事,女眷不便在場。趙勇對凌氏道,「你去看看茶水。」

    凌二舅亦對凌二太太道,「去看看卿丫頭身子可略好些了。」

    凌二太太咬咬牙,與凌氏一併出去等著。待得事情解決好,凌二太太聽丈夫說要賠趙家八十兩銀子,頓時一聲尖叫,「哪裡要這許多銀錢?」不過就昏迷了十來天罷了!

    趙家六房房長趙六爺看向凌七老太爺,凌二舅低聲道,「一樣樣算的清楚明白,一會兒你去看單據就是。長輩都在,莫要高聲。」

    凌二太太忍著滴血的心,咬緊下唇,終於默默。

    凌二舅家倒是沒再拖著銀子不給,第二日就將銀子送了來,凌氏接了銀子,想款留凌二舅吃飯,凌二舅推託鋪子裡活忙,說了幾句話便離開了。

    凌氏心下一嘆,對趙長卿道,「心裡總覺著不是滋味兒。」

    「有什麼不是滋味兒的,母親就是心太善,若不給二舅母個教訓,她以後還沒完沒了了。」趙長卿半分不同情凌二舅,笑勸凌氏,道,「母親不是說,我剛昏迷的那幾日是在外祖母家,請大夫熬藥都是外祖母拿的銀子。如今也該還了外祖母。還有,六房大爺替咱們出面,這一宗也不能省,跟房長家多走動,總沒咱們的虧吃。至於二舅母,以後她再撒潑時也得尋思尋思,惹不惹得起咱家。」

    得了銀子,又給女兒這樣一寬慰,凌氏便也想開了。主要是女人成婚生子後的想法與在娘家時是不一樣的,兄弟姐妹再親,也親不過自己的丈夫兒女。凌氏笑,「待得明日,咱們一道去瞧瞧你外祖母。」

    趙長卿道,「還有外祖父的圍棋,既然二舅母家還了三表姐欠我的銀子,為人當有信譽,我這就讓來福叔把圍棋還給三表姐去。」

    凌氏笑,「等你有空出去瞧瞧,若有合適的琴跟我講,咱們買不了太好的,先買個普通的你們姐妹一併用著也無妨的。」

    趙長卿笑,「這也好。」有了這筆銀子,買東西自然寬裕。

    趙蓉道,「娘,給我和姐姐買個小丫環吧。我們一起出門,只有一個柳兒帶,有時柳兒也顧不大過來。而且,柳兒若跟著我們出去,就沒人服侍祖母了。」

    如今有了銀子,凌氏笑,「是該給你們買個小丫環了,叫柳兒專門伺候你們祖母。」

    趙長卿笑,「打我剛搬了屋子,母親就說給我買丫環,一直拖到現在。」

    凌氏笑,「人家過日子,能省則省,豈能奢糜。」瞅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凌氏心裡有說不出的滿意,道,「等叫了牙婆子來,你們自己挑。我看別人家的姑娘都有貼身丫環,也給你們一人買一個。」

    買丫頭的事暫且不提,第二日,凌氏帶著兩個女兒回娘家看望老爹老娘,連年禮一併送了去,同時給凌大太太備了份禮。

    凌氏笑,「那幾天卿丫頭在大嫂這裡養病,我六神無主,都是大嫂子操勞。過年了,這兩匹料子大嫂子給大丫頭她們裁兩身新衣吧。」

    凌大太太臉上笑開花,道,「我做大舅母的,還不是應該的嘛。我與你大哥生辰,每年卿丫頭都有針線孝敬,說是外甥女,竟比大姐兒她們更貼心。妹妹切莫這樣客氣。」凌大太太的確與凌氏關係不錯,主要是因為在丈夫謀差使時,凌氏大手筆的借了銀子。雖然這幾年銀子也還了凌家,凌大舅卻一直記著妹妹的好。凌大太太自然也知凌氏的情,再加上趙長卿同凌三姐關係平平,卻很樂意同凌大姐凌二姐凌四姐來往,幾年相處下來,自然是同凌大舅家更親密。

    凌氏笑,「她們小姐妹早就投緣,大姐兒性子好,二姐兒四姐兒都是難得的懂事。」

    凌大太太剛要說什麼,見凌二姐又抓了糕要吃,連忙喝住,「二姐兒,你莫要再吃糕。」

    凌二姐十三歲,眉目間與其姐肖似,只是自幼好吃,如今那叫一個粗壯,凌大太太簡直愁的夠嗆。小時候孩子胖些沒什麼,若到了少女時期猶是粗笨,眼瞅著就要說親的年紀,凌大太太不離了眼的控制凌二姐的飲食。

    凌二姐苦著臉抱怨,「娘,我餓。」

    「餓了多喝兩杯茶水,你再不瘦以後哪個肯娶你。看看你姐姐,看看你卿妹妹,哪個似你似的。」凌大太太能愁死,大女兒的水秀頗有幾分凌氏年輕時的模樣,小女兒年紀還小,也並不粗胖,只有這個二女,彷彿八戒投胎,一門心思就知道吃。

    凌二姐巴唧巴唧嘴,悶悶的端起茶來喝。

    凌氏看著這個侄女也發愁,道,「是該漸漸控制著些了。我聽說有人給大姐兒說親了,再過幾年,就輪到二姐兒了。」都是小戶人家,邊城民風開放,故此,說到成親之事,長輩也並不避諱著女孩兒們。

    凌大太太笑,「可不是麼。孩子多嫌煩,一轉眼孩子們長大,現在就捨不得她們出嫁。」

    凌氏順著凌大太太的話道,「誰說不是呢。」其實,她現在還體會不到凌大太太的心情,她家兒女都小。

    凌二姐看著姐妹們吃糕,羨慕的直吞口水。趙蓉稍稍的給凌二姐使外眼色,凌二姐十分靈光,倆人一前一後的出去,趙蓉悄悄的遞了一塊芙蓉糕給凌二姐,笑道,「二姐姐吃吧,餓著肚子怪難受的。」

    凌二姐感激的接過,笑,「蓉妹妹,你真好。」

    趙蓉笑笑,「那我先進去了。」

    凌二姐點點頭,一人偷偷的吃完糕才折身回屋裡去,趙長卿笑著指了指凌二姐的唇角,凌二姐一摸,原來是糕餅屑。她吐了吐舌尖兒,不好意思的笑,悄聲道,「妹妹不知我的苦惱,餓肚子的滋味兒可難受了。」

    趙長卿笑,「可以先漸漸的少吃一些,慢慢習慣了少吃,自然而然就能瘦了,也不覺著難受。」

    凌二姐道,「現在娘每頓只叫我吃一碗飯,中間還不叫我吃糕點,我餓的晚上睡不著覺。」

    凌大姐道,「娘也是為了你好。你看看你的腰,頂卿妹妹兩個了。」

    凌二姐道,「以前小時候,卿妹妹也圓滾滾的,也不知怎麼就突然瘦了。」

    沒有哪個女孩子會願意胖,凌二姐跟趙長卿打聽,「卿妹妹,你有什麼訣竅沒?」

    趙長卿笑,「哪裡有什麼訣竅,長個子的時候自然而然的就瘦了下來。少吃點心就行了,做點心時一般都會放很多油和糖粉,比吃肉還容易胖。」

    凌二姐嘆道,「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這麼喜歡吃東西,不叫我吃,饞得難受。」

    趙長卿笑,「二姐姐人生的白,五官也漂亮,若是能瘦一些,穿裙子更好看。」這話並非為了奉承凌二姐,凌家四姐妹,包括最臭美的凌三姐,其實五官都不若凌二姐漂亮,只是凌二姐自幼貪吃,少時還能說一聲圓潤可愛,如今大了,依舊胖,便與可愛無關了。

    凌二姐愁的很,「你們哪個試過挨餓的滋味兒。」哪個又知道她的苦惱呢?

    趙長卿道,「二姐姐先控制住別吃點心,吃飯時吃飽,也能慢慢的瘦下來,你現在在長個子,只要不是吃得太多,並不是很容易胖。」

    趙蓉道,「看二姐姐這樣難受,她也不算大,待過兩年再控制吃食也無妨。」

    趙長卿道,「過兩年二姐姐就十五了,如何來得及?這年頭,人們皆以貌取人,說句老實話,誰看人第一眼能看出人的美德來呢?還不是看著漂亮,便想多說兩句話,若生的醜陋,便生出避退之心。我們自己都是如此,想一想,別人也是一樣的。二姐姐現在慢慢控制著,待到十五歲身材就好看了,不耽誤說親。若到了十五再控制飲食,恐怕就得生生餓瘦了。慢慢變瘦,不容易生病。要是一時間變瘦,對身體也不好。二姐姐哪怕再想吃東西,想想以後,也得節制些呢。」

    凌大姐跟著道,「二妹,卿妹妹說的在理,你是得少吃些。」

    小姐妹們正在說話,凌氏進來叫趙長卿,「你外祖父叫你,你去陪你外祖父說說話。」

    趙長卿起身,理理衣裙去了。

    凌太爺一身醬色棉袍,坐在椅中挽著卷書看,膝上搭著條狼皮毯子。

    趙長卿進來,凌太爺放下書,笑道,「可是好俐落了。」指了指一畔的椅子,「坐。」

    趙長卿坐下,撫一撫膝蓋上的裙子,笑道,「謝外祖父惦記,已經大好了。」

    凌太爺手邊放著一琴一棋,道,「昨天騰哥兒把琴和棋子給我送來了。」

    趙長卿道,「清賬之後,我就著家下人把棋送還了三表姐。」

    凌太爺點點頭,嘆道,「你二舅母,想必也知教訓了。」

    「愛之不以道,適所以害之也。」趙長卿道,「咱們家人口不多,無非就是大舅二舅和我家,家裡這些長輩,誰也沒二舅母再不講理了。如今吃個教訓,總比日後得罪了得罪不起的人要好。再者,長輩們不與她計較,難道還叫她欺負到小輩頭上?騰表兄因她的脾氣,處處給人賠禮道歉,何時是個頭。人人都說騰表兄日後是有大出息的人,外祖父恕我直言,騰表兄再有出息,有這樣一味給他拆台的母親,自家人不計較,若是落到外人頭上,外人難道也不計較?」

    「再者,這也說不上什麼教訓,我不過依理而為。我受了欺負,自然要說個公道,人之常情。」

    趙長卿一說到寶貝孫子,凌太爺便深覺趙長卿說的有理,嘆道,「你們這些事,我是不樂意管了。都是我的兒孫,手心手背都是肉,偏誰不偏誰的,倒叫你們埋怨。」

    趙長卿笑,「不痴不聾,不過阿家阿翁。外祖父裝個糊塗也好。」

    凌太爺呵呵一笑,直起上身摸摸趙長卿的頭,道,「以後也莫生這樣大的氣了,一點小事,真氣出毛病可怎麼辦?」

    「我知道了。」趙長卿笑,「也是我年紀小,太好強。」

    凌太爺指了指琴與棋道,「我年紀大了,現在也沒了弄琴對弈之心,這些東西,早晚是你們的。你大表姐她們不懂這個,家裡的晚輩,就你跟騰哥兒念的書多。給你們也不算糟蹋,你挑一樣去。」

    趙長卿倒不客氣,道,「那祖父就把這幅圍棋給我吧。」

    凌太爺眉毛微挑,「琴更值錢哪。外頭便宜的圍棋,幾十個大錢就能買一幅。最便宜琴,也得十幾兩吧?」

    趙長卿笑,「琴我已學了三年,天資並不出眾,倒是笛子吹得不錯。何況,以前我看到騰表兄在家擺圍棋子,若有琴,說不得他也會稍有涉獵。他是要做才子的人,這琴給他,興許他用得著。」趙長卿話裡說的好聽,其實他要棋只有一個原因,蘇先生對這幅圍棋頗是珍愛,還給凌家時還一顆一顆的將云子擦了一遍。想來,蘇先生是極愛這幅圍棋的。拿凌騰說事兒,不過幌子而已。能利用一下凌騰,趙長卿半點不介意。

    凌太爺卻十分欣慰,笑道,「好,好。兄妹之間,很該如此。昨天我叫騰哥兒挑,他執意叫你先選呢。」

    趙長卿好笑,心說老頭兒真是讀書讀的笨頭笨腦,嘴裡嗔怪埋怨,「剛剛外祖父還說不偏不向,如今又跟我說是叫騰表兄先挑過的。幸而騰表兄知道讓著我,不然我又得排個末頭。」

    凌太爺無奈,直搖頭,「一個小小女娃,怎生得這般刁鑽。」

    「還不是怨外祖父,長了一顆偏心。」趙長卿敲敲老頭兒的心,凌太爺哈哈大笑。

    這次聚會十分愉快。

    凌氏私下給了凌老太太二十兩銀子,凌老太太先是不要,後來經女兒一勸,便眉開眼笑的收了銀子,心下再不同情凌二太太。凌大太太也得了新鮮的衣料子,哪怕凌四姐在趙家人走後跟母親嘟囔,「祖父把圍棋送給卿姐姐了。」

    凌大太太心裡也並不在意,道,「給就給吧,長卿早早唸書,也會耍那些東西。」

    凌四姐天生是個小財迷,看一眼母親,道,「那圍棋得值好多錢吧。」

    凌大太太對於公公的偏心眼兒早習以為常,隨口道,「給長卿總比給三姐兒強。」

    凌四姐道,「不如娘也給我請個先生,我也不樂意做睜眼瞎。」

    「去去。」凌大太太攆凌四姐道,「想學字跟你祖父去學。你看長卿,每次來都把你祖父哄得樂呵呵,你天天守著你祖父,也學得機伶些。別總拿眼盯著東西,你討得你祖父開心,你祖父也給你。」喚了凌大姐來,「你姑媽新送來的料子,還是綢子的呢,你看這顏色多鮮亮,過年自己裁兩身新衣。」

    凌大姐很懂禮讓,道,「娘,也給二妹四妹裁一身吧。」

    「給二姐兒裁一身就行了,四姐兒不是還有改過的衣裳嗎。」這年頭,大都是妹妹穿姐姐的舊衣裳。至於凌二姐,因為體型原因,她穿不上凌大姐的衣裳,每每都要做新衣裙。

    凌四姐不樂意道,「我不要總穿舊衣,我也要新衣!」

    「鬧什麼鬧,你姐姐的衣裳又不舊,改過就是新衣。」

    凌四姐撅著嘴道,「蓉妹妹就從不穿卿姐姐的舊衣裳!我平時穿大姐的舊衣裳就夠了!難道過年都沒身新衣裳!我要穿新衣裳!」

    「好了好了,也給你裁一身就是。」凌大太太道,「你也學學你姐姐們的懂事才好。你看看你姐姐的針線,多整齊。」

    凌大姐拿了一盒子紗堆的絹花給母親看,凌大太太問,「你姑媽給的?」

    「卿妹妹送我的,說是自己扎的。」凌大姐笑嘆,「娘說我針線好,卿妹妹才天生一雙巧手,看她扎的花兒比外頭賣的還好看。一共六枝,我們一人兩枝。」

    凌大太太笑,「長卿這孩子有良心。」

    「今天她還勸了二妹妹許多話,叫二妹妹控制吃食。」凌大姐天性柔順,也很喜歡趙長卿。

    凌二姐道,「蓉妹妹也很好啊。」偷偷給她糕吃。

    凌四姐冷笑,「偷偷給你糕吃就是好了!咱娘不叫吃,這才是對你好!卿姐姐勸你少吃,這也是對你好!趙蓉那是白做人情討你個歡喜,哪裡是為你好!你才別上她的鬼當!」

    凌大姐笑,「看四妹說的,蓉妹妹才幾歲,她是看二妹餓的難受,才偷偷給二妹糕吃的。」

    凌四姐翻個白眼,「你看誰都是好人。」

    凌大姐抿嘴一笑,「四妹妹看誰都是壞的。」

    凌氏在車上就說趙長卿,「你外祖父叫你選,你就該選琴,怎麼倒笨了?」琴多值錢,而且家裡正缺琴。雖然有銀子買,但,若能白白得來,豈不是更好。

    趙長卿笑,「兩樣東西,外祖父只叫我選一樣。我就是想要琴,也不能選琴哪。琴比棋可值錢多了,母親想想孔融讓梨的故事吧,本來兩樣東西擺著,外祖父並不是要全給我,只給我挑一樣,我就知道另一樣肯定是要給騰表兄的。外祖父嘴裡說一視同仁,心裡定是偏著孫子的。我若拿了琴,外祖父心裡難免彆扭。老人家這把年紀,順著外祖父的心思來就是了。何況,外祖父對我也很好,雖更看重騰表兄,這也是人之常情。我拿了棋,咱們已是佔了便宜。我在琴上沒什麼天分,若是妹妹學琴,再買幅小琴就是,也花不了多少銀子。」

    想一想父親的脾氣,凌氏也笑了,拍拍長女的手,「真不知肚腸子怎麼長的,這樣靈巧。」

    趙蓉天真無邪的問,「姐姐,這棋能給我使麼。」

    真是上輩子的老伎倆了……趙長卿道,「你要學棋,我屋裡還有一幅便宜的,給你用就是。這幅棋,可是上好的云子,我得留著自己用。」

    趙蓉撒嬌,「姐姐,就把這幅給我用吧。姐姐不是還說孔融讓梨麼?」

    上輩子這樣一幅嬌蠻的模樣要她讓了多少東西,趙長卿都記不清了,不想重生以來,趙蓉仍是老樣子。趙長卿唇角一翹,「孔融做弟弟的讓著哥哥,你做妹妹的,不用你讓著姐姐。姐姐都免費送你一幅,你得知足長樂啊,阿蓉。」

    趙蓉牽著母親的衣袖,猶不死心,「娘親,我想要祖父的棋麼。我就先用用,以後再還給姐姐還不行嘛。」

    不待凌氏說話,趙長卿便道,「你做夢去吧!這是祖父給我的寶貝,值上百兩銀子都不止。不要說借,碰我都不叫人碰一下。你以後學得靈光些,討得祖父喜歡,祖父也會給你東西。你自己不靈光,能怨誰?」

    東西沒要到手,還被說腦袋不靈光,趙蓉眼裡恨不能噴出火來,轉而泫然欲泣,凌氏拍拍她的脊背,對趙長卿道,「行了,你少說幾句。」

    趙長卿學著趙蓉的噁心樣子,牽起凌氏的另一隻衣袖,再學著趙蓉的樣子尖著嗓子撒嬌,「我不要嘛我不要嘛。」之後,哈哈大笑。

    凌氏也給趙長卿逗的笑起來,母女兩個一併大笑。

    只有趙蓉羞的滿面通紅,眼裡噴火:這混蛋!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51 PM

歡喜記 第59章

    回家後,趙長卿私下對凌氏道,「這幅棋以前是給蘇先生用的,我看蘇先生很喜歡,拿回來想繼續給蘇先生用。母親別告訴阿蓉,她生來尖頭,什麼都想要好的。要是知道我把棋給蘇先生,一準兒說我心偏外人。」

    凌氏心裡雖感激蘇先生救了趙長卿一命,心裡到底是偏著女兒的,道,「阿蓉就是小孩子脾氣,你給她用幾天又何妨?」

    趙長卿道,「母親你聽我的,不能養成她這掐尖兒要強的脾氣,現在她是最小的。母親肚子裡還有小弟弟,將來不比她小。要是她事事都要好的,難道一家子都得讓著她。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以後家裡孩子多了,更得立起規矩來。」

    「再說了,母親看蘇先生這個也懂那個也懂,如今又催著我跟蘇先生學醫術。雖說母親給蘇先生把束修提到二兩,母親想想,等閒在藥店的學徒,不知白白做多少年的工,才能得了師父傳授一二醫術。」趙長卿笑,「我跟著蘇先生這個也學那個也學,蘇先生又不笨,她是看咱家為人好,知道禮敬於她,她才投桃報李,一心一意教導我們幾個。就是阿寧不樂意唸書的人,現在也略識得幾個字,《三字經》背的流俐。外頭的孩子,哪有這樣的本領。」

    「母親再看阿白,小小年紀念書無比靈光,日後定要科舉的。咱們阿寧與阿白自小一道長大,這豈是一般的情分?如今禮待蘇先生,不要說我們兄弟姐妹在課業上受益,說不得子孫也有好處。」趙長卿見凌氏臉上微微鬆動,再下一劑狠藥,道,「再說,我剛學棋時用的就是最便宜的棋。我能用,阿蓉就能用。以後阿寧和小弟弟進學,自然也是如此。咱家本就不是大富之家,孩子多了,母親又希望我們個個能學著認字,開銷定也一日大似一日,定不能養成奢侈的習慣。再說,跟先生學的是本事,又不是比誰用的東西好。難道用好東西就學的好,東西差了就學不好?天底下再沒有這樣的道理。」

    「何況,一幅棋而已,又不是送給蘇先生,給蘇先生用而已。」趙長卿笑,「蘇先生看到咱家把最好的東西給她用,我們姐妹反倒是用尋常的,人心皆是肉長的,蘇先生豈能不盡心呢?」

    凌氏並不是有什麼見識的女子,心下又有幾分護短好強,原是不願意趙長卿把這麼好的棋給蘇先生用的。如今聽趙長卿這一套話,凌氏早被勸的回轉了心意,摩挲著女兒的臉頰道,「是這個理。果然唸書有用,你竟想的比我還周全。」

    「母親每天要忙一大家子的事,如今又懷了小弟弟,心思都在我們身上,有了好的當然是都要想著給我們的。」趙長卿笑,「我現在大了,也當為母親分憂啊。」

    凌氏滿是欣慰,笑,「你這樣懂事,再給你生個小妹妹也不錯。」兒子有一個心裡就有了底,凌氏現在頗為自在。

    趙長卿道,「肯定是弟弟的。」

    凌氏笑問,「莫不是蘇先生跟你說的?」

    「我看到的。」趙長卿真真假假,「母親說我昏迷了好久,我從來覺著自己昏迷啊。是有個仙女姐姐叫我出去玩兒了,仙女姐姐告訴我的,說母親肚子裡是小弟弟。」

    凌氏驚訝的了不得,「有這樣的事?」

    「是啊,仙女姐姐不叫我跟別人說。」趙長卿連忙摀住嘴巴,一幅很後悔的模樣望向凌氏,「我怎麼跟母親說了啊。」

    凌氏拉住女兒的手道,「我是你親娘,哪裡是別人。你跟我說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真能說嗎?」趙長卿猶猶豫豫。

    凌氏斬釘截鐵,「當然能說。」

    「仙子姐姐也沒說什麼,就是叫我出去玩兒,那地方可漂亮了,有鮮花青山小溪。她告訴我母親肚子裡有了小弟弟,還叫我不要受人欺負。」趙長卿悄聲道,「仙女姐姐握了握我的手,說是給我的力量。母親,我現在力氣可大了。」她力氣的事,瞞不了家人,晚說不如早說,趙長卿索性趁機說了。

    「是嗎?」

    「是啊。」趙長卿拿起桌上的一個空瓷盞,單手一握,瓷盞便碎了。

    凌氏嚇一跳,握住女兒嬌嫩的一雙手翻來覆去的看,見沒傷著才道,「天哪,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大力氣啊?你也不跟我說。」

    「醒來就有了。仙女姐姐不叫我說出去,當然就不能說了。」趙長卿煞有介事,道,「再說,我醒了才知道昏迷的事。要是早早告訴母親,二舅母哪裡會答應賠錢。說不定她還得說都是她把我氣死過去,我才會碰到神仙。神仙姐姐又給了我這樣的力氣,二舅母還不得倒找著跟咱們要錢呢。」

    「母親,你可別說出去。仙女姐姐不叫我跟別人講。」

    「不說不說。」凌氏小聲問,「還有沒有別的本領,會不會騰云駕霧啊?」

    「不會。就是力氣格外大。騰云駕霧得等我以後做了神仙才行。」趙長卿道。

    凌氏思量片刻,一拍大腿,喜道,「總歸是好事。只是你在外頭可別顯擺,女孩兒家家的,這麼大力氣。哎,要是你弟弟有你這力氣,以後做個將軍肯定沒問題。」又問,「你看到的仙女長什麼樣子啊?」不想閨女竟有這等奇遇,一跤跌去見了神仙。凌氏這經常求神拜佛之人尚無此造化呢,不禁十分好奇神仙模樣相貌。

    趙長卿道,「站在蓮花台上,跟廟裡的菩薩挺像的。」

    凌氏驚道,「我的乖乖,什麼叫跟菩薩挺像,站在蓮台上的,那可不就是菩薩嘛!」

    趙長卿道,「是嗎?我覺著跟廟裡的泥胎不大像。」

    「當然是不一樣了。」凌氏立刻道,「泥塑的菩薩怎麼能跟活菩薩相比呢?唉呀,我的閨女竟有這樣的造化。你不早跟我說,既是見著了菩薩,早該去廟裡給菩薩上柱香,捐些香火錢才好。」

    趙長卿笑,「過年事忙,母親現在很該養著身子,千萬不能累著。等過了年,小弟弟也穩當了,咱們再去不晚。菩薩胸懷寬廣,哪裡會介意這個?」

    凌氏到底更以肚子為重,便也應了。

    只是晚間與丈夫悄然說了趙長卿的奇遇,凌氏指著手邊的茶盞,「你握一握,能不能握碎?咱們長卿,我看她就輕輕一捏,茶盞便碎了。」

    趙勇不信,道,「不會早就是個快碎的杯子吧。」

    「這我還能糊弄你?」

    過一時,趙勇叫了趙長卿來問,趙長卿埋怨凌氏,「母親怎麼說出去了?」

    凌氏笑,「你爹又不是別人。」夫妻感情好,她凡事不瞞丈夫的。

    趙勇拉她坐在身畔,伸出一隻手,「來,跟爹掰手腕。」

    趙長卿只好虛虛的握住她爹的大手,道,「爹爹用力氣吧,我現在不敢使勁兒。」

    趙勇當真是吃奶的勁兒都使出來,趙長卿眉毛都沒動一根,手腕依舊輕鬆的豎起,卻是不動分毫。趙勇額間累出汗來,都沒能動趙長卿分毫,驚嘆,「我的天哪,竟變成女壯士了。」

    凌氏笑嗔,「什麼叫女壯士?莫這樣說閨女,她就是力氣稍稍大些。這是菩薩給她的本領。」

    趙勇直髮愁,「要是兒子,以後戰場打仗,定是個萬人敵。咱們閨女,這樣寶貝疙瘩的長大,憑生有了這樣天大的力氣,豈不是英雄無用武之地。」

    趙長卿早有腹稿在胸,穩穩道,「我想過了,自來一飲一琢,皆有天定。既然菩薩給我這樣的本領,日後就興許有用得著的地方。而且,說不定什麼時候菩薩還會收回去呢。所以,爹爹和母親只管作尋常就好。可不能再給我往外說了,菩薩告訴過我不能說出去,要是你們再往外說,菩薩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趙長卿一拿菩薩說事兒,凌氏忙道,「我就跟你爹爹提一句,咱們家的事,自然要你爹爹知道。你爹爹是有見識的人,定有主意的。」

    趙勇的主意與趙長卿不謀而合,道,「咱們丫頭說的有理,這事雖奇異,卻不好往外傳的,自家人知道就成。」趙勇對趙長卿道,「你有這樣的本領,以後待人更要小心,對東西也得輕拿輕放。」

    趙長卿笑,「看爹爹說的,我現在就一點力氣也不敢用,慢慢感覺著,什麼都輕輕的,其實跟以前一樣。」

    「這就很好。不要當成一回事,像從前那樣就好,該習書習書,說寫字寫字。」趙勇笑對凌氏道,「咱家這事,的確不能朝外說,不能他們二舅母還不得追到家裡來說理麼。」

    凌氏抿嘴笑,「以前爹娘都沒少跟她生氣。偏她早就是個不著四六的,不講個理,神人拿她都沒法子。這回她吃了長卿的教訓,怎能心服?的確是瞞著的好。」

    趙蓉自外走來,笑問,「娘親再說什麼瞞不瞞著的事?」

    「你小孩子不懂。」凌氏笑問,「你怎麼過來了,是不是你祖母那裡要用晚飯了?」

    趙蓉道,「母親叫我過來跟娘親說,娘親身子不便,現在天又黑的早,以後晚上別大著肚子過去,路上黑呢。叫爹爹和娘親帶著我們一道用就行。」

    丈夫就在身邊,凌氏笑道,「我現在身子還靈便呢,過去並無妨礙。」尋常都是一家子一道用飯。不過,趙老太太並非刻薄之人,凌氏有孕時,都是叫她自己在房裡吃,她是讓她隨意自在的意思。趙老太太這樣大方,凌氏亦從不在婆婆面前失禮,想著總要過去說一聲才好。

    趙長卿笑,「祖母這樣心疼母親,母親就應了吧。再說了,也不只是祖母不放心啊,爹爹肯定也不放心母親大晚上在院子裡走路的,是不是?」還朝趙勇眨眨眼。

    趙勇笑對妻子道,「娘這樣說,你就別動了。叫長卿過去就行,等明年生了老四,咱們再一道過去吃,那才熱鬧。」

    趙長卿起身道,「我這也算代父母盡孝了吧?」

    凌氏笑,「你這張嘴,我算是拿你沒法子。莫急,先穿上斗篷,在外頭叫白婆子給你點個燈籠拿著,腳下看著路,多勸你祖母吃些。」

    趙長卿說笑幾句便去了。

    趙蓉先問候了母親的肚子父親的辛苦,方道,「娘親,這馬上就將軍府小姐的生辰了,姐姐今年還去嗎?」

    凌氏笑,「你姐姐每年都去的,先時她病了將軍府還茬了大夫來,如今她身子已是大好,定去的。」

    「娘親,我能跟姐姐一道去嗎?」趙蓉問。

    凌氏笑,「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你想去就一道去,只是去了必要聽你姐姐的話才好。那天人多,莫衝撞了別人,也莫叫人衝撞了。」

    趙蓉抿唇一笑,乖巧無比,道,「母親就放心吧,我一定事事都聽姐姐的。姐姐認得好些朋友,我也想像姐姐這樣,結交許多好朋友。」

    凌氏笑著摸摸她的頭,「你還小呢。你好生唸書,以後定也像你姐姐這樣聰明伶俐。」

    趙蓉笑應。

    一時趙長寧回來,凌氏問,「你這是一整天做什麼去了?」趙長寧不愛跟女孩子玩兒,今天去凌家,他也沒跟。

    趙長寧撅著嘴道,「跟先生玩棋,輸了七八盤,足寫了三張大字方清了賬,先生這才放我回來,可是累得我夠嗆。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跟娘去外祖家呢。」

    凌氏笑,「你先學些蒙學,以後去了族學才跟得上。」

    趙長寧捧著姜蜜水喝了半盞,一抹嘴道,「我又不用去考秀才,認得些個字就成了。」

    凌氏一挑眉,「胡說八道,難道軍戶就不能考功名了?一樣能考。你考出功名來,以後就能直接做官了!」

    趙長寧問,「那能當將軍不?」

    凌氏也不大懂,卻是一口應下,「當然能!考出功名就能!我聽你姐姐說,楚將軍就是正經的進士出身!」

    趙長寧歡呼,「那我也要考進士!」

    把小兒子的志向激發出來,凌氏笑著讓白婆子上晚飯。

    趙蓉的確很有眼力,凌氏有了身孕,難免有些奇怪的反應。忽然不能聞這個味兒或是那個味兒,趙蓉在旁遞茶遞水,無比細心。晚間打發了孩子們睡去,凌氏笑道,「長卿聰明,蓉姐兒也乖巧,咱們長寧雖不若姐妹唸書靈光,也是個好孩子。」

    趙勇笑,「總歸孩子是自家的好。我看別人家孩子,也總覺著不如咱們孩子。」

    凌氏笑,「咱們長卿有這樣的奇遇,以後定是個有福的。等年初一,你陪著老太太帶著幾個孩子去廟裡燒幾柱香。」

    趙勇向來看得開,「只要孩子們平平安安的就好。」

    「誰說不是呢。」趙長卿神神鬼鬼的菩薩的話當真是籠住了凌氏,凌氏早便喜歡她,如今更是視以為心肝兒寶貝,道,「這孩子打小便格外的聰明,雖有些牛脾氣,現在越大越懂事,很是體貼父母。」

    「現在孩子們大了,我想著趁著過年給她們姐妹買兩個小丫環。」凌氏同丈夫商量,「不買那年紀大的,就十來歲的正好,價錢也便宜。現在伴在她們身邊服侍,等以後大了,才更忠心。」

    趙勇道,「也瞧著有沒有好些的小子,給寧哥兒買個小廝,過兩年,寧哥兒就該上學了。」

    「這個我也想到了。」凌氏道,「寧哥兒現在還小,以後唸書定要小廝跟著的。咱們兒子是個直脾氣,這小廝,若買個年紀大的,不知根底什麼的,我不放心。兒子跟閨女不一樣,你想想,寧哥兒是總喜歡往外頭跑的性子。若是買個年紀小的,寧哥兒才幾歲,若比他還小,還不知道誰伺候誰呢?」

    凌氏擰眉道,「買小廝的事,還是先看看,有沒有合適的。」

    趙勇聽著也有理,道,「你看著辦吧。」

    凌氏又道,「這回麻煩了六爺,年禮我備一份,待過幾天你休沐給六爺送去吧。」

    趙勇笑,「應當的。前兒我見了六爺家的小子,晌午一道吃了酒。以往走動的不多,借這機會該多走動。」

    夫妻兩個說了不少話,便歇下了。

    趙家一片融融和樂景象。

    凌家,凌騰放學去祖父那裡做功課,待告辭之時,凌太爺將琴贈於凌騰,道,「之前是借你的,這回是真的給你。這還是我祖父傳下來的琴,你好生用吧。」

    凌騰微微驚訝,「卿妹妹要的是圍棋嗎?」趙長卿宰他家的時候可是半點不手軟,今年凌二太太把家裡過年的新衣裳全都省了。

    凌太爺笑,「你做兄長的有禮讓之心,卿丫頭雖是女孩兒,也不缺心胸。她說以往看到你在家裡擺棋子,想來你是會棋的,便把琴留給了你。你們是姑舅兄妹,莫要生分。」

    凌騰連忙道,「怎麼會?在我心裡,卿妹妹與親姐妹是一樣的。」一個小小女孩兒,比他還小兩歲,心思竟這樣難懂難猜。

    凌太爺笑,「那就好。」

    凌騰帶著琴回家,凌二太太問,「你祖父又把琴給你了?」

    「嗯。」

    凌二太太跟著問,「那棋呢?」

    凌騰道,「棋給了卿妹妹。」

    凌二太太頓時氣鼓鼓道,「真是心偏的沒了邊兒。有孫子在,倒把東西給外孫女。你祖父啊,一心都是偏著你姑媽家。」

    凌騰道,「母親莫這樣說,這琴三百兩不止,值錢的很。再說了,祖父原是叫我先挑,我怎好先於卿妹妹選東西,便跟祖父說讓卿妹妹先選。沒想到卿妹妹反是選了不大值錢的云子,把這琴留給了我。」

    凌二太太現在視趙長卿如仇家一般,哪裡肯知她的情,冷冷道,「你以後少給我犯這樣的傻氣!你祖父給你選,你便選!你讓她,她也不會知你的好!」

    凌騰道,「要是卿妹妹不知我的好,怎會把琴留給我?」

    凌三姐從裡面出來,見弟弟抱著琴,嘆道,「現在把琴找來有啥用,母親已經將先生辭退了。」趙長卿要了凌二舅家八十兩銀子,凌二太太心痛的幾宿沒睡好覺,這個年節,一家子新衣都沒裁。更不必說一月一兩銀的先生,一併辭退了去。故此,凌三姐頗是惋惜。

    凌騰道,「你若要學,等以後我學來教你。」

    「你又從哪兒學?」

    「禮、樂、射、御、書、數。君子六藝,學裡都有教導。」

    凌三姐讚嘆,「還是你好,在學裡願意學什麼就學什麼,還不用花錢。」

    凌二太太眼睛一吊,「怎麼不用錢?八十兩銀子不是錢!」

    凌三姐悶悶道,「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要是知道趙長卿這樣厲害,我才不會去惹她。」私房沒要回來,反是害家裡賠出許多去。凌三姐也深厭趙長卿,只是,她也更怕趙長卿。

    凌騰進去溫書,不再聽母姐抱怨。

    過年時,凌二太太拒不去趙家走動,凌二舅索性只帶著凌騰去了。

    凌氏面色極好,白裡透紅的。趙長卿趙蓉趙長寧都是一襲新衣,打扮得乾淨漂亮。趙長寧趙蓉是龍鳳胎,如今五歲,依舊小豆丁,趙長卿九歲,冬天人們穿的厚實,但,她衣裙縫的巧妙,並不似尋常女孩兒一身棉衣臃腫,她身上反是顯出幾分窈窕來。發間簪一支鍍金的花步搖,耳上掛著明晃晃的墜子,更兼她年紀漸長,慢慢的顯露出眉目間的精緻。趙長卿真的很會長,凌氏不過有幾分水秀,趙勇亦非俊朗之人,趙長卿卻是完全的繼承了父母優點,輪廓鮮明的一張瓜子臉上,五官生的恰到好處,但要說絕色亦不盡然。主要是趙長卿生得一雙再璀璨不過的眼睛,那雙眼睛裡總是帶著明亮的光澤與氤氳的靈氣,將她漂亮的臉孔點亮。

    凌騰心說,天下竟有這樣的人,我一見她便能煩惱全消。

    凌騰一心二用,先給凌氏趙勇趙老太太拜了年,又與趙家姐弟妹見過,笑道,「以前不覺什麼,這一過年,覺著卿妹妹寧表弟蓉妹妹都長大了許多。」

    凌氏笑,「你做哥哥的看他們覺著長大了,我做姑媽的,也看你長高了許多。」

    說到兒子,凌二舅滿心自豪,笑,「可不是麼?以前叫他吃飯總跟貓似的,現在一頓得吃兩碗飯,年初一我給他量個子,比去年給長高了約摸兩寸不止。」

    「能吃就好。騰哥兒正是長身子的時候,尤其這冬天,多給他燉些羊肉滋補才好。他唸書可辛苦著呢。我聽說,騰哥兒今年又在族學裡考得很不錯。」凌氏與趙老太太去朱家請安,自然消息靈通。

    凌二舅眉開眼笑,「他們班裡,他是第二,比去年強些,學裡獎了二十兩銀子。」這也是朱氏族學與眾不同之處,每年年底大考,文章好的各有獎勵。這樣一些家裡貧窮的小學生們怎會不好生唸書?就是不差這些銀子的子弟,也想得了學裡的獎勵拿出去顯擺呢。故此,朱氏族學的學風一向很不錯。而這些,都是朱老太太一手制定的規則。

    凌氏笑贊,「去年騰哥兒也得了學裡的獎勵。二哥莫逼懇他太過,騰哥兒年紀小呢。這樣已經很好了,別貪多,慢慢將底子打結實,將來一飛衝天哩。」兒女皆在唸書,凌氏也學了幾句文縐縐的話。

    凌二舅笑,「他唸書的事我根本不管,好賴都隨他自個兒。」

    凌氏笑,「二哥就會省心。」

    凌騰先同趙長寧說了會兒話,指著趙長寧腰間的小小荷包笑,「寧哥兒這小荷包兒倒是特別。」

    趙長寧臭美,「是姐姐特意給我做的。」遂摘下來給凌騰瞧,「這繡得關公,表兄,比那些花花草草的好看多了吧?」

    凌騰唇角微勾,「好看,也別緻。」頭一遭見有人繡關公的。

    趙蓉笑,「表哥是第一次見到有人荷包上繡關公的吧?」

    凌騰道,「卿妹妹的手藝好,以前沒人繡,約摸是不會畫,沒這個花樣子。這是妹妹自己畫的花樣子吧。」

    趙長卿笑,「本是給寧哥兒的生辰禮。他不喜歡花草,就繡了這個給他。」

    「這個戴著才有男子漢的氣概。」趙長寧拍拍小胸脯,從凌騰手裡接過荷包,自己戴好,瞅著凌騰腰間繫的荷包問,「表哥,你的荷包是三表姐繡的嗎?」

    凌騰笑,「不是。」

    趙長寧問,「為什麼三姐姐不給你做荷包呢?我姐姐就給我做。」其實他問這話主要是為了顯擺。

    凌騰笑,「卿妹妹的荷包做的好看。」

    趙長寧笑,「是啊。」

    一時,柳兒捧了蜜薑茶來。趙蓉笑著遞一盞茶給凌騰,「表哥喝茶吧。」

    凌騰道了聲謝,接過茶水,眼尾餘光掃過趙蓉手腕,不禁看她一眼,笑道,「蓉妹妹戴的項圈兒,是卿妹妹小時候戴的那幅吧。」赤金鑲美玉,這幅項圈兒還是朱老太太給趙長卿的,凌三姐羨慕嫉妒恨,不知念叨了多少回,凌騰很有些印象。

    趙蓉笑意微僵,「是啊,表哥認得?」還是想多跟凌騰說幾句話。

    「卿妹妹小時候常戴的。」

    現在趙長卿頸間掛的是自己串的瑪瑙珠,瑪瑙珠串中間系一塊用紅色玫瑰花絡絡好的一塊羊脂玉玦,玉玦下垂著紅色的細珠穗,也很漂亮。這是朱老太爺送的玉,小時候可以做塊小小玉珮,待趙長卿大些,做小玉珮就有些不合適了,趙長卿便自己做了墜子掛在衣裳外頭,亦能增色不少。

    卿妹妹小時候常戴的!

    將軍府楚越生辰時見了她這樣說!小梨花兒姐弟見了她這樣說!現在,連凌騰也這樣說!

    趙蓉沒有像此刻這樣後悔要了趙長卿的東西來戴!

    看來,這步棋是走錯了的。

    趙蓉輕輕的嘆了口氣,趙長卿已非昨日阿蒙,她不該這樣自取其辱,倒叫趙長卿看了笑話。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3:54 PM

歡喜記 第60章

    當天下午,趙蓉便把項圈手鐲主動還給了趙長卿。

    趙長卿問,「明天還有親戚們過來,你不戴了?」當初死皮賴臉的要借,借了還不想還,如今不知趙蓉又抽什麼瘋,倒大方的還了她東西。

    趙蓉道,「怪重的,我不戴了,姐姐收著吧。」

    先前也不見你喊沉,趙長卿並不多說,只是笑,「你什麼時候要戴再跟我說,雖然做姐姐的不能送你,不過,你戴著出去撐撐門面還是沒問題的。」

    趙蓉笑,「姐姐要給就送我,要是不送,只是借,我以後都不戴了。」

    好大的口氣,趙長卿不客氣道,「看美得你。這是老祖宗給我的,起碼得值上百兩。就是借,也是看在一家子的面子上,不然,這麼值錢的東西,我會借你?」

    趙蓉倚在母親身畔,拉拉母親的衣袖,翹著嘴巴埋怨,「娘親,你看姐姐多小氣。」

    凌氏笑,「你姐姐跟你開玩笑的,你先時出去要戴,你姐姐不是二話不說就給你戴了嗎?你們是親姐妹,她疼你呢。」

    趙長卿望著趙蓉笑,「就是母親說的這樣,我心裡疼你疼的了不得,才好生教你。咱們姐弟三個,你最小,平日裡連阿寧都讓著你。不過,各人有各人的屋子,也各人有各人的東西。蓉姐兒,你得自己學著攢東西,就是一針一線也不能亂丟。你看我東西多,都是我這些年攢下來的。等你到我這麼大,自然也有許多自己的東西。」

    「我就跟姐姐說句玩笑話,倒惹出姐姐這麼一大套的教訓。」趙蓉笑,「姐姐真不識逗。」

    「你說的是玩笑話,姐姐說的可不是玩笑話。」趙長卿含笑道,「句句金玉良言,只望你聽得進去才好。你們年紀小,母親又懷著小弟弟,我做長姐的,自然對你們要多以教導,省得你們叫母親操心。」趙蓉無非就是這幾件本事,天底下的好東西都應該是她的,她略施捨一些,他人就該感激涕零感恩戴德。不然,就是在凌氏面前一點點的抹黑她,自己佔得獨一無二的寵愛。

    或許是上輩子慣了的,這輩子便視為理所當然。

    趙長卿索性直接給她一記大耳光,叫她認清形勢。

    凌氏欣慰道,「越發有做姐姐的模樣了。」

    「那是。」趙長卿笑著拍凌氏的馬屁,「都是母親教我教的好,我也就有樣學樣的教導弟弟妹妹們了。」

    凌氏笑,「你弟弟妹妹的有你這樣的嘴甜就行了。」

    趙長卿笑,「都是一個娘生的,斷然差不了。」

    凌氏給她哄得呵呵直笑。

    趙長卿把凌氏哄樂,便道,「母親,我去蘇先生那裡看看,她不喜歡湊熱鬧,大過年的,也不能太冷清了。」

    凌氏笑,「讓蓉姐兒跟你一道去吧。」

    趙長卿笑問,「阿蓉,你去不去?」

    趙蓉搖頭,倚著凌氏,軟聲細語道,「大哥出去玩兒了,我再去,娘一個人在屋裡多寂寞。蘇先生就在咱們家,我別的時候去也是一樣的。姐姐先去吧,以後有空我再去瞧蘇先生也是一樣。」

    趙長卿便自己去了,趙蓉在凌氏身邊問茶問水,陪著凌氏說話,無比的乖巧貼心。

    蘇先生正在屋裡給自己的寶貝水仙換水。

    蘇先生喜養花木,不過,在冬天能過冬又價錢便宜的就是水仙花了。蘇先生臥室、書房、小客廳裡都擺著水仙。小小的一株,養在小小的粗瓷碗裡。花不名貴,碗亦只是粗瓷,不過,蘇先生收拾的乾淨整潔,便很有幾分雅趣。

    受蘇先生的熏陶,趙長卿自己屋裡也養了好幾盆。

    蘇先生招呼趙長卿到近前,「你怎麼過來了?」

    趙長卿笑,「我來看看先生,阿白不在家?」

    「下晌阿寧拿著小鞭兒來找他,倆人出去玩兒了。」蘇先生笑,「別傻站著,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勞,剩下這兩盆你來換水,哎呀,我手都凍僵了。」

    把水瓢交給趙長卿,蘇先生擦乾手,呵兩口熱氣,回裡屋烤火去了,還逕自念叨,「得鍛鍊鍛鍊你的眼力啊,這麼沒眼力勁兒可不行。」

    趙長卿黑線:她也怕冷的好不好,而且,她才剛剛來的啊……

    換好水仙碗裡的水,趙長卿也進去烤火了。

    兩人守著炭盆說話,蘇先生道,「我想了想,你力氣的事,最關鍵的事,就是學會控制。」

    「控制?」趙長卿道,「我現在都很小心,從不敢用力,也沒再捏壞東西了。」

    蘇先生笑,「說控制不只是這樣簡單。譬如你力氣大能捏碎杯子,卻也只是捏壞,你要學著均勻的用你的力氣。起碼學著均勻的把杯子捏碎,碎掉的瓷片大小都差不多。」

    趙長卿驚嘆,「這怎麼可能?」

    蘇先生笑,「怎麼不可能呢?」

    「知道衙門裡專門行杖刑打板子的衙役嗎?」蘇先生溫聲道,「要成為一名合格的打板子的衙役也不是簡單的,他們無不經過苦練。練習時用一塊豆腐擺在地上,拿小板子打上去,只準有響聲,不准打破。等到打完,裡頭的豆腐全爛了,外面依舊是整整方方的一塊,絲毫不動。這便是衙役中的第一高手,這樣打人,不消二十板便能將人髒脾打碎,可見厲害。」

    趙長卿大長見識,「難道我天天拿著豆腐練?」

    「哪裡有那許多豆腐給你練。」蘇先生指指桌上果碟子裡擺的蘋果,「以後天天用蘋果練就行了,要是不小心捏碎,你就自己吃掉。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有的磨。」

    趙長卿嘆,「先生,你說我這麼大力氣,其實也沒什麼用。」

    蘇先生笑,「怎會沒用?只是你現在覺著沒用罷了,說不得什麼時候就有了用。有許多時候,人們並不是用道理解決事端,而是用武力。」

    「也是。」對蘇先生的話,趙長卿深以為然。

    兩人正在說話,就見小梨花兒笑盈盈的進來。大過年的日子,小梨花兒也換上新衣裙,頭上簪著一支小小小的紅色絹花兒。她長趙長卿兩歲,這兩年個子躥的快,人依舊很瘦,尖尖的臉上,一雙眼睛明亮動人。

    趙長卿起身笑迎,「難得你個大忙人也有空出來。」

    小梨花兒笑著一併坐下,伸出手來烤火,細伶伶的手腕上掛著個韭菜葉兒粗細的銀鐲,「我家少有人來,梨子帶著阿白阿寧在院子裡放小鞭,吵的很,想個事情都不得清靜。卿妹妹、先生,這兩天我想了件有件發財的大好事,你們要不要聽?」小梨花兒早年就攬活兒幫襯家裡,如今也是個小小的小包工頭,她常包了手工活兒來,除了自家做,再包給那些家境困窘的人家,從中賺取差價。這也練就了小梨花兒尤其敏銳的眼光,在賺錢一事上,趙長卿甘拜下風。

    趙長卿倒挺有興趣,從茶寮子裡倒了三盞溫茶,先遞一盞給蘇先生,再遞一盞給小梨花兒,最後自己握一盞,「什麼發財的大好事?莫不是還能用到我和先生?」不然憑小梨花兒生意上的精明,不見得會找上她們。

    小梨花兒雙手捧著姜蜜茶,笑贊,「果然是卿妹妹,一猜就中。」

    趙長卿笑,「這有什麼難猜的。」

    小梨花兒笑道,「那卿妹妹就再猜猜,我找你是什麼事吧?」

    「這大年下的,能有什麼事發財呢?」趙長卿呷口茶,思量片刻,「莫不是跟上元節有關?」

    小梨花兒嘖嘖笑嘆,「真是了不得,你這腦袋咋生的,這樣靈光。就是上元節的事,我打聽了,上元節的燈會足可以擺五天,一個攤位每天一百文到五百文不止。我已經去把攤位租下來了,咱們何不做些花燈去賣?到時賣了銀子一道平分,如何?」

    趙長卿問,「能賣很多嗎?」

    小梨花兒道,「現在不能打這個包票,不過,我認識一個大娘,她去年上元節賣燈,五天就足賣了十兩銀子,就一個上元節,你想一想。」

    趙長卿驚嘆,「能賣這麼多錢?」

    「這當然也是她賣的好。」小梨花兒道,「總歸應該不會蝕本。到時不用你幫我賣,咱們一道把燈做出來,一樣分你們銀子,如何?」

    趙長卿嘿嘿一笑,「梨花兒姐,你是不是要我和蘇先生幫你畫燈啊?」

    小梨花兒將手一攤,無奈,「這也是唸書的好處啦!不然,我哪裡會分銀子給你們呢?」

    趙長卿道,「想做燈的話,除了做的明紙,還有篾條之類的東西,你都準備好了嗎?還有什麼燈賣什麼價錢,這也不一樣哪。」

    小梨花兒道,「你忘了我是做什麼的,這些東西容易,就是燈,我也都打聽好了。老幾樣的兔子燈,無非就是一二十個錢一盞。不過,也不能只做老幾樣的燈,花燈都是看誰的新穎漂亮,誰就賣的好。到時按大小,咱們自己定價就行。也不能只做明紙的,絹啊紗的也得做一些,少做幾個就成,這些賣的貴。我早想好了,肥水不流外人田,卿妹妹,你家的鋪子不是春夏賣綢緞,秋冬賣裘皮麼?有沒有庫裡積下的絹紗?咱們既是做生意,自然要正經的跟你算銀子,如何?」

    趙長卿笑,「沒問題,我常也扎花使,家裡還有許多,一會兒你來挑。」

    蘇先生問,「錢怎麼分?」

    見兩人並未反對,小梨花兒眉開眼笑,道,「有三種分錢的法子,一種是畫一個燈多少錢,畫了多少,就是多少。我知道先生和妹妹都是心靈手巧的人,只要你們有新花樣的燈,每賣出一個新花樣的燈都給你們提錢。第三種就是,咱們三家直接平分。不過,這樣的話,你們也得幫著一起做燈,到時也得一起出去賣燈才行。」

    蘇先生笑,「真是天生做生意的好手。」

    趙長卿亦笑,「要是哪天梨花兒姐開舖子,我入股。」

    小梨花兒笑,「那你們就是應啦!來,來,咱們商量著都做哪些燈!」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4:02 PM

第61章 上元夜

    趙長卿同家裡說了與小梨花兒一道做花燈的事兒。

    凌氏不支持也不反對,道,「家裡不差這幾兩銀子,你要是想幹就幹吧,別累著。只是一樣,可不許你跟著小梨花兒出去賣花燈,大冷的天,我不放心,咱家也不是那樣的門戶。」

    趙長卿笑,「母親就放心吧,我早跟明珠姐姐約好了一起逛燈市的。」

    凌氏笑,「也帶著你弟弟妹妹一道去。」

    「還有阿白蘇先生也去。」趙長卿笑,「再叫來福叔和柳兒一起跟著,來福叔幫我看著阿寧,柳兒看著阿蓉,不然燈市上人多的很,年年丟小孩兒,咱們可得看緊了。」

    見趙長卿都安排妥了,凌氏連口應好。

    趙長卿蘇先生小梨花兒三個商量了好些常用或是新鮮的圖樣,還有花燈樣式,花燈的材質,都敲定好了,先在蘇先生這裡製出各種樣式的燈來做個樣品,之後再照著各樣式由小梨花兒發出去,由她認識的會手工的人家做花燈,待燈收回來,趙長卿與蘇先生才開始在上面畫畫兒。

    蘇先生還與小梨花兒親自做了一個大大的走馬燈做鎮燈之寶,上在畫的太祖皇帝起義的故事。小梨花兒嘖嘖稱奇,「先生手藝真是好,走馬燈都會做。」

    蘇先生笑,「我剛來邊城時接過做花燈的活兒。」

    小梨花兒笑,「我要是知道早來找先生了。這幾年我年年去逛燈會,心裡有些底氣,才敢跟你們合夥做花燈生意。」

    蘇先生笑,「現在來也不晚。」

    小梨花兒笑,「咱們今年只是小攤子,明年做回大的。可惜我現在手裡銀錢有限,不然盤個鋪子做生意才好。」一家子吃喝花用,還時不時有爛賭鬼的老爹來要錢,小梨花兒再能幹也只是做了幾年的小手工,她又秉性好強,願意叫兩個弟弟讀書認字。雖有現成的蘇先生可以請教,趙長卿也幫她良多,不過,筆墨紙硯,這幾樣就花銷極大。小梨花兒手裡還真沒存到多少銀錢。

    趙長卿聞言道,「梨花兒姐差多少銀子,要是不夠,我借你也無妨。」趙長卿私房不少,這些年她攢的私房,若干年前還坑過凌三姐十幾兩銀子,更兼趙老太太每月還給她一百錢,雖然不多,趙長卿並沒有花錢的去處。這些年下來,總攢了幾十兩。

    小梨花兒道,「我借了你的一時半會兒的也還不了。就是做生意,憑我現在,也只能做些針頭線腦的小生意。盤個鋪子總要幾十兩才夠,我借了你的銀子,幾十年還不清,豈不是坑了你。」她為人精明,卻並非那等唯利是圖之人。尤其她一開口,趙長卿便爽快的借錢,小梨花兒更不能坑了趙長卿。

    「等梨花兒姐想好了就來跟我說,我信你能掙銀子才會借銀子給你的。」趙長卿笑,「梨花兒姐這樣能幹,早晚發財。」

    小梨花兒咯咯直笑,「承你吉言啦。」

    上元節轉眼即到。

    蘇先生與趙長卿都沒跟小梨花兒去賣燈,小梨花兒另找的相熟的幫手,杏嫂子也跟著去了。

    李明珠兄妹兩個傍晚就來了。

    這對兄妹是趙勇頂頭上司家的孩子,凌氏相當熱情的接待了他們。因著趙長卿與李明珠交好,凌氏同李太太也常見的,家裡女眷們關係親近,趙勇又不是個笨蛋,自然同頂頭上司李百戶也處的跟兄弟一般。故此,兩家關係很是不錯。

    李明寶是哥哥,比李明珠大一歲,今年十三,已是個英氣勃勃的少年。凌氏一見他就頭疼,自從去年開始,李明寶就常尋了機會跟著李明珠往她家跑,就是個瞎子也能瞧出李明寶的心事來。

    東穆國民風並不似前朝那般女人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哪怕書香門第,也沒有不叫女孩兒出門交際的道理。邊城更是民風開闊,就是凌氏與趙勇,訂了親事後偶爾也常見面的。但是,李明寶比趙長卿足足年長四歲,在凌氏看來,年齡上就不大合適,何況,她家閨女還小呢。閨女這樣小的年紀就有臭小子上門,做娘的心裡總有些彆扭。

    趙長卿笑問,「李哥哥也去逛燈市麼?」

    李明寶笑,「我聽明珠說你們女孩子帶著幾個弟弟,燈市上人多,我跟你們一道去,也護著你們些,人多也熱鬧。」

    「我還以為男孩子都不喜歡逛燈市呢。」邊城天寒,趙長卿披著一件大紅鑲黑色狐狸毛邊兒的棉斗篷,鬢邊一支海棠絹花,眼角眉梢都含著盈盈淺笑。李明寶不自覺的多看趙長卿兩眼,笑,「我今年已經十三,比你們略長幾歲,本就該護著妹妹們的。」

    李明珠簡直要唾棄死他大哥了,對她也沒見這麼體貼過啊!只是,親兄妹的,她不好揭自家大哥的老底,笑道,「梨果跟著咱們,梨花兒不去嗎?」

    趙長卿笑,「今天梨花兒姐出去做生意了,一會兒咱們過去瞧瞧。」

    李明珠笑問,「莫不是在燈會上賣花燈?」

    「神猜。」趙長卿見趙蓉趙長寧也都收拾好,道,「咱們這就去找先生和阿白。」

    凌氏叮嚀一句,「少去人多的地方,千萬小心,逛一逛就回來。」

    趙長卿笑,「母親放心吧。」

    上元節這樣的節日,向來是萬人空巷的。坐馬車到了花市附近,車馬便進不去了。李明寶也帶了幾個家丁,正好幫著看孩子。

    蘇白趙長寧趙梨果蹦蹦跳跳的走在前面,有幾個家下僕人看著。趙長卿同李明珠說前些天做花燈的事,李明珠笑,「這樣的事,很該叫上我。」

    趙長卿笑,「你家裡親戚往來什麼的,哪裡有空。」百戶這官職雖說不高,也有許多要交際的地方。

    李明珠笑嘆,「這也是,我過了初十才得閒。」

    李明寶笑,「親戚朋友平日裡多忙,也就這幾天有空閒吃喝玩笑。不過,弄的太累也沒意思。卿妹妹,一會兒你看到有喜歡的燈儘管告訴我,我送給你。」邊城人大都直率,像李明寶,他覺著趙長卿生的漂亮,性格也好,很想對趙長卿好,便這樣直率的說出來。

    「那可要叫李哥哥破費了。」

    「無妨無妨。」李明寶財大氣粗的表示,「我今天帶夠了銀子。」

    李明珠白眼她哥,看前面有賣糖葫蘆的小販,便道,「哥,買幾串糖葫蘆來吃吧。」

    李明寶問,「卿妹妹,你喜歡吃糖葫蘆麼?」

    李明珠險沒一拳捶死她哥,怒道,「我要吃!你去不去買!」

    李明寶揉著肩,氣道,「死丫頭,你給我輕些!」簡直就是個野人投胎!無視於妹妹的白眼,李明寶問趙長卿,「卿妹妹,你是要吃紅果的,還是吃糖山藥的。」

    趙長卿笑,「我跟先生吃糖山藥的,明珠姐姐吃紅果的,阿蓉長寧阿白,你們吃什麼的?」

    問明白了各自喜好,李明寶叫身邊小廝去買糖葫蘆,李明寶道,「卿妹妹送的山楂醬也很好吃。」

    李明珠道,「明明是卿妹妹送我的。」結果全給這傢伙偷吃光了。

    李明寶笑,「卿妹妹,以後你再做,單獨送我一份吧。」

    「好啊,李哥哥喜歡就好。」

    李明珠拉過趙長卿的手,低聲道,「千萬別給他,就送我一個人。」

    李明寶氣:世上竟有這樣一味給哥哥拆台的妹妹!

    這才到哪兒。

    蘇先生忍笑,悠然而行。

    邊城乃重鎮,燈市極是熱鬧,等閒碰到三五個熟人實在再正常不過。

    凌騰就很驚喜的表示,「卿妹妹,真巧。」接著打招呼,蘇先生、趙長寧、趙蓉、梨果、李明珠,凌騰都認得,只是李明寶不大熟。李明寶望著一臉書身斯文氣的凌騰,想著剛剛趙長卿叫表兄,想來與趙家是親戚。李明寶笑,「我是明珠的哥哥李明寶,他們小孩子出來逛燈市,我不大放心,一起跟著來了。」

    凌騰笑,「是啊,剛剛我與姐姐也險些被擠散。卿妹妹,不如咱們一起逛吧,人多才有趣。那邊猜字謎送花燈,要不要去看看?」

    男人在異性面前總有著無比的敏銳性,李明寶軍戶出身,書也讀過幾年,卻遠不能跟術業有專攻的凌騰相比。李明寶立刻認識到,猜字謎什麼的,自己絕對猜不過這書生樣的凌騰的。他笑道,「這樣熱鬧的日子,將軍府與知府大人一併設了燈樓,上面花燈有許多,文采出眾或是箭術出眾者,都能贏得花燈,咱們去那裡才有趣。」

    凌騰笑,「也好。」

    趙長卿在與凌三姐張鳳鸞說話,張鳳鸞笑,「剛剛幸而有凌哥哥,我與三姐姐才沒被沖散。卿妹妹,你帶著弟弟妹妹出來,可得小心。」

    趙長卿笑,「會叫家下人注意的。」

    李明珠問,「二表妹怎麼單單出來了,沒跟大表妹、三表妹一起嗎?」李明珠母家姓張,張鳳鸞正是她舅家庶出表妹。

    張鳳鸞笑,「三姐姐要我跟她一起逛,我同母親說了一聲,就跟三姐姐凌哥哥一起了。」

    李明珠便沒再多說。

    一行人去花樓那裡看熱鬧。

    燈市這樣的節日,官府派出全部衙役,甚至將軍府也派了兵維護治安。故此,儘管燈樓前人山人海,秩序倒也還好。想要進去比試文采武功贏得花燈,先要猜對一個字謎或是拉開五斗弓才行。不過,趙長卿一行人沒用比,她又遇到熟人,梁青遠。

    梁青遠本是楚渝身邊的伴讀,據說是楚將軍近衛的兒子。梁父為救楚將軍而死,楚將軍便收養了梁青遠,視為半子。梁青遠年紀比楚渝還長兩歲,如今跟在楚將軍身邊做事,已是百戶之身。趙長卿同楚家兄妹相熟,故此,也認得梁青遠。

    梁青遠帶人維護燈樓治安,還是他先看到趙長卿一行。梁青遠著人請趙長卿一行人進去,笑道,「趙姑娘怎麼不提前打聲招呼,我好提前安排。」

    趙長卿笑,「我們就隨便逛逛,不值得麻煩梁百戶。」

    「說不上麻煩。」梁青遠對趙長卿道,「今天我得在外面守著,我叫人帶你們進去。」說著對李明寶凌騰一抱拳,道,「今日不得多聊,待有閒,我請兩位兄弟喝酒。」又笑對趙長寧蘇白小梨果道,「三位小兄弟去裡頭嘗嘗元宵,很不錯的。」

    趙長卿連忙道謝,一行人跟著一位侍衛進得燈樓去。

    說是燈樓,就是一幢三層樓閣,裡面掛滿各樣華麗無比的花燈,同時,也擺了許多桌椅,燈上有著各式燈謎,猜中三個者,才能去二樓,就不知是比詩文還是別的什麼了。

    跟打擂的感覺倒是有些像。

    而且,男子有男子的去處,女孩兒有女孩兒的玩兒法。故而,男人與女人猜燈謎的地方是不一樣的,當然,文武更有不同。像李明寶要比箭術的,另設有場地。李明珠身著男子衣衫,她又不喜文縐縐的東西,便與李明寶一道去了。兩家約好一會兒在外頭集合。

    這樣一來,凌騰得去男人那邊跟一堆大小讀書人在一處。而趙長卿蘇先生凌三姐張鳳鸞趙蓉趙長寧蘇白梨果則去了女賓處,與一幫子唸過書的閨秀們在一處,趙長寧蘇白梨果之所以能跟著女眷一起,在於他們年紀太小,大家無所謂。

    這一屋子鶯鶯燕燕鳥語花香,今日上元節,縱使猜不中字謎,也能有一碗元宵吃。

    趙長卿與蘇先生先帶著大家趙長寧幾個吃元宵,凌三姐有些急著猜謎,問,「卿妹妹,你出門沒吃飯麼?」

    「吃過了。」趙長卿笑眯眯地,「這是免費的啊,味道肯定不一樣。三表姐和鸞姐姐要是想猜謎,先猜也無妨。」

    趙蓉道,「我不餓,我同三表姐鸞姐姐去猜謎吧。」

    「好。」趙長卿道,「三表姐,你瞧著蓉姐兒些,待柳兒吃過湯圓,我再叫柳兒去看著蓉姐兒。」

    相對於趙長卿,在凌三姐的眼裡,趙蓉便是天使一般。凌三姐拉著趙蓉的小手,笑道,「不用你說。」帶著趙蓉去看字謎了。

    有侍女呈上元宵,一個小碗裡只得兩個。趙長卿笑,「怪道是免費的。」

    趙長寧幾個吃了都說比家裡的味兒好,蘇先生笑,「不花錢的都好吃。」

    待大家都吃過元宵,凌三姐與趙蓉都猜出三個字謎,唯有張鳳鸞沒猜中,一臉晦氣鬱悶。不過,看凌三姐對趙蓉那親熱的笑意,趙長卿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蘇先生是不猜的,趙長卿也猜中三個,大家一道去了二樓。

    二樓設的是對聯,三字聯,四字聯,五字聯都有,也相對的簡單,譬如,三五夜,對個一重春便是了。

    不過,這裡還是難住了些許人,凌三姐就死在這關,因為是有侍女在畔服侍筆墨,想作弊也沒法子。凌三姐只得淪為啦啦隊,還小聲嘀咕,「蓉妹妹,你怎麼這樣靈光的。對對子都會,不是剛沒唸幾日書嗎?」

    趙蓉謙遜道,「我也不知為什麼,一看就覺著會。」

    凌三姐羨慕不已,「世上竟有這樣的好事。」

    凡是對出第二關的人,侍女送一盞精緻的花籃燈,便可以去三樓。當然,自己帶來的人也可以一併上去。畢竟,許多閨秀都是帶著侍女來的。上元節這樣的節日,倒沒必要弄的太嚴肅。

    到了第三層,凡對出對子的閨秀皆有一席不錯的席面兒可享,趙長卿這一行人多,還叫人家加了兩個座,趙長卿笑,「不虛此行了。」

    凌三姐十分無語,想說什麼,又知是沾了趙家姐妹的光才上來的,也不好開口,於是只得憋著。趙長卿與蘇先生已經照顧著幾個小傢伙準備吃東西,趙蓉眼觀六路,看到認識的閨秀,不禁對趙長卿道,「鈴姐姐她們也在,要不要過去打聲招呼。」

    蘇先生道,「你們過去吧,我看著他們幾個就行。」

    趙長卿起身道,「說句話我們就回來。」帶著趙長寧、趙蓉、凌三姐、張鳳鸞過去了。

    朱家姐妹也是來湊熱鬧的,朱鈴笑,「早聽阿柔說起過,她本也想參加,奈何是知府與將軍府一道辦的,便再三叮囑我定要來的。今天可有大綵頭,妹妹們不如一道過來坐,也熱鬧。」

    趙長卿笑,「我家先生在那邊,阿寧年紀小,那裡還有兩個弟弟。姐姐也知道我,在詩詞唱和上向來不成,這回完全是碰對了運氣。倒是阿蓉極有靈性,叫她跟姐姐們坐吧,她才思敏捷,今天定有斬獲。」在一些事情上,趙長卿從來不介意成全趙蓉。

    朱鈴並不勉強,「那也好。」

    又說了兩句話,趙長卿便帶著趙長寧回去坐了,凌三姐與張鳳鸞還在跟朱家姐妹說笑,趙長卿自然不好打斷。

    蘇先生笑,「小姐妹們過去玩耍多好。」她雖沒聽到,也看到了。

    趙長卿笑,「現在留下的人雖不多,也有十幾個,哪個就輪到我贏得綵頭,不如好生吃一頓是正經,這席面兒倒是不錯。」這年頭,唸書的女孩兒並不多。邊城與西蠻相臨,更尚武風,城中雖有士紳名流,與內陸州府也是沒的比的。不論是猜字謎還是對對子,其實都不難,結果兩關刷下,只十幾個閨秀。好在,各人都帶了家人,所以,廳內也算熱鬧。

    梨果和蘇白已經開始吃了,趙長寧見有魚,也嚷嚷著要吃,趙長卿怕刺卡著他,細心的挑了刺給他吃。又照顧梨果,看著不能讓小傢伙們貪多撐到。趙長卿自己也挑了幾筷子菜吃了,桌間尚有醇香果酒,她與蘇先生歡歡喜喜的喝了幾盞。

    這回便是做詩了,上元節,趙長卿想著,無非就是圍繞著月亮做詩,不想侍女送上的題目,竟是做詠梅詩。

    不管是月亮詩還是詠梅詩,都是常見的詩篇,只要略讀過幾首詩的,縐也縐的出來。趙長卿詩才平平,也是背了三年詩的人了,她過去謅了一首送上去,就回來繼續吃飯。

    原本,趙長卿覺著,估計頭籌肯定在朱家姐妹或是朱鈴常組織的詩會中的閨秀裡產生。不想,卻是另有高人。拔頭籌的閨秀是一位姓鄭的姑娘,她做的一首詠梅的確極有風骨:

    凌寒吐素馨,寂寞綻芳魂。

    疏影吟和靖,歸鴻問後村。

    長懷臥雪意,不慕夢槐根。

    恥共桃花豔,風華傲乾坤!

    趙長卿見那位鄭姑娘亦不過十三四歲,生得眉宇清秀,身上衣飾尋常,卻格外有一番不同的清華氣度。

    鄭姑娘拔得頭籌,排第二的便是朱鈴,第三位是趙蓉。相對於鄭姑娘的頭籌,趙蓉的小豆丁相絕對是被人冠以天才之名的。讓趙長卿意外的是,她也有幸被請到了內室與幾位主持燈節的夫人相見。

    趙長卿擦了擦嘴巴,連忙去了。

    其實想一想,能唸書的女孩兒定是有些出身的。就算趙家,雖是軍戶,自家也有一二家底子。趙長卿是見過楚夫人的,只是未見過知府夫人,兩位夫人都在,楚越與知府千金也陪伴在側。只是,今日楚夫人並未坐上位,反是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夫人坐得上位。

    幾人連忙行禮,老夫人笑道,「這樣小的娃娃竟也會做詩,你叫什麼名字?」

    趙蓉大大方方道,「小女姓趙,單名一個蓉字。」

    老夫人微微頜首,笑,「真是靈秀天成啊。」依趙蓉的年紀,哪怕她謅一首打油詩也很不錯了。何況,人家做的不是打油詩。

    老夫人再問了幾人姓名,著重看了鄭妙穎幾眼,道,「怪道你詩有這樣的風骨,原來是鄭御史家的千金。」又問朱鈴道,「你曾祖母身子可好?」最後看向趙長卿道,「你對子對的真好。公道唯白髮,春風不世情。你小小年紀,是怎麼想出來的?」

    趙長卿道,「夫人的上聯『公道唯白髮』出自唐代杜牧《送隱者一絕》詩:『無媒徑路草蕭蕭,自古云林遠市朝。公道世間唯白髮,貴人頭上不曾饒』。我湊巧學過這首詩,便想到了以前背過的另一首也是唐代詩人羅鄴《賞春》一詩:『芳草和煙暖更青,閒門要路一時連。年年點簡人間事,唯有春風不世情』。故此,胡亂對了一二。」唯有春風不世情,蘇先生給她請這首詩時曾笑言,真正倒霉的時候,似覺春風亦世情。如今趙長卿漸漸長大,儘管從來不問,她也能猜到蘇先生不知經過多少顛沛流離坎坷輾轉。

    老夫人看她說話舉止落落大方,便添了幾分喜歡,笑問,「這樣小的年紀就已知詩書,你姓趙,莫不是城北趙家千金?」

    趙長卿笑,「小女與蓉姐兒是同胞姐妹,雖是姓趙,卻與趙狀元府並非親戚。家祖父業已過逝,家父是軍戶,現於衛所任總旗一職。小女與鈴姐姐是表姐妹,鈴姐姐的曾祖母,小女要喚曾外祖母。」趙狀元府也是邊城名門,祖上是著著實實出過狀元的,如今也是正經書香門第。而且,人趙家的書香門第比朱家還要更加書香三分。

    老夫人對楚夫人與知府夫人道,「咱們邊城的女孩子,論靈秀亦不讓帝都閨秀啊。」

    兩人皆附和。

    這次上元節的綵頭的確是豐厚異常,鄭妙穎得了一套金頭面,頭面裡包括挑心頂簪分心掩鬢釵簪項圈手鐲,十分珍貴。朱鈴得的也是頭面,只是減了項圈手鐲。到趙蓉這裡再減一等,只餘一對金鐲。除了真金白銀,她們三位另外還有一套上等的筆墨紙硯。

    趙長卿得了老夫人賞的一塊玉,四人便退下了。

    待一道出去,趙長卿才知道,其實,來到三樓的閨秀都得了東西,一人兩支狼毫筆。

    吃飽喝足,還有意外之喜,趙長卿心滿意足,給蘇先生看她得的玉珮。她家裡也有玉珮,只是沒有太好的玉。這塊玉包漿光潤,是很不錯的碧玉,過兩年待她大些便可佩於裙子上。

    蘇先生讚了幾句,趙長卿又與朱家姐妹告辭,便帶著弟妹們下樓去了。

    李明珠李明寶凌騰都在等了,李明寶臂上挽一張新弓,凌騰懷裡也抱著個匣子。趙長卿笑,「看來李哥哥、騰表兄也沒空手而歸。」

    李明珠笑問,「妹妹得了什麼?」

    趙長卿自袖子取出玉來,笑道,「阿蓉得了一幅金鐲文房四寶,我得了一塊兒玉和兩毛筆。」

    凌騰笑,「我不如妹妹們。」這並不是說凌騰文采就不好了,唸書的男人比女人要多許多。女孩子家,多是識得幾個字,唸唸女四書便罷了。除非如朱家這樣的高門大戶才會讓女孩兒們研習琴棋書畫陶治性情。似趙家姐妹,完全是情況特殊,不能尋常視之。

    李明寶笑,「唸書不如你們,武功你們可是不如我。」邊城尚武,李明寶能得張新弓,可見武功還是很不錯的。

    趙長卿笑,「我是運氣好,阿蓉詩做的好,第三名。」

    大家頓時對趙蓉另眼相待,趙蓉沒料到趙長卿竟在凌騰面前這樣直接讚她,心下驚詫,嘴裡不忘說幾句謙遜的話。

    凌騰笑,「天不早了,咱們回去吧。」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4:07 PM

歡喜記 第62章

    趙長卿等人回到家的時間已經有些晚了,因是元宵節,家裡也掛著新鮮花燈。這倒不是買的,趙長卿蘇先生小梨花兒三人合夥做燈,故此,今年的燈都是免費的。

    凌氏也還沒睡,與趙勇在屋裡說話,聽到外頭說話響動便知道是孩子們回來了。

    趙長卿趙蓉趙長寧進了屋,凌氏笑,「這一出去就玩兒的不知時辰了,還以為你們不回來了呢。」見柳兒抱著許多東西,趙長寧提著新鮮又精緻的花燈,凌氏問,「怎麼買了這些東西?」她倒不是小氣的性子,尤其過節呢,孩子們出去時凌氏都給了他們錢,就是想著若燈市上有什麼喜歡的叫他們自己買。

    趙長寧搶先舉著花籃燈道,「不是買的,是姐姐和阿蓉贏回來的,綵頭!」趙長寧說了來龍去脈,趙長卿間作補充。凌氏看過趙蓉贏回的金鐲與文房四寶,又有趙長卿得的玉珮和兩隻毛筆,凌氏笑,「倒還真是好運道。」

    趙勇問,「騰哥兒與明寶得了東西沒?」

    趙長卿道,「騰表兄約摸也得了一套文房四寶,李哥哥得了一張新弓。鈴姐姐是第二名,拔頭籌的是鄭御史家的千金。」趙長卿問,「我記得以前是李御史啊,我還見過李御史家的姑娘呢,難不成又換了新的御史。」

    趙勇是軍戶,對於這些官員任免更換的事並不十分清楚,道,「約摸是這樣的。」

    趙蓉解下斗篷,搓了搓手道,「還有位老夫人,頭髮都白了,瞧著年紀與老祖宗相仿,竟是這位老夫人做的主位,將軍夫人知府太太在一畔坐陪。」

    趙勇想了想,道,「啊,那應該是王相夫人。」

    趙蓉好奇的問,「爹爹,哪個王相?難道是城南王家的老相爺回來了不成?」邊城王家,據說就是「舊時王謝堂前燕」裡的那個王家的分支,實乃邊城第一家族。便是以朱家的富貴,跟王家一比那就是剛爬進書香門檻的土鱉。當然,王家能在邊城如此閃耀,並且被視為邊城第一家族,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便是王家的老爺子在帝都為相輔,正二品兵部尚書,正一品大學士。

    趙勇微微頜首,「是啊,王老相爺年紀大了,辭官回鄉貽養天年。年前回到邊城,聽說將軍大人與知府大人都曾前去拜見。若是咱們邊城,論誥命猶在將軍夫人之上的,也就是王老夫人了。」

    接過白婆子送上的溫水,趙蓉喝一口,笑道,「老夫人看著蠻慈和的,半點不威嚴。」

    趙勇笑,「對你們小姑娘,那般威嚴做甚。得了這許多東西,給你們祖母看過沒?」

    趙蓉笑,「我們回來先去的祖母屋裡。」她天真乖巧的說,「娘親爹爹,我得的這套文房四寶送給哥哥好不好?等哥哥進學時就可以用了。」

    凌氏趙勇皆欣慰於小女兒的懂事,趙長寧卻道,「我又不是沒有,你自己留著用吧。」他根本不喜歡唸書,自然對文房四寶沒什麼深厚感情。

    趙蓉捧著茶盞笑,「這怎麼一樣,這是我送給哥哥的啊。」

    趙長寧勉勉強強地,「哦,那就給我吧。」對凌氏道,「娘,你先給我收起來吧。」

    凌氏十分自得兩個女兒得的綵頭,東西好壞是一方面,關鍵是長臉啊。凌氏笑對兒子道,「你看,你姐姐妹妹都是念了許多書,才能贏得這許多東西,以後你也要好生唸書才是。」

    「明寶哥武功好,也得了一張新弓呢。那弓才叫一個漂亮!」趙長寧十分羨慕。

    凌氏知他就是這樣的性子,並不勉強兒子,一笑叮囑道,「那就跟你爹爹好生習拳腳。」

    趙長寧響亮的應了。

    趙蓉又拿出自己的贏來的金鐲道,「這鐲子大的很,我現在戴不了,就送給姐姐戴吧。」

    「我有鐲子,你自己收著吧。再說,我已經得了玉。」趙長卿哪裡會要趙蓉的東西,只要趙蓉不算計她的東西,她就謝天謝地了。

    果然,趙蓉接著道,「我也沒有玉珮,我能拿鐲子跟姐姐換嗎?」

    趙長卿在炭盆上烤著手,笑吟吟道,「若是等閒東西,妹妹喜歡,送你也無妨。只是,這玉珮是王老夫人特意給我的,怎好轉送妹妹?若是叫王老夫人知道我如此不珍視她的心意,轉送他人,豈不是平生事端?咱家有的是玉,母親,你給妹妹兩塊吧,我跟阿寧都不眼饞,誰叫她年紀小,我們都讓著她。」真個做的好夢!鐲子再精巧,也是尋常之物。她這玉是王老夫人隨身的物件兒,在王老夫人面前便有輕重之別。趙蓉莫不是把她當做大傻子!

    凌氏撫摸著小女兒的頭髮,溫聲道,「行了,明天我另找兩塊玉給你戴。你姐姐的玉珮的確不好給你玩兒。」

    趙蓉咬牙,乖巧的應了。

    見夜已深,凌氏便打發兒女去睡了。

    李明寶李明珠兄妹也回了家。

    李太太見兒子得了新弓,問其緣故,亦是滿心歡喜,問李明珠,「不是說也有閨秀們能比詩詞麼?你沒去看看?」

    李明寶在燈下細看自己的新弓,笑道,「她跟我去看比箭了,卿妹妹她們姐妹可是得了綵頭。」

    李明珠抱怨,「娘是不知道,我哥一看到卿妹妹,我這個親妹妹都得靠邊站。叫他買串糖葫蘆,他都得先問卿妹妹喜不喜歡,簡直氣死個人!」

    李太太笑嗔,「寶哥兒,你做哥哥的,讓著你妹妹些。不過是要你買些吃的給她,你平日裡也沒少給她買,在外頭,更得給你妹妹面子才行。」

    「我給她面子,她也得給我面子哩。當著卿妹妹的面就捶我,卿妹妹已經答應要做山楂醬送我,她又悄悄的跟卿妹妹說不叫她給我。」李明寶道,「娘還說我,我以前是白疼她了。別人家的姑娘都是斯斯文文的,你看明珠,活脫脫跟個野人似的,以後哪裡嫁得出去喲。」李明寶十分為自己妹妹的終身擔心。

    「明珠是跟你鬧著玩兒的。」李太太笑道,「你也別總往趙家跑,長卿比你妹妹還小三歲。」兒子的心事,做娘的沒個不知道。趙長卿與李明珠交好,也常來李家。憑心而論,趙長卿真是越大越出息,且不說模樣,就是說話行事也叫人喜歡。更兼兩個女孩子交往,李太太時常見趙長卿送給女兒的禮物,什麼荷包啊手帕啊,有時還會送吃食點心。並不是多麼貴重的東西,有許多都是趙長卿自己做的,手藝很不錯。這樣的女孩子,自然叫人喜歡。尤其自己兒子去年彷彿突然開了竅,雖說趙家的家境比起自家略有不如。不過,這年頭講究「高門嫁女,低門娶婦」,趙家知根知底的,李太太心裡也並不是很反對。

    李明珠喝了半盞蜜水,笑道,「我看我哥是瞎熱心,卿妹妹年紀還小,半點那個意思都沒有。」

    李太太嗔道,「莫說這樣的話。你跟長卿是好朋友,現下你哥也才十三,長卿更小,自然是沒什麼的。咱們兩家交好,又是親戚,哥哥妹妹的,親近些也是有的。」說到與趙家的親戚,還真不遠。李太太的親娘也姓朱,說起來同趙老太太是同父異母的姐妹,李太太與趙勇是正經的兩姨表姐弟。只是趙老太太同李太太的親娘張老太太在閨中時就關係平平,故此,婚後也極少走動。這親戚還是趙勇做了總旗後,兩家才真正慢慢的論起來的。

    李明珠笑,「我知道我知道。娘,今天我跟哥哥還遇到了鸞姐兒。」

    李太太問,「莫不是碰到你表哥表姐他們了?」

    「不是。鸞姐兒一個人跟著凌家姐弟在一處。」李明珠解釋一句,「凌家姐弟就是卿妹妹舅家表親,你說多稀奇,大過節的,鸞姐兒不與自家人一起,反倒與外人一處。」

    李太太嘆,「鸞姐兒心高。」

    李明珠笑,「才不去理她呢。還有一樁稀罕事說給娘知道,卿妹妹的妹妹,叫蓉姐兒的,娘知道不?」

    「當然知道。」

    「以往我只覺著卿妹妹就是萬中無一的聰明人了,蓉姐兒這麼小小年紀,竟然會做詩。」李明珠道,「蓉姐兒得了第三名,等閒孩子,在她這個年紀也就剛識得幾個字罷了。」

    李太太問,「不是長卿替她做的吧?」

    「不是,卿妹妹詩才尋常,她自己的詩都沒中。」李明珠感慨,「她們姐妹真是絕了,一個兩個的都這樣聰明。」

    李太太笑,「這也是天生的。家裡不是沒給你請過先生,你根本不學,倒白費了我的銀錢。」

    「咱家祖墳上根本沒冒那陣煙,我跟我哥都不是讀書的材料。」李明珠眨眨眼,「卿妹妹可是經史子集樣樣都有的學,她屋裡抄的書就有半架了。說來我哥還真正有些眼光,不是我說大話,像卿妹妹這樣讀書識字的女孩子能有幾個?而且,她既通詩書,女紅針線也好,為人半點讀書人的酸架子都沒有。」女孩子知事早,李明珠與趙長卿關係好,雖然趙長卿小幾歲,不過,若趙長卿以後真能嫁到她家來,可比個外人強多了。

    李明寶立刻道,「可不是麼。卿妹妹是正經的斯文人。」

    李太太李明珠俱笑了起來,李太太笑,「那你也收著些。你現在正當學些本事,只要你出息,咱們兩家這樣好的交情,待長卿年長,我才好跟人家開口。」

    「誒!」李明寶心下一喜,大聲應下,擦拭著自己的新弓,唇角彎起,笑道,「娘儘管放心,我這身武藝可不是白白學來的。」

    待丈夫回家,李太太跟丈夫說起兒子贏得新弓的事,李百戶摸著短鬚,自得一笑,「還算沒白學這幾年的武藝。」

    李太太遞給丈夫一盞溫水,轉而說起趙家來,李百戶險些嗆了水,哭笑不得道,「你莫說瘋話了,趙家孩子都小,她家長女還是個娃娃,咱們寶哥兒過兩年就能說親了。」

    李太太白他一眼,「長卿今年已經九歲了,也只比咱們兒子小四歲而已。我看那孩子實在好,寶哥兒也很有那麼幾分意思呢。」

    「啥?」李百戶瞪大眼珠子,驚問,「他們兩個好上了?」

    「你這是什麼不著邊際的話!」李太太恨不能堵上丈夫這張沒邊際的嘴,嗔道,「人趙家的閨女自幼讀書,再知規矩禮儀不過。是你兒子有事沒事就跟著明珠去趙家,他那點子心事,長眼的都能看出來。長卿年紀還小,只當明寶哥哥一般。其實這也無妨,本就是親戚,先這樣哥哥妹妹的叫著,以後再看。」

    李百戶不以為然,「明寶這是啥眼光啊,就趙勇那相貌,還不如我呢,他閨女能有多好看?記得小時候見過一回,圓圓滾滾,白胖白胖的。難不成咱兒子喜歡胖子?」李百戶倒不是非要兒子娶什麼天仙佳人,但,樣貌上也不能忒不像樣,一家子的臉面呢。

    李太太嘖嘖兩聲,「你兒子眼光好的很!」

    李百戶道,「什麼時候趙家丫頭來了,你跟我說一聲,我也見見。」就這麼一個兒子,身為父親,不可能不為兒子的親事操心。

    「這也容易,只是長卿年紀還小,又是我表弟家的侄女,咱家可不能唐突了她。」

    「看你說的。咱們可是正經親戚,論理,她得叫你一聲表姑,我就是表姑夫。」李百戶笑,「我跟她爹兄弟一般。不過是以往我忙,才沒見過。咱們丫頭正月底的生辰,請她來玩兒一日,我休沐,索性不出門,也瞧一瞧她。」

    夫妻兩個商議定,才休息了去。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4:12 PM

歡喜記 第63章

     第二天晚上,趙長卿又出去逛燈市了,倒不是她興致就這麼好,這次是楚家兄妹約她一道去燈市玩兒。

    夕陽剛剛落山,楚家兄妹便到了楚家,楚越笑,「昨天我跟阿渝都各有差使,哪裡得閒兒逛燈市,今天正好逛逛。咱們去燈市上吃元宵,還有許多好吃的,再買幾盞花燈玩兒。」

    趙蓉沒去,趙長寧要跟,趙長卿便帶了他去。餘者,來福一道跟去看著趙長寧,柳兒也一道湊熱鬧。

    將軍府的馬車非常寬敞,趙長寧問,「楚哥哥,昨天你有沒有射花燈,李哥哥贏了一張新弓,可神氣啦!」趙長寧慣來這樣憨頭憨惱的不怕人。

    楚渝笑,「我昨天做的裁判,哪裡有空下場。今天還有許多地方設擂,咱們一道去,有許多東西好贏。」又對趙長卿道,「昨天你可真是運道好,詩做的不怎麼樣,倒得了王老夫人的賞。」

    趙長卿毫不謙虛的笑,「運氣來了擋都擋不住,有什麼法子呢,天意啊天意。」

    楚越道,「還有蓉妹妹,簡直奇異,她那麼小就會做詩,難道從娘胎出來就開始唸書?我娘親都說,若蓉妹妹是個兒子,當真是狀元之才。」

    趙長卿笑,「蓉姐兒是在娘胎裡就開始念了。」

    楚越笑,「以前我都不信這世上有天才一說,見到蓉妹妹才算是信了。」

    趙長卿笑,「阿蓉做詩的確很不錯,我家先生都說她天分卓絕。」

    楚渝道,「還是鄭御史家千金的詩風骨最佳。」楚渝近水樓台,能說這話,自然是看過諸閨秀的詩了。

    趙長卿點頭道,「鄭姑娘不但詩好,人也很與眾不同,並非尋常閨秀。楚哥哥,鄭御史很有名氣麼?」

    楚渝笑,「鄭伯岩是先帝年間進士,只是名次不是很好,一直在各地任巡道御史。他先時在淮揚,屢有彈劾,江南官場的人都怕了他,便大家湊銀子幫他活動到了邊城來。」

    趙長卿有些不解,道,「巡道御史品級並不高,既然他屢有彈劾,想必是得罪過許多人的。怎麼那些人不報復他,反是將他請走呢?」

    楚渝挑眉,有些驚訝,「你還知道巡道御史的品級?」

    「你莫太小看我,我都是學過的。」這些書上當然沒有,都是蘇先生教給她的。

    楚渝不再多問,對趙長卿略略解釋道,「鄭伯岩這樣硬氣的人,人品令人敬服,不過,他能一路平安,自然是有人保他。」

    趙長卿道,「那天我看鄭姑娘衣飾並不華麗,鄭大人又素有清名,想來家中並不富庶。」

    「鄭伯岩出身尋常,他年前剛剛來邊城就任,聽說就是宅子都是租的。」楚渝讚許的看趙長卿一眼,「他一無出身,二無家資,保他的人是他的朋友。」

    趙長卿讚嘆,「那定是鄭大人的好友。」原來官場中竟還有這樣的友誼存在。

    楚渝笑,「那是自然。」

    楚渝這等出身,對於官場帝都的瞭解自然遠勝趙長卿,不過,他也並未與趙長卿多說,只是指點趙長卿道,「你們姐妹都是出眾之人,以後少不了詩會宴請,你心裡有個數。」這世上,人人皆有門第之見,但,門第之別卻也並非人們想的那般高不可攀。如趙家,雖出身軍戶,但,趙長卿算是他看著長大的,打小就是可愛娃娃,大了又出落的格外清麗,性子也十分令人喜歡。何況,這姐妹兩個都通曉詩書,不論出身,絕非尋常閨秀可比。

    趙長卿一笑應了。

    楚渝臉色一變,露出一抹自得的壞笑,「教你這許多東西,你要如何謝我?」

    趙長卿跟他們兄妹認識了這好幾年,早便知曉楚渝的性子,跟楚渝若一味講理能氣死你,趙長卿翹著嘴巴道,「我以為你是憋的難受,特意找個人聽你念叨的,煩得我耳朵冒油。」趙長卿裝模作樣的挖挖耳朵,問楚渝,「我還沒找你收銀子呢,你還好意思叫我謝你?」

    楚渝哈哈大笑,「真是過河就拆橋啊,可是見著真真兒的了!」

    趙長卿想了想,說,「要不,我請你跟楚姐姐吃元宵就是了。」

    楚渝讚嘆,「不錯,良心尚存。」

    「不要吃就算了,我還省下了呢。」

    說著話到了夜市,四人下車,楚渝將自家的侍從與來福柳兒都留在車畔看著車,並不需他們隨身服侍。走了片刻到青石牌坊的燈市入口處,就見梁青遠不知從哪兒鑽出來,含笑的望楚越一眼,同楚渝趙長卿趙長寧打過招呼,楚渝揮揮手,「你們自己去玩兒吧,記得亥初來這裡集合,不要太晚。」

    梁青遠與楚越便離開了,趙長卿目瞪口呆,這,這是怎麼回事?她看向楚渝,楚渝食指豎於唇間,搖搖頭什麼都沒說,帶著趙長卿趙長寧逛燈市。楚渝問趙長卿,「出來的早,吃過晚飯沒?」

    趙長卿老實的說,「吃了,特意沒吃飽。」燈市上肯定都會吃小吃的啊。

    楚渝笑,「走,帶你們去吃好吃的。」

    趙長寧問,「楚哥哥,是要吃元宵嗎?」

    楚渝道,「元宵有什麼好吃的,咱們這次吃些別的。」

    楚渝已經十五歲,生的蜂腰猿背,手長腳長,身量高大,趙長卿只能到他肩膀,趙長寧更是豆丁一枚。楚渝顯然早訂好地方,自酒樓包廂往下望,正可看到燈市盛景。

    楚渝點的東西也格外豐盛,原本趙長卿覺著,自己昨天做詩時吃的席面兒已算豐盈,但跟這個一比只有兩個字可以形容:寒磣!

    先是上的果子,要知道,這個年代的果子並不是指的水果,而是點心。果子有六樣,分別是澄沙糰子、十般糖甘露餅、玉屑膏、二色灌香藕、糖碗豆芽、烏李酪面。接著才是十二樣下酒菜,紅絲水晶膾、軟羊、旋炙豬皮肉、鮓脯、山菇青菜、涼拌水蘿蔔、炒田雞、三珍膾、南炒鱔、潤雞、潤兔、蓮花鴨簽。再加一樣果術翅羹,一樣血羹。

    隨著小二將一桌子菜擺上,趙長卿的眼睛已瞪的溜圓,趙長寧更不必說,張大的嘴巴裡能塞下一顆雞蛋去。趙長寧很實在的問,「楚哥哥,我們吃得下這些嗎?」

    待夥計溫好酒,楚渝便令其退下了。

    趙長卿心說,真是太浪費了,要是叫她請客,真得心疼死。楚渝給趙長寧夾了一筷子,笑道,「無妨無妨,你姐姐請客。嘗嘗味道如何?」

    趙長卿剛撈了一碗果術翅羹給趙長寧,聽楚渝這話,唇角抽了抽,白眼道,「一會兒把你押在店裡洗兩個月碗。」

    楚渝笑,「看你那心疼的樣兒,又不是花你的銀子,好生享用就是。」

    趙長卿道,「我興許是窮慣了,看到這麼些吃不掉的東西,還沒吃就先心疼了。」夾一筷子青菜,趙長卿贊,「冬天青菜太少了,我聽說都是從暖房裡種出來的。」以往冬天只能偶爾在朱家看到。

    「好吃嗎?」

    趙長卿眉開眼笑,「好吃。」

    楚渝給她倒一盞薔薇露,笑,「這是果酒,並不大醉人。」

    趙長卿道,「我生在邊城,都不知道邊城有這樣的地界兒。」

    楚渝笑,「這有何稀奇,我來的也不多。第一次來的時候當真是開了眼界,說是江南繁華,其實,邊城富庶絕不讓江南,這裡好些菜都是南菜,真難為他們怎樣快馬加鞭運來的食材。」

    有許多菜,趙長卿既沒吃過也沒見過,楚渝並不笑話她,反是細心的為她介紹。趙長卿大開眼界,覺著楚渝雖然平日多有不正經,卻當真是見多識廣。

    他們三人吃到飽這些菜也只用了淺淺一層下去,望去跟沒吃似的。

    趙長卿喝了兩盞酒,臉上紅撲撲的,眼睛亮的仿若辰星。趙長卿再三讚道,「這酒味道真好,平日裡都沒喝過這麼好喝的酒。」可惜在外頭不能多喝,若是醉了怪丟人的。

    楚渝笑,「給你家送兩罈子如何?」

    趙長卿笑,「吾所願也。」雖然也很心疼這些菜,但,這時候若要求打包什麼的,就太丟楚渝的臉了。

    楚渝叫了夥計來,告訴夥計將軍府馬車的位置,叫夥計送兩壇薔薇露過去,夥計連忙去辦了。趙長卿並未看到楚渝付銀錢,直接簽的賬單。想來酒樓會定期到將軍府結賬之類,楚渝望著趙長卿的神色,笑著點點頭:就是你想的那樣。

    趙長卿別開眼,拿起小斗篷給趙長寧繫上,自己也穿好鬥篷,免得出去受寒。

    吃飽喝足,楚渝帶著他們姐弟逛燈市。

    有昨日將軍府與知府設的燈樓為例,燈市上也有許多燈樓,不一定是為了賺錢,主要是賺人氣。譬如,好幾家青樓也跟著效仿出了題目,拔頭籌者便能與樓裡姑娘一夜風流啥的。

    這樣的地方,自然是不能去的。趙長寧人小,到人多的地界兒便不能叫他走了,不然很容易被人踩到。先是趙長卿抱著趙長寧,楚渝看一眼這姐弟兩個的個子,乾脆接過趙長寧,曲起一臂叫趙長寧在他胳膊上坐著。趙長寧讚道,「楚哥哥,你力氣真大。我姐抱我,勒得我喘不過氣。」

    趙長卿心說:還不是你小子太胖的緣故!

    趙長寧指著一處熱鬧的青樓,天真的問,「姐,那是什麼地方啊!好多人去玩兒,也有好多漂亮的姐姐。」

    趙長卿臉一黑,不知要如何跟趙長寧解釋秦樓楚館,索性謅道,「那裡就是吃小孩兒的地方!你可不許去,去了會被人煮煮吃掉的!」

    趙長寧不大信,朝熱鬧處看了又看,問,「那怎麼還有那麼多人去啊!」

    趙長卿接著謅道,「裡面的小孩兒都煮熟了,那些人是進去吃小孩兒的!」

    趙長寧立刻緊張起來,道,「那我們趕緊跑吧。」

    楚渝哈哈大笑。

    回家的時間並不晚,倒是楚越,梁青遠送她到集合的青石牌坊處,楚越臉上微紅,如染胭脂,一派情思朦朦之意。四人一路到了停馬車的地方,楚家兄妹先送了趙長卿趙長寧回家。

    趙長寧歡快的同母親道,「楚哥哥請我們吃了好多好多好吃的,我有許多都沒吃過。後來我們一起去射花燈,楚哥哥送了我一個,送了姐姐一個。」趙長卿與楚渝都叮囑了趙長寧,一句話不要提楚越。

    凌氏只以為自家兒女是隨著楚家兄妹吃的夜市小攤,笑道,「又叫人家破費。」

    趙長寧美滋滋的說,「楚哥哥還送了姐姐兩罈酒,姐姐說到時也叫我嘗嘗。」

    凌氏皺眉,「怎麼還吃酒了?」

    趙長卿笑,「吃飯的時候喝了一點,是果酒,並不醉人,我嘗著味兒挺好的,就提了一句,楚哥哥送我兩壇,正好明天也叫母親爹爹嘗嘗。」

    凌氏笑,「別總叫人家送你東西。」

    趙長卿笑,「真是冤枉,讓阿寧說,我有沒有要?」

    趙長寧立刻道,「娘,是楚哥哥主動要送給姐姐喝的。」

    凌氏摸摸女兒粉嘟嘟的臉,笑道,「既是喝了酒,就早些歇了吧。今天李百戶家送了帖子來,說正月底是明珠的生辰,請你們過去玩兒。」

    趙長卿笑,「這個我早料著呢,李姐姐的生辰禮年前我就備好了。」

    凌氏點點頭,「早些去歇著吧。」

    凌氏打發白婆子給趙長寧洗漱,待趙長寧去東耳房歇了,凌氏悄悄對丈夫道,「你說,咱們長卿是不是挺招男孩子喜歡的?」也就是夫妻二人說私房話,凌氏才會這樣說。

    男人與女人看問題的角度是不一樣的。趙勇渾然沒有凌氏的擔憂,笑道,「那還不好,女孩子嘛,就得像咱們長卿這樣大大方方的才好。」趙勇是男人,他心裡清楚,女兒早晚得嫁人。再說了,女人賢不賢惠在其次,關鍵得得丈夫喜歡,包管這一輩子的日子好過。

    凌氏雖是擔憂,其實心裡也是很竊喜的,做為一個母親,當然是一女百家求才體面。凌氏又悄悄對丈夫道,「我看明寶很喜歡咱們長卿。」

    趙勇將臉一板,惡狠狠的老丈人口氣,「這小子平日裡看著老實,不想竟有這等賊心!以後莫叫他來咱家!」

    凌氏笑,「看你這臉變的也忒快了。咱們長卿才幾歲,明寶那孩子秉性不壞,為人也老實,我看他也就是小孩子喜歡漂亮的意思。一時間也論不到親事上去,他本就是你的表侄,慢慢看唄。李百戶夫妻都不錯,明寶又是獨子,這親事其實也還湊合。」李趙兩家門第相仿,事實上李家更勝趙家一籌,但也勝不太多。要是女兒生的尋常些,能結李家的親事,凌氏再沒有不樂意的。只是,如今就能看出趙長卿必是個美人胚子,何況,女兒自小琴棋書畫的長大,待得再大些,說不得有更好的親事。凌氏自然並不拘泥於李家。

    趙勇並沒想這許多,只是磨著牙道,「魯莽的臭小子,倒是挺有眼光。不過,咱們長卿還小的很,等十五及茾再議親也不遲。」邊城人成親的年紀會比內陸州府早一些,但,肯定也要過了十五歲才好成親的。

    凌氏笑,「我也是這個意思,話趕話到這兒,跟你提一提罷了。咱家閨女,以後絕不愁婆家,只是一樣,孩子們漸漸長大,外頭有出息的小夥子,你也留些心。」

    趙勇極是自信,「咱們閨女平日裡多有交際,只要是有眼光的人,誰會不喜歡咱們閨女。」

    凌氏笑倒在炕上,說,「我肚子裡這個若是女兒,你可不許嫌棄。」

    趙勇摸了摸妻子漸漸隆起的肚皮,稀罕無比,笑道,「你生多少我都一樣喜歡,咱們已經有了寧哥兒,我倒是喜歡女兒伶俐乖巧。」

    凌氏倚在丈夫肩上,夫妻兩個細細的說了許多柔情蜜意,直至夜深,方才歇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4:17 PM

歡喜記 第64章

     待五天的燈會結束,小梨花兒喜氣盈腮的來給趙長卿蘇先生送銀子。

    趙長卿遞了盞姜蜜水給她,小梨花兒笑,「我自己倒也是一樣的。」

    「順手而已。」趙長卿說笑,「何況姐姐今天是來送銀子的,更得服侍你一回了。」

    小梨花兒笑著接了姜蜜水,「真個鬼頭,我還沒開口,你倒未卜先知了。」她向來是先公後私的習慣,笑道,「這個上元節當真是熱鬧,全城的人都出來觀燈了,咱們生意也不錯。咱們做的那個走馬燈便足賣了一兩銀子。」小梨花兒眼中神彩奕奕,「我連工帶料的一併算了,去了工料的銀子,去了請人一道賣燈的兩個嫂子的工錢,昨天事事料理清楚,剩下的幾盞燈沒賣完,我便給幫忙的兩個嫂子分了,又花了五百錢叫了桌席面請她們吃了。這些林林總總的一併算清楚,咱們淨賺六兩七錢銀子,」

    這年頭,像趙長卿家,一個月吃用算下來也只要五兩銀子罷了。這其中,還有二兩是蘇先生的束修。趙長卿笑,「竟賺了這麼多!」

    小梨花兒挑眉道,「不算多了。今年匆匆忙忙臨時起意,才賺了這幾兩,待明年我提前預備,包管狠狠的賺一頭。」小梨花兒說了回宏圖偉略,笑道,「咱們三家平分,每家二兩二錢,我出工出力,多出的一錢就算給我,如何?」

    趙長卿道,「我與先生都沒幫忙去賣燈,再說了主意是你出的,梨花兒姐從頭忙到尾,理應拿大頭。咱們一碼歸一碼,哪能叫你吃虧?」

    小梨花兒笑,「主意雖是我出的,你和先生也沒少幫我的忙,不然,咱們也沒這許多花樣的燈,也賣不了這麼好。咱們一起出工出力,理當平分。再說了,生意雖當丁是丁卯是卯,咱們情分不同,日後少不了再合夥的時候。相對於咱們的情分,錢財是其次,你就別跟我客套了。」

    蘇先生笑,「以後有什麼發財的事,再來找我跟長卿就是。銀子擱在家裡也生不出小的來,倒不如拿去做生意。」

    小梨花兒笑,「肯定的。」她拿出記賬的單子來,先把趙家絹的銀子給了趙長卿,又把趙長卿蘇先生該得的銀子分了,笑道,「其實燈市上,最好的生意倒不是賣燈。那些賣元宵賣小吃的才是賺得最多,現在梨果大些了,不用人成天看著,我娘說想出去做些小生意。」

    蘇先生問,「打算做什麼?」

    「早上出去賣早點。」小梨花兒道,「咱們邊城,除了有些家底的人家,有僕婢可用的,會自家燒早點。其實有許多都是花幾個錢出去買來吃。我以前早上出去送貨,外頭賣早點的攤子上,包子饅頭燒餅面條油條稀飯,賣什麼的都有,一早上也能賺不少錢,只是辛苦些。要早起出攤子,到快晌午的時候就能收攤回家了。我跟我娘說了,先蒸些包子去賣,看一看行情再說。」

    趙長卿問,「那要租個早點鋪子嗎?」

    「先暫時不租,早上在家裡蒸好了包子,推出去賣就行了。」小梨花兒笑,「試一試行情,若是好賣再說鋪子的事兒。」

    蘇先生道,「民以食為天,賣吃的,關鍵是味兒得好,只要好吃,雖是辛苦些,卻是個長久營生。」

    小梨花兒笑,「你們都覺著好,我就跟我娘試一試。」

    趙長卿問,「那麼些包子,你們怎麼推出去賣呢?」

    小梨花兒笑,「開始做的少,我家有輛手推的獨輪車,推著去就是了,並不太重。」

    小梨花兒做事向來是謀定後動,說是賣包子,她也不急,先是早上出去買了不少包子來,非但趙梨子大呼他姐太陽從西邊出來變得大方,小梨花兒還拿了不少來給趙長卿蘇先生嘗,說哪家的包子賣的最好,叫她們跟著嘗味道,又把自家蒸的包子叫她們吃。

    趙長卿上輩子於廚藝頗有一套,道,「味兒是差了一些,調餡兒的調料不一樣。」

    小梨花兒道,「我也是吃著朱家包子鋪的包子更好吃,卿妹妹不知道,他家包子的買賣真叫一個好,早上人們都要排隊才買的到。就這麼一個肉包子,別人家撐死賣五文,獨他家賣八文,還供不應求哩。」

    朱家包子的名頭,趙長卿自小在邊城長大,自然也是知道的。上輩子凌騰就很喜歡這家的包子,有一次還給她買了兩個回去,把趙長卿感動的了不得。趙長卿在廚房發憤數日,大大改良了自己的包子手藝,雖然比起朱家包子猶有不如,不過,比杏嫂子蒸的包子也要好吃一些。

    趙長卿道,「你家還有沒有肉餡,我給你拌回餡兒。」

    「有,有。」小梨花兒道,「連現成發好的麵粉都有。」

    小梨花兒當真是個再精細不過的人,她早上買了一斤豬肉回來,細細的剁成肉葺,一次卻只叫自己的母親蒸三五個包子,而且,每回的配料多少都細細的記錄下來,嘗不同的味道。

    趙長卿換了身衣裳過去,梨子熱的臉上泥一道汗一道,他是火頭軍,管著在廚房燒火,即便是大正月,也燒出一身汗來。

    趙梨子道,「姐,卿妹妹只會唸書,你找她來幹什麼啊?」他這幾天吃包子吃的都快變成包子了。

    小梨花兒道,「說你沒見識你還不樂意,唸書就使人聰明,人聰明了幹什麼都靈光。卿妹妹這樣聰明的人,做包子只是小菜一碟好不好。」

    趙長卿直笑,「梨花兒姐,也不一定能做得出來。」

    「沒事,你試一試唄,這叫集思廣益。」小梨花兒問,「要不要給你打下手?」

    趙長卿笑,「不用,餡兒都是現成的。」

    小梨花兒為了調包子餡兒,把集市上的調料都買回來了。趙長卿將花椒炸了油,生薑荳蔻肉桂之類煮成調味水,這才開始慢慢的調包子餡兒,裡面先是放了花生油,調入幾滴芝麻油,肉餡兒不能急,用筷子往一個方面打,邊打邊加煮出的調味水,最後把肉餡兒打到一個不薄不厚的程度,再搟出四個包子皮,包出四個肉包子來。

    梨子把鍋裡的水燒開,杏嫂子笑,「我來蒸吧,別燙著長卿。梨花兒,你跟長卿出去喝口水,我把茶泡上了。」這兩年,日子漸漸寬裕,小梨花兒掙了錢很捨得叫母親弟弟吃好些。梨子梨果漸漸長大,個個懂事,杏嫂子的氣色瞧著竟比前幾年還好。

    小梨花兒就帶著趙長卿出去喝茶,小梨花兒道,「卿妹妹,你比我還小,包的包子還有模有樣的。」

    趙長卿笑著呷口茶,道,「這還不簡單,我去年就開始學著做點心了。不過,恐怕我這包子蒸出來,也不如朱家的包子好吃。」

    小梨花兒道,「這做吃食的跟編籃子不一樣,再難編的籃子,大不了我買幾個拆開來,自己琢磨琢磨也就會編了。吃食可是各家都有各家秘方的,你想想,人家朱家靠這個吃飯呢,他家包子鋪火了多少年,沒哪家比他家賣的好。要是咱們一參就參透其中的秘方,人家也不用混了。」

    「關鍵是,既然要做,就要做好。」小梨花兒自來是個要強的人,她道,「雖然是打算做些小生意,也不能湊合。尤其這吃食,好壞人們一吃就吃得出來。一次吃得不好吃了,人們就不來第二回。所以,寧可在家多費些工夫,也把包子做得差不好,再去出攤。」

    趙長卿笑,「是這個理。」

    一時包子出鍋,趙梨子端著一個切成四半的包子進來,眉開眼笑地,「姐,你嘗嘗,卿妹妹做的包子,比咱娘蒸的還好吃。」出鍋他就吃了一個。

    杏嫂子笑,「是啊,這有學問的人就是不一樣。」

    小梨花兒拿過一角,咬一口便笑了,「果然好吃。」

    趙長卿也嘗了嘗,以往她想到上輩子的事只覺著心酸,如今興許是給小梨花兒的笑容感染的,不覺心酸反是一笑,道,「還是略差些,我再去重新調回餡兒。」時久不做,手有些生。

    小梨花兒忙跟著去了。

    趙長卿重調了餡兒,重蒸了包子,拿去給蘇先生嘗。蘇先生點頭,「這回明顯要好吃了些,長卿調的餡兒?」

    小梨花兒笑,「可不是麼,我以前都不知卿妹妹有這樣的本領。」

    趙長卿笑,「做包子、包餃子都差不多,若是肉的,無非是放些肉桂生薑荳蔻之類的去腥。再者,花生油也香,在香味兒上又不及芝麻油,故此,再放些芝麻油。不過,比起朱家包子,還是不及。」

    蘇先生問,「裡面都用什麼調的餡兒。」

    小梨花兒道,「是啊,妹妹估量著,把配方給我寫下來。」

    趙長卿提筆寫了幾樣配料用量,小梨花兒接過,給蘇先生瞧,蘇先生微微點頭,提筆又在上面加了幾樣,斟酌著寫上用量,道,「再去試試,我覺著應該還有這幾味料。」

    直到趙長卿帶著趙蓉去參加李明珠的生辰,小梨花兒猶在斟酌包子的配料,倒是做出的包子一回比一回的好了,連凌氏趙老太太吃了也直說味道不錯。

    凌氏私下對趙長卿道,「你跟小梨花兒交情好是一回事,自己也得多幾個心眼兒,她家賣包子,能幫則幫,還是要以課業為重。我看你這些天都跟她忙活包子,唸書上也懈怠了。看你妹妹,每天用功,這樣才能做出好詩呢。」在凌氏的認知裡,會做詩的便是才女。有了才女的名頭兒,對自家女兒是很有好處的。

    趙長卿笑,「母親,我知道的。這幾天我都沒再去,梨花兒姐的包子已經做的很不錯了。」

    凌氏笑,「對誰都好,拿別人的事比自己的事都執重,跟你爹一個樣子。」

    「親父女,當然是像的。」趙長卿笑問,「今天爹爹又去給誰幫忙了不成?」趙勇是個熱心腸,用凌氏的話說,天生傻實在。

    凌氏嗔道,「你爹手下的小旗,喚孔祥東的,要娶媳婦,你爹跟著去忙活了。」

    趙長卿笑,「爹爹對手下人盡心,手下人才能用心當差。等孔小旗家娶媳婦擺酒,咱們也跟著去湊湊熱鬧。」

    凌氏笑,「去就去,反正得備禮。」又問,「你給明珠備的什麼禮?」

    趙長卿笑,「做了個荷包。」拿出來給凌氏看。

    凌氏見上面繡著蝶戲牡丹的花樣,小小荷包做的有模有樣,精細極了。凌氏不禁讚道,「針線越發好了。」

    趙蓉已經穿戴好,進來笑問,「娘親說什麼好呢?」

    凌氏招呼她到跟前,給她看,「你姐姐做的這荷包,你看好不好?」

    趙蓉點頭,指了指自己佩的小荷包,「比我這個好看。」

    趙長卿接過趙蓉的話頭兒笑,「蓉姐兒也五歲了,雖說詩書要緊,也要學些針線才好。我記得,我就是五歲上學的針線。憑蓉姐兒的伶俐,以後針線定比我還好。」

    凌氏笑,「你不說我還忘了,蓉姐兒是該學些針線了。」

    趙蓉平生最不喜做針線女紅,心知趙長卿是有意為難她,只作一笑,「娘親,正月裡不能動針線,待過了正月我再學吧。」

    凌氏笑,「這也好。」又叮囑了些出門作客的話,便讓她們去了。

    李明珠十二歲的生辰,並不大過,只是請相熟的姐妹們來家裡聚一聚。趙李兩家本是親戚,趙長卿與趙蓉自然要早些到,李明珠迎出來,笑道,「卿妹妹、蓉妹妹。外頭冷呢,快跟我到屋裡來。」

    趙長卿問,「姑媽可在家?」

    李明珠笑,「怎麼不在?今天來的巧,我爹也沒出門,正好一道見見。」遂帶她們姐妹到屋裡去。

    李百戶不愧是李明寶的老爹,明明是李明珠的生辰,父子兩個也跟著收拾的頭腳一新,外頭丫環回稟說趙家姑娘來了。李百戶明顯身子一挺,坐得更加筆直,看得李太太直翻白眼。

    李明寶笑著出去迎兩步,道,「卿妹妹來了。」又跟趙蓉打招呼,「蓉妹妹好。」

    兩姐妹喚了聲李哥哥,李明寶忙請她們進去。

    見趙長卿前,李百戶已做足了心理準備,想著只要不是太胖,哪怕面目平庸些,兒子若死活喜歡,他也不是那等酸生腐儒,湊合湊合也罷了。待趙家姐妹進來,李百戶打眼一瞧,頓覺驚豔。趙蓉且不論,小豆丁一枚。關鍵是趙長卿,披一襲大紅鑲黑狐毛的披風,頭上梳著簡單的垂鬟分肖髻,發間簪一支紗堆的海棠花,這樣的打扮在女孩兒間也是尋常的,偏生人家姑娘打扮出來便格外清麗。

    李百戶心說,他兒子當真是好眼光,這趙家姑娘,如今年紀小些尚存幾分稚氣,不過,已可看出是個小美人胚子。更難得的是這份與眾不同的沉穩,見著長輩落落大方,沒有半點小家子氣的扭捏。

    見趙家姐妹行禮,李百戶忙道,「都是一家子親戚,不是外人,坐吧。」

    李百戶笑道,「平日裡我在外頭瞎忙,也沒大見過你們,莫要拘謹,當自己家一樣。」又問趙長卿,「如今念什麼書啊?」

    趙長卿笑答,「在念史書,間或看些醫書。」

    李百戶大字不識兩個,醫書上的事他完全不懂,史書之類的,其實他也不大懂,不過,茶館子裡總聽說書的說過兩段,李百戶問,「太祖皇帝打邊城的故事知不知道?」

    趙長卿笑,「姑丈說的可是,太祖皇帝剛剛立國,西蠻屢有犯邊,後來太祖皇帝親征,將西蠻趕出東穆國境,令人重築邊城重鎮,自此邊城百姓得享太平。」

    李百戶哈哈大笑,「果然是唸過書的人,就是有見識。」

    李百戶同趙長卿說了幾句話,李太太便道,「明珠,帶著長卿蓉姐兒去你屋子裡說話吧,你們小姐妹在一處,也自在些。」

    李明珠便帶著趙家姐妹去了,李明寶很想跟過去說幾句話,礙於老娘的眼神,沒敢跟。

    李百戶問兒子,「你今天不出門?」雖然對人家姑娘有意思,也不能太過熱情,不然,把人家姑娘嚇壞可就得不償失了。再者,凡事矜持些沒有壞處,現在趙長卿年紀小,且不知趙家的意思,自家兒子這樣剃頭挑子一頭熱,若表現的太明顯,倒有些不相宜。

    李明寶道,「這就出去。」一會兒還有別的女孩子來,李明寶對其他女孩子沒啥興趣,他單就喜歡趙長卿斯文可愛。

    「那就去吧。」打發兒子出去後,李百戶才悄聲對老婆道,「這小子眼光的確不錯。」

    李太太嗔丈夫一眼,「你也收著些,嘴巴恨不能咧到後腦勺。」當真丟臉,自己大字不識一個,還去跟人家談經論史。

    「都是小丫頭,我做長輩的,當然要慈和些。」李百戶摸摸唇上短鬚,道,「跟她爹長的不大像。」真是想像不出,趙勇竟生出這樣靈秀的閨女來。

    李太太道,「人家閨女這叫會長,趙家的這兩個丫頭都生得俊秀,爹娘哪兒長的好就隨哪兒。」

    「挺好的,挺好的。」李百戶連讚了兩聲好,點頭道,「這事兒要是能成,子孫跟著受益。」

    李太太笑,「我就圖長卿讀書識字,性子也好。你看她說話行事,半點兒看不出是軍戶出身的女孩兒,不知道的還得以為是書香門第的閨秀呢。」

    李百戶道,「就是瞧著有些單薄。」

    李太太簡直不想理會此人,道,「先時說人家是胖子,如今又嫌單薄。尋常都是婆婆挑剔媳婦,在咱們家,倒是反過來了。」

    李百戶哈哈大笑,起身道,「那我也出去了,你看著她們小女孩兒們玩兒吧。」兒子有了中意的女孩子,李百戶瞧著也好,不過,親事還早,他且不必著急。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4:21 PM

歡喜記 第65章

   趙長卿回家對凌氏道,「今天蓉姐兒出了大風頭,做了好幾首詩,人人都讚她聰明伶俐,與眾不同。」

    凌氏與眾榮焉,欣慰的望向小女兒,笑,「這樣啊。」

    趙蓉臉色淡淡的,她在李家時已是忍無可忍不得不忍,到了家已忍不住臭了臉,道,「跟那些大字不識一個的人們做詩,也沒什麼意思。」這個叫她做詩,那個叫她做詩,拿她當什麼,煩得要命。

    趙長卿喝兩口茶,唇角含笑,「都是朋友啊,不過是叫你做首詩而已,你又會做,謙虛什麼。要是我也似妹妹這樣七步成詩,我也天天做詩給人聽,多榮耀啊!」

    「蓉姐兒,你小小年紀,可不能學的勢利眼啊。」趙長卿拿出長姐的架式教導趙蓉幾句,方擱置了茶盞,對凌氏道,「母親,我去蘇先生那裡念會兒書。」

    凌氏笑,「去吧。」

    及至趙長卿走了,趙蓉仍是悶悶不樂,凌氏笑問,「蓉姐兒,出去玩兒了大半日,怎麼倒不樂了?」

    趙蓉撅著嘴道,「一窩子沒唸過書的人,總拿我當個稀罕物似的叫我做詩,我成了給她們取笑的人。以後我再不去了。」

    凌氏沒覺著是什麼大事,像趙長卿說的,凌氏笑,「這不是只有你會做,才叫你做的嗎?別人羨慕你會唸書,有什麼好生氣的,該高興才是。」

    趙蓉道,「我同這些人說不到一處。」

    凌氏將臉一沉,道,「什麼叫這些人,那是你表姑家,難道是外處?你表姐過生辰好意請你去,不過是叫你做兩首詩,你就這樣,如何交得到朋友?」

    趙蓉道,「就是交朋友,也得講個脾性相和,我實在跟珠表姐她們合不來。」

    「小小年紀,怎麼這樣的怪脾氣。」凌氏嘆道,「朋友之間,難免有些合得來,有些合不來的。合得來的多來往,合不來的少些來往就是,你也不要露出這樣的嘴臉來,沒的得罪人。」

    趙蓉笑著扯扯凌氏的袖子,「娘親,我又不是傻瓜,她們叫我做詩我也做了啊,哪兒能當眾翻臉呢。只是,以後我寧可在家裡唸書,也不出去了,實在說不到一處。娘親,我也去看書了。」

    凌氏嘆口氣,「去吧。」

    趙蓉走到門口又折身回來,問,「娘親,什麼時候給我買琴啊?」

    凌氏道,「我跟你姐姐商量商量再說。」

    趙蓉心下不悅,笑應一聲,道,「外祖父給姐姐的圍棋,我說看一眼姐姐都不許,誰知道姐姐竟給了蘇先生。待先生比我這個妹妹還好。」

    幸而有趙長卿早打的預防針,凌氏笑,「你學棋,什麼棋不是用的?蘇先生是你們的老師,自然應該用最好的。這話莫在外頭說,去唸書吧。」心下覺著小女兒果然是小了幾歲,行事的確不如長女妥帖。李家雖是親戚,實際上這親戚才認了沒幾年,也沒啥香火情分,而李百戶正是丈夫的頂頭上司,兩家正該好生來往才是。

    待得晚上,凌氏有些不放心的問長女,「你妹妹沒在李家失禮吧?」

    趙長卿笑,「沒,看她不樂意做詩,我說了她幾句,她也便樂意了。母親就是太嬌慣她,慣得她渾身的嬌脾氣。蓉姐兒也是自上元節傳出的好名聲,大家覺著稀奇,喜歡她才會叫她做詩的。偏生她想的多,覺著大家是拿她取樂。她啊,在老祖宗家多麼乖巧,在李姐姐家就得叫人三催四請,分明是勢利眼。母親有空好生教導教導她,咱家親戚朋友,多不是什麼有錢有勢的人家兒,有幾個似朱家那樣的呢?」

    「再說,朱家雖是親戚,也就老祖宗待我們親熱,餘者袁大嬸子她們,不過是個面子情。」趙長卿笑吟吟地,「總不能瞧著有錢有勢的就親熱,略差些的就冷淡哪。說來,咱們平日裡多走動的還是跟咱家門戶相當的親戚人家。」

    凌氏道,「這我也知道,蓉姐兒年紀小,約摸就是許多人讓她做詩把她做煩了,哪兒會勢利眼呢。你想的多了。」

    趙長卿笑,「有則改之,無則加勉。像阿寧就天生的性子好,有親戚來了叫他耍拳,耍好幾遍,他都不會煩。」

    凌氏直笑,「沒人叫他耍拳,他都要顯擺,何況有人要看,他是巴不得去顯擺顯擺。」

    趙長卿道,「小孩子就得這樣天真無邪才叫人喜歡。」

    凌氏知長女同兒子打小就親近,笑,「你才多大,就一幅大人口氣。」

    趙長卿笑,「我看著弟弟妹妹,都覺著他們小。」

    趙蓉詩才的名聲經由元宵才傳了出去,就是去朱家請安,朱老太太也著實讚了一回。

    趙蓉謙道,「閨閣之中,鬧著玩兒罷了。」

    朱鈴笑,「打去年我就想請妹妹們過來,偏生卿妹妹生了場大病,叫人擔心的了不得。卿妹妹如今已是大安,待下月詩社聚會,我給你們派帖子,你們勿必要到才好。」

    趙長卿笑應,又問,「姐姐要不要請鄭姑娘?」

    朱鈴笑,「我是打算請的,只是不知鄭姑娘會不會來?」

    趙長卿笑,「我看鄭姑娘氣度極好,聽說鄭御史是剛來邊城,正好請鄭姑娘一道聚聚,日後也便熟了。」

    朱鈴笑,「妹妹與我想到一處去了。」

    「咱們心有靈犀。」

    朱鈴笑,「這回咱們詩社能多添好幾位姐妹,前些天我隨祖母去王家,如今王家又多了兩位王妹妹,她們也是能詩會畫的女孩兒,到時候一起玩笑最好不過。」

    女孩子們說些詩畫之事,朱老太太與趙老太太則念叨些家常,朱老太太問,「你腿好些沒?今年過年的時候你大哥差人送了幾塊上等的雪山上的狐皮。我差人做了兩件暖膝戴,到底比尋常的皮子好些。我想著你這腿年年一入冬就沒個知覺,年輕時不當回事,老了要吃苦頭兒的。原想叫人給你送去,過年忙忙叨叨的這些天,我這記性也不成,一時就忘了。既然今天來了,你就帶了去。如今天暖用不上,待今年冬天再做來用是一樣的。」

    趙老太太笑,「謝母親記掛著我。以前說暖膝之類,我都不大信。今年卿丫頭給我做了幅暖膝,才覺出實用。如今她晚上都要我煮了藥湯子泡腳,我覺著倒比往年好些似的。」

    「母親不如也試試,長卿給我配的藥是除風袪濕的。我記得,母親晚上總是難入睡,母親先叫個好大夫來把了脈,也配上幾幅藥,每天泡小半個時辰,到睡覺時腿都是暖的。」趙老太太說的很細,「那腳盆要齊膝才好,莫淺了。再找個懂些穴位按摩的丫環,每天按一按腿腳上的穴位,格外解乏。」

    朱老太太笑,「你如今可是享了兒孫福。」

    趙老太太笑,「長卿現在讀了些醫書,天天念叨這些,我跟著聽幾耳朵,現成跟母親賣弄賣弄。」她這一輩子,守了大半輩子的寡,好在兒孫孝順,不需大富大貴,日子也過得舒心。

    朱老太太問,「可是跟給她請的那位女先生學醫呢?」

    「是啊。蘇先生也通些醫術,雖不算高深,長卿倒是對這個感興趣,索性隨她學去。」雖然蘇先生救了趙長卿的命,不過,趙家並未大肆宣揚蘇先生多麼了不得,就是趙長卿病癒,也將功勞悉數歸於將軍府薦來的大夫身上。

    朱老太太卻是透過現象看本質,溫聲道,「這位女先生很是不錯,好生相待。」無他,趙家的底細,朱老太太自然一清二楚,趙長卿能長成這般舉止優雅談吐有致的姑娘,絕不是趙家人能教導出來的。哪怕趙老太太,也沒這樣的才能。朱老太太略略思量便知是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女先生的功勞了。

    趙老太太笑,「母親說的是。長卿同蘇先生最好,她念這些年的書,琴棋書畫什麼的,都是蘇先生指點教導於她。」

    朱老太太笑,「長卿同蓉姐兒也生的奇異,原本我覺著長卿小大人似的已是稀奇,蓉姐兒生就通詩書,真是天資過人。」

    趙老太太笑,「是啊,蓉姐兒詩詞上比長卿更有靈性,長卿學東西多圖實惠,會畫畫之後就搗弄出許多新鮮的花樣子,念幾天醫書就折騰著叫廚下做些藥膳什麼的。」孫女都是一樣的喜歡,只是人心到底是偏的。趙蓉也是跟著她長大,只是有空就喜歡往凌氏屋裡跑,天生親近母親。這當然不是說不好,孩子大都天性親近母親。不過,對於明年就要搬到凌氏西耳房住的趙蓉,當然沒有天天去陪趙老太太說話、時不時給趙老太太做幾件小針線、張羅著給趙老太太用中藥泡腳、還天天去給趙老太太按摩的趙長卿更加親近。再者說了,什麼詩啊詞的,小女孩兒們或者好強爭勝,到了趙老太太這把年紀,生活的閱歷絕非是那些不頂吃喝的詩詞可比。

    朱老太太小聲笑,「看你這嘴高興的都合不攏了,趕緊給我收著些。」

    趙老太太笑,「我是見著母親高興的。」

    朱老太太直樂,「你如今倒學的嘴甜了。」

    「我都這把年紀,母親倒還打趣我。」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4:26 PM

歡喜記 第66章

     朱鈴二月底的詩會果然熱鬧非常。

    哪怕邊城天寒,二月末的天氣也已轉暖,去掉厚重的棉衣,女孩兒們重新顯露出窈窕身量,趙長卿趙蓉都穿上了新做的春衫。

    趙家姐妹又認識了兩位王姑娘,當然,還有元宵節詩會上有過一面之緣的鄭姑娘鄭妙穎。

    元宵會上,鄭妙穎一舉拔得頭籌,不過,趙長卿看她對於做詩的興趣並不是很大,不過,也會隨大溜做上一兩首詩唱和。好在,閨秀裡有知府千金、有將軍千金、有如王、朱、趙家這樣的書香宦族,大家對於一個七品御史家的千金興趣也不大。

    倒是趙狀元家族的趙宓姑娘,對趙長卿趙蓉姐妹似有不爽的樣子,好在趙宓出身詩宦家族,縱使不爽也不過冷淡些罷了,倒沒什麼過激反應。這讓趙長卿微微放下心來,若是她所料不錯,應該是元宵節詩會上的是非了。

    鄭妙穎拔得頭籌,的確是詩好,沒人不服氣。朱鈴出身朱家,家裡有親戚在帝都做高官,趙宓不敢不服。倒是趙家姐妹,趙蓉小小年紀,趙長卿純粹是運道好,偏生趙家是軍戶出身,趙勇一總旗而已。這樣人家的姑娘竟強過她去,這讓狀元府出身的趙宓如何服氣。

    這次的詩會,趙蓉與王家姐妹是中心。

    王家姐妹是新近隨父親回老家侍奉祖父頤養天年,有致仕的王老尚書的餘威,誰人敢不給王家姐妹面子?趙蓉則完全是憑實力說話,人們對她的年紀稀奇。

    冷眼望趙蓉滿面天真笑容的應酬八方客,趙長卿放心的在一畔吃點心喝茶,一手撐著欄杆看園中風景。一時,大家品評詩文優劣,這次王家姑娘王瑂拔了頭籌,知府千金位居榜眼,鄭妙穎是探花,至於趙蓉則排到第五位,最遜的是趙長卿,只得末流。

    聽著一群小女孩兒們嘰嘰喳喳鶯聲燕語的品評名次,趙長卿笑笑,繼續拿了塊點心放到嘴裡。

    趙宓明眸如水,看趙長卿一眼,笑,「我看這名次排得極公,王姐姐詩詞極佳,倒是卿妹妹,又落了第。這次,合該罰你一罰。」

    趙長卿笑著呷口茶,「姐姐要罰我什麼,不如就罰我多吃幾塊點心吧。」

    趙宓笑,「剛剛就看你總是在吃點心看風景,心思都用在這上面,自然做不出好詩。我聽說妹妹琴棋書畫俱佳,不如就罰妹妹把王姐姐的詩譜入曲內,為我們唱一曲可好?」

    趙長卿搖頭,「不妥不妥。」

    趙宓笑問,「有何不妥?」

    趙長卿道,「琴學過,實在不會唱曲啊。」

    「妹妹不是在謙虛吧?」

    趙長卿笑,「哪裡是謙辭,都是大實話。」

    楚越道,「玩笑是玩笑,唱曲什麼的就算了,我知道卿妹妹的底細,她的確是不會。咱們的詩會原也是閨閣中的玩笑,罰琴就罰的很雅。」

    「是啊。」朱鈴亦笑道,「以後不妨就定下這個規矩來,落第者必要罰一件的,只是,不論琴棋書畫或是一件事,必要是雅事才行,也不辜負咱們的詩會了。」

    趙宓笑道,「如此,卿妹妹彈一曲就算罰過了。」

    趙長卿點頭應允。

    趙長卿對於琴上沒啥天分,待朱鈴命人取了琴來,趙長卿只得斷斷續續的彈了一段。其實,她許久沒彈了,本想彈完一曲的,奈何這些閨秀的忍耐力太差,只聽了一段便連聲叫停。趙長卿只得停了。

    待大家笑話了一回,用午飯的時間也到了。

    用過午飯,吃過香茶,詩會也就結束了,大家紛紛告辭。回家的路上,趙蓉的臉色十分難看,卻也不跟趙長卿說一句話。趙長卿倒是悠然自得。趙蓉回到家對凌氏道,「狀元府的趙姑娘實在是過分,因姐姐做詩不好落了第,她便要姐姐彈琴唱曲助興,簡直是不把我們姐妹放在眼裡。姐姐也是,趙姑娘一說就應了,讓她覺著你好拿捏,以後有為難你的時候!」

    趙長卿不以為然的笑笑,「趙宓無非就是為元宵節的事嫉妒咱們罷了,今天叫她出口氣,以後她也會收斂些。」

    趙蓉問,「若是她得寸進尺,不知收斂呢?」

    趙長卿笑,「無非我不去詩會就罷了,反正依妹妹的詩才,永遠落不了第的。」這什麼詩會,她早就興趣不大。

    凌氏聽的十分擔心,問趙長卿,「狀元府的姑娘為難你了嗎?」

    趙長卿並不在意,細緻的將來龍去脈同凌氏說了一遍,凌氏微怒,「明明是自己沒本事做不出好詩,元宵節上才沒出彩,如今倒怪到你們姐妹頭上。」

    趙長卿反是笑勸凌氏,「不必跟她一般見識,她也不過欺軟怕硬罷了,為了一點小事,與她翻臉也不值當。再者說了,她那些小心思也沒得逞,有楚姐姐鈴姐姐為我說話呢。」

    凌氏餘怒難消,道,「虧得狀元府還自詡書香門第,調理出的姑娘也不過如此。」

    雖是生了一場氣,到底也不能將趙狀元府如何,只得憋氣忍了。

    趙長卿是真正沒放在心上,她們姐妹風頭正盛,想給她們下馬威的恐怕不只一個兩個。人的心思就這麼詭異,露個怯給她們個說嘴的地方,心中的嫉妒有個可訴說處,便會平靜許多。

    就是王瑂王瑕回到家,給王老太太請安時,王瑕亦忍不住笑道,「那位趙家二姑娘的確是天資過人,小小年紀,詩做的有模有樣。倒是趙大姑娘,詩做的一塌糊塗,琴也彈的亂七八糟,聽說不是自小就琴棋書畫樣樣都學的嗎?」說著又是一場笑。

    王老太太問,「瑂兒說呢?」

    王瑂接過丫環送上的茶,柔聲道,「今天看,趙二姑娘詩才過人,趙大姑娘似乎對詩會不大熱衷,看她吃了不少點心。今天趙大姑娘詩文落第,狀元府的趙姑娘提議說罰她彈琴,她也彈了,就是彈的不大好。」

    王老太太道,「你們閨閣中弄個詩會,玩笑而已,就是罰,也該罰一件人家擅長的事,怎麼偏生罰人家不大擅長的事,這豈不是有意叫人家出醜麼?」

    王瑕摸著腕中金鐲,笑,「祖母,就是玩笑一二罷了。」要是她看得沒錯,趙大姑娘頭上的首飾都是銀鎏金的。

    王老太太道,「都是詩會的姑娘們,借這個名頭兒聚會也好,說笑也好。你們雖各自出身不一樣,實不該輕賤她人。須知,寧欺白髮翁,莫欺少年窮。若落第的是將軍府的姑娘,誰會說罰她呢?就算罰了她,想必你們也不敢這樣取笑於她。」

    說著,王老太太嘆口氣,「你們姐妹以往都是住在帝都,同帝都的閨秀來往,想必是輕視邊城閨秀的。我看趙大姑娘行止談吐都很不錯,她雖是軍戶出身,卻是個明理之人。我問你,你們這樣取笑她,可見她惱怒了?」

    王瑂道,「趙大姑娘頗好涵養,憑人取笑,未見惱色。」

    王老太太道,「你們以後莫學那些小門小戶的作派,對誰都要禮數週全,此方是做人的道理。」教導了姐妹兩個幾句,王老太太便打發她們下去了。

    王老太太輕聲一嘆,人生如此漫長,誰人能夠一帆風順?今日你笑人,明日人笑你。真是公道唯白髮,春風不世情了。

    梁嬤嬤過來換過新茶,笑道,「好端端的,老太太怎麼又嘆起氣來?」

    王老太太笑,「看她們這些女孩子,青春正好,年華正好,不禁感嘆罷了。」

    梁嬤嬤是王老太太的陪嫁丫環,終身未嫁一直侍奉在王老太太跟前,故此頗得王老太太信任。梁嬤嬤亦深知主子心事,笑道,「那位趙大姑娘,不過軍戶罷了。」

    王老太太笑,「你跟著我這許多年,什麼時候學得勢利眼了。」

    「倒不是奴婢勢利眼,奴婢也知趙大姑娘不錯。只是看老太太嘆氣,才多一句嘴罷了。」梁嬤嬤笑,「只看出身,咱們家姑娘的前程遠勝趙家姑娘。再者說了,咱家姑娘這等身份,難道要紆尊降貴同個軍戶家的姑娘交往?」

    王老太太搖搖頭,「哎,我是見慣了一夜之間平步青雲,也看慣了一夜之間跌落云端,到咱們這把年紀,哪個還真就這般看重門第出身?人這一輩子,各人各命罷了,並不在出身。」

    王老太太笑著呷口茶,「我早看破了,許多事勉強不來,我也並不強求。」她是真的挺喜歡趙長卿的涵養,不是誰都有唾面自乾的本領。趙長卿出身是差了些,只是,誰能料得到以後呢?如同一塊石頭,你說裡面必有美玉,引以為珍寶;我不過視為尋常土石,亦是人之常情。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如此而已。

    罷了。

    王老太太的感嘆尚且不提,小梨花兒家的包子生意已然開始,用趙長寧學著趙梨子的話說,「生意火爆的簡直了不得,天天收錢收到手軟。」

    趙長寧這樣的絮叨,無非就為一件事,趙梨子請他跟蘇白去他家早點攤子吃早點,趙長寧特別想去,又怕母親不允,所以來磨凌氏。

    凌氏肚子一日大似一日,自然是不能同他一道去的。趙長寧退而求其次,道,「娘不去,叫姐姐跟我們一起去吧。有姐姐看著,娘總能放心吧。」

    兒子磨了這半日,凌氏笑,「去吧。長卿帶著你弟弟妹妹們一道去。」

    趙長卿笑,「早聽說他們支起早點攤子來,還一直沒去過,明天去也好。阿蓉要不要一起去?」

    憑趙蓉的性子,絕不會做出有累身份的事,果然,趙蓉道,「我不去,姐姐同大哥一起去吧。」

    趙長卿笑,「那我叫著蘇先生阿白一起去。」

    待得第二日早起,一行人不急不徐的過去,果然趙梨子的牛皮不是吹的。早點攤子的生意當真是好,尤其是包子,賣得格外火熱。而且,早點攤子不僅僅是賣包子這樣簡單,還包餛飩,賣豆腐腦,炸油條,烙大餅,滷肉,小米粥,齊全的很。因為生意好,事也多,小梨花兒多請了兩個三四十歲的婦人跟著忙活。

    趙長卿他們一去,小梨花兒笑著擦一把桌椅,招呼道,「先生、卿妹妹、阿白、阿寧,都隨便坐,要吃什麼跟我說,莫跟我客套!」

    大家各自說了,小梨花兒很快端了上來,趙長卿打趣,「果然是發財了啊。」

    小梨花兒抿嘴一笑,「不夠吃再要啊,可別跟我瞎客氣,到時吃不飽。」

    趙長卿笑,「你趕緊忙去吧。」

    趙長卿沒吃包子,拿了一角餅吃豆腐腦,一吃就笑了,小梨花兒真是會做生意,想必是滷肉的肉湯用來拌豆腐腦,這豆腐腦便格外的滋味兒好。她這攤子擺著五六張長桌,俱坐的滿滿,生意真是很不錯。

    看趙長寧大口吃滷肉,趙長卿道,「吃飽就行了,別吃撐。你想吃,明天再來是一樣的。」

    趙長寧鼓著臉頰「嗯嗯」點頭,間或喝口小米粥,吃得開心不已。

    趙長卿正照顧著弟弟吃飯,眼尾掃見一角綠裙坐在自己身畔。這桌子是長條桌,所以,他們一行四人也坐不滿。趙長卿不禁抬頭,見竟是熟人,不禁笑了,「鄭姑娘也來吃早點。」竟是鄭妙穎。

    鄭妙穎笑著指指前面買早點的丫環,「看到你在這裡,跟你打聲招呼。」

    趙長卿介紹蘇先生趙長寧蘇白給鄭妙穎認識,鄭妙穎微微欠身,「先生好。」見丫環已買好早點,鄭妙穎笑,「我家就在這附近,等哪天你有空,我請你來我家玩兒。」

    趙長卿道,「我天天都有空。」

    鄭妙穎唇角一翹,起身道,「你家在哪兒,一會兒我派人給你送帖子,明天你來我家吧。」

    趙長卿忙說了,鄭妙穎頜首,起身道,「我就先走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4:41 PM

歡喜記 第67章

    鄭妙穎是個很有信用的人,當天上午就差人給趙長卿送了帖子來。

    中午與趙老太太一道用過飯,凌氏同趙長卿說了此事,問,「說是鄭御史家的大姑娘,可是元宵節上那個做詩最好的鄭姑娘?」說著,命柳兒將帖子給趙長卿看。

    趙長卿接了,笑道,「是啊,說來也巧,今天去吃早點時,正好遇到鄭姐姐與丫環來買早點,就說了幾句話。以往在別處遇著,也說過話,只是不能深交。」一目十行的看過鄭妙穎的帖子,趙長卿笑,「鄭姐姐說明天請我與阿蓉過去說話。」

    只要女兒與官家千金或是書香門第的閨秀相交往,凌氏再沒有不願意的,何況鄭妙穎是個有學問的人,凌氏笑,「那就去吧,穿新做的衣裙,打扮的伶伶俐俐的才好。若是便宜,請教請教人家,看做詩可有秘訣。」

    趙蓉喝口姜蜜水道,「娘親忘了嗎,明天是三表姐的生辰,她早提前說了要我和姐姐過去玩兒的。」

    這對於趙長卿並不是什麼難以選擇的事,她笑道,「我早就跟三表姐不合,既然鄭姐姐相請,我就不去給她慶生了。阿蓉若是想去,你便代我同三表姐說一聲吧。」

    趙蓉道,「正因為姐姐先前同三表姐有些摩擦,才該多走動,畢竟是一家子親戚呢。」

    「一家子親戚多了去,總有些是脾性不合的,也不為奇。」趙長卿不以為然,笑問,「阿蓉你是去二舅家,還是跟我去鄭姐姐處?」

    趙蓉一時難以抉擇,最後道,「三表姐請咱們一場,總不好一個都不去的。姐姐若有給三表姐的生辰禮,我一併幫姐姐帶過去。」

    趙長卿道,「東忙西忙的,一時竟忘了。咱家還有許多蘋果,一會兒我裝一籃子,阿蓉你幫我帶去就是。」

    趙蓉點點頭,並不多說什麼。反正趙長卿與凌三姐關係越差,對她則愈有利。倒是趙老太太道,「會不會太簡薄了?」

    趙長卿笑,「祖母,禮輕情義重麼。再說了,以往我過生辰時三表姐也沒送過我什麼貴重物件兒。」趙長卿不是小氣的人,卻也不是一味清高的傻瓜。她不似趙蓉,對凌騰有什麼想法,還要籠絡凌三姐以備後用。她根本自始至終便不願意同凌三姐深交。

    趙長卿道,「只是還有件事,我與阿蓉都出門,柳兒是跟我還是跟阿蓉呢?」

    凌氏笑,「早說給你們買丫環,一來二去的竟耽擱到這時候,真是事到臨到倒為難了。這樣吧,讓白婆子一道出門就是。」

    趙長卿笑,「若是往日,並無罣礙。如今母親身子一日笨似一日,哪裡離得了白嬤嬤?」

    凌氏笑,「不過大半天,能有什麼事?我叫柳嫂子過來就是了。」

    「柳嫂子要忙活廚下的事,她一個人,採買燒飯都是她一個人料理,本就忙的很。再說,以往柳嫂子也沒在母親跟前服侍過,哪裡知道母親是要茶還是要水?母親的習慣,她也不清楚。」趙長卿笑笑,「我聽說鄭御史家極是清廉,以往看鄭姐姐的穿戴,亦是普通,鄭家雖是官宦人家,卻並非大富大貴人家。我自己去就行了,不用叫白嬤嬤跟著出門,讓柳兒跟著阿蓉吧。」

    凌氏道,「這怎麼成?第一次去別人家,豈能連個丫環都不帶,也忒不講究了,倒叫人小瞧。」

    不待凌氏開口,趙蓉便道,「娘親,二舅家又不是外處,我自己去就行了。姐姐去鄭御史家,沒個丫環服侍很是不妥,還是叫柳兒跟著姐姐吧。」

    凌氏笑的欣慰,「你們這樣懂事就很好。那就這樣吧,柳兒跟著長卿出去,待一會兒我著來福去牙行問一聲,看有沒有適齡的小丫環,過兩天叫牙婆帶來給你們挑。」

    趙長卿笑應。這一輩子,她是絕不會再讓趙蓉任何事的,除了凌騰。

    第二天,趙長卿挑了身翠綠色的衣裙,趙蓉則是淺粉色衣衫,兩姐妹都相貌出眾,凌氏越看越愛,笑道,「這就很好。」問趙長卿,「早上做點心了?」

    趙長卿笑,「昨晚就把綠豆和棗子泡上了,綠豆糕棗泥糕都好做的很。我順便多做了些,給祖母那裡送了一碟子,母親這裡一碟,還有蘇先生那裡送了一碟。還裝了一匣子給鄭姐姐帶去。」

    除了小時候,這個女兒從未叫她操過半點心。凌氏笑,「你是常出去走動的,還是那句話,到別人家去,一定要斯文懂禮,要有眼力。」

    趙長卿笑眯眯的應了,凌氏又跟小女兒道,「你三表姐請你過去玩兒,只管好生玩兒一日,她若有無禮的地方,你也別受她欺負,知道嗎?」以往凌氏對嘴甜語蜜的凌三姐挺喜歡,自從趙長卿暈厥事件後,兩家的關係便淡了下來。

    趙蓉笑,「娘親放心,三表姐倒沒欺負過我。」

    「那就好。你姐姐小時候可是受過她幾遭欺負的。」凌氏說這話,半點不覺虧心,對趙蓉道,「你姐姐有事不能去,你替你姐姐分說一二。知道怎麼說嗎?」

    趙蓉道,「就說有鄭姐姐相邀,我同姐姐商議過後,為了不失禮,姐姐去鄭姐姐家,我去給三表姐慶生辰。」

    這也是大實話,凌氏道,「就這樣說吧。」

    一時,來福租了馬車來,凌氏便打髮姐妹兩個出門了。

    鄭家所在位置離小梨花兒的早點攤子很近,姐妹兩個同乘一車,馬車先送趙長卿去了鄭家。

    鄭家是三進的宅子,格局與趙家相似,進門過了青磚影壁便是主院。甬道正對著一溜兒正房,左右分別是三間東西廂房。過了正房,應該還有一排房屋是第三進。最與眾不同之處,就是在甬道空地上籬作菜園,如今已有小小青苗破土而出,還有些長成的水嫩嫩小青菜。

    鄭妙穎聞了信兒,出門在中庭一株含苞未放的白杏樹下相迎,拉住趙長卿的手笑,「早上就盼著妹妹呢。」一面道,「我祖母和娘親在家,妹妹隨我見一見吧。」引趙長卿去了正房。

    鄭家的確非大富之家,趙長卿見屋內擺設簡樸,便是傢俱都不過是老榆木所制,竟與趙家相仿。鄭老太太與鄭太太身上亦不過是普通的綢衣,趙長卿依禮問安,鄭老太太聲音響亮,帶著長輩特有的親切,「快坐。穎姐兒早就念叨過你幾遭,只當是自己家就好。」

    趙長卿笑應一聲,從柳兒手裡接過匣子,笑道,「這是我做的點心,特意帶來請老太太、太太和鄭姐姐嘗嘗。」

    鄭老太太笑眯眯地,「真是客氣。」令丫環接了。

    「這兩年,母親讓我學廚,複雜的要動刀的東西還不會。這些點心,我在家裡也常做的。」

    一時,有丫環端上茶來,趙長卿接了微呷一口,轉手放在一畔的矮幾上,整個動作文雅斯文,又行云流水般自然好看。鄭老太太這把年紀,自然是有些見識的,見趙長卿舉止有度,識規矩懂禮數,說話大大方方,半點不扭捏,便知她教養極好,實在不像軍戶人家的女孩兒,倒似書香家的閨秀。鄭老太太心裡就有幾分喜歡,覺著自己孫女交朋友很有些眼力。鄭老太太笑問,「如今在家都做些什麼消譴?」

    趙長卿笑,「白天一般是上午學半個時辰針線,便跟著先生唸書,現在正讀史書,間或看些醫書。」

    鄭老太太笑,「你這麼小,就念史書了,醫書看得懂嗎?」

    「我家先生略通岐黃之術,因我想著,學些醫理於人於己都大有好處,故而央著先生教我些簡單的醫理。其實只是剛剛開始學,皮毛都沒學一點呢。」

    鄭老太太笑問,「那四書五經一定也學過了?」

    「只是粗粗讀過一遍,並未精習。」

    鄭老太太同趙長卿說了幾句話,便讓鄭妙穎帶著趙長卿去自己屋裡說話了。

    鄭妙穎住在三間西廂房。

    一間臥室,一間小客廳,一間書房。

    到了鄭妙穎的書房才知什麼是真正的書香門第,整整一排靠牆的書架上碼著磊磊書籍,趙長卿感嘆,「鄭姐姐的書真多啊。」

    鄭妙穎笑,「只看了一半,還有許多沒看過的。」

    「這許多的書,看一半也很了不起了啊。」趙長卿踱著步子過去參觀,見多是遊記史書之類,竟還有一些食譜。趙長卿問,「鄭姐姐,我能看看嗎?」

    鄭妙穎笑,「書就是給人看了,隨便看就是。」

    只這一句話,便高下立現。趙長卿想到凌太爺視作寶貝不輕易示人的滿屋藏書,便覺著人鄭家的格調的確是比凌太爺高了許多。在趙長卿看來,書也是給人看的。如凌太爺那樣將滿屋子書鎖起來,能閱者寥寥,實在可惜了那一屋子藏書。

    趙長卿取了一本食譜翻開來,鄭妙穎見丫環端了茶點來,叫丫環擺在外面小廳。趙長卿翻了兩頁食譜,見竟是手寫的,看字跡並不像鄭妙穎的字,不禁問,「鄭姐姐,這是誰記的食譜啊?」

    鄭妙穎過去看一眼,笑,「我哥整理的。」

    趙長卿笑,微微訝異,「難道鄭哥哥竟知廚藝不成?」

    「有什麼不成的?鄭哥哥又不是君子,不必遠庖廚。」掀簾子進來的是個年輕俊俏的少年,其形容之俊美,實屬趙長卿兩輩子僅見。說句公道話,便是清麗端秀的鄭妙穎,在容貌上都略遜於少年一籌。如楚渝、凌騰等人,亦多有不及之處。好在趙長卿並非尋常少女,她只是微微驚豔,很快從容的一福身,笑道,「鄭哥哥好。」

    少年還之一揖,「趙妹妹好,我上妙下嘉,鄭妙嘉。」

    趙長卿揚眉一笑,「我叫趙長卿。」

    三人一道出去吃點心喝茶,鄭妙穎問她哥,「你又偷跑出來,看晚上父親回來問你功課。」

    鄭妙嘉笑,「無妨無妨,我都唸好了。偷得浮生半日閒嘛,我是聽到妹妹有客人來,過來打個招呼,才不失禮數,你就莫囉嗦了。」

    鄭妙穎笑,「不是我囉嗦,以後你別總找我說情就是。」

    「你向來馬後砲,找你說情也沒用。」鄭妙嘉拿起塊綠豆糕,問,「這是卿妹妹帶來的點心嗎?」咬在嘴裡嘗一口,鄭妙嘉點道,「還不錯,放了些牛乳、蜂蜜、還有豬油。咦,裡面有紅豆沙。」

    趙長卿笑,「我做的綠豆糕放的蜂蜜少,外頭不太甜,就在裡頭放了紅豆沙做餡。」

    鄭妙嘉道,「其實放蜂蜜不如放飴糖粉,因為蜂蜜都帶著不同的花香,會沖了綠豆糕的豆香。我們以前在淮揚吃的綠豆糕有許多是放了糖桂花的,我覺著不如不放好吃。還能試著放些糯米粉,不過糯米粉要炒過再放,也不必放的太多,譬如綠豆粉放一斤,糯米粉配一兩半就差不多了。」

    看來鄭妙嘉的確是精通廚藝,趙長卿微微點頭,「我回去試試。」

    鄭妙穎笑,「哥,你嘗嘗卿妹妹做的棗泥糕,這個也好吃。」

    鄭妙嘉喝口溫水漱掉嘴裡綠豆糕的味道,才拿了棗泥糕來嘗,笑望趙長卿一眼,「這個糕的確做的好,用棗花蜜提了棗香味兒。」

    三人都不是扭捏之人,交流起做糕點的心得來也說的開心,鄭妙嘉忽然問,「阿穎不是請的你們姐妹嗎?我聽阿穎說你妹妹五歲便會做詩,我還想看看是什麼樣天才的小丫頭呢?」

    趙長卿笑,「今天是我二舅家三表姐的生辰,我妹妹去參加三表姐的生辰了。」

    鄭妙穎道,「是我帖子下的不巧了。」

    趙長卿大方一笑,「與姐姐有什麼相干,姐姐昨天問我,是我說每天都有空的。我早就與三表姐脾氣不合適,不然我也不去她生辰的。」

    鄭妙嘉笑,「你們小女孩兒,還挺有脾氣的。」

    「這話真是稀奇,莫非只准男人有脾氣,不許我們有脾氣。」趙長卿笑,「等下回我帶妹妹過來,鄭哥哥同她切磋切磋學問如何?」

    鄭妙嘉笑,「勝了叫勝之不武,敗了更丟臉到家。我萬不能應的。」

    趙長卿哈哈大笑。

    中午趙長卿與鄭家人一道用的午飯。

    鄭家的午飯並不算豐盛,一樣素炒青菜,一樣拌水蘿蔔,一樣粉蒸排骨,一樣爆炒羊肉,一樣白切雞,一樣青菜湯。

    鄭老太太笑,「有些簡陋,莫嫌棄才好。」

    趙長卿笑,「哪裡簡陋了?我在家都不會吃的這樣好。再說了,就是我這樣平日裡鮮有出門的人也聽說過鄭御史的清名,清官都是心懷天下的人,見到百姓疾苦,怎肯一人富貴?若是老太太、太太真拿出『山中走獸云中雁,陸地牛羊海底鮮』來招待我,我倒不敢吃了。」

    鄭老太太直笑,「來,嘗嘗我的手藝。」說著竟給趙長卿夾了一筷子菜,趙長卿忙捧碗接了,笑,「等我下回來,老太太莫與我客套,也叫我露一手。」說趙家家境普通,不想鄭家丫環竟比趙家還少,燒飯什麼的原來是鄭老太太、鄭太太婆媳做的。趙長卿頗是受寵若驚。

    鄭家是書香門第,便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幾樣菜雖是尋常,吃著竟比別處的滋味兒更好些,尤其一道白切雞,醮著調料吃真是濃淡相宜。趙長卿微微挑眉,用過午飯忙跟鄭老太太打聽做法。趙老太太笑,「這也簡單,把雞料理乾淨,入冷水煮得大開後就熄火不要再煮了,也不要掀蓋子,只管在鍋裡燜著,燜上小半個時辰便全熟了,等它自然冷了便撈出來,涂一層麻油切塊裝盤。煮的時候只放兩片薑,幾根細蔥、些許黃酒就好。調料是用醬油拌了飴糖粉、麻油,切上細蔥末,一道拌了來便好。嘗著鹹淡再放些鹽就是。剩下的雞湯也不要浪費,就燒了道青菜湯。」

    趙長卿笑問,「我看是用的三黃雞。」

    「對,用嫩些的三黃雞最好。」

    趙長卿笑道,「等我回去,也自己試試。」

    在鄭家,最有收穫的就是廚藝了。

    用過午飯,又說了會兒話,一時來福叔駕車來接,趙長卿便起身告辭了。

    鄭家兄妹送她到門口,看她坐上車走了才罷。

    鄭妙嘉笑,「邊城的女孩子就是格外的落落大方,在淮揚時,略略唸過些書的女孩子,出門恨不能弄個紗帽戴,活似見不得人似的,沒的扭捏。」

    鄭老太太笑,「趙姑娘的確是個大方人,人也機伶,讓人喜歡。」

    向來寡言的鄭太太亦笑,「不同地方的閨秀有不同的風氣,北方的女孩子個子也高挑,看著竟似十一、二歲的模樣。趙家長輩也有見識,把女兒教導的這樣好。趙姑娘已是這樣落落大方,談吐有致,不是穎兒說她妹妹更是天資過人,只是可惜這次沒見著。」

    鄭妙穎笑,「等下回讓卿妹妹帶了她妹妹來,給祖母娘親見見,丁點兒大就做得好詩。以往我都不信有天才這回事,元宵節時才算信了。」

    鄭家人說了一時趙長卿,都很滿意鄭妙穎交到了新朋友。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7:07 PM

歡喜記 第68章

     趙長卿回家後歡歡喜喜的同凌氏和趙老太太道,「鄭家老太太、太太都是再和氣不過的人。鄭哥哥鄭姐姐也是有學問的人,我們說了好半天的話,我還學了一道新菜。」接著趙長卿便絮絮叨叨的把白切雞的做法說了。

    凌氏笑,「等什麼時候也叫柳嫂子試著做,這是南人的吃法,咱們也嘗嘗。」

    趙長卿點點頭,笑,「母親沒見過鄭家哥哥,我這回可是開了眼界,長的真是俊俏極了。」

    凌氏笑問,「難道比你騰表哥還好?」趙家並不是太講究的人家兒,何況邊城民風本就開放,故此,凌氏並未在意趙長卿談論鄭妙嘉的容貌,反是湊趣的問了一句。

    趙長卿一聽這話就笑了,「騰表哥雖然也生的不錯,不過,跟鄭家哥哥比就差一大截了。我看,也只有阿白長大後能彷彿有那樣的形容相貌了,比騰表哥和楚哥哥生的都好。」

    凌氏笑,「你莫總注意這些沒用的事。」

    「我就回家一說,難道還往外處說去?」趙長卿笑問,「阿蓉還沒回來?」

    凌氏笑,「興許你二舅家裡熱鬧,玩兒起來就忘了時辰鐘點。」

    趙長卿笑著喝口水,「阿蓉同三表姐、騰表哥都很投緣。」

    凌氏笑,「你三表姐是性子不大穩當,你表哥對你可是向來很好的。」對凌二太太凌三姐這對母女,凌氏已經無語可說,不過,對兄長與侄子,凌氏一直還是不錯的。

    「我知道,我對他難道差了?騰表哥是個明白人,光這一點,就很不錯了。」人的眼界開闊了,心胸便也開闊。即便上輩子有那許多怨懟,如今想想,並不只是凌騰一人的原因。她與凌騰,其實本就是不相配的。糟糠之妻不下堂,有幾個糟糠之妻能不下堂?何況凌騰從來沒喜歡過她。凌騰這樣的人,當他有更好選擇的時候,你不能指望他還記掛著舊日情誼。這樣的人,能走的遠,能爬的高,只是,並不適合她。

    趙蓉傍晚才回家,看上去心情也不錯。

    第二天便有牙婆帶了一排丫頭小子來給凌氏挑,凌氏喚了姐妹二人過來,道,「你們學著挑挑看?」

    趙長卿道,「妹妹先挑吧?」

    趙蓉相讓道,「還是姐姐先吧。」

    劉婆子笑贊,「兩位姑娘真是好禮讓,太太好福氣,有這樣才貌雙全又懂事的兩位姑娘。」

    凌氏笑道,「哪裡有你說的這樣好。如今她們姐妹漸漸大了,叫她們挑個貼身丫環,還是要她們投了眼緣才好。」

    「是啊是啊。」劉婆子又順帶奉承了凌氏幾句,道,「太太要不要給小爺也挑個伴當。」不然怎麼也叫她帶些小子來?

    「我是這樣想的,只看合不合適了。」凌氏笑道,「長卿是姐姐,長卿先挑吧。」

    趙長卿見這些小丫頭雖不過是粗布麻衣,卻都收拾的乾乾淨淨。既然凌氏也這樣說,趙長卿便不再客氣,笑問這一排小丫頭,問,「你們幾個,誰會燒飯?」

    幾個小丫頭站出來。

    趙長卿又問,「那會燒飯的裡面,還有誰會做針線?」

    最終有五個小丫頭站出來,劉婆子細細的同趙長卿說著幾個小丫頭的來歷。其實,也不一定都是窮人家賣兒賣女,劉婆子指著其中一個道,「桃花兒原是大戶人家的侍女,做得針線很不錯,字也認得幾個。」又指了另一個道,「槐花兒是家裡遇著荒年給賣了的,燒飯針線都會,手腳麻俐,只是做不大細緻。」

    趙長卿看那位桃花兒姑娘的確有幾分水秀,槐花兒生的則尋常些。趙長卿道,「伸出手,我來看看。」

    桃花兒一雙手白嫩可愛,槐花兒的手則粗糙許多,趙長卿微微點頭,跟凌氏道,「母親,我看槐花兒不錯。」見槐花兒眼中閃過一絲猶豫,趙長卿笑問,「怎麼,你不願意嗎?」

    槐花兒小心翼翼的看了趙長卿一眼,忙又低下頭去,嚅嚅道,「姑娘能連我弟弟一起買下嗎?」

    趙長卿眯著眼睛往那一排小子裡頭看過,心裡已有數,問,「哪個是你弟弟?」

    別看槐花兒生的尋常,真正有幾分機伶,她連忙從那一排小子間拉出個小男孩兒,一併跪下,道,「奴婢和弟弟豆餅給太太姑娘嗑頭了。」

    趙長卿笑對凌氏道,「看她弟弟也不大,倒是能跟阿寧做個伴當。」

    凌氏點點頭,心裡便有幾分肯了,道,「蓉姐兒也去挑一個。」

    趙蓉心裡早有算計,直接道,「娘親,我就要桃花兒吧。」

    凌氏看桃花兒生的不錯,便也應了。

    如此一共買了三個,因年紀都小,倒也不貴,攏共花了二十五兩。劉婆子又奉承了凌氏幾句,便高高興興的揣著銀子,帶著一群丫頭小子們走了。

    「桃花兒這名子不大雅。」趙蓉隨口道,「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不如就叫宜華吧。」

    桃花兒,不,宜華果然機伶,連忙對著趙蓉微身一福,「奴婢謝姑娘賜名。」

    趙長卿倒不覺著花兒啊朵的不好聽,主要是大部分女孩子都是取個花啊草的名子,不過,她與小梨花兒相熟,丫頭再叫花兒未免有些不妥。趙長卿點頭,「槐花兒便叫永福,你弟弟也不要叫豆餅了,叫永壽吧。」

    永福永壽姐弟也行過禮,凌氏吩咐白婆子道,「帶他們下去教些規矩,洗過澡換身乾淨衣裳,再一人收拾一套鋪蓋。」

    待幾人去了,凌氏對姐妹兩個道,「以後有自己的丫頭,你們也要拿出做主子的派頭來。她們有不聽話的,只管來告訴我。」大女兒她是不擔心的,畢竟永福也不過十歲,只大趙長卿一歲罷了。倒是宜華,人生的好,瞧著也機伶,小女兒才五歲,凌氏就擔心奴大欺主。再轉念一想,又覺著自己擔心太過,自己的兒女自己天天守著,哪裡容得一個丫環欺負到女兒頭上去。凌氏一笑,便也放開了。

    待得晚上告訴趙長寧又多了個伴當時,趙長寧也挺開心,拉著永壽問東問西。

    永壽只大趙長寧一歲,個子倒比趙長寧還矮些,人也瘦瘦的,雖有些怯,倒也有問必答。用過晚飯,趙長卿帶著他們三個去見過了蘇先生。

    永福話並不多,做活倒是極麻俐,不必趙長卿說,她已主動找上柳兒打聽清楚趙長卿的習慣,什麼時辰起床,什麼時辰安寢,什麼時辰做女紅,什麼時辰唸書,又在柳兒的帶領下熟悉了屋裡的東西。晚上早早的預備下熱水服侍洗漱,早上也提前起床,梳過頭髮去端水來服侍,只是有一樣,永福不大會梳頭,她自己就是一根大辮梳腦後。趙長卿慣常梳的雙平髻之類,她都不大會。

    好在趙長卿並不是啥都要人服侍,她自己對著鏡子就能梳了,又挑了枝絹花兒戴上,順便選了兩支有些舊的絹花兒給永福,笑道,「這個你拿去戴吧。」

    永福忙道,「謝姑娘賞。」

    趙長卿笑著打量永福,「這身衣裳是我去年的了,看你穿著有些大,屋裡的針線籃子你也知道,你既會針線,什麼時候隨你偷空改改也無妨。」當然不是綢衣,綢緞衣裳她每年也會做,不過多是出去會客時才穿,更多的是松江布衣裳。趙長卿從書架上取出一隻小匣子給永福,「用來放絹花兒。」

    永福笑著接過,再三道謝。

    趙長卿坐在一張臨桌的老榆木的太師椅中,道,「我每天要做的事,約摸你都跟柳兒問過了。一般我在家時除了早晚不怎麼要人服侍,你把屋子收拾乾淨就行了。趁這兩天,跟家裡的人熟悉熟悉。」又道,「昨天見過蘇先生了,在家裡,你待蘇先生要像待我一般,待阿白要如同待長寧才是。」

    永福忙道,「奴婢記下了。」

    「還有一樣,咱們這屋裡的事,除了祖母、母親、爹爹問起,餘者誰問你都不要往外說,嘴要嚴。」

    「是。」

    趙長卿笑,「基本上就這些了。」起身過去趙老太太屋裡用早飯,對永福道,「有什麼不懂的,只管問柳兒就是。」

    「是,奴婢記下了,柳兒姐姐昨天就教了奴婢許多。」

    趙長卿用過早飯去凌氏那裡請安,見宜華正穿著她去年的舊衣裳在一畔服侍,梳的整整齊齊的雙丫髻上插一支銀簪,想來是趙蓉給她的。

    凌氏笑問,「你的丫環呢?」

    「永福在收拾屋子。」趙長卿笑,「我讓她熟悉熟悉我屋子裡的事。」

    趙長卿笑,「這幾年我屋外的薔薇越長越大,西邊兒尚牆種的那些還好,沿著廊下種下的,都比窗子還高了。我想著索性沿著廊下的柱欄綁上,叫這些花規矩些。不然就長成樹了。」

    「這也好。」

    閒話幾句,趙長卿便帶著趙長寧永壽去了蘇先生那裡上課。

    受蘇先生影響,趙長卿很喜歡收拾屋子整理院子。如今趙長寧趙蓉各有屋子,原本鎖在最西側屋裡閒置的傢俱都拿出來用了,尤其趙蓉今年從趙老太太隔間兒搬到凌氏的西耳房住,又搬走許多東西,趙長卿索性趁機將最西側的屋子一併收拾出來,做了個書房。

    趙長卿先時只是在屋子裡養花,後來索性在屋外廊下種滿薔薇花,這種花最好養活,只要隔些天澆回水就好,而且花朵豔麗芬芳,花期從四月到九月,足有小半年,是非常實用的花。趙長卿在自己屋前和老太太屋前種了一排,幾年下來,養的枝繁葉荗。只是薔薇長得太快,如今都快長成樹了,每年都修剪幾遭,趙長卿方有了這個主意。

    到下午課程結束,趙長卿便帶著柳兒和長福將薔薇的枝條沿著長廊綁好。長福笑,「待天氣再暖和些,薔薇沿著廊下開滿,肯定很漂亮。」

    柳兒嘴快道,「等到四五月的時候,姑娘窗前的桃樹開了花,再配著這些薔薇才叫好看呢。姑娘生辰也在四月,每年來的人都贊咱們姑娘的院子收拾的好。」柳兒其實挺遺憾的,原本都是她隨著兩位姑娘出門,如今姑娘們都有了各自的貼身丫環,她專心服侍老太太就好。工作量雖然減輕,心裡卻又有些失落。

    趙長卿笑,「那都是別人恭維我罷了,你莫當了真。」

    柳兒笑,「奴婢也知道是人家特意說姑娘的好,不過,奴婢跟姑娘也去過別人家。雖說姑娘的屋子不一定有別人的華麗,奴婢覺著姑娘的屋子也很好。」柳兒不大會形容,想了半日道,「是那種說不出來的好。」

    趙長卿一笑,柳兒道,「永福去打水來服侍姑娘洗手,我把這些掉在地上的枝葉打掃乾淨也該用晚飯了。」

    永福忙去了。

    趙家人口簡單,故此下人之間還沒有滋生出捧高踩低的毛病來,趙長卿時常要出門,柳兒也把出門時要注意的事都跟永福交待了。上次鄭妙穎下帖子相請,趙蓉去了凌家,沒去鄭家。這次楚家的帖子,趙蓉倒是想去,只是帖子上指明只請趙長卿一人,趙蓉心中的失落就甭提了。

    趙長卿笑,「興許是出外騎馬,楚姐姐還特地交待我穿男裝呢。」

    凌氏笑,「也別玩兒得太瘋。」

    趙長卿笑,「母親放心吧,楚姐姐是個有分寸的人。我只管跟著她,不必擔心。」

    趙長寧十分想去,問,「姐,能不能帶我去騎馬啊?」

    凌氏立刻道,「你才幾歲,就想騎馬?小心掉下來摔著。」

    趙長寧不大服氣,「娘,我已經五歲了,怎麼就不能騎啦。」

    趙長卿笑,「待你再大些,起碼得八歲,才能帶你騎馬。你先把爹爹教你的拳腳練熟了才好。」

    趙長寧道,「我練的熟得不行。」

    趙長卿笑,「那你能打得過爹爹嗎?」

    「爹爹力氣多大啊。這怎麼打得過。」

    趙長卿笑,「你想想,騎馬時也要很大力氣的。待你力氣大一些,我就教你騎馬,好不好?」

    趙長寧這才應了。

    凌氏深覺奇異,問趙長卿,「你是從哪兒學來的騎馬啊?」趙家又沒馬,這年頭暫且不論馬匹的價錢,光是養馬的花費就是不小的一筆錢,等閒人家絕對養不起馬的。像趙家,實在想養也養得起,只是,養馬太不划算,還不如出門租車的好。

    趙長卿笑,「楚姐姐教我的,她家有匹小馬駒,以前給我騎過,其實很好學,騎上幾回也就熟了。」

    凌氏笑,「雖是出去玩兒,也不要太晚回來。」

    「母親放心吧,我心裡有數。」

    永福想著柳兒的交待,去將軍府最簡單了,出門一般不必她伺候,她只要老實呆在將軍府就可以了。

    趙長卿也找了身男裝給永福穿,自己是一身藕合色男式春衫,腰間勒著寸寬的黑色腰帶,掛著玉珮荷包,頭上只是簡單的束個馬尾用彩色的緞帶紮起來。趙老太太與凌氏均笑,「這是哪家的少年郎啊?」趙長卿人生的漂亮,從頭到腳都迸發出一種勃勃生機,縱使做個小子打扮也十分叫人喜歡。趙長卿握拳掩住唇輕咳兩聲,拱手一揖,「見過老太太、太太。」

    趙老太太、凌氏都笑的不行。今天休沐,趙勇也在家,不禁笑道,「長寧長大也不一定有長卿俊俏。」

    凌氏笑,「男孩子哪能跟女孩兒似的。」凌氏對兒子的相貌要求不高,男人主要看本事,只要有本事,相貌平庸些也不怕沒好妻。

    趙蓉偷偷的翻個白眼,宜華眼中閃過一抹羨慕。

    一時,將軍府的馬車過來,趙長卿辭了父母便帶著永福去了。

    果然,馬車根本沒去將軍府,直接到街面上與將軍府的另一輛馬車匯合後,楚越喚趙長卿上了她的車子,把自己的貼身丫環珠兒換到了趙長卿車上。趙長卿沒落下在一畔與楚渝騎馬的梁青遠,心知自己又做了楚越梁青遠的擋箭牌。

    趙長卿臉上倒也不露出心事,笑問楚越,「楚姐姐,這回我們到哪兒玩兒?」

    「難得阿渝他們休沐,現在天氣正好,咱們出城踏青。」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7:33 PM

歡喜記 第69章

    草長鶯飛的三月天,要踏青,自然要出城的。

    趙長卿與楚越拉起馬車車窗的細竹簾,春風帶著春天的草木香穿過車窗,帶來絲絲涼意。出城後便是一望無際的田園,也時有一片一片的莊戶人家。趙長卿笑問,「楚姐姐,我們這是去哪兒?」

    「我家的莊子上。」

    趙長卿還是頭一遭去楚家莊子上,問,「是去打獵嗎?」

    「打獵放風箏踏青都行。」楚越笑,「出來逛逛,在莊子上吃飯。」

    趙長卿許久沒出來,心裡也很高興。

    楚家的莊子就在近郊,山明水秀的地方。

    附近還有個很大的湖泊,郊外樹木如蔭,時有鳥雀歌唱,趙長卿隔窗笑望,「這裡真是好地方。」

    楚渝在馬上笑道,「這湖裡有魚,一會兒咱們烤魚吃。」

    趙長卿問,「楚哥哥會抓魚嗎?」

    「傻丫頭,魚都是釣的,哪個要抓呢?」楚渝梁青遠下了馬,對趙長卿楚越道,「你們也下來,叫他們把車子趕到莊子裡去就行了。咱們在湖邊釣魚。」

    莊子裡的管事已經迎出來,聞言立刻道,「大爺大姑娘稍侯,我這就去準備釣桿釣餌,還有椅子坐具,茶水點心。」哎,昨天倒是說了家裡少爺小姐過來,管事已有準備,只是沒想到少爺小姐要釣魚,早知道他買百十斤魚先放裡面,也省得魚不好釣,掃了小主子的興致。

    楚渝笑,「你去安排吧,不必叫人出來服侍,我喜歡清靜。」

    管事連忙應了。

    管事的效率相當高,不過片刻就悉數預備好,楚越笑,「我同阿遠一組,阿渝你同卿妹妹一組,到中午看誰釣的多,釣的少的就準備午飯如何?」

    趙長卿立刻道,「我不會釣魚啊。」

    梁青遠笑,「阿渝是釣魚高手,要不是你不會釣,我跟阿越都不一定有他釣的多。」言下之意,就是叫趙長卿來扯後腿的。

    楚渝笑著安慰趙長卿,「自古邪不勝正,沒事沒事,你不會我教你就是了。」那邊梁青遠與楚越已經低頭商量著釣魚地點的事。

    楚渝顯然是老手,隨手指著一處光線不錯的塘邊,道,「先去佔了地方。」趙長卿立刻跑過去佔地兒。

    楚渝隨手將兩方竹椅疊起來,又舉著放茶點的矮幾,難為他武功好,平衡力不錯。趙長卿見他過來,連忙過去接,楚渝把手上的小竹椅遞給他,道,「茶几沉。」

    趙長卿心說,我現在才不怕重呢。不過,她也很心安理得的享受著楚渝的關心照顧,幫楚渝和自己放好小竹椅,又跑去拎了魚餌盒子和釣魚簍子魚桿什麼過去。楚渝已經接過趙長卿手裡的東西,拿出魚餌的盒子,手裡捏著魚餌,一面跟趙長卿說釣魚的要素,什麼「長塘釣腰,方塘釣角,大塘釣邊,小塘釣心等等」,又對她說什麼樣的天氣要釣的地方也不一樣,再者,水質不同,也要講究地點的選擇。其他什麼風向魚泡之類,楚渝絕對是悉心教導。趙長卿也跟著捏魚餌,楚渝教她用餌包住釣鉤,甩出釣線,就聽楚越歡喜的笑聲,「我釣到了一條。」

    趙長卿伸長脖子去瞧,果然一條鱗片閃閃發亮的魚正在楚越的釣線上蹦啊蹦,梁青遠微笑著把魚抓在手裡,悄聲同楚越說著什麼,楚越笑靨如花。楚渝安慰趙長卿,「別急別急,得釣老半天呢,釣魚急不得。」

    趙長卿道,「是啊,不輸房子不輸地的,不急。」說著,她把釣竿往地上一插,倒了盞茶水愜意的喝起來。

    楚渝望一眼趙長卿插入地下有近一尺的魚桿,嘴裡笑道,「真是沒眼力,教了你半天釣魚,也不給師父倒盞茶。」

    趙長卿笑,「喝茶就直接說啦,這是在外頭,要是倒了你不喝,吹進塵土去就不好了。」說著給楚渝倒了茶,楚渝接了慢悠悠的喝了兩口,又遞還給趙長卿,見趙長卿拿了個蘋果又放回了碟子裡,轉而另挑了一個,才咬來吃。楚渝笑,「怎麼還挑來挑去的?」趙長卿並不是這樣的人。

    「剛剛那個是壞的。」趙長卿按蘇先生吩咐,一早一晚必拿著蘋果捏,捏得多了,她對蘋果便有一種特殊的手感,裡面是好是壞,一握既知。

    楚渝笑,「真的?」

    趙長卿拿起剛剛的蘋果,「不信你咬一口。」

    楚渝笑,「越來越不老實,給楚哥哥削個蘋果吃。」就聽楚越又是一聲歡呼,「又是一條!」

    趙長卿催道,「你快點釣魚吧,總是又吃又喝的,魚怎麼一條都上不來。」她站起身,焦急的來回遛達兩趟,又跑去楚越那邊望著眼,見人家魚簍裡養著兩條魚了,趙長卿又嘟嘟囔囔的回去了,看著空空的魚簍問,「還沒釣上來呢?」

    楚渝道,「總給你這樣念叨,魚也上不來。快點老實坐下,你這樣來回走動,有魚也給你嚇跑。」

    趙長卿十分懷疑,悄聲問,「到底會不會釣魚啊?」說起來頭頭是道,一套一套的,結果一條魚都釣不上來的。

    楚渝對於趙長卿的懷疑感到侮辱,上下打量趙長卿一眼,「丫頭片子有什麼見識。」

    趙長卿瞪楚渝一眼,嘎啦嘎啦的吃蘋果。她與楚渝認識五年,彼此早清楚脾氣的,在楚渝面前,切不能做乖乖女,不然,他就會欺負你一回又一回。據楚越說,楚渝小時候最大的愛好就是把家裡的表姐妹堂姐妹什麼的欺負得哇哇大哭,出了名的壞小子。

    趙長卿守著傳說中非常會釣魚的楚渝,吃完蘋果又打了個盹兒,就覺著自己被人推醒,趙長卿睜開眼睛,見楚渝舉著根亮晶晶的手指,一幅慘不忍睹的模樣,「我的天哪,一個女孩子,竟然睡覺流口水。」手指上亮晶晶的正是趙長卿的口水。

    趙長卿臉一紅,連忙摸出小帕子擦擦嘴角,跑到湖邊對著水理理儀容,再轉身非常淑女的一坐,死不承認,「我才沒有呢,你莫誣衊我。」

    楚渝笑,「賴皮也沒用,你老實的給我釣魚,別呼呼大睡了,風水都叫你睡沒了。」

    「可真是冤死我了,我這是磨牙不誤砍柴功。」趙長卿探身檢查一下魚簍,「這麼半天,一條都沒釣上來啊。楚哥哥,咱們要不要換個地方釣。」

    楚渝道,「這地方絕對沒錯的,放心釣就是。若是三心二意,才釣不上魚來。」

    趙長卿心說,真是個死頑固。不過,她也拗不過楚渝,只得陪楚渝乾坐著,好在春光無限好,聽著鳥叫,聞著花香,有沒有魚的也無所謂。就是楚越同梁青遠,一會兒一條一會兒又一條的樣子,特討人厭。

    一時,楚越笑,「卿妹妹,我們的魚簍放不下了,把你的魚簍借我使使吧。」

    趙長卿道,「不借,除非拿魚換,兩條魚換一個魚簍。」

    楚越直笑,「你們還沒開張吧,好了,兩條就兩條,過來換吧。」

    趙長卿歡歡喜喜的拿著兩個魚簍過去,遞給楚越一個,見人家足釣了兩簍魚,感嘆不已,「我的天哪,今天真是見鬼,我跟楚哥哥那邊連個蝦米都沒有,怎麼你們運道這樣好?」挑了兩條大魚擱簍裡,趙長卿才拎著簍子走了。

    楚渝十分不恥趙長卿拿魚簍換魚的行為,道,「你真是丟臉。」

    趙長卿道,「這是智慧換來的大魚,一會兒總比空著強吧。難道一條沒有比較不丟臉!」

    楚渝笑趙長卿,「就你這丟臉的樣子,還敢說是用智慧換來的大魚。」

    趙長卿惡狠狠道,「也比你這牛皮楚強!」就知道吹牛,害她期待許久。

    楚越的笑聲遠遠傳來,「看來你們這不僅是內訌,還要一拍兩散了嗎?」

    楚渝揚聲道,「莫小人得志。」瞟趙長卿一眼,「莫丟臉,快坐下,再倒盞茶給哥哥喝。」

    趙長卿自己先喝了茶,才給楚渝倒了一盞,楚渝沒接茶,反是指了指趙長卿的釣線。趙長卿見自己的魚漂迅速的沉了下去,剛要去揚竿,被楚渝止住。楚渝靜待片刻,見魚漂又浮起來,對趙長卿一點頭,趙長卿立刻拔竿而起,她一握竿就笑了,揚聲道,「是條大魚。」趙長卿雙手一緊,整條手臂掄起,一條大魚隨之破開水面躍出。

    趙長卿興奮之下,力氣沒控制好,那魚飛揚出水面,竟打了個旋兒,啪的一聲朝楚渝臉上撞去。

    楚渝自詡武林高手,伸手去接,只覺著一股巨大的力道襲來,他竟不自禁的後退三步,方穩住身形。至於那條大魚,掉在地上後,魚尾啪的在地上一打,魚身跳起半米高。趙長卿大叫,「跳起來了跳起來了!」

    楚渝一步躍過,一巴掌將魚拍暈。打眼一瞧,這魚竟有半米長,背上鱗片漆黑如玉,趙長卿也奔了過去,笑,「好大的鯉魚!」

    楚渝也笑,「在湖中能釣起這樣的大魚,相當難得了。」

    楚越與梁青遠也奔過來看,梁青遠把魚拎起來掂一掂,道,「得十幾斤了。」

    楚越笑,「行啦,你們也開了張,現在天熱了,咱們回去吧。」又笑話楚渝,「最會釣魚的人今天竟一條都沒釣上來。」

    趙長卿忙道,「是楚哥哥挑的地方好。」

    楚渝毫不謙虛,「那是!沒換地方是對的吧?」

    雖然很瞧不上楚渝那幅自大狂的模樣,趙長卿還是得服氣,老實的說,「嗯,換了可能就釣不上這條大魚了。」

    楚渝拍拍她的頭,「任何時候都不要懷疑我的決定,知道嗎?」

    趙長卿忍無可忍,瞥楚渝一眼,「要是聽我的換個地方,也有可能釣些小魚上來啊。像楚姐姐他們,雖然沒大魚,小魚也有兩簍半。」

    「知道什麼,他那兩簍半的小魚,加到一塊兒也比不上我這條大魚。」

    趙長卿提醒楚渝,「這好像是我釣上來的大魚吧。」

    楚渝道,「沒楚哥哥的指點,你連魚怎麼釣都不知道,哪裡來的大魚?可不能忘記楚哥哥的教導啊。」

    趙長卿笑問,「楚哥哥,你說,我們兩個都下了釣鉤,為什麼魚只咬我的鉤,而不咬你的呢?」趙長卿認為,絕對是楚渝的人品問題。不然,四人釣魚,三個都釣上來,怎麼就楚渝一人釣不上來。所以,趙長卿挖個坑給楚渝跳。

    誰曉得楚渝睨她一眼,拎著魚簍壞笑,「說不定是這魚給卿妹妹美哭了,一時暈頭,就上了鉤唄!」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7:38 PM

歡喜記 第70章

    楚渝拿她的糗事打趣,趙長卿給了他一腳,好幾年的事還拿出來說。

    楚渝笑著跳開,哄她,「行啦,中午在外頭吃飯,咱們一起烤魚。」

    趙長卿拿捏著裝個樣,「我可不會烤。」她早不是先前那個聽之任之的趙長卿,趙長卿漸漸長大,她早發現,有時候,人啊,就是要刁一些,絕對不能太好說話。

    楚渝笑,「你少裝,那麼會做點心,難道連魚都不會烤?」

    「嘿嘿,楚哥哥,你給我烤吧,魚很腥的啊。」趙長卿道,「你跟梁哥哥烤魚,我跟楚姐姐等著吃就是啦。又是煙又是火的,哪裡有叫女孩子烤魚的。」

    楚越跟梁青遠走在後面,聽到趙長卿這話,不禁笑一句,「你少把阿遠扯進來,今天本該你跟阿渝燒飯的。」

    「楚姐姐,你們的勝在數量,我們的勝在質量啊。你看我們這條大魚,絕對是湖中的魚王啊。」趙長卿笑嘻嘻地,「所以說,我跟楚哥哥這組出個人,你跟梁哥哥那組也出個人,這樣算平手,如何?」

    楚越道,「你別總跟阿渝學,都是一肚子的歪理。」

    趙長卿笑,「歪理也是理麼,你說對不對,梁哥哥?」

    梁青遠不上她的當,笑,「就算是理也是歪的。」

    管事迎上來,先見到楚渝簍中的那條大魚,唉喲一聲,問,「大爺,這條大鯉魚莫不是也在湖中釣的?」

    「不然呢?」楚渝將魚簍交給莊裡的小子們。

    管事連連讚歎,道,「時常有人來這湖裡釣魚,這樣大的魚還是頭一遭見,得有十幾斤了。不如做個全魚宴吃才好呢。」

    楚渝笑,「這條大鯉魚拿來做全魚宴,餘下的小魚收拾出幾條來,我們烤著吃。」

    管事領命,笑道,「莊上金貴的東西沒有,還有幾樣野意兒,我吩咐下去,叫他們做了來給大爺姑娘們嘗嘗。」又問,「大爺姑娘們在哪兒用飯?」

    楚越道,「最好是在外頭,可是中午又有些熱了。」

    管事笑,「大爺姑娘們先到莊裡來歇一歇,屬下包管給大爺姑娘安排妥當。」

    永福她們一早就在莊子裡等著了,因她們都是隨著公子小姐們過來的,莊子裡並不敢慢怠,茶水點心的照應著。待趙長卿她們一回來,永福與珠兒忙過去服侍。楚越與趙長卿洗過臉,就有莊子的僕婦捧來點心吃食,兩人都沒吃。

    不一時,楚渝梁青遠來找他們,四人一併隨僕婦去了莊子的園子裡,這園子收拾的也有模有樣,而且,園子裡也挖了一處小小湖,湖中搭了一間水上涼亭。春風蕩起湖中漣漪,只在水邊一站,便覺著涼爽了。四人經過竹橋到了涼亭,見亭上還題了個匾額,上書湖心亭三字。

    趙長卿十分高興的轉了個圈兒,「這亭子真好。」

    楚渝直笑,「的確涼爽。」與人交往,當真要看性子的。楚家兄妹之所以一直與趙長卿來往,就是喜歡趙長卿毫不扭捏做作的性情。其實趙長卿與楚家兄妹在一起的時候最自然,以往她也裝過幾回淑女,結果次次給楚渝戲弄,久而久之,她也懶得總端著樣子了。

    一時,僕婦將烤具置好,各樣調料都預備妥當,連帶桌上擺了些茶點,便退下了。

    楚渝梁青遠挽挽袖子,開始著手準備烤魚。上等的炭,煙並不大,而且多順著風飄走了,不大會兒亭子裡就飄滿魚香味兒,趙長卿道,「其實我也不餓,但,不知為什麼,一聞到烤魚香,立刻就餓了。」

    楚渝在雪雪白的魚肉上刷一層醬汁,聞言笑道,「那這不是餓——」話音一頓,見趙長卿防備的望向他,楚渝笑眯眯地給出答案,「是饞病發作了。」

    趙長卿想了想,挑眉道,「每次聽楚哥哥說話,我就手心兒癢,這是怎麼回事,楚哥哥知道嗎?」

    楚渝想都不想便道,「莫不是手癢想挨板子了?」

    趙長卿捏著小拳頭輕輕的在楚渝頭上敲了一下,楚渝立刻一臉慘白,手中握著的調料刷啪的掉在了烤魚的鐵絲網上。趙長卿嚇了一跳,慌道,「我可沒用力啊?」她都很注意控制力道的。

    楚渝哈哈一笑,重新拾起調料刷,「騙你的了,真笨!」

    趙長卿捏著拳頭,指骨哢吧哢吧響,臉都黑了。楚渝連忙遞了他半條烤得焦黃噴香的烤魚,招呼道,「來,嘗嘗鹹淡。」

    趙長卿重重的哼一聲,接過魚咬一口,受用的眯起眼睛,「還湊合啦。可見壞人也是有優點的。」楚渝烤東西的手藝一流,趙長卿道,「主要也是這醬料配得好。」

    楚渝說趙長卿,道,「真是地道的小人。」哪怕涼子上涼快,烤魚也是很熱的,楚渝見楚越給梁青遠時不時的擦臉上的汗,連烤魚都顧不上吃了,再看一眼吃的津津有味的趙長卿,楚渝大為不滿,問,「趙長卿,你是個瞎子麼?」以前多有眼力的小丫頭,現在越發的狡猾了。

    趙長卿抬頭,「幹嘛啊,又烤好了嗎?」

    楚渝揚起下巴示意楚越那邊,道,「你就不會跟你楚姐姐學學,也給我擦擦汗,老子為了給你烤魚,都快熱暈了!」

    趙長卿問,「你是誰老子啊?」

    「快快,給我擦擦,唉喲,汗流眼睛裡去了。」

    趙長卿叼著一塊魚肉,一手捏著小帕子在楚渝臉上掃蕩一圈就繼續吃魚去了。楚渝嘆氣,十分認真的給趙長卿提意見,「卿妹妹,你得學著溫柔一點。」

    趙長卿將魚刺拉出來,頭都不抬的道,「你出去打聽打聽,我可有名的淑女,公認的德容言工樣樣俱全的。」

    楚渝感嘆,「可見傳言不實啊。」

    趙長卿將盤子遞過去,楚渝將第二條魚擱趙長卿盤子裡,趙長卿接著吃。

    楚渝道,「你少吃點,這還沒正經吃飯呢。」

    「沒事,我留著肚子呢。」趙長卿另拿了雙乾淨筷子,從中分出一塊烤魚,夾著送到楚渝嘴邊,楚渝張嘴吃了,眉開眼笑,「這就對了。都要這樣乖乖的才好。」

    趙長卿眯起一雙杏眼,唇角彎起,露出一排整整齊齊的雪白的小白牙,「我怕美壞了你。」

    楚渝真誠無比地,「卿妹妹,請儘量把我美壞了吧。來來,再給哥哥吃塊烤魚。」一會兒,楚渝又道,「好妹妹,再給哥哥扇兩下蒲扇。」

    趙長卿道,「你可真嬌氣,你看梁哥哥,就不似你這樣大呼小叫,多斯文哪。」

    楚渝嘆道,「青遠不用大呼小叫就樣樣齊全,我大呼小叫你都這樣不情不願。」

    趙長卿道,「行了,你別叫喚了,我就吃兩條烤魚,剩下的你自己烤自己吃吧。我等著吃一會兒的全魚宴。」她不再吃楚渝的烤魚,當然也不再給楚渝擦汗扇扇子,跟到亭邊吹風,一面吹風一面對楚渝道,「楚哥哥,這裡更涼快啊。」

    楚渝氣笑,「趙長卿,你就氣我吧。」

    一時,全魚宴端上來,趙長卿更是不停的對楚渝道,「早知道就不吃楚哥哥烤的魚了。」尤其一道糖醋魚塊,實在對她的胃口,還有那魚圓湯,趙長卿足喝了一碗。再有其他的幾道魚菜,也做得非常可口。另外,莊子上搭配了些現在青嫩的野菜燒出幾道素食,正好葷素得宜。有許多楚渝楚越都不認得,還是僕婦一一的講說了一遍。

    趙長卿人小胃小,雖是滿桌好菜,她每樣只是略吃了幾筷子就飽了。楚越的食量不小,不過也不能與楚渝梁青遠相比,當真是「半大小子吃窮老子」,雖然楚梁皆無吃窮老子隱憂,但,食量真的讓趙長卿歎為觀止。一大桌子的菜,竟給這兩人吃得七七八八。

    楚渝吃飽喝足,又感嘆一句,「還是我釣的大魚啊,味道真是一流的好!」

    聽得趙長卿不滿的哼哼兩聲,楚渝才算精神身體雙重滿足了。

    吃飽喝足,楚渝便讓大家各自休息去了。

    趙長卿這一日過得非常開心,趙蓉在家裡也同樣開心,因為,趙長卿走後不久,凌騰便上門了。

    凌騰有著天生的交際才能,他基本上每月都會到趙家給姑媽凌氏請安,順帶著連趙老太太、趙勇都問候的周全。亦是因此,凌氏趙勇趙老太太對凌騰的感觀一直很不錯。凌騰問了安,凌氏命人叫了趙長寧趙蓉兄妹過來,表兄弟妹之間相見過,凌騰笑問,「姑媽,卿妹妹不在家嗎?」

    凌氏笑,「今天有人請她,她出門了。」

    凌騰略覺遺憾,打疊起精神同凌氏說話。

    因為沒有礙眼的趙長卿,趙蓉也同凌騰說了不少話,唯一不美的是,中午用飯時,趙蓉面露古怪的吐出一顆小乳牙:換牙的季節來臨了,想到以後要一口參差不全的牙齒面對凌騰,趙蓉便有說不出的鬱悶。

    倒是凌騰沒覺著如何,只是一笑,「蓉妹妹也長大了。」

    趙長寧咧開缺牙的嘴笑,「我早開始換牙了,阿蓉慢的很。」對宜華道,「姐姐說了,掉的上牙要扔在門後面,掉的下牙扔房頂上去,這樣牙才能長的整齊。」

    凌騰笑,「卿妹妹還怪講究的。」

    「那是。」趙長寧跟趙長卿最好,笑道,「我姐姐什麼都懂。」

    然後,趙長寧便嘰嘰咕咕的同凌騰說起趙長卿的事來,凌騰偏生聽的興致勃勃,趙蓉捏緊筷子,想插話都插不上一句,深恨趙長寧聒噪話多!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7:48 PM

歡喜記 第71章

  趙長卿傍晚回家時帶了一桶魚,楚家兄妹也弄了一桶回家,這桶子做的十分結實,外面刷了桐油,裡面放著水也不會漏出分毫,而且,魚養在裡面,都是鮮活的。

    趙長卿十分懷疑這些魚是不是下午釣的那些,觀其賣相,更有可能是管事另外預備的。

    魚到家時還是活的,趙長卿一面同凌氏說他們釣魚的事,一面笑,「鮮魚做湯十分好喝,不如晚上就燒幾碗魚湯。我看魚有許多,再給外公外婆送些去吧。」她今天回來的早。

    凌氏笑,「正該如此,再給你二舅家送幾尾,今天你騰表兄過來了,偏生你不在,他還問你了呢。」

    趙長卿並不在意,笑,「平常表兄妹也是常見的,這次見不著,下次見就是。」凌騰既然過來,想來趙蓉應該是很開心的。只是看趙蓉眉間懶懶的,話也沒有,莫不是不順遂嗎?

    「對了,再著人給鄭姐姐家送幾尾,小梨花兒家也送幾尾。」趙長卿道,「我本來沒想要,楚姐姐家莊子上的管事都預備好了,那麼一大桶,天又熱,咱家也吃不完,索性各家打發打發。」

    這年頭兒親戚族人走動都十分親近,連帶著鄰居,還有句遠親不如近鄰的話呢。趙大是個渾人,小梨花兒姐弟,連帶杏嫂子都很好,趙長卿趙長寧同他們經常來往,兩家走動的非常親近。

    凌氏笑,「天生就是個大方人,你去看著打發吧,要是有多的,再給房長五爺那裡送一些。」

    「母親不提,我險些忘了。」自打去年房長給趙家出頭兒後,兩家人走動漸多。說了幾句話,趙長卿便去廚下分魚了,家裡人手有限,實在夠來福叔跑幾趟的。像鄭妙穎家,是打發白婆子過去的。

    今天在莊子上吃的魚非常可口,偏生家裡柳嫂子不大會做魚,趙長卿自己燒魚的本事也平平,倒是蘇先生出馬燒了一道鮮魚豆腐湯,一道清蒸,一道紅燒。

    連凌氏都說,「尋常吃魚,都是一股子腥氣,看來原是咱們不會燒。蘇先生真是了不起,非但學問人品好,廚藝也這樣的好。」她有孕在身,原是不大聞得魚味兒,這次卻意外覺著合口,對蘇先生自然倍加推祟。

    趙勇點頭,「請來這樣好的先生,是咱們家的運道。」其實,他也未見過蘇先生幾面,不過,蘇先生救過趙長卿的性命,蘇白他又是常見的,那孩子模樣生的好,斯文有禮,趙勇也很喜歡。想到別人家孩子,趙勇說趙蓉,「蓉兒平日裡也不要總自己悶在屋裡看書,多去蘇先生那裡走走,也長些見識。」對次女,趙勇並沒有對趙長卿的看重。時人多重長子長女,趙長卿排行老大,是家裡第一個孩子,又生就伶俐懂事,趙勇一直非常喜歡長女。其實,趙勇對趙蓉也很疼愛,畢竟,一樣是自己的女兒,只是,趙蓉生就有些懶懶的模樣,相貌雖好,卻總是沒什麼精神頭的樣子。如現在,吃幾筷子就不動了。再看兒子,白婆子在一畔專門剝魚刺伺候趙長寧吃魚,都有些供不上趙長寧吃。

    家長自然喜歡會吃的孩子,趙勇不禁笑,「吃得慢些,家裡還有魚,用水養著呢,明天再燒來吃就是。」

    趙長寧說,「姐姐說了,明天她做個糖醋魚來吃,也特別好吃。」

    趙長寧吃到肚皮鼓鼓,凌氏生怕撐著他,叫人拿了消食丸來給趙長寧吃。這東西是趙長卿自己做的,用的山楂陳皮賣芽糖,趙長寧時而抓來當零嘴。吃過飯,趙長寧就去老太太屋裡找趙長卿玩兒了。

    趙蓉也回了自己屋子看書,趙勇道,「你說要不要請蘇先生開兩幅健脾胃的方子給蓉兒吃,我看她吃飯實在不香。」

    對女兒的情況,凌氏也是清楚的,道,「往時還好,今天晚上吃的少些,一會兒我叫人給她送些點心。」

    趙勇這會兒才問,「長卿又跟楚家姑娘出去了?」

    凌氏笑,「是啊,說是去莊子上釣魚了。」

    趙勇並沒有多說,只道,「以往長卿跟楚家姑娘來往,我總擔心咱家門第低,閨女出去受委屈。直到去年長卿病了,將軍府還幫著尋了大夫,才知楚家人厚道。」

    說到這個,凌氏也是有幾分自豪的,「咱們長卿正經有幾個不錯的小朋友。」接著凌氏又把趙長卿分魚的事說了,道,「她是個大方的,有點兒東西就想著這個記著那個,天生的長情,要是我,我也願意跟這樣的人來往。雖說將軍府門第高些,咱又不希圖他家的富貴,只是閨女同楚姑娘性情相投來往罷了,倒也不必不自在。」其實,凌氏委實不自在了一二年,後來趙長卿與楚家兄弟來往的勤,凌氏才漸漸習慣了的。

    趙勇端著盞溫茶在手,卻沒喝,半晌方道,「說來,有個事兒,今天宋千戶同我說,前幾天朱百戶馬上風死了,這百戶的缺下來,楚將軍點了我。」

    凌氏嚇了一跳,既驚且喜,「我怎麼沒聽你提過?」這樣的大事,百戶可不是尋常的差使,這年頭,要往上爬少不得求人送禮的。結果,丈夫竟半絲風聲都沒露就官職到手了?!凌氏對丈夫頗為瞭解,丈夫斷不是這樣沉得住氣的人,再說,求人送禮,花費不小,凌氏是當家人,家裡的銀子都在她手裡。

    趙勇臉上有些喜色,又有些擔憂的樣子,道,「朱百戶死了才幾日,我本是李百戶的手下,並不是他那邊兒的。他手下兩個總旗,沒有不動心的。我想著機會不大,就沒去活動,誰知道餡餅就掉在了頭上。」

    凌氏顧不得多想,已喜不自禁,道,「這是好事啊,你怎麼倒不樂了?」

    「我就想著,是不是跟長卿有關呢。」

    「看你說的,長卿才幾歲,難道就有這等本事?估計她連楚將軍長什麼樣都沒見過,就是楚姑娘,也不過是小女孩兒一個,哪個就能管到這樣的大事?」凌氏笑,「要說有關係,興許是這幾年她們來往的多,楚將軍知道有你這麼個人也就是了。」

    凌氏勸丈夫道,「你想一想,咱們長卿同楚姑娘不是認識一年兩年。咱們女兒跟誰交往,咱們都要問清楚,看一看這家門風可好,孩子可好?天下父母心,想來都是一樣的。就是楚將軍提拔人,你想想,誰不是提拔自己認識的人呢?這事兒,在咱家看來了不得,在將軍眼裡說不得就是個眼熟的事兒。」

    趙勇舒口氣,「我也這樣想,只是忽然天上掉餡餅,倒把我砸懵了。」趙勇並不是什麼凌云之志的人,他少時讀書尋常,大了在衛所尋了差使,做個小旗管著十來個人,家裡有處小鋪子,還有幾百畝田地,日子過的不窮不富,卻也吃喝不愁。更兼他運道不錯,後來升了總旗。趙勇一直對生活挺滿意。總旗品級很低,也沒幾兩俸銀,不過,靠山吃山,趙勇平日裡也有些灰色收入。百戶卻不同,百戶是正六品,這官位,又是在衛所,許多有本領的人可能不屑,但,對於趙勇,簡直不異於一步登天。

    所以,不僅僅是天上掉餡餅的事,真的是天上掉餡餅砸頭上,一下子把趙勇砸懵了。

    凌氏已樂得見牙不見眼,笑道,「這樣天大的喜事,咱們該去跟老太太說一聲才是,也叫老太太跟著歡喜歡喜。」

    趙勇是個極沉穩的人,雖然被餡餅砸懵,這一日,他也恢復了些理智,道,「還是等正式任命下來再說。」這餡餅掉的懸,不真正到手,趙勇不敢輕狂。

    凌氏心裡喜的了不得,笑,「那也得準備著酒席請客的事了。」升了官,理當要賀一賀,何況,是正六品的百戶。凌氏由衷覺著,如今她夫妻恩愛,兒女懂事,這輩子又當上了百戶太太,她實在別無所求了。

    趙勇笑,「這也是。」能陞官,他也是高興的。想當年,他謀個總旗之位都要送禮打點,朱百戶留下的百戶之位,他沒敢肖想,倒不是不想要,實在是,恐怕要一大筆銀子,趙家的家底子都是近些年攢下的,家裡有多少銀子產業,趙勇一清二楚。並不願意為陞官就去典房子賣地,倒不想,竟有這樣的運道。

    這次能陞官,當然不可能與趙長卿有什麼直接關係,趙長卿不過是個小女娃,同將軍府的姑娘相熟而已。再聰明伶俐,也只是小孩子的聰明伶俐,斷然沒本事讓趙勇陞官的。但,這其中又有許多微妙關係,如果不是趙長卿與楚家兄妹這幾年的來往,楚將軍知道趙家是哪棵蔥呢?而且,百戶實在不是小官小職了。

    任命下來的很快,趙勇做總旗有五六年了,現在升了百戶,這個速度已經不算慢了。先過辦了正式的手續,接受了同僚一通祝賀之後,又親自去親戚家報喜,連帶著擺酒,足忙了兩三日。這其中,家裡幾個孩子也受到了許多誇讚,尤其趙長卿眼瞅著就是大姑娘了,趙勇成了百戶,正經的六品武官,儘管是軍戶,但,趙家的門第,已經不算低了。

    尤其,趙長卿本身的條件很能拿得出手,她自幼唸書,舉止談吐落落大方,渾身上下沒有半點小家子氣。而且人也生的出眾,柳眉杏目瓜子臉,完全是撿著父母的優點來長,小小年紀便已是個小美人胚子。現在就有不少太太留意打聽她,只是趙長卿年紀太小,諸人都不好開口罷了。

    連許久不上門的凌二太太都一家子過來了,言語之間的親熱更勝以往,心下份外羨慕嫉妒趙家的好運道。

    其實,像凌二太太這樣的人委實不少。

    不過,這些,都是小事。

    趙勇並不是有什麼大本領的人,不過,他有一個好處,沒什麼架子。尤其是跟趙長卿在一起的時候,他早便對長女疼愛非常,又覺著這個女兒聰明之處遠勝常人,有這樣聰明的女兒,趙勇在享受天倫的時候,也常會降低自己的輩份,願意拿了事與女兒商量。

    趙勇還是同女兒說了陞官的不尋常之處,道,「我想來想去,終究還是參祥不透。哪怕楚將軍知道咱家,畢竟沒什麼過深的交情,楚將軍身邊的親近人應該有不少,也不一定個個就位居高處,怎麼好端端落在我頭上?」不弄清陞官的原因,這位子做的實在不安。

    趙長卿思量片刻,笑道,「爹爹不必煩惱,要我說楚將軍節度兵馬,位高權重,不過,他手下的兵,多是從各地徵募來的。衛所不同,衛所裡都是本地軍戶的子弟。這兩處兵馬,來歷不同,楚將軍讓爹爹做百戶,哪怕有人眼紅,無非是嫉妒爹爹陞官罷了。但是,楚將軍的手下若是來做衛所百戶,還得有個強龍不壓地頭蛇的道理呢。我看,無非是各有各的道道。衛所這碗飯,終歸還是要咱們邊城人來吃的。」楚將軍為什麼不提拔自己的心腹,原因也簡單,衛所與邊城軍的來歷不同,就算楚將軍提拔了,一個外地人,如何能在邊城衛所站得穩呢?

    趙長卿這話,於趙勇而言絕對是撥云見日,頓見晴空。趙勇笑,「是啊,我怎麼沒想到。」楚將軍對衛所兵並不太關注,但是,他又掌了陞遷權,既是碰到了,自己的手下人坐不了這個位子,趙家還有些相熟,趙勇已是總旗,順勢升一步,理所當然。

    「這就是當局者迷了。」趙長卿道,「爹爹要是不放心,我去問問楚哥哥,一問便知。」

    趙勇笑,「問一句也好,咱們畢竟是沾了楚將軍的光,不好明著過去道謝,也不好裝傻。」

    趙長卿笑,「爹爹說的是。」

    楚哥哥現在也是滿心煩惱,楚渝十二三歲便跟著楚將軍去大營,如今他已經十五歲,楚將軍自然要為兒子的前程考慮。如今楚渝已經在大營弄了個小官兒當,這些事,楚渝倒並不擔心,他在自己老爹麾下,虧了誰也不會虧了他。何況,他並不是沒本事的人。

    有這樣的家世,楚渝的前程已經是設計好的。

    楚渝煩惱的另有他事。

    楚夫人因為楚渝帶著楚越同梁青遠出去的事臭罵了楚渝一回,楚夫人道,「你妹妹到了年紀,這眼瞅著要說親,你總是帶著她跟青遠出去做什麼?一年大二年小的,又不是小時候,該知道些避諱了!」

    楚渝對母親的心事一清二楚,嘆道,「母親是不是相中舅家表哥了?」楚將軍出身尋常,楚夫人卻頗有來歷,如今她生父是正二品兵部尚書,端得是位高權重。楚將軍能走到這一步,除了自身本事外,少不得岳家提拔。

    楚夫人道,「你表哥文武雙全,又是姑表至親,有什麼不好了?」

    楚渝無奈,「母親不必想這件事了,我看舅舅對這門親事沒什麼意思。去年舅舅家打發人來送年禮,我著人去打聽,那送年禮來的管事僕從就說舅舅家已經開始給表哥張羅親事了。若是舅舅真有意妹妹,哪裡還會給表哥張羅什麼親事?」

    楚夫人眉毛一豎,「此事當真?你怎麼不與我說?」

    「結親向來是兩廂情願,既然舅舅家有別的意思,我何必跟母親提這個。」楚渝道,「帝都高門貴第多的是,舅舅本就不必拘泥於咱家。再說了,真叫妹妹遠嫁到帝都,我也舍不得。母親當年何等慧眼嫁給父親,如今我看青遠也不錯,男人不能只看出身,還是要看本事。只要有本事,也不必愁前程。」

    楚夫人咬牙,怒道,「你爹可是正二品的大將軍,你怎麼能把你妹妹嫁給個無父無母的小子!」

    「爹已經是正二品,咱家已不需再去跟高門聯姻,如何不能讓妹妹嫁個讓她快活的男人。」楚渝低聲道,「青遠打小在咱家長大,妹妹早就同他好,如今他們大了,又情投意合,何不成全了妹妹的心意?」

    楚夫人一口咬定,「不行!絕對不行!」她並不是個刻薄人,梁青遠無父無母,自幼寄居楚家,楚夫人拿他當子侄,唸書習武,都是跟楚渝一樣的。可是,這跟讓梁青遠做女婿是兩碼事。

    趙長卿與楚渝見面的時候,楚渝正為此事心煩。

    趙長卿一看就知楚渝有心事,又因是在街上,根本未提她爹陞官的事,反是笑道,「今天巧,我請楚哥哥吃果子吧?」她是出來買果子時遇到的楚渝,後面還跟著兩個跟屁蟲——趙長寧和蘇白。趙長卿下棋竟輸給了蘇白,還輸了一包南香園的核桃酥,實在有些沒面子。

    楚渝笑,「哪好叫妹妹請客?」問趙長寧蘇白的口味兒。

    趙長寧從不知客氣為何物的人,張嘴就說了好幾樣,趙長卿想捂他嘴都來不及。蘇白斯文一笑,「阿寧連我想吃的都說了。」

    楚渝吩咐小廝去買點心,還叫小廝買了趙長卿喜歡的奶糕和紅豆酥,點心用玫瑰紋的紙一樣樣的包好,楚渝叫小廝幫他們拎著,送三人回家。趙長寧是個很疏闊的性子,既然楚渝送他點心吃,他便一定要請楚渝到自己家玩兒的。

    楚渝以前也來過趙家,也沒太客氣,就進去了。

    楚渝大家出身,向來很有禮數,先是見過趙老太太與凌氏,兩人都對楚渝的到來表示歡迎。尤其凌氏,那叫一個眉開眼笑,嘴裡客氣道,「叫你破費了,小孩子實在不懂規矩。」輕聲的責備了趙長寧幾句。

    趙長寧生性是個自來熟,笑嘻嘻的對凌氏道,「我跟楚大哥很好的,楚大哥送我點心吃,我請楚大哥來家裡玩兒,晚上我請楚大哥喝酒!」

    楚渝笑,「你小小年紀,還知道喝酒了?」

    趙長寧憨頭憨腦地,「喝過一回,甜的很,就是容易上頭。」他喝的是女孩子喝的果酒。

    諸人都笑了。

    說了幾句話,凌氏便道,「長卿,你同長寧好生招待楚公子。」兒子太小,人家楚渝當然不是來哄小孩子的。凌氏想著,女兒同楚渝還熟悉些,索性叫趙長卿同楚渝說會兒話。

    只是,想到女兒一年大似一年,還這樣與年輕男子來往,似乎有些不大妥當了。

    不過,楚渝十五歲,已是半大小子,自己閨女還小的很,倒也沒什麼要避諱之處。在邊城,鮮少有女孩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凌氏東想西想了一套,也沒大放在心上。

    趙家實在不大,趙長寧年紀小,住在主院的東耳房,他的年紀屋子都不適合待客。趙長卿便將楚渝請到自己院裡,如今已是三月底,院中桃花開得正好,連帶廊上的薔薇也沿著長廊開滿鮮花。

    楚渝並不常來趙長卿這裡,不禁笑道,「妹妹的院子好漂亮。」有時不一定奢侈才是漂亮,趙家並非大富之家,趙長卿卻很會收拾院子。

    趙長卿眨眨眼,「主要是住這院子的人好,物肖主人麼。」

    楚渝給她逗笑。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7:53 PM

歡喜記 第72章

      楚渝一進趙長卿的屋子便笑了,「好香的屋子,原來卿妹妹喜歡薔薇花。」非但外頭廊外種了許多,屋子裡小盆的盆栽仍是薔薇。趙長卿的屋子與尋常閨秀的屋子不一樣,她從不剪了花枝供在花瓶中,而是零落有致的擺著鮮活的盆栽花株,整個房間裡不必熏香,已有花香馥郁。

    趙長卿笑,「這花容易養活,不必怎麼打理,又能開很長時間。冬天我都是養水仙,也很香。」請楚渝坐,又吩咐永福去倒茶。

    趙長寧說,「那水仙開始看著像大蒜頭似的,慢慢的竟然會開花。我把大蒜泡在水裡,也會發出蒜苗來,用蒜苗炒雞蛋,很好吃的。楚大哥,你吃過沒?」

    楚渝笑,「好吃是好吃,就是吃完嘴巴超級臭,得好好的把牙刷一遍才行。」

    趙長寧對此話頗有知音之感,「是啊,用青鹽擦過後,還要用牙粉刷一回,姐姐還要我含著茶葉片。」簡直太討厭了有沒有。

    蘇白笑,「蒜啊蔥的就是這樣,吃的時候好吃,吃完後氣味不大好。」

    「總比臭豆腐強吧。」趙長寧道,「我覺著男子漢大丈夫,要不拘小節。」

    趙長卿見柳兒送了點心來,讓柳兒放在小客廳的桌子上,對趙長寧道,「不拘小節跟邋遢是兩回事。」

    趙長寧道,「梨果上次半個月都沒洗澡呢。」

    「是啊,要不梨花兒姐怎麼把他屁股都打腫了呢。」梨果這孩子,比趙長寧還大一歲,做什麼都慢吞吞,還特不愛洗頭洗澡換衣服,若沒人理,他能餿了。小梨花兒常為此教導他,就是教導的手段不大溫柔罷了。梨果還因此跟他姐談判,談判內容如下,「要不,你打我一頓,別逼我洗澡了。」

    小梨花兒不客氣的擼袖子揍梨果一頓,接著把他按浴桶裡一通刷洗。後來梨果覺著挨了揍也不能避免不洗澡,實在有些不合算,只得乖乖的打理好個人衛生。只是偶爾有時忘了,不小心餿掉什麼的,叫小梨花兒碰著,必然要揍他的。

    趙長卿拍一下趙長寧去拿糕的手,道,「先去洗手。剛剛你們又是槍又是棒的,也不嫌髒。」

    「真囉嗦。」趙長寧嘟囔一句,拉著蘇白跑出去洗手了。

    永福端來茶水,趙長卿喚楚渝,「楚哥哥,過來喝茶吃點心。」

    楚渝正在翻看趙長卿的小書架,上面的書都是趙長卿自己抄好裝訂成冊的,楚渝問,「怎麼不買書?」

    趙長卿笑,「真是傻話,整個邊城也沒幾家書鋪,隨便買幾本書就要一二兩銀子的,這還是尋常的書。若是大部頭,更貴。其實,我外祖父家有許多藏書,我就常借了來抄一遍。這樣省銀子,也能加深記憶,還能練了字,一舉三得。」

    趙長卿過去取出一本《三字經》,「這是我抄的第一本書,你看當時的字。」又拿出一頁新抄的《陸羽茶經》,指著上面的字道,「長進很大吧。」

    楚渝也得承認,「現在的字很有些模樣了。」

    趙長卿道,「我不是很有天分的人,有時看著別人這樣好那樣好的,心裡也會覺著洩氣。不過,每每翻看這些抄過的書,還是會覺著,只要咬牙堅持下去,總是有進步的。」

    趙長卿從師蘇先生的第一天,蘇先生就在刻意培養她的條理性,到現在,趙長卿還能翻出剛剛學畫時描的工筆,與那些抄的書一樣,攢得多了,她便一頁頁的裝訂成畫冊。從書架上取出來給楚渝看,「去年學畫的是花木,這幾張是桃花,吶,薔薇,還有茉莉,茉莉是蘇先生屋裡養的花。這是水仙,冬天有些冷,顏料不好化開,就沒畫幾頁。今年學的是魚,我外頭小魚缸裡養的金魚就是剛買回來的,先生說要多觀察才能畫好。」趙長卿細細的同楚渝說著,她琴棋平平,畫畫上倒是不錯。雖然趙長卿一直覺著是上輩子描花樣子的緣故,不過,連蘇先生都說她畫畫上很有靈性,想來也是真的。上輩子,她繡的花比尋常繡娘繡的都好。

    楚渝道,「你才幾歲,現在畫的很不錯了。」

    趙長卿笑,「以後能畫的更好。」

    楚渝道,「等你把魚畫好了,正好給我繡個雙魚荷包。」

    趙長卿笑,「這才幾月,就把你的生辰禮訂下了?我四月份生辰,你送我什麼?」

    「真是丈二燈台,照得到別人,照不見自己。你想要什麼?」

    「除了楚哥哥,哪有人會主動要什麼啊?我是女孩子,要矜持些,楚哥哥送什麼,我就要什麼唄。」趙長卿笑,「楚哥哥不是常自稱上知五千年,下知五百載的人,難道還送不出一樣合適的生辰禮?」

    楚渝彈她額角一記,「包管是你喜歡的了不得的東西。」

    「我根本沒什麼喜歡的了不得的東西。」

    「等你見了肯定喜歡的了不得。」

    趙長卿終於有些好奇了,問,「是什麼啊?」

    楚渝一笑,故弄玄虛,「不告訴你。」

    趙長卿白楚渝一眼,看他面色已經很不錯了,方抿抿嘴道,「有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事?你父親陞官的事麼?」楚渝簡直一猜就中。

    趙長卿早對他這種本領見怪不怪了,老實的點頭,「我爹這幾天雖說高興,也很是忐忑不安。」

    楚渝並未吊趙長卿的胃口,「衛所與我父親手下的邊軍不一樣,邊軍是徵募的兵員,各地都有。衛所是當地軍戶抽調組合的衛隊,這裡面,不論是總旗、百戶、千戶,都是邊城人擔任。所以說,邊軍與衛所軍的山頭是不一樣的。偏偏百戶是正六品,官階不高不低的,既出缺,當然會一層層的往上報。青遠在我父親身邊做事,你與我們都熟的,咱們對你家的家風也知道些。趙大叔是個實在人,做總旗也有些年頭了,當差勤勉,再升一步,也不為過。青遠看到文書時,順嘴提了一句。父親也問了我。你只管叫趙大叔認真當差就是。」

    趙長卿笑,「總之多謝你們美言了。我爹這人,沒什麼野心,朱百戶出缺的事,我們都是後來才知道的。他根本沒往上活動,竟有餡餅掉頭頂,心裡真是又驚又喜。」她家覺著天大一般的事,於楚渝梁青遠,不過一句話。只是,她未料到梁青遠會替她家說話就是,畢竟,她跟梁青遠只是面熟而已。

    「若真要謝我,不如給我做個香囊正好過些日子戴?」

    趙長卿笑,「那你以後要小心被我訛了。」做個香囊她爹升正六品,那她多送幾個呢?當然,這只是玩笑。

    楚渝一笑,對趙長卿道,「朱百戶留下的缺是宋千戶的手下,趙大叔之前都在趙千戶這邊,這百戶的缺,如今是落到趙大叔頭上了。不過,還是要往宋千戶那裡打點一二才是,別叫他心裡不自在。」

    趙長卿悄悄對楚渝道,「已經送了一大筆銀子,我家的積蓄去了一半。」前些天請客吃酒,其實也收了不少禮物,折合起來也有幾百兩,算下來並不太虧。

    楚渝笑,「莫這般短淺,趙大叔把百戶的位子坐穩了,這些銀兩不算什麼。」

    「我爹那人我知道,該拿的他拿,不該拿的,他從不會伸手。」趙長卿笑,「我也是現在才知道做官的門門道道,不說我爹,就是我家裡大舅,在知府衙門做個書吏,每年也有些油水。以前大舅在家閒著,我外祖父要面子,不想大舅做吏員,如今大舅做的順風順水,他為人老實,不會那許多彎彎繞繞,不過,日子也過的比以前寬敞許多。」

    「怪道人們這樣拼了命的奔官場前程,明面兒上的俸祿有限,好處都在俸祿之外呢。」趙長卿總結道。

    「有好處,自然有壞處。」

    趙長卿抿一抿唇,半晌方道,「做什麼都是一樣,要不也不會有塞翁之說了。做官有利有弊,做民更不自在,若要萬事如意,恐怕天上的神仙都不成的。」

    楚渝不禁一笑,「你一個小丫頭,倒說這樣沒朝氣的話。」

    趙長卿瞟他一眼,「我是少年老成。」

    楚渝把畫冊合上,重新放回原位,見趙長寧蘇白跑回來,就與趙長卿一道出去喝茶了。

    楚渝脾氣很不錯,同兩個小傢伙說了不少話,待得片刻,楚渝便告辭了。

    晚上,趙長卿同趙勇說了楚渝的話,道,「果然就是咱們猜的,楚將軍還算知道咱家一些。楚哥哥說,衛所是邊城人的地頭兒,邊城軍是外來兵的地盤兒,各不相同。楚將軍跟楚哥哥打聽過爹爹的品性,後來便點了爹爹補這缺。楚哥哥說,只要咱家把宋千戶打點妥當了,便沒什麼問題。」

    趙勇摸摸趙長卿的頭,笑,「爹是沾我閨女的光啊。」

    「看爹說的,與楚姐姐認識的又不只是我一個。」趙長卿笑,「爹爹還記不記得,母親剛生了阿寧阿蓉,我和爹爹去平安寺給他們算卦,那天是遇到過楚將軍的。爹爹那時說話不卑不亢,可有氣度了。說不得,楚將軍還記得爹爹呢。」

    「這都多少年的陳事了。」

    「若是兩家沒往來,可能會忘記。咱們兩家本就來往的多,楚將軍不大可能會忘記。再說了,要是爹爹平日裡似隔壁趙大似的,我再跟楚姐姐認識也沒用啊。」趙長卿笑,「總之,這就是爹爹的運道,爹爹天生就有百戶的命!母親天生就能做百戶太太,我就是百戶姑娘。」

    剛升了官,趙勇本就高興,再給趙長卿這樣一奉承,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7:57 PM

歡喜記 第73章

   雖然趙長卿不居功,趙勇凌氏還是覺著長女是個有福氣的人,小小年紀就很旺家。

    凌氏又拿出生趙長卿前做的好夢說了一遭,因臨近趙長卿的生辰,想著好生為她賀一賀。趙長卿笑,「我是這樣想的,分兩天請客。一天請親戚家的姐妹們,一天請楚姐姐鄭姐姐她們。」

    「像大表姐她們,與楚姐姐她們並不熟,見了面沒話說倒不自在。」關鍵是,不是一個交際圈子的人,她屋子不大,真要一起請了,人多不說,照應上也怕難周全。

    「這也是。」

    「不過,這樣就要兩天了。」趙長卿說,「但也有個好處,俐俐落落的就把事情辦了,也省是祖母母親太過勞累。」

    趙長卿在家裡請客不是一回兩回,她早有經驗,凌氏也放心,索性放權,「你自己看著安排吧,想好了,列出單子來,到時叫柳嫂子採買準備就是了。」

    「嗯,母親,還有件事,雖說同宋姑娘不大相熟,以前也都見過的,我想著趁這機會把宋千戶家的姑娘也請來。」趙勇現在就在宋千戶手下當差。

    凌氏也想到一處去了,笑,「應該的。早些打發人送帖子過去,來不來的,顯著親近。我叫鋪子裡的掌櫃送了些上好的紗羅來,你做兩身鮮亮的衣裳,生辰時穿。」這些年,請先生,唸書習字,家裡花用不斐,如今,成績也看到了。長女這般出挑,不論模樣還是行止,沒人不讚的。丈夫又好運道的升了官,凌氏人逢喜事精神爽,很是捨得在兒女身上花銷。

    白婆子抱出紗羅來給趙長卿挑,趙長卿輕輕的撫摸著,道,「這是南邊兒來的上好的料子吧?」

    凌氏笑,「你現在大了,該打扮的時候了。咱家做這個生意,總比外頭買的便宜,莫要捨不得。」

    趙長卿笑,「我現在長得快,穿一年也就不能再穿了。」

    「明年自然有更好的。」凌氏摸摸女兒烏黑秀髮,再望著女兒秀美的容貌,道,「這樣好的料子,也就我閨女配穿。」兩個女兒都會長,凌氏容貌只是水秀而已,趙勇也不是俊俏人物,兩個女兒生的都好。尤其長女,總有一種形容不出來的神采,讓人一見就喜歡。

    趙長卿挑了一匹桃紅,一匹輕粉色,還有一匹白色紗羅。

    凌氏笑,「這兩樣正是你們女孩兒穿的顏色。」

    白婆子笑,「咱們大姑娘生的白淨,人又細巧,個子高挑,什麼顏色都穿得出來。」

    趙長卿道,「也給妹妹做幾身吧?」

    「這是你過生辰的衣裳,等她過生辰時也一樣有的。」凌氏在穿戴上從不小氣,尤其兩個女兒常出門同別的女孩子來往,凌氏在允許的基礎上,每年每季都會給家裡人裁新衣。

    趙長卿笑,「母親現在是百戶太太了,也做幾身新衣衫才好。」

    「我倒是想做,現在肚子裡揣著一個,穿以前的衣裳就好,鬆快的很。」凌氏剛過而立,平日里夫妻恩愛,自然很注重打扮,只是在孕期間,連以往用的花汁子水都不用了。

    趙長卿摸摸凌氏的肚子,「小弟弟最有福氣。」她出生的時候,做件綢衫都是稀罕。現在父親就已經是百戶了,比上輩子早了十來年。如今,一切皆不同了吧。

    趙長卿生辰時收到許多禮物,趙長寧把自己喜歡的木雕小馬送給了姐姐,蘇先生畫了幅畫,蘇白題上詩,然後,蘇先生裝裱好了,由蘇白送給趙長卿做生辰禮。小梨花兒送了一對絹花,趙梨子揭她姐的老底,「本來我姐想自己繡個荷包給卿妹妹的,結果,手指快紮成篩子了,那荷包繡得真叫一個慘不忍睹,為了保住我姐的一世名聲,我就偷偷給她扔了,她才買了絹花兒。哎喲——」還沒說完,就挨了小梨花兒一巴掌。小梨花兒惡狠狠的磨牙,「我說荷包怎麼不見了呢!回去再跟你算賬!」

    趙長卿笑,「梨子,你長得比梨花兒姐都要高了,還這樣沒個正形。」趙梨子個子躥的超級快,只顧著長個子,身上沒幾兩肉,當真是瘦似麻桿,靈似彌猴。

    小梨花兒指著趙梨子道,「天天吃肉,滷肉沒賣呢,他先吃個夠。」不過,現在小梨花兒倒並不介意弟弟們吃肉,她笑道,「不論晚上吃幾碗飯,半夜都會餓醒,自己用骨頭湯在灶上煮麵條,非得吃回夜宵才睡得著。」現在非但母親氣色好,趙梨子每天往上躥個子,連梨果也胖了,小梨花兒很是高興。

    趙梨子嘿嘿笑,拍他姐馬屁,「這都是姐你燒得滷肉好吃啊。現在全城誰不知道咱們趙家滷味兒是一絕呢。」

    小梨花兒笑對趙長卿道,「卿妹妹,我租了個鋪面兒。今天你生辰,先說了叫你高興高興,等有空我再與你細說。」因是趙長卿的生辰,小梨花兒特意給弟弟們放了假,今天沒出攤子,來給趙長卿賀生辰。

    外頭人聲響起,趙長卿幾個表姐到了。

    趙長卿起身去迎。

    她今天穿的是桃紅的紗羅襦裙,裙子用的桃紅色紗羅,襦衣則是配的白色,衣襟鑲邊用桃紅,衣袖並未裁成尋常的窄袖,而是小小的荷葉袖,上繡著一瓣瓣深深淺淺疏疏密密的桃花。趙長卿站在一樹桃花旁,當真是人比花嬌。

    凌大姐帶著兩個妹妹過來,不禁笑贊,「妹妹今天的衣裳真好看。」

    趙長卿拉住凌大姐的手,笑,「姐姐現在才是真正好看。」凌大姐的親事已經說定了,對象就是與凌大舅一起在吏房當差的書吏家的兒子,據說是很不錯的小夥子。待到吉日定親時,趙長卿必要過去的。

    凌大姐臉上稍稍有些不好意思,凌二姐四下看一眼,道,「卿妹妹,你這花又重新收拾過了啊,這樣沿著廊子綁起來,跟花開在廊子上似的,真好看。」

    「我這花前幾年還好,長的不高,這兩年越來越高,跟樹似的,每年都要修剪,索性把這些枝子綁在廊子上,圖個省事。」趙長卿看凌二姐身量苗條許多,很替她高興。

    凌四姐看沿著西牆邊的那一溜兒薔薇搭起花架來,指著問,「卿姐姐,那是準備做花棚的嗎?」

    「是啊,後院裡沒棵高樹,有時乘涼也沒地方。我看別人的花棚多是用藤蘿之類,那邊薔薇長了好幾年,拔了也可惜,只是不知能不能長起來。」

    凌四姐道,「我家裡也種了幾株薔薇,長得倒沒姐姐的高。」

    趙長卿道,「薔薇也分許多種類,像我種的這些,花朵不大,不過花朵多又密,長得也高,莖枝柔韌的很,我把它們用布帶子綁在廊上,也沒折損多少。我屋裡擺的幾盆薔薇就是小株,妹妹隨我進來看看。」

    一行人到了趙長卿的屋裡,凌家姐妹也與小梨花兒姐弟三個認識,大家打過招呼,永福端來茶水,大家坐下吃點心。趙長卿請凌四姐看她屋裡養的薔薇花盆栽,趙長卿道,「這也養了四五年,也因我常修剪吧,總是這樣矮矮的一小盆。」

    凌四姐笑,「姐姐這屋裡真香。」花香點心香茶香,混合成一股很溫暖的香氣,讓人無比的舒服。而且,趙長卿很會收拾屋子,明明傢俱擺設都只是一般,偏又讓人覺著處處與眾不同。

    凌四姐深覺姑媽有見識,捨得花銀子請女先生教導表姐,哪怕心裡有些小嫉妒,凌四姐也得承認趙長卿聰明靈巧遠勝於她們姐妹。

    大家湊在一起說著話,尤其見了小梨花兒,凌四姐贊小梨花兒家的早點做的味兒好。小梨花兒笑謙幾句,大家便說起廚藝來。不一時,凌三姐也來了。

    凌三姐還帶著張鳳鸞一道來的。

    對於張鳳鸞這種不請自到的事,趙長卿實在有些無語了。她過生辰請誰來,都是提前派了帖子的,而且,她與張鳳鸞實在不大熟。趙長卿心下覺著奇怪,面兒上倒還不顯,笑著出門相迎,道,「三姐姐,鸞姐姐,你們來了。」

    張鳳鸞笑,「我不請自到,妹妹不會生氣吧?」

    「鸞姐姐哪裡的話,我高興還來不及。」趙長卿笑著請兩人進去,永福捧上茶來,趙長卿笑道,「這是我去年用院子裡未開的薔薇花苞烘的花茶,三姐姐鸞姐姐嘗嘗。」

    張鳳鸞笑贊,「卿妹妹真是心靈手巧,我家園子裡也種了好些花,竟想不到這個法子。等我回去,也要試一試。」淺呷一口,又說茶香。

    凌三姐送上兩樣針線,笑道,「我過生辰,妹妹去了別處。妹妹過生辰,我是特意過來的。」

    趙長卿笑,「偏生那天不巧,我托阿蓉中三姐姐道歉了,她沒跟姐姐說嗎?」

    凌三姐笑,「阿蓉向來乖巧,她怎會不說?我是跟妹妹玩笑的。」她並不願意再得罪趙長卿,不說趙長卿那可怕的脾氣,就是現在,姑丈做了百戶,一家子誰不羨慕呢。趙長卿已經是六品百戶家的姑娘了,凌三姐現在只想跟趙長卿搞好關係。

    張鳳鸞笑,「凌哥哥也給卿妹妹準備了禮物呢,三姐姐,你還不拿出來。」

    凌騰送的是一枚印章,聞起來有沉鬱清幽的香味,不知是什麼木頭。凌三姐道,「這是他自己刻的,送給你把玩。」

    「三姐姐代我多謝騰表兄。」趙長卿令永福收下了。

    人多自然熱鬧,何況是趙長卿的生辰,沒人會找不自在。哪怕如趙蓉,心下不情不願,不開口就是。

    氣氛一直很不錯,就是張鳳鸞問,「卿妹妹,明珠姐姐今天沒來嗎?我記得你們玩的很好。」

    趙長卿笑,「我這屋子小,要請的姐妹朋友多,若是一道請來,難免顧此失彼。所以,親戚姐妹們在一日請,朋友們設在另一日請。」

    就聽張鳳鸞天真歡笑的問,「我平生最喜歡湊熱鬧,卿妹妹,明天我還來給你過生辰,好不好?」

    趙長卿淡淡一笑,「姐姐要來,我高興還來不及。」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05 PM

歡喜記 第74章

    張鳳鸞明顯與凌三姐是有備而來,張鳳鸞的話剛一落地,凌三姐便接著道,「行,那明天我與鸞姐兒一併過來,卿妹妹請的朋友多,我們正可以幫著卿妹妹招待一二。」

    凌二姐瞟了凌三姐一眼,拿起塊糕默默的吃,不說話。凌四姐年紀小些,又素來是個好強的人,面兒上就有些存不住事,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凌大姐一臉的欲言又止,凌三姐看她那模樣,便問,「大姐姐,你要不要過來?」

    凌大姐搖頭,柔聲道,「有好幾回卿妹妹介紹她的朋友給我認識,不大能說到一處去,還是這樣分開來的好。聚到一起,話都不知說什麼好。咱們這樣親親熱熱的說些話多好啊。」

    趙長卿並不是個小氣的人,她與凌三姐鮮少來往,凌大姐姐妹們是常來的。凌趙皆不過小戶人家,親戚走動並不會提前打發人告知或是派帖子之類,都是想來便來的。有時遇到趙長卿有客人,大家自然是一起說話。真正的大家閨秀,像楚越那樣的,她不會給人難堪,但是,你叫她像待趙長卿一樣的待凌家姐妹,那也是不可能的。

    說不到一處就是說不到一處。凌大姐幾個遇到過幾次,都覺著不自在,而且遇著那樣的千金小姐,凌大姐總是得提著幾分小心翼翼,心下真是覺著還不如就姐妹之間這樣痛痛快快的說話好呢。

    她真是不理解,凌三姐非要明天過來做甚!

    凌大姐不理解,殊不知凌三姐聽到凌大姐的話都要氣炸了,她早就表示想讓趙長卿幫她引薦些有出身的閨秀認識,這都好幾年了,趙長卿就裝傻充愣,誰曉得趙長卿竟對凌大姐她們這樣照顧!真是豈有此理!

    若是往日,凌三姐非爆發了不可。但,自經去年,凌三姐已經給趙長卿收拾的沒了脾氣,她揚起一抹僵硬的笑,道,「大姐姐是個斯文人,不喜歡熱鬧也是有的。」

    凌大姐知道凌三姐好強的脾氣,她秉性溫柔,索性不再多言,只是很擔心的看了趙長卿一眼。趙長卿給凌大姐一個安撫的眼神,大家繼續說起話來。

    生辰頭一天過的熱熱鬧鬧,及至過晌姐妹們一一告辭,趙長卿親熱又不失客氣的送走她們,便去了趙老太太屋裡說話。

    趙老太太笑問,「都送走了?」

    趙長卿笑,「嗯,都走了。梨花兒姐也回家了,梨子梨果在跟阿寧阿白他們玩兒。」

    趙老太太摸摸孫女的頭髮,「累不累?你屋裡亂,先在祖母炕上歇會兒。」

    「倒不覺著累,就是口乾。」接過柳兒送上的茶,趙長卿喝了大半盞,笑,「話說的太多了。」

    趙老太太笑的欣慰,一手養大的親孫女,越長越出息,叫誰誰不喜歡啊。趙老太太問,「鸞姐兒那孩子,我見得到不多。她是你三姨祖母家的孫女,我聽說,她家裡還有兩個嫡出的姐姐。她們一個屋裡的姐妹,你怎麼只請她,沒請她兩個姐姐呢?」若平日裡來往倒罷了,生辰也這樣,就是很失禮的事了。

    趙長卿道,「說到這個我也給鸞表姐鬧懵了,咱家與她家雖是親戚,平日裡往來並不多。我與她也不熟,倒是她跟二舅家的三表姐是熟的。三表姐那個人做事,向來是沒個章法,忽然就把鸞表姐帶了來,叫我好個吃驚。」

    趙老太太搖搖頭,「這也真是對了人。」凌三姐那個脾氣,趙老太太不想多言。倒是張鳳鸞,以往見的少,竟不知這樣沒禮數的丫頭。

    趙長卿道,「鸞表姐和三表姐說,明天她過來幫我待客。」

    聽到這話,趙老太太都笑了,搖搖頭道,「她們愛來就來吧,都是親戚,沒有到門前再攆出去的道理。」看趙長卿一眼,趙老太太溫聲道,「人的心啊,都是想往高處奔的。」

    趙長卿笑,「祖母放心,我心裡有數。」其實,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間至理,無可厚非。就是趙長卿,也會去結交門第高貴的朋友。但是,交朋友也是講究你情我願的,半點兒強求不得。更不要說像張鳳鸞這樣,簡直死皮賴臉,惡客上門,嘴臉也忒難看了些。

    不是趙長卿看不起張鳳鸞,她要總是這樣,是很難交到她理想中的那種朋友的。

    同趙老太太說了會兒話,趙長卿又去了凌氏那裡,凌氏也問了張鳳鸞的事,趙長卿據實說了,凌氏嘆道,「真是沒個教養。你三表姐空生了一幅聰明面皮,平日裡也能說會道,卻最是個笨的,叫張家這丫頭糊弄了去。你三表姐讓她挑唆的,連個分寸都沒有了。」凌氏早就是個偏心的人,此時不說凌三姐行事不妥,一下子將事情悉數扣到張鳳鸞的頭上。

    趙長卿於是便順著母親的話說,道,「三表姐偏愛與這些人來往,這個張鳳鸞,說是三姨祖母家孫女,卻是個庶出。平日裡最愛巴高向上的,她家裡還有兩個嫡出的姐姐,她從不愛與嫡姐在一處的,倒是同三表姐關係好。要我說,張家現在也是尋常人家,要是張鳳鸞品性真正好,倒也值得交往,偏生她這樣輕浮無禮。三表姐哪怕想結交,同他家兩個嫡出的姑娘結交才是正理。不然,二舅現在已經自立了門戶,說是家裡尋常,也是正經的書香人家兒,外頭有鋪子,家裡有丫頭,三表姐是正經的嫡長女,她現在已經十二了,過個三兩年就要說親。正經的好人家,都是講究規矩的,若是知道三表姐總愛與這些庶女來往,名聲上也不好聽。」

    凌氏也厭惡張鳳鸞這種自作聰明拿自家當梯子的丫頭,道,「有空我得跟你二舅母念叨念叨。」

    趙長卿笑,「二舅母大半年沒來咱家,還是爹爹陞官兒才露了一面,瞧著親熱,不過是裝出來的。母親與她說這個,她心裡不見得高興。」

    想到凌二太太素來的秉性,凌氏無奈道,「你二舅母的脾氣,我能不知道?只是,三姐兒這樣的不長心,張家那丫頭又是個有心機的,同這樣的丫頭來往,怎能叫人放心?」

    趙長卿道,「這理,咱們都明白,只是,怕二舅母不知咱家的情呢。母親也知道,三表姐早就想我引薦楚姐姐給她認識的,皆因她總是算計我,我才沒理她。以前大姐姐她們來了,遇到楚姐姐李姐姐她們,我也幫大姐姐她們引薦過的,還在一起說話來著。楚姐姐都說大姐姐她們斯文。今天大姐姐言語間含糊一提,給三姐姐聽到,三姐姐當時臉就黑了,肯定是心裡氣我只給大姐姐她們引薦,不給她引薦。她回了家,還不知要跟二舅母說什麼呢。」

    「母親是一片疼侄女的心,擔心三表姐給鸞姐兒算計了。只是,二舅母同三表姐才是親母女,二舅母又早跟咱家有些嫌隙,縱使有事,二舅母也是聽親閨女的。母親要提鸞姐兒的事,也別現在提,等以後順嘴提一句就是。」趙長卿道,「現在提了,倒叫二舅母誤會了母親的好意。三表姐願意過來就過來吧,她總是怪我不提攜她,等她來了,就知道了。」

    凌氏道,「當初你二舅結親時,你外婆就不喜歡你二舅母那一家子,通家沒個明白人。這當娘的沒個心思,把你三表姐都誤了。」姑嫂天敵,凌氏最終將凌三姐的不靠譜歸結到凌二太太頭上。當然,同理,她家閨女這樣出挑,當然是她的功勞,凌氏很不客氣的攬到了自己頭上,又叮囑趙長卿,「你三表姐的性子雖不討人喜歡,明天也別叫她難堪,咱們一家子親戚,就是看著你舅舅跟表哥的面子上,也得擔待著她些。」

    趙長卿笑,「母親想到哪兒去了,這是我的生辰,要熱熱鬧鬧的才好,真出了什麼事,沒臉的還是咱們家。我是說三表姐一廂情願的來,明天來的客人多,我但有照顧不到她,怕她會受冷落呢。」

    凌氏一擺手,「這你就別管了,她自己非要來,她有不認識的,你幫她介紹介紹便是。其他的,都隨她自己吧。她有本領,自然能結交到朋友;若不是這塊料,也別勉強。」經趙長卿昏厥一事,凌氏對凌三姐的心漸漸的淡了。凌氏也不是傻瓜,其實最好的交際場合並不是趙長卿的生辰,趙長卿可認識幾個人呢?真正相熟的也不過三五人而已。最好的交際場合其實是朱老太太的壽宴,凌三姐每年跟著她們一道去朱家賀壽的。若凌三姐真是聰明人,早認識到不錯的朋友了,結果還只是跟張鳳鸞這樣的貨色來往。就這樣,仍是一心向上,凌氏對這個侄女簡直不知該說什麼好。

    兩輩子的來往,趙長卿實在早將凌三姐看透了。

    現在因趙勇升了百戶,凌二太太對於趙家的態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見女兒回來,凌二太太笑呵呵的問,「卿丫頭的生辰可還熱鬧,都請了哪些人?」

    凌騰剛回家,正在洗臉,接過丫頭遞上的軟布巾擦淨手臉,笑,「肯定熱鬧的。」

    凌三姐道,「卿妹妹請了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還有我,再有她鄰居家的小梨花兒姐弟,熱鬧極了。午飯吃的也好,壽麵的湯頭是老雞湯煮的,味兒很不錯。」

    「尤其卿妹妹今天穿了一件桃紅色的襦裙,我瞧著像是紗羅料子,輕盈盈的。上頭搭配著白色襦衣,那襦衣上繡著一瓣瓣的桃花,別提多好看了。」儘管語氣酸溜溜的,凌三姐仍是十分羨慕。

    凌二太太由衷感慨道,「你姑媽家算是發達了。」這個小姑子也真是好命,在家時就受公婆的寵愛,原本只是嫁到軍戶,結果趙勇一路高昇,如今都是百戶了。

    凌騰笑,「娘別急著羨慕姑媽,等兒子出息了,一樣給娘掙個誥命噹噹。」

    凌二太太十分歡喜,眼睛都笑彎了,欣慰的望著兒子清俊的臉龐,道,「我就指望著你了。」

    凌騰問,「我的禮物,你給卿妹妹沒?」

    「哪會不給,卿妹妹說謝你想著。」凌三姐道,「卿妹妹請我明天還過去呢。」

    凌二太太不解,「今天她生辰,明天還叫你去做什麼?」

    說這種謊話,凌三姐也怪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卿妹妹朋友多,分了兩天請,親戚們一天,朋友們一天。」

    「那叫你去做什麼?」凌二太太問。

    凌三姐實在編不出她與趙長卿親近的話來,只含糊道,「明天卿妹妹請的都是親近的朋友,蓉姐兒還小,她一個人哪裡照應的過來,叫我去幫她照應著。」

    凌騰一聽就覺著不對,道,「恐怕不只是親近的朋友,她認識的那些門第高的閨秀們,大概都是明天請的。卿妹妹是個有盤算的人,你跟她關係一般,她不可能叫你過去,你去做什麼?」

    凌三姐實在沒法子,便把實話說出來了。凌二太太倒沒覺著自家閨女的啥錯處,反是不悅道,「卿丫頭什麼都好,就是一樣,也忒勢利了!怎麼,窮親戚放一天,富朋友放另一天?要這樣區別對待啊?你才不要去呢,倒跟上趕著似的。」自己認識那些個朋友,竟不給表姐妹的介紹認識,凌二太太想來便是不忿。前幾天她早與丈夫私下念叨過了,趙長卿這丫頭人小鬼大的,小小年紀就跟將軍府的姑娘交好,去年那一場病,將軍府還薦了大夫過來。今年趙勇就升了百戶,說不得這官兒就跟將軍府有關呢。

    當然,凌二太太醋也是白醋,尤其趙勇升了官,她更不敢得罪趙家。

    不過,今天這事就比較讓她生氣了。

    凌騰沉聲道,「母親也不用說這樣的話,要怎麼一起請呢?本就不是一類人,咱們在家隨意慣了的,富貴人家未免規矩多。就是朱家老太太過生辰,也是分開來請的,宴請時不同的人坐不同的席面兒,這是自來的規矩了,跟勢不勢利的不相干。母親想一想,姐姐過去合不合適。本就不認識,非要去跟人結交,上趕著不是買賣,何必去湊這個趣,湊來湊去怕是無趣。」

    「還有,那個張鳳鸞不是什麼好心,姐姐少與她來往。」凌騰道,「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再加上姐姐,這都是一家子親戚,卿妹妹如何會輕視自家親戚。無非是擔心請在一處你們不自在罷了。卿妹妹早給姐姐下了帖子的,難道張鳳鸞不知道今天姐姐出門,她還早早的過來,無非就是打卿妹妹主意罷了。她是拿姐姐當梯子使,想著借卿妹妹生辰,她去認識些大家閨秀罷了。姐姐別上了她的鬼當!以後也少與她來往!」

    「看你說的,我與鸞姐兒向來交好,她斷不是這樣的人。她昨天受了嫡母的排揎,實在沒地方去,今天過來與我訴說而已,並無他意。」凌三姐還替張鳳鸞辯白了幾句。

    凌騰冷笑,「姐姐別傻了,那張家說來也是書香之家,莫非她連作客的規矩都不懂,人家根本沒下帖子請她,怎好自己上門?既去了,就該老老實實的呆著,還好開口明天再去的?情把別人當傻子,她不過是利用姐姐去攀附罷了。」

    凌三姐氣鼓鼓道,「你別總是偏著趙長卿說,誰不知道她朋友多呢,我早想叫她幫我介紹幾個朋友認識,她就左推右擋的,沒個實在話。誰知她早幫大姐姐她們介紹了,一樣的表姐妹,她也忒偏心了。」

    凌二太太眉毛一豎,「竟有這種事!」

    「可不是嘛,我今天親耳聽大姐姐說的。」凌三姐亦是憤憤。

    凌二太太眼瞅著就在暴發,凌騰一按母親的手,嘆道,「娘你想一想,姐姐既有這個心思,早該去同卿妹妹交好,可是你看她幹的是什麼事。」又對凌三姐道,「你與她關係平平,怎能怪她不幫你引薦。你說卿妹妹偏著大姐姐她們,你想過沒有,每年朱老太太壽宴,你現在還是跟著姑媽家一道去的,都是姐妹,大姐姐她們可去過一回?」

    凌騰道,「先時姑媽家比咱家也強不到哪兒去,姑丈不過是個總旗罷了。你跟卿妹妹一道去朱家參加壽宴,就是你特別羨慕的楚將軍家的姑娘,就是卿妹妹妹朱老太太壽宴上認識的。你都去幾年了,若是放聰明些,你就守在卿妹妹身邊,那麼,她認識的人,你自然也能認識,哪裡會要她來引薦給你認識?可是,你總是與她較勁,偏又有求於她,你自己想一想,若你兩個換個個兒,你會不會幫她引薦?」

    「姐姐一年大似一年,大姐姐的親事眼瞅著就要定下來,接下來就是二姐姐,再過三兩年,便輪到姐姐了。」凌騰溫聲道,「姐姐不要總是一心想著去結交那些大家閨秀,結交了也沒什麼用,有空多同大姐姐她們玩兒,去看看祖父祖母,做些針線給老人家,也是你的孝順。」

    「大姐姐她們不必說,是守著祖父祖母的,大姐姐性子溫柔和順,時常做了針線孝敬祖父祖母。就是卿妹妹跟姑媽去時,也常有針線孝敬。這些事,原不應要人說的,我看姐姐總是在外頭忙,倒是忽視了家裡人。」凌騰嘆道,「就是姐姐一直同卿妹妹不睦,她與你脾氣也不大相和,可是咱們是嫡嫡親的姑舅親,真有事,難道姑媽家會坐視不理?你同張鳳鸞好,你想一想,若你有事,是她能幫你,還是卿妹妹會幫你吧。這裡頭的遠近,不必我說,姐姐也當明白才是。」

    凌騰素有口才,哪怕凌三姐諸多不服,給凌騰說到這會兒,凌三姐心思也有些和緩,嘀咕道,「我就是看不慣她那勢利勁兒。」

    凌騰擺擺手,「別總說別人勢利,姐姐若不勢利,明天你去做什麼呢?」

    凌三姐給弟弟噎個仰倒,氣道,「不去就不去,成了吧!你就沒一回不替那丫頭說話的!」

    凌騰諷刺道,「是,你不是我親姐姐,我去偏著舅家表妹。」說完也不理會凌三姐,自己起身屋裡去了。凌二太太向來倚重這個兒子,輕輕拍女兒手臂,「你呀,就一張嘴不饒人,你弟弟還不是為你好。我看,鸞姐兒那丫頭也有幾分不地道。明天你不去也罷,她想去就叫她自己去,總是帶掛上你做什麼?我的傻閨女,這是拿你當槍使呢。」

    凌三姐沉默半晌,道,「鸞姐兒在家裡很不好過,她家大娘很看不上她呢。」

    凌二太太冷笑,「姨娘養的,難道還想跟正房的姐妹們比肩!她這是白天發夢!」又訓凌三姐,「你以後少說這種話,叫人聽了笑話!咱家是沒妾室丫頭的,可你也應該知道嫡庶分明的道理!誰家的妾能爬到正室頭上去!小老婆養的,天生就低人一等的玩意兒!現在不好過,怨就怨她娘,做什麼不好,偏要給人做小!」

    張鳳鸞顯然早給凌三姐打了預防針,凌三姐道,「鸞姐兒她娘也是沒法子,本來她娘是她家老太太同胞妹妹家的外甥女,說來也是命苦的,早早的嫁人,沒兩年就守了寡,娘家早敗落的沒人了,後來寄居到張家來,也是同鸞姐兒她爹真正相愛的。沒法子,那時鸞姐兒她爹已經娶了正妻,她娘就做了小,其實在家跟她大娘都是一樣的。」

    「聽聽,這是什麼樣的人家喲,虧得張家還有臉自稱書香門第,怪道鸞姐兒那丫頭滿肚子的心機!」凌二太太潑婦秉性,不過,她自己是平頭正室,自然最見不得這些妾室偏房。凌二太太道,「以後不許再跟那個鸞姐兒來往!明天你也不要再去你姑媽家,你弟說的對,上趕著不是買賣。以前你跟卿丫頭是有些不和,現在你姑丈升了百戶,你最該跟她搞好關係才是,別上趕著讓她心裡不痛快。」

    凌二太太給女兒扶一扶發間花釵,道,「咱們本就是親戚,卿丫頭那個牛脾氣,我都怕了她,你也別跟他拗著來,不然,真出了什麼事,又要賴你頭上。你大姐姐要定親了,你明天過去跟她說說話,別再跟那個鸞姐兒在一處了。」這幾年,大房二房的關係也和緩了不少。

    凌三姐只得應了。

    凌二太太又喚了丫環富姐兒進來,道,「去把今兒得的桑椹子裝一籃子送到姑太太家去,跟姑太太說一聲,三姐兒是個實誠人,今天那個張姑娘死活要跟三姐兒過去,三姐兒心慈面軟的,就帶了她去。今天三姐兒去賀過了卿丫頭的生辰,明天三姐兒去給祖父母請安,就不過去了。」

    丫環富姐兒連忙去了,到傍晚時帶回了四包點心,富姐兒回道,「姑太太說了,咱家大姑娘要去給祖父母請安,自然是這個要緊,卿姑娘還請咱家大姑娘代她給老太太太爺請安,說以後咱家姑娘閒了,只管過去說笑,姐妹間親親熱熱的才好呢。這幾樣點心請太太大爺姑娘嘗嘗。」

    凌二太太笑,「肯定是長卿生辰宴剩下的。」接過來一瞧,倒是未開封的點心包,外頭紮的緊緊的,凌二太太又改口道,「是南香園的點心,都是新鮮的,你姑媽的心意,拆兩包嘗嘗。」又說富姐兒,「先裝一盤子給騰哥兒送進去。」

    趙家。

    凌氏笑對趙長卿道,「你二舅母難得明白一回。」

    「不用說,肯定是騰表兄勸的。」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13 PM

歡喜記 第75章

    張鳳鸞歡歡喜喜的回了家,先去老太太屋裡請安,與張老太太說了幾句話,才去了嫡母屋裡。嫡母趙氏是個冷淡的婦人,張鳳鸞前來請安,她只是淡淡的掃張鳳鸞一眼,說了兩個字,「去吧。」

    張鳳鸞連忙悄然退下,她每每在面對嫡母時總有種說不出的小心翼翼。嫡母出身詩書大家趙家——祖上出過狀元的狀元趙家,平日裡從不掩飾對她們母女的厭惡,真是連樣子都懶得裝上一裝。只是,嫡母娘家頗具勢力,連老太太都要讓嫡母三分,何況她們母女。更何況,如今她的母親早已失寵,不過是仗著兩姨表親,又有老太太維護,尚在府裡有一二地位罷了。

    若哪天一旦老太太去了,張鳳鸞實在不敢想像……

    晚風微涼,緊一緊身上的衣裳,張鳳鸞帶著丫環去了母親住的冬梅院。

    鄭氏是個瘦削的婦人,儘管年華漸去,臉上猶存有一二楚楚風韻,見著女兒回來,鄭氏一面吩咐丫環捧了茶來,一面又打發了丫環出去,悄聲問,「如何了?」

    張鳳鸞笑,「已說定了,明天我同凌三姐再去趙家。」

    鄭氏輕輕的舒一口氣,「那就好。」欣慰的將女兒攬在懷裡,又有幾分悽楚道,「我的兒,如今這家裡能指望誰呢,只得靠咱們自己罷了。」再嘆一聲,「這都是娘無能。」鄭氏能在守寡後還能勾搭到舉人表哥,實在不能算沒本領了。只是,她這本領,也只得用在男人身上。若尋常男人倒也罷了,張舉人是尋常男人,不過,張舉人的正妻趙氏頗是不尋常。

    趙氏何等出身,自身也頗為強悍,當初鄭氏與趙舉人生米煮成熟飯,趙氏便要鄭氏恪守妾室本分,婆婆張老太太心疼外甥女,很是刻薄了兒媳婦趙氏幾回。趙氏可不是那等只會受婆婆拿捏的兒媳婦,張老太太刻薄了她,回頭她就尋個由頭把鄭氏打個臭死。趙氏出身大族,當初家裡是看張舉人唸書有出息才把閨女嫁了過來,趙氏在娘家時,什麼整治人的法子不見過。鄭氏是妾,闔該給主母立規矩。最後趙氏跟張老太太撕破臉到什麼程度,張老太太說一句趙氏的不是,趙氏當著張老太太的面兒就能一巴掌把鄭氏臉打爛。

    這樣一通天翻地覆,趙氏死死拿捏住嫡庶之分,張老太太哭天嚎地,趙氏立刻撞牆尋死,折騰到最後,鄭氏在整個張氏家族的名聲也臭了。就是張老太太,也落了個糊塗的評價。

    無他,自從鄭氏進門,趙氏直接採買了三五個水靈丫頭,悉數給丈夫做通房。張舉人本就不是什麼有自制力的人,天天在盤絲洞裡,如何還有心思科舉上進。倒是幾次赴帝都春闈,把家裡的老底子用去大半,仍是名落孫山。如今張家早不比從前了,唯趙氏手裡陪嫁豐富,不過,這些是人家留給自己子女的,與張家其他人可沒什麼關係。

    只要明白些的人就能知道,若當時張家能把鄭氏打發了,斷不會至如此境地。說來說去,還不是張老太太糊塗。

    鄭氏是張老太太的親外甥女,張老太太對張鳳鸞倒還不錯,不過,張家有趙氏後來生的兩個嫡子,唸書聰明,斯文有禮,這年頭,人們大都重男輕女的。哪怕張老太太再怎麼厭惡趙氏,對兩個孫子也是真心疼愛。

    更把鄭氏與張鳳鸞逼到這一步的原因是,哪怕張老太太真心想抬舉外甥女,趙氏卻是盯得死死的,只要張老太太帶著鄭氏出門,趙氏必要鬧到族長那裡去的。先時張老太太與鄭氏均不服氣,你做兒媳婦的不能討得婆婆歡心,倒欺凌起妾室來,實在沒個規矩!可是,到最後,這兩人不得不服。

    因為張老太太真的帶鄭氏出門過一回,趙氏就讓人扒了鄭氏的褲子壓在中庭打了十板,鄭氏的一雙雪臀受苦不說,真是丟臉丟到鄭氏恨不能沒生這個臉。

    趙氏的話雖難聽,也不是沒道理,「能自薦枕席的娼婦,本就品行不正,若出了這個門,真不知會爬到誰家的炕頭去!若不看緊了,沒的禍害了他人。」

    如此幾回,這許多年,鄭氏竟連張家的大門都沒邁出去過半步。

    當年,鄭氏出此下策,是看著表哥多情,表嫂溫柔。她實在未料到,一慣溫柔的表嫂撕去那溫柔的面具,竟無情至此。再有自己的舉人表兄,口口聲聲的溫情蜜意,在族人岳家面前卻是半個字都說不出。若早知趙氏手段,鄭氏不見得敢跟張舉人真愛一場。

    只是,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

    鄭氏出不得張家門,趙氏平日裡應酬出門從不帶張鳳鸞,張鳳鸞出門只能是跟著張老太太。可是,張老太太一年老似一年,到底能靠幾年,實在不好說。再者,張舉人早有新寵,鮮少再登鄭氏房門,鄭氏並不在意有無寵愛,她擔心的是女兒的終身。

    一個女孩子,若無人認識,哪怕生的花容月貌聰明伶俐,又有什麼用呢?

    鄭氏很滿意女兒的本領,晚上細細的叮囑了女兒幾句,方讓女兒去休息。

    第二日,張鳳鸞早早的去找凌三姐,卻被告知凌三姐去了祖父家。凌二太太似笑非笑睨張鳳鸞一眼,「實在不巧,昨天我家老太太打發人過來說想她了,她一早就過去了。卿丫頭生辰的事,你自己去吧。」凌二太太其實也沒安好心,趙長卿自來是個厲害人,小小年紀便滿肚子的心眼兒,凌二太太自己都有些怵她。這個張鳳鸞自以為聰明拿她閨女當槍使,正好叫她去趙長卿那裡碰一鼻子灰才好。

    張鳳鸞笑道,「好的,嬸嬸放心,三姐姐不去,我會跟卿妹妹說一聲的。」

    「這倒不必了,昨天我打發人說過了。」凌二太太縱使不大喜歡趙長卿,此時聽到張鳳鸞的話都有幾分不悅,什麼「卿妹妹」,切,叫得這樣親熱,跟你有個屁有關係!不對,還是有些親戚關係的。

    凌二太太的態度不大熱絡,張鳳鸞也不想與她多說,笑,「嬸嬸,那我先告辭了。」

    凌二太太命丫環富姐兒送張鳳鸞出去。

    張鳳鸞到趙家的時間也不晚,應該說她來的最早。

    張鳳鸞自忖聰明過人,她原是想著,本就是親戚,她早些來,多奉承趙家長輩幾句,也能把關係搞熟了。誰知趙老太太與凌氏只是簡單的同她說了幾句話,便叫趙長卿帶張鳳鸞去自己屋裡說話了,言語之間,只是一般。

    張鳳鸞一腔才幹未曾施展,稍稍鬱鬱。不過,她還是打疊起精神同趙長卿說笑,一會兒說趙長卿學問好,一會兒贊趙長卿女紅佳,絕對把趙長卿誇得天上有人間無。趙長卿應酬著張鳳鸞,想著約摸張鳳鸞就是這樣給凌三姐灌迷湯的吧。

    正話間,李明珠先到了。

    李明珠一身藕合色云紗襦裙,她已經十三歲了,人生的高挑,現在李太太對她管束極嚴,等閒不准李明珠出門,就算出門也要帶著遮陽傘或是紗帷帽,再加上天天用珍珠粉美白。所以,這一二年,李明珠白晳許多,也開始學著梳妝,不再是以前的假小子模樣。不過,人依舊爽俐就是了,李明珠笑道,「妹妹這院子,越發的漂亮了。」

    趙長卿出門相迎,打趣道,「是姐姐一來,我這院子跟著蓬篳生輝,自然是漂亮了。」

    李明珠哈哈大笑,「你這張嘴,就是叫人喜歡,我母親在家還念叨你來著,說你好些日子沒去我家了。」見張鳳鸞也在,李明珠有些驚訝,笑著打招呼,「表妹也來了。」她記得趙長卿與張家姐妹並不相熟。

    張鳳鸞笑,「卿妹妹過生辰,我也跟著湊個熱鬧。」

    李明珠問,「初妹妹曉妹妹也來了嗎?」李明珠是張家的親外甥女,故有此一問。

    張鳳鸞面上微微尷尬,笑,「我也不知卿妹妹有沒有請大姐和三妹。」竟將此事推到趙長卿身上。

    這個張鳳鸞莫不是拿她當個傻子?趙長卿請李明珠屋裡坐,一面笑道,「姐姐是知道我的,我跟張家姐姐妹妹的都不是很熟,哪裡好冒昧的去下帖子。就是鸞表姐,昨天跟我舅家三表姐過來,著實叫我吃了一驚。鸞表姐說要來幫我待客,我想著,我家裡妹妹小,一會兒來的姐妹們多,鸞表姐一番好意,我怎好辜負?」

    李明珠又不是傻瓜,人家趙長卿說的客氣,那是給她面子,她淡淡的瞟了張鳳鸞不自在的臉龐一眼,笑著幫張鳳鸞圓了一句,「鸞表妹向來是個熱心腸。」不好多說掃興,轉頭與趙長卿說起話來。

    永福捧上茶,李明珠呷了兩口,叫丫環送上給趙長卿的生辰禮。女孩子走禮,並不貴重,李明珠不擅針線,便買了一套絹花兒送給趙長卿。趙長卿贊花漂亮,與李明珠道謝。李明珠笑,「先別急著謝我,我哥哥聽說你過生辰,也備了生辰禮給你。」李明寶送的是一套紫砂茶具,趙長卿道,「實在太貴重了。」

    「這有什麼貴重的。」李明珠笑,「咱們原本就是姑舅表親,不怕你笑話,我家鋪子裡專門做這些生意。我哥現在學著打理鋪子,他是近水樓台了。」

    趙長卿此方令永福收起來,道,「李哥哥什麼時候生辰,你勿必告訴我,我好回禮。」

    李明珠笑眯眯地,「好。」其實,她那傻哥哥準備的是金釵,簡直氣死個人,若真是送金釵,趙長卿斷不會收的。還不如送些雅緻又不貴重的物件,如此一來,趙長卿定要在李明寶生辰時回禮,一來一往,時間長了,不怕熟不起來。原本自己母親就看著趙長卿好,自從趙家姑丈升了官,看趙長卿就愈發的好了。

    想到這裡,李明珠含笑的打量著趙長卿。趙長卿年紀比她小四歲,不過,也是小小少女了。今天是趙長卿的生辰,她打扮的較以往華麗許多,輕粉襦衣,下面是白紗長裙,裙上並沒有刺繡,而是在裙襬下縫了一圈圈由白到輕粉的細紗小花兒,花瓣一層一層,顏色遞近,遠看還以為是繡上去的呢。

    李明珠咋舌,「我的乖乖,這得費了多大功夫。」

    趙長卿笑,「並沒費什麼功夫,比繡活要簡單多了。姐姐也知道我家裡閒料子多,母親也由著我胡亂擺弄。其實,只要按著模子把這花樣子剪出來,往上縫的時候小心些,也很快的,小半個時辰就縫好了。」

    李明珠自然也有愛美之心,笑道,「什麼時候,你這裙子借我,我也比照著去做一條。」

    趙長卿笑,「這還不容易,等過兩天我便連當時的紙模子連帶衣裳一併給姐姐送去。」

    李明珠一口應下。

    兩人沒說幾句話,楚越便來了。

    楚越之所以來得早,跟楚渝有很大關係,都怪楚渝送給趙長卿的這些東西。楚越笑著打趣,「我哥哥說了,這是給你尋來的,當做生辰禮送你的。」

    四個粗使婆子抬著兩口大箱子進來,楚越問,「給你放哪裡?」

    趙長卿連忙道,「先放我書房吧。」連忙引婆子們進去,待她們放下兩口木箱,趙長卿又叫永福帶她們去喝茶休息。

    連趙蓉都好奇的很,問,「楚姐姐,楚哥哥送給我姐姐什麼生辰禮啊?要兩隻箱子裝。」

    楚越笑著取出兩把紅繩繫著的銅匙給趙長卿,「我也不知道,這得問你姐姐。」

    趙長卿想了想,道,「說不定是兩箱子城牆青磚之類的。」依楚渝愛做弄人的脾性,很有可能。

    楚越笑,「你少埋汰我哥,要是兩箱子青磚,我非跟他算賬不可。」

    趙長卿也猜不透楚渝會送什麼,李明珠道,「趕緊打開來看看,我都好奇了。」彼此都是極熟的,李明珠便直接說了。

    張鳳鸞笑,「是啊,卿妹妹,打開來看看,也叫咱們開開眼界。」

    一聽這話就小家子氣,一個生辰禮,何況趙長卿不過是個小女孩,趙長卿早與楚家兄妹相熟,這東西,稀奇或許有,貴重絕對貴重不到哪兒去。李明珠笑,「肯定是不好猜的東西。」

    大家都要看,趙長卿便打開了。裡面裝的嚴嚴實實,一個個的盒子碼得整齊,最上是一張單子,趙長卿拾起來看,不禁一笑,「是畫畫的顏料。」

    將明細單子給諸人看,果然上面寫著:箭頭朱四兩,南赭四兩,石黃四兩,石青四兩,石綠四兩,管黃四兩,廣花八兩,蛤粉四匣,胭脂十片,大赤飛金二百帖,青金二百帖,廣勻膠四兩,淨礬四兩(摘自紅樓一書)。

    李明珠不解,問,「怎麼會送你顏料的?」

    趙長卿自不會實說,笑道,「誰知道?楚哥哥向來會戲弄人的。」歡歡喜喜的合上箱上,她學畫,尋常只有簡單的赭石,廣花,藤黃,胭脂這幾樣顏料,楚渝送來這許多顏料,真是幫了大忙,替她省了許多銀錢。

    楚越笑,「你喜歡就好。我可沒這一箱一箱的東西送你,你頗好針線,我找了本繡譜,以賀生辰。」

    趙長卿連忙道謝。

    接著鄭妙穎就到了,鄭妙穎送了一套十二枚自己做的書籤。

    不一時,朱家三姐妹、趙家族長孫女趙飛云、趙家五房房長家的閨女趙卓趙然也來了,宋千戶家的千金宋繡來得最遲。

    大家平日裡或多或少都見過,此時不過換個地方而已,說說笑笑也別有一番熱鬧。趙家雖不是大富之家,也盡心盡力的招待,何況,趙長卿請的,都是往日裡關係不錯的朋友。

    到下午告辭時,稱得上賓主盡歡。

    李明珠走的最遲,走前,李明珠悄然對趙長卿道,「我那個表妹都是給我外祖母寵壞了,你別與她一般見識。」

    趙長卿笑,「看姐姐說的,我若在意,就不會叫鸞表姐來了。」張鳳鸞有青雲之志,只是手段有欠考究,不過,趙長卿也並不在意。她請的這些人,張鳳鸞早該都認得的,往日裡她攀不上關係,難道經過她的生辰宴,就能攀上了嗎?她沒理會張鳳鸞,就是因為李明珠會來的原因。李明珠性子潑辣直率,卻很有幾分講究。張鳳鸞是她舅家表妹,李明珠沒有不回去說的。張鳳鸞背著家裡行此事,她討不得好去。

    李明珠笑,「我知你是個心胸寬闊的人。好妹妹,我這也就回家了,等過幾日,我請你來我家玩兒。」趙長卿從不小氣,但凡有認識的不錯的朋友,都會引薦給她認識。李明珠也是個爽快性子,兩人一直關係很不錯。何況,現在自家相中了趙長卿……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20 PM

本帖最後由 潘景藍 於 2015-3-5 08:24 PM 編輯

歡喜記 第76章 趙氏

    這個年代最講究家族親族,張鳳鸞做出這種丟臉的事,丟的可不是她一人的臉。譬如李明珠,便對張鳳鸞所行所為感到異常丟臉。

    李明珠回家後便與自己的母親說了,「再沒有鸞表妹這樣做事的,人家卿妹妹根本沒請她,昨天便不請自到,今天又是這樣,叫人家能說什麼?還自作聰明的跟卿妹妹客人搭訕,還當大家都不知道她的底細呢!」

    李太太亦道,「這真是,雖說兩家是親戚,也不好這樣隨意的。你舅母可不是這樣沒規矩的人。」

    「舅母向來有規矩,只是舅母何曾理會過鸞表姐,總是這樣叫她在外頭瞎晃也不是辦法。還是著人去跟舅母說一聲,她再不樂意管束鸞表妹,這也是她的庶女,鸞表妹在外頭丟人,丟的也是張家的人。眼瞅著大表妹三表妹都大了,鸞表妹在外頭弄壞了名聲,於大表妹三表妹有什麼好處呢?」李明珠道。

    李太太嘆道,「這事都怪你外婆糊塗,當初非要留下那個禍害,鬧得你舅舅跟你舅母夫妻離心。你舅母必是不知道的,不然,再不會叫你鸞表妹在外頭丟臉。」妾室實在可怕,所以,李太太在當初才會叫蘇先生母子離去。雖然這事最終證明是她做錯,可是,她真的不敢冒半絲風險。

    「行了,你別生這麼大的氣,我著人去跟你舅母說一聲就是了。」李太太笑問,「還沒問你,長卿的生辰宴熱鬧嗎?」

    「熱鬧的很,今天還見到了一位鄭姑娘,就是元宵節上那位做詩做得最好的那位鄭姑娘,她是鄭御史家的千金,以前我都覺著文官家的千金難免扭捏,不想這位鄭姑娘非常落落大方,說話行事都叫人喜歡。」李明珠笑,「楚姐姐也去了,楚哥哥還送了卿妹妹兩箱子東西做生辰禮。」

    李太太笑,「什麼東西能送兩箱子?」

    「是畫畫的顏料。」李明珠道,「卿妹妹還請了朱家姐妹三個,三位同族姐妹,還有宋千戶家的小姐,宋繡。」

    李太太笑,「長卿真是靈秀,你姑丈剛升了百戶,現在就在宋千戶手下當差。」男人在外頭做官,甭管大官小官,家裡女人也不能閒著,各種交際來往,也要有的。趙勇這官升的悄聲不聞,李百戶被窩裡跟老婆說起時都覺著不可思議。這裡頭內情,趙家自然不會透露,但,趙勇能悄不聲的謀到百戶之位,著實有幾分不簡單啊。

    當然,這對李家並不是壞事,兩家本是親戚,孩子間也交好,李太太又對趙長卿有些個心思,自然是盼著趙家越來越好的。

    母女兩個說了會兒話,李明珠便回自己院裡休息了。

    入夜,張家卻頗是不太平。

    趙氏把李家送信的媽媽與老太太屋裡的下人都打發下去,方同張老太太說,「老太太心疼二姑娘,她的事,老太太怕我這嫡母藏奸,等閒不許我多問一句,我也只得依著老太太。原本我想著,她好歹是老太太一手調理出來的,聖賢道理不懂,禮義廉恥總知道些的。不想,如今做出這等丟人現眼的事來,還一直丟臉丟到姑太太家裡。若非姑太太瞧著不像,打發人來家裡知道,一家子還蒙在股子裡,怕是要給人笑話死都不知道緣故呢!」

    趙氏先前可不是這幅模樣,想當初,初嫁到張家來時趙氏再斯文秀雅不過了。只是張舉人同鄭氏有私情後,張老太太一門心思偏著兒子與鄭氏,趙氏脾氣由此大變,對張老太太一千個看不上,婆媳之間早已翻臉。若無事惹著她還好,若有事招惹到她,那臉面不臉面的,她便顧不得了。

    張老太太的臉色都能陰出水來了,道,「哪至於此,小孩子相熟,趙家又不是外處,表姐妹的不是外人,鸞姐兒不過是去湊湊熱鬧,看你這大驚小怪的。」

    趙氏冷笑,「湊湊熱鬧!人家嫡親的表姐妹的過去都是下帖子請的,二姑娘算是哪個牌位上的人,竟能不請自至?而且,一去就去兩天!老太太拿這話糊弄得了我,可糊弄得住外人?張家難道只有二姑娘一個?鳳初鳳曉年紀都大了,這兩年就要說親,二姑娘如此沒規矩行事,丟臉現眼惹人笑話!老太太不說懲戒一二,叫她明白個好歹,倒是滿嘴的維護!莫非,老太太眼裡只有一個二姑娘不成?」

    「再說,老太太以為二姑娘丟的是她自己的臉!她姓張,張家的姑娘做出失禮的事,整個張家都跟著蒙羞。」趙氏起身道,「老太太不給我個交待,我便去找大伯母說道一二。」

    趙氏嘴裡的大伯母說的是張家族長夫人,張大老太太最講規矩,於族中向有威望。張老太太論身份論地位論才幹論人品,樣樣比不上這個妯娌。而且,張大老太太最厭鄭氏,以前為鄭氏的事直接訓斥過張老太太。張老太太一聽趙氏這樣說,怒拍几案,氣的渾身亂顫,「你敢威脅我!」

    「從今天起,沒我的命令,二姑娘不能隨便出門。」趙氏冷冷一笑,語氣偏生輕描淡寫,「原本,她是丟人還是現眼,都與我不相干關。不過,鳳初鳳曉年紀漸漸大了,鳳儀鳳儉以後也得說親。不論老太太怎麼想,我是絕不會讓她一塊臭肉壞了滿鍋好湯的。」

    張老太太直接一口氣沒上來,厥死過去。趙氏施施然出去叫丫頭去請大夫,自己回了房中。

    當晚,張舉人沒能在小妾房中鬼混,忙不迭到母親身邊侍疾去了。張老太太抓著兒子的手,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淚,待張舉人去找趙氏理論,趙氏冷笑,「是啊,我不賢良,我沒給老爺生兒育女,沒給老爺張羅美人?老爺憑良心說,二姑娘做這些事是對是錯!難道要為她一個,把全家全族的臉都丟盡才算完!老太太一門心思的偏著冬梅院,我可有說過半個不字!老爺也別總是找著軟和的拿捏,對不對的,先過來尋我的不是。有這空,趕緊去教二姑娘個好歹,也叫她爭口氣,別儘是丟人現眼!」

    張舉人對著妻子總是有幾分心虛的,道,「我哪裡有說你不賢良,二丫頭不好,你教導她就是。怎麼倒頂撞起母親來了?」

    「這事可真是稀奇,我哪裡有頂撞過老太太?」趙氏挑眉道,「姑太太特意打發人來給我知道,二姑娘的事,我哪裡敢瞞著老太太。老太太一聽她在外丟臉,一時就氣厥過去的。怎麼,難道老太太又說是我氣的?」

    趙氏冷笑著頜首,「行了,老太太打個噴嚏都是我的不是,這也是老黃曆了。若是這些事,你不要再來跟我說。我嫁給你做正妻,該做的,都做的,若是老太太現在還這樣挑剔,我也沒什麼好說的。你去吧,我既是不好,更不配在老太太跟前服侍的。」

    張舉人啞口無言。

    趙氏忽又轉了顏色,溫聲問張舉人,「這幾日是月蓉在你身邊服侍,她服侍的可貼心?」

    張舉人笑,「她年紀雖小,倒還有幾分機伶體貼。」

    「那就好,也不枉我叫瑞嬤嬤調理她那些時日了。」趙氏伸出手理理張舉人的衣領,「老太太的脾氣你是知道的,她只喜歡鄭氏。如今她病了,我不好上前去招她心裡不痛快。二姑娘的事,我還沒跟鄭氏理論,不過是看著老爺和老太太的面子罷了。她但凡有一點心思,也該教二姑娘個規矩,便不至於發生今日之事,把老太太氣倒了。」幽幽的嘆口氣,趙氏道,「我已經說了,從此以後,沒我的吩咐,二姑娘不能出門。不然,她這一回回的丟臉,我倒沒什麼,就是老爺,別人說起來都得說張舉人家的閨女教養如何如何了。所以,在二姑娘沒學好規矩前,還是讓她在家學學規矩。老爺說呢?」

    聽趙氏說得有理,張舉人笑,「你說的是。這家裡的事,你做主就好。我看咱們大丫頭三丫頭都好,儀哥兒儉哥兒唸書也有出息,二丫頭那裡,你平日裡多看顧吧。」

    趙氏心下冷笑,面兒上不急不徐,「這家裡,誰的事我都敢管,獨二姑娘的事,我不好插手的。她小時候行事不妥,我不過罰她跪上片刻,老太太鄭氏便能來鬧,老爺也心疼她。她的事,咱們早說好的,歸老太太管。如今老太太病了,老爺還是另尋妥當人吧。」

    張舉人面上微窘,賠笑道,「那不過是氣話罷了,你怎麼還記著呢。」

    「好了,老爺去老太太身邊侍疾吧,我有些累了。月蓉會燒不錯的小菜,我叫她燒些小菜給老爺做宵夜。老爺自己也注意身子。」趙氏不想多說,便打發張舉人走了。

    趙氏懶得理會這一家子,當晚便打發人去了趙勇家,得了凌氏的回信兒,第二日,趙氏打扮一新,帶著兩個女兒去了趙勇家。

    原本趙老太太與張老太太同是朱家女,兩家理應親近才是,因兩位老太太在閨中時便不大和睦,故此,婚後也少有來往。還是近些年,趙勇在李百戶手下當差,李百戶的太太是張家的閨女,算起來是趙勇正經的兩姨表姐。如此,張趙兩家關係才漸漸的和緩了些。

    趙氏為什麼在張老太太跟前發那麼大的脾氣,無他,張鳳鸞做了丟臉的事,趙氏得來擦屁股,只要一想到此事,趙氏便有說不出的鬱悶。

    趙氏姓趙,雖都是姓趙,趙氏娘家與趙勇卻非同族。

    不過,張家與趙家是實打實的兩姨表親,趙氏正經得叫趙老太太一聲二姨母。

    趙老太太並沒見過趙氏幾回,若往日間撞上真不一定認得。好在趙氏昨天便打發人送了帖子來,今天就省得自我介紹了。趙氏出身書香之家,雖然在自家時頂撞張老太太的嘴臉不大好看,她在外頭人緣兒卻一直不錯,名聲也好。趙氏先帶著兩個女兒請了安,又問候過趙老太太的身體,之後才滿是歉意的說,「鸞姐兒素來冒失,因家裡老太太寵愛,行事放誕。我竟不知她前兩天來了姨媽這裡,若有不得體之處,還得請二姨母多擔待於她。」

    一時,丫環奉了茶點。趙老太太笑,「說到哪兒去了,都是親戚,前兩天是我家長卿的生辰,正該是個熱鬧的時候,鸞姐兒過來,就更加熱鬧了。你別放在心上,哪裡還用專門過來。不過,既是來了,就陪我老婆子說說話,我平日裡見你們也見得少,這是你家大姑娘和三姑娘吧?」

    趙氏笑,「是啊,大的叫鳳初,老三叫鳳曉。家裡還有兩個小子,叫鳳儀鳳儉。」張鳳初張鳳曉又起身福了一福。

    趙老太太早準備了見禮,笑道,「頭一回見孩子們,別與我客套。」

    兩姐妹道謝才接了。趙老太太這個年紀,最喜歡孩子們,笑,「眉眼之間像你,一看就是懂事的孩子。」又對柳兒道,「去蘇先生那裡看看,說家裡來了姐妹,叫長卿過來說會兒話,還有蓉姐兒寧哥兒,都一起過來。」

    趙老太太笑著解釋道,「她們姐妹尋常沒事,就跟著先生唸唸書,學著認幾個字。」

    趙氏笑,「長卿在外頭誰人不讚,都說她穩重大方。就是蓉姐兒,今年上元節時做詩還得了第三,我乍一聽都不敢相信,才幾歲大的孩子,就有這樣的靈性。我聽說長寧跟蓉姐兒還是龍鳳胎,這樣的好兆頭,都是姨媽的好福氣。」

    趙老太太呵呵笑,「哪有你說的這般好。我家你是知道的,沒幾個唸過書的人,又不想讓孩子們做睜眼瞎。長寧以後去族學唸書就行,長卿阿蓉是女孩兒,就咬牙請了個先生,跟著先生學些道理也好。」

    「姨媽這就是了不得的見識,多少人家只捨得供兒子唸書,卻吝於在女孩兒身上使銀子。叫我說,念些書才好,識文斷字起碼方便,就是以後自己當家做主,理家掌事,起碼賬本子也得會看哪。」因自家婆婆與趙老太太不合,兩家鮮少走動。但,這乍一說話,趙氏便覺著趙老太太比自家婆婆強出三座山不止。想著先時趙勇不過軍戶衛所一小旗,如今卻是正經的六品百戶,有這樣的出息,一手將趙勇撫養長大的趙老太太當年功不可沒。

    想到這些,趙氏看向趙老太太的目光便多了幾分敬重。

    趙老太太也喜歡趙氏明理,兩人正說著話,凌氏帶著兒女就到了。

    凌氏肚子頗大了,趙氏忙起身道,「倒叫弟媳過來,你既身子不便,我去瞧你也是一樣的。」

    凌氏笑,「嫂子快坐,我平日裡也常溜躂走動到老太太這兒來的。」

    孩子間彼此見過,趙長卿趙蓉同張家姐妹都見過的,就是趙長寧見得不多。

    趙氏都給了見了禮,趙氏看過這姐弟妹三人,笑讚道,「弟妹真是好福氣,有這樣水靈的一雙女兒,寧哥兒也虎頭虎腦,招人喜歡。」她這話倒不完全是客套,趙長卿趙蓉的名聲,她早聽女兒們提起過,見她們姐妹年紀雖小,卻生得眉目清秀,說話舉止都落落大方,便知趙家教養了。

    凌氏也誇了一通張家姐妹,總之是兩人一通互誇後,凌氏道,「長卿,帶著姐妹們去你屋裡坐坐。」

    趙長卿便帶著張家姐妹去了自己屋。

    走在廊下時,廊上的薔薇都開了,有蜂蝶在上面嬉戲。

    張鳳初笑,「妹妹家種的爬藤薔薇,很少見。」

    趙長卿笑,「小時候我出門,看到萬梅寺外頭有一片薔薇花,只覺著那一大片花開起來好看,長的也比我家裡的薔薇要高。我就挖了幾株回來,這花兒好活的很,移在土裡澆些水就活了。那時沒管什麼品種,等後來薔薇實在長得太高了,我才知道這是爬藤薔薇。」

    張鳳初笑,「你牆邊兒的花棚也搭得好,薔薇花長得快,不剪枝的話,過幾個月就能把花棚爬滿,到時喝茶乘涼,都是好地方。」

    「我也是這樣想的。」永福打起簾子,趙長卿請張家姐妹屋裡坐。

    張家姐妹也是自幼唸書的人,趙長卿趙蓉相陪,趙長寧覺著無趣,一會兒就跑去找蘇白玩兒了,他還振振有辭,說,「張家姐姐,你們是女孩子,跟我姐姐玩兒吧,我去找男孩子玩兒了。」

    待趙長寧跑了,趙長卿與張鳳初下棋,張鳳曉同趙蓉說起詩辭曲賦,中午趙老太太留了趙家母女三個用飯,過晌後,趙氏便帶著女兒們告辭了。

    走前,張鳳初還說,「等得閒我給妹妹下帖子,請妹妹到我家來玩兒。」

    「好。」趙長卿笑,「初姐姐可得記在心裡。」

    趙長卿帶著趙蓉一路送到門口,看趙家母女三人上車離開,方折身回了家。

    臨出趙家巷子前,趙氏道,「阿初,回頭看看。」

    張趙鳳初自車窗回頭望去,見趙長卿對她擺手,張鳳初也擺了擺手,道,「母親,看什麼,卿妹妹還在外頭呢。」

    趙氏問,「只有長卿嗎?」

    張鳳初應了一聲,趙氏教導女兒們道,「從小及大,看人都是自小處看,長卿是個不錯的姑娘,你們要好生與她交往。」

    張鳳曉給趙氏看她的團扇,「卿妹妹送我跟姐姐一人一柄團扇。」

    趙氏拿在手裡細細瞧過,笑道,「繡的挺不錯的。」

    「是啊,她年紀還小,各方面都挺好。琴棋書畫都通一些,我們下了會兒棋,她棋也下得不錯。」張鳳初道。

    張鳳曉笑,「在她屋裡沒看到琴,可見,她的確不擅琴啊。」

    趙氏道,「琴棋書畫不過為了陶治性情,不必拿這個一較長短。你們交朋友要看人品,人品好則值得相交。孔聖人還說三人行必有我師,可見,人皆有長有短。人家有強過你們的地方,不要嫉妒;有不及你們的地方,也不要看不起。把心態放正,一輩子受益。」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23 PM

本帖最後由 潘景藍 於 2015-3-5 08:24 PM 編輯

歡喜記 第77章 三人行

     張老太太躺在了炕上,身心皆不舒坦,喚了女兒回家,對著閨女那一通抱怨,「她就是想氣死我!我知道,她恨不能我早死了她好當家做主!」

    「母親說這氣話做什麼。」趙氏陪嫁豐厚,還真犯不著眼紅張家這點兒家當。李太太勸道,「大嫂心直口快罷了。要說也怪我,非打發人來說一聲,倒鬧得母親氣了這一場。」

    張老太太心疼閨女,喝口燕窩粥,道,「與你不相干,你也是好意,二丫頭這事的確做的不大對。」心裡還是知道好歹的。

    李太太溫聲道,「是啊,二丫頭是我親侄女,我才說的。母親早該管一管她,她如今也大了,現在還能說小孩子不懂事,再過兩年,若還是這樣,難免叫人笑話的。」

    張老太太嘆,「二丫頭都跟我說了,她早就跟你二姨媽家的孫女交好,這才去的。鳳初鳳曉同你二姨媽家孫女關係尋常,人家才沒請她們。這落在趙氏心裡便成了罪過。」

    李太太笑,「母親這是哄我呢。若我不打聽明白,能打發人過來給母親提個醒?」心下到底不喜張鳳鸞的品性,對就是對,錯就是錯,就是做錯,小孩子也無妨,改了就是。如今非但不認,反是狡辯,真是……李太太勸母親道,「大嫂是個有規矩的人,我看鳳初鳳曉都是好孩子,鳳儀鳳儉唸書也知上進。不如叫二丫頭跟弟妹學學規矩,也收一收這性子。」

    「那怎麼成!」張老太太激動的險些將手裡的燕窩碗打翻,道,「那你侄女就別想要這條命了!」

    兩母女正說著私房話,外頭的丫環回稟說:太太、大姑娘、三姑娘回來了。

    張老太太譏誚道,「瞧見沒,我都病的只剩一口氣了,她倒還出去逛去!哪裡有半分孝敬之心。」

    趙氏帶著女兒們進來,一絲不苟的行過禮,趙氏道,「二姑娘闖了禍,今天我去二姨媽家賠禮,總算把事情圓回去了。」

    趙氏轉而對李太太道,「姑太太家裡事也忙,勿必要吃了晚飯才好。」

    李太太笑,「我今天來了這一日,中午陪母親用的午飯,一會兒就回家了。咱們離得近,我明天再來是一樣的。」

    趙氏並未苦勸,笑道,「姑太太先坐,我去換了衣裳。」就帶著女兒們走了。

    李太太心裡嘆口氣。

    過一時,李太太過去尋趙氏說話。

    丫頭奉了茶,趙氏先問過了李明寶李明珠兄妹兩個,道,「二姨媽是個寬厚的人,半句不提鸞姐兒的不是,還問了老太太的身體,對我對她們姐妹都很親切。」

    李太太笑,「是啊,二姨媽脾氣最好。」完全不像先前她老娘說的那樣啥啥啥的。

    趙氏笑,「最難得姨媽有見識,捨得給女孩兒請先生教導,家裡孩子行止大方,與尋常人家的確不一樣。」

    李太太是常與趙家來往的,笑道,「是啊,尤其是姨媽的大孫女長卿,你見到了吧。不論模樣還是人品,都是極好的。」

    趙氏笑著呷口茶,「難得的是小小年紀,便行事穩妥。她們姐妹實在會長,都生得俊俏,現在年紀還小,過得三五年,都是水靈靈的美人。何況又自小讀書識字,氣度也好,到時提親的人非踩平姨媽家的門檻兒不可。」

    聽到趙氏贊趙長卿,李太太還是挺開心的。說到提親什麼的,李太太不禁有些擔心。趙長卿的確是個好姑娘,連向來眼界頗高的弟妹都這樣說,哎呀,實在擔心啊。

    李太太擔心相好的兒媳婦會飛。

    趙長卿卻是再想不到現在就有人打自己的主意,她正在蘇先生的院裡,聽小梨花兒說盤鋪子的事。

    小梨花兒笑,「現在賣早點生意也不錯,只是,我一開始是想著似朱家包子鋪那樣,能做全天的生意就好了。尤其是滷肉,每次都不敢鹵多,因為到晌午就得收攤子了。鹵多了賣不掉就糟蹋了。」

    趙長卿問,「包子鋪在哪兒?」

    「就在我賣早點附近。」

    「那地方不錯,門面很貴吧?」

    「有一點偏,而且,出租的是一間屋,因著地方小,做別的生意還鋪派不開呢。我看過了,蒸包子倒也湊合,就付了一年的租金。」小梨花兒有些不好意思的開口,「咱們邊城,因做生意的多,什麼都貴,那麼一間小鋪子,一年的租金就足要五十兩銀子。這些天,賣早點也賺了些,只是開包子鋪我又收拾了一下……」

    趙梨子聽得都累了,直接插嘴說,「卿妹妹,我姐是來找你借銀子的。」又說他姐,「姐,你就直接說唄,卿妹妹又不是外人。」

    小梨花兒瞪趙梨子一眼,「當然得跟卿妹妹說清楚,沒個前因後果,卿妹妹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訓趙梨子一回,小梨花兒這才跟趙長卿道,「卿妹妹,我是有兩個計劃的。」

    小梨花兒行事向來周全,她有條不紊道,「當初賣包子的時候,你和先生都沒少幫我調餡配料,實話說了吧,就是滷肉的配料,我也是跟肉包的調料比對著來的,差別不大。這秘方,其實是你們幫我想出來的。我原本打算著,等賺銀子要給你們一人一成分紅的,這是秘方的銀子,你們別客套,都是該得的。」

    「如今賣了兩個月早點,生意很不錯,也說明咱們的秘方是好的。」小梨花兒道,「不過,人總不能滿足於賣一輩子的早點。既然秘方是好的,現在鋪子也租下來了,我想著,現在雖是小生意,也不能馬虎。該置辦的東西,還有,你跟先生都是有見識的人,秘方是咱們一起弄出來的,我想問問,你們要不要入股跟我一起幹。你們別小瞧包子生意,這裡頭的利可著實不小。所以,你們可以拿銀子入股,這鋪子我來經營,等賺了銀子,咱們按股分紅。」

    「這是一種方法。」小梨花兒伸出一根手指,繼續道,「還有一種,就是我現在手頭有些緊,你們不入股也沒事,我想借點銀子。先立了借據,我可能一下子還不出來,不過,按月還是沒問題的。」

    小梨花兒是個很有信心的人,因為自信,她借銀子亦借得大大方方。

    趙長卿看蘇先生一眼,問,「梨花兒姐,入股怎麼說?」

    小梨花兒道,「我算過了,這鋪子要開起來,連帶著我賣早點置辦的東西,這些一起算,也要一百兩銀子。你們就算入股,也只能一人讓你們入一股,每股就算三十兩。這樣,你們一人兩股,剩下的六股歸我。這鋪子怎麼幹,你們都得聽我的。」

    趙長卿沒怎麼想便道,「我入股。」

    蘇先生也說,「入股不錯。」

    小梨花兒高興的一手拉住一個,道,「要不說一個是我卿妹妹一個是我先生呢,就憑這樣的聰明,以後包管你們發大財。」小梨花兒又喊一聲,「梨子,倒茶來!」

    趙梨子端起茶壺把大家的茶都添滿,小梨花兒招呼道,「來來來,咱們以茶代酒,先干一杯。」

    趙長卿蘇先生忍笑同小梨花兒幹了一杯,小梨花兒身子一鬆,笑,「既然大家合夥,那就是自己人了。我就有話直接說了,鋪子我是租好了,房間也粉刷了一遍,至於怎麼佈置,等明天你們跟我去瞧一瞧,咱們商量著來。這是咱們大家的生意,你們該出力的地方也得出力啊。還有鋪子名,先生有學問,不如先生幫忙取一個,再寫上大字,我叫梨子提前弄塊匾預備著。」

    「等明天咱們去衙門立了契約,這鋪子就是咱們三個人的了。」小梨花兒笑,「不瞞你們,現在就有人打咱們包子調料秘方的主意,都給我糊弄過去了。卿妹妹,這鋪子既有你的股,以後少不得借你的名頭兒了。勇大叔現在都是百戶了,咱們不去欺人,等閒也不能叫人來欺。」

    趙長卿笑,「這個沒問題,若有麻煩,你儘管說,咱們一道想法子。」

    趙梨子道,「哎,以前我都不知道,像我們現在每天在外頭擺早點攤子,也要月月給衙門交錢的。不過,錢不算多,關鍵是交了錢能安穩的做生意,總能賺回來。」

    小梨花兒笑,「這世上,做什麼都不容易。咱們的包子鋪雖然小,也不愁以後做不成大生意。還有一事,我家的情況,卿妹妹你是知道的。我就跟家裡說這是你的生意,叫我幫著打理,我那爛賭鬼的爹就會老實一點。你莫說漏了嘴。」

    趙梨子朝趙長卿擠擠眼,「看,等你們入了股,我姐的條件都在後頭呢。」又挨了小梨花兒一踹,趙梨子撒腿跑了。

    趙長卿直樂。

    晚上,趙長卿與凌氏說了同小梨花兒合夥包子鋪的事,凌氏道,「我看著他們姐弟都是能幹的,要是短了銀錢,借他們幾個倒無妨。合什麼伙,賠了賺了的也沒幾個錢,倒是要操不完的心。」

    趙長卿笑,「母親可別小瞧賣包子,朱家包子鋪生意多紅火啊,每年不知賺多少銀子。反正銀子也不多,我用自己的私房就行了,賠了只當買個教訓,若是賺了,更是好事。」

    凌氏這才問,「要多少銀子啊?」

    「三十兩。」

    「唉喲,那也不少了。你大舅當初謀個吏員也才要一百兩。」可見閨女還是有些私房的,凌氏對趙長卿的儲蓄能力表示滿意。

    趙長卿笑,「大舅自身是秀才,衙門裡又託了人,才只要一百兩的。若是換了別人,不一定有這個價。母親,我入股的事可就這樣定了啊。」

    凌氏做了百戶太太,心胸日漸寬闊,笑道,「別到時賠了找我來哭就行。」

    「母親儘管放心,到時女兒發了大財,你就是財主她母親了。」

    凌氏給趙長卿逗的直笑。

    因為是三個人合夥,最終,蘇先生給包子鋪取名——三人行。

    到衙門辦契約時趙長卿找了凌大舅,真是應了「朝中有人好做官」那句話,雖然凌大舅只是個吏員,有凌大舅帶著,不過半日就各項手續都辦好了。

    為此,小梨花兒念叨了趙長卿半日好話。

    及待包子鋪真正開張,已經是五月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28 PM

第78章 李睿

    小梨花兒包子鋪開起來,早點也照樣賣。她人聰明且勤快,很快將包子鋪打理的紅紅火火。小梨花兒心眼兒活,她不僅賣包子,連帶著烙餅滷肉都一起賣。

    看小梨花兒每天精神抖擻的模樣,便知生意不錯。

    趙長卿也開始學著看賬,凌氏產期將近,趙老太太年紀大了,家裡的事還管得來,鋪子賬冊之類,幾年沒接觸,如今便有些艱難。凌氏索性讓趙長卿學著看,凌氏道,「你現在大了,又是咱們家的長女,自小跟著蘇先生,什麼都學過。你先學著看,哪裡不懂,再來問我。」

    這些經驗都是趙長卿前世所缺少的,她便學的格外認真。

    她本就不是笨人,用心學著,進境很不錯。凌氏私下與丈夫道,「這人哪,是聰明是笨真是天生的,像咱們長卿,自小就聰明,學什麼都快。這才幾天,就能上手了。」

    趙勇笑,「這就好,閨女大了,就是個幫手。」

    凌氏靠著大迎枕道,「女兒再好,也是嬌客,我現在一想到長卿蓉姐兒以後要嫁出去,就心裡不自在。女兒貼心慣了,就不知道以後長寧娶個什麼樣的媳婦了。有咱們閨女一半能幹我就知足。」

    「長寧才五歲,你也忒急了。」趙勇心下覺著好笑,道,「反正媳婦是你相看,還不是你說娶什麼樣的就娶什麼的。」

    凌氏笑,「我也就一說,眼瞅著孩子們一日日長大,在家裡閒了就胡思亂想。」又問趙勇在衛所可還順利。

    趙勇笑,「咱們處處都打點到了,誰會為難我?」

    夫妻兩個正說著話,便有鄭御史府上打發丫環送了帖子過來,鄭妙穎請趙長卿過去說話的。凌氏替女兒應了下來,又說了幾句話,命白婆子拿些點心打發那小丫環去了。

    趙勇看過帖子,問,「怎麼只請長卿一個?」

    凌氏道,「興許是阿蓉年紀太小了,說不到成塊兒去。楚姑娘也常只請長卿一個。」

    趙勇便未多想。

    晚飯過後,凌氏同趙長卿說了鄭妙穎請她過去玩兒的事,趙長卿笑,「正好明天沒什麼事,我也有些日子沒見過鄭姐姐了。」

    趙蓉沉默的沒有說話,心裡琢磨著不知趙長卿使了什麼手段,好些人都只請趙長卿。她又沒得罪過她們。

    趙長卿並沒有理會一臉沉思的趙蓉,回屋後吩咐永福將她第二天要穿衣裳提前取出來燙好,第二天帶著永福去了鄭家。她與鄭妙穎認識的時間不長,卻很透脾氣,偶爾彼此做了點心都會交流心得。

    而且,趙長卿最佩服的就是鄭家家風,看鄭家才知什麼是書香門第。鄭家並不富裕,子女教育卻極為出色,鄭家兄妹都是雅緻又務實的人,且從不以家貧為恥。

    去鄭家時,趙長卿從不打扮的如何華麗,她上身一件淺翠襦衣,□白綾長裙,腰間懸一塊用淺翠絲線絡起的玉珮,頭上簪一枝紗堆的絹花兒。如今已入暑天,趙長卿這一身,望上去頗是清爽。

    鄭妙穎在中庭杏陰下相迎,兩人相視一笑,趙長卿笑著打趣,」姐姐找我來,又做什麼好吃的了?」

    鄭妙穎拉著趙長卿的手,笑,「好吃的自然有,這次也是有事相詢。先去見我祖母、母親,她們也唸著你呢。」趙長卿時常來往,她整體素質很不錯,鄭老太太、鄭太太都挺喜歡趙長卿。

    兩人先去見過了長輩,說了幾句話,鄭妙穎便把趙長卿請到了自己房裡,鄭妙嘉也在,還有位面生的公子。這位公子瞧著與鄭妙嘉年齡相仿,或是稍稍大一些,站起身時個頭比鄭妙嘉要高一些。原本趙長卿覺著鄭妙嘉的相貌已是有一無二,不想這位公子容貌之俊美,竟絲毫不讓鄭妙喜。

    鄭妙嘉介紹,「這是帝都來的世兄,李睿,李兄。」又向李睿介紹了趙長卿。

    趙長卿笑著行了一禮,「李公子。」

    「趙姑娘。」李睿還禮。

    丫環捧來涼茶,桌上擺著一盤子小孩兒拳頭大的白杏,淡淡的散發著果香。趙長卿喝口涼茶,笑道,「鄭姐姐剛才說有事相詢,莫不是李公子有事問我?」

    李睿初來邊城,也感受到了此地民風開放,女孩子隨便去街上都是尋常。不過,還是頭一遭與邊城女孩兒打交道,見趙長卿說話爽快,並不似帝都那些閨秀扭捏,行止優雅灑脫,頗令人喜歡。不禁笑道,「我自帝都前來邊城,想做些小生意,只是畢竟人生地不熟,便先投奔到了鄭家叔父這裡來。聽妙嘉說,你家與北蠻有些生意往來,不知可指點一二?」心裡又有些發懸,他還以為趙長卿起碼得十五六歲,不想這樣小。好在李睿並沒有打算在趙長卿這裡得到什麼特別大的幫助,他只是需要一個邊城人做個嚮導之類,不然,兩眼一摸黑,這生意著實不好開展。來前,宋榮寫了封信讓他帶著鄭博,李睿來之後便一直住在趙家,手下人另行租賃了院子。

    趙長卿想了想,問,「李公子想要做什麼生意?」

    李睿道,「這些天我也在邊城轉了轉,其實北蠻地處草原,他們擅長牧馬放羊,並不長於勞作耕織。北蠻人從吃到穿,沒有一樣不依賴邊城的。邊城繁華不讓淮揚,皆自與北蠻貿易而來。人間四樣事,衣食住行,糧食是禁止大規模貿易的,我也沒有那個野心,便想著做些衣料生意。將這裡的料子販到北蠻去,再自北蠻換來皮毛帶到帝都販賣,也有利潤可圖。」

    趙長卿不知李睿是不是提前打聽過她的底細了,笑道,「若說別的,我不太清楚,我家正好有個衣料鋪子。公子既然自帝都遠至邊城,生意上的事自不必我多言,若是公子願意,我引薦我家掌櫃給公子認識。」哪怕趙長卿識人不多,不過,一看李睿這種容貌氣度,也並不似商賈出身。而且,鄭妙嘉介紹是說世交之家的朋友,若趙長卿所料不錯,李睿定出身官宦之家,頂不濟也得是個書香之家。

    趙長卿這樣爽快,李睿笑,「那就有勞姑娘了。」

    「一點小事。」趙長卿道,「我聽李公子的話,是要帶領商隊去北蠻境內進行交易嗎?」

    李睿淡然一笑,「有此打算。」

    趙長卿道,「我聽說北蠻非常遼闊,他們那裡的人聚族而居,每個部落住的地方都不一樣。我們這裡的人去北蠻做生意,一般都是有許多商家一起組成商隊,這樣一起進入北蠻,在北蠻的遙城進行貿易。公子最好多帶侍衛,遙城非常亂,殺人越貨時有發生。」

    鄭妙嘉笑,「你還真是知道一些啊。」他家也是剛來邊城不久,鄭妙嘉認識一些人,交情尚淺,貿然打聽人家生意,不大妥當。就李睿而言,他身上揣著宋榮【《千金記》中人物】的名帖,等閒卻不想用宋榮的人情。還是鄭妙穎提起趙長卿,其中很重要的一點是,趙家門第一般,趙長卿人也不錯,若是趙家不肯幫忙,也不很丟臉。不想,趙長卿這般爽快,實在是意外之喜。

    「那是。」趙長卿笑,「我可是邊城長大的。像李公子,若去北蠻貿易,除了貨物,也要再找個懂邊城話的通譯才好。」

    鄭妙嘉道,「你乾脆給阿睿介紹幾個算了。」

    「通譯不難找,邊城裡幹這行的人很多,他們大都還兼作嚮導。」趙長卿笑,「來我家採購料子的北蠻商人還在邊城,李公子先去跟我家掌櫃聊一聊,等你覺著有什麼時候合適,我同掌櫃說一聲,介紹你們認識也無妨。」

    李睿大喜,笑道,「趙姑娘這樣幫我,我都不知該如何謝你了。」

    「你是鄭哥哥的朋友,鄭御史向有官聲,我雖與你不熟,與鄭哥哥鄭姐姐是熟的。你剛來邊城,我能幫的也不過是些小事,千萬不要客氣。」趙長卿坦然相告。她又不是大傻子,難道隨便來一個什麼人她都會這樣盡心幫忙嗎?當然也是要看人的。

    趙長卿很會說話,鄭妙嘉忽而壞笑,「卿妹妹連自家的客人都介紹給阿睿認識,難道不怕阿睿搶了你家生意?」

    趙長卿笑,「天底下生意多了去,哪裡是一人一家做的完的?我家只是小鋪子,與我家來往的北蠻商人肯定也去過別人家的鋪子,最終還是與我家合作,可見我家生意是適合他們的,有何可懼之處?」

    「再說,李公子不遠千里自帝都而來,定是要做大生意的。我現在先跟李公子賣個好兒,日後李公子發了財,可別忘了提攜提攜我家的小本生意。」

    李睿笑道,「趙姑娘這樣明快的人,若李某做生意,當先與趙姑娘合作。做生意關鍵是要找對了人,只要找對人,賺錢是早晚的事。我自帝都而來,到了邊城著實開闊眼界,莫不是邊城的姑娘都似趙姑娘這般能幹?」先前只當趙長卿是個小女孩兒,不想,這丫頭倒是頗具見識。

    趙長卿笑,「我這算什麼能幹,生意上的事我可不懂,無非是信任李公子的人品,順手幫個小忙而已。」

    李睿手面兒很是大方,中午請趙長卿與鄭家姐弟出去吃了頓大餐,晚上趙長卿同凌氏趙勇說了李睿的事,「帝都來的公子,也想做綢緞料子生意。鄭哥哥引薦給我的,我想著,明天請馮掌櫃帶著李公子轉轉,他剛來邊城,不太熟。」

    凌氏問,「要在咱家買料子不成?這也不對,就是買料子也應該去江南。莫不是他也想跟北蠻人交易?」

    「李公子是想著去遙城做生意的,跟咱家的生意不一樣。」趙長卿知道凌氏擔心什麼,笑道,「母親,你放心吧。鄭御史是個極有品行的人,李公子是他家世交的兒子,渾身氣度比鄭哥哥只好不差,我看不是出身官宦人家,起碼也是書香門第?他不遠千里而來,做的是大生意,跟咱們這樣的小鋪子不一樣,斷不會搶咱家的生意。」

    凌氏不大信,問,「若出身這樣好,做生意幹啥,怪辛苦的,如何不去考功名?你別給人騙了。」

    趙長卿道,「大戶人家同咱們這樣的人家可不一樣,你看老祖宗家裡,嫡嫡庶庶的事情,外人哪裡知道呢?這位李公子與鄭家相熟,起碼不是騙子。再說,做生意怎麼了,老祖宗家裡不知道有多少生意,不然,單憑做官或是莊子裡的收益,哪裡夠花用?我是覺著鄭家可靠,斷不會坑了咱們的。咱們不過順手幫一把,若真是有朝一日李公子在邊城站住腳,說不得還有合作的時候呢,多條路子也沒什麼不好。」

    凌氏給趙長卿說的有些心動,趙勇倒是直接,道,「鄭御史是去歲年底剛到邊城,人生地不熟的,不然也不會找上你。能幫就幫一把,做生意靠的是本事,不用怕人搶。」

    丈夫女兒都這樣說,凌氏索性也放了手,「行了,那你看著辦吧。好歹是御史家的公子介紹給你的,既然鄭公子開了口,幫一把就幫一把,人家這是信你哩。」

    趙長卿笑應。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34 PM

第79章 阿堵物

     李睿自帝都而來,是個極有禮數之人。第二日上門時帶了豐厚的禮物,更兼之他風度翩翩,俊美過人,談吐雅緻,沒個三言兩語便將凌氏哄得昏了頭,令來福親自帶著李睿去了自家鋪子。

    趙長卿並沒有去,因為具體生意的事她也不懂,便叮囑來福,「李公子是咱家的貴客,告訴馮掌櫃好生招待李公子。」其實昨天已經叫來福跟馮掌櫃打過招呼了。

    就李睿這氣度,一看就知道是貴客。原本,來福升了百戶家的外管家,還有幾分沾沾自喜的得意之情,今天一見李睿,立刻把那三分得意壓了下去,畢恭畢敬帶了李睿同他的隨從去了自家鋪子。

    凌氏這才跟趙長卿道,「這帝都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啊,咱們邊城的土小子沒的比,又斯文又有氣派,我看,你表哥長大了也不一定比得上這位李公子。」

    凌氏向來偏心娘家,在凌氏心裡,估計凌騰是最出挑的人了。趙長卿笑,「母親現在信了吧,李公子不是騙子。」

    凌氏嗔一眼,「昨兒我就那麼一說,你小小年紀,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這位李公子,既然是鄭御史家的公子介紹來的,我自然是信的。」

    趙老太太笑,「看這位李公子年紀不大,行事說話倒極周全,更兼他千里迢迢的自帝都過來,做的定不是小生意,叫馮掌櫃只管好生招待。」

    凌氏笑,「昨天就著來福同馮掌櫃說過了。」

    「那就好。」趙老太太笑對趙長卿道,「朋友間就要這樣,能幫一把則幫一把,你幫別人,別人自然會幫你,幫你的人多了,你的路就格外的好走。」

    趙長卿應了。

    趙老太太對凌氏道,「李公子送來這許多禮物,連蘇先生的都有一份,你看著分了吧。」

    凌氏笑,「李公子實在客氣。」

    趙長卿想,李睿肯定很有錢。

    或者說,李睿真的太會辦事了。昨天趙長卿點了頭,今天李睿過來拜訪趙老太太與凌氏,又奉上厚禮,這樣趙家人不盡力都不行。

    真是個精明人,怪道敢千里之外的去北蠻行商呢。

    趙長卿對著妝鏡掛上一隻金托子滾圓珍珠耳墜,那天李睿來送的。滾圓的珍珠價錢很貴,以往凌氏給她買過珍珠,多是不大好的珠子,遠遠不比上李睿送的這一對,不論色澤還是做工,都是上等。

    穿戴好後,待楚家的馬車到了,趙長卿就坐車去了楚將軍府上。

    自從趙長卿牽線自家掌櫃後,李睿就沒再找過趙長卿,便是鄭妙穎請她去鄭家玩兒,也未再見過李睿,只知道鄭妙嘉跟著李睿去忙了,想來她家的掌櫃肯定是幫上了忙。於是,李睿的禮物,趙長卿收的頗是心安了些。如今楚越找她,趙長卿有了新首飾,自然要穿戴上的。

    趙長卿實在得感嘆愛情的魔力了,楚越這樣英姿颯爽的人,今日找她來,竟是一起做針線。不用說,趙長卿也能猜到楚越是做給誰的。

    趙長卿心裡感慨一番,笑著接過侍女珠兒捧上的茶,道,「楚姐姐也不跟我說明白了,我好帶了自己的針線籃子過來。」

    楚越笑,「我這裡什麼都有,你只管拿來使就是。現在天熱了,懶得出去騎馬,我在家怪悶的,咱們一道做些針線,也做個伴兒。」

    趙長卿喝兩口涼茶,問,「姐姐想做什麼?」

    「我就做荷包,吶,我料子都遠好了。」

    其實楚越已經做了一些了,玉青色的料子,就著楚越的繡棚瞧去,趙長卿讚道,「我從沒見姐姐做過針線,不想姐姐的針線這樣好。」這並不是違心稱讚,實在是楚越的針線的確不錯,當然,同趙長卿這樣的專業水準比還是有些差距的。

    楚越笑,「雖然我偏愛騎馬弓箭,這些也是學過的,就是做的有些慢。」

    「女紅本來就是細緻活,哪個能急的。」趙長卿再次道,「姐姐這就繡的很好了。」上輩子趙蓉都沒楚越的女紅水準,而且楚越出身高貴,可見是在女紅上認真學過的。

    趙長卿跟著選了料子,楚越這裡東西好,各種料子成匹的供她挑,趙長卿挑了塊翠色的,算了下大小剪開,固定在繡棚上,一面道,「天熱了,正好做個香包。到時裡面放些醒腦的藥材,消暑。」

    楚越點頭,「這也好。」又問趙長卿繡什麼花樣。

    其實不論荷包還是香包,東西小,選用的花樣子也相對簡單,關鍵就是要做的精緻,除了繡花,鑲邊什麼的也不能馬虎,絕對是個細功夫的活。

    趙長卿手腳快,中午吃飯時就把香包做好了,翠色面兒上繡著朵小小白荷,這白荷的花瓣也是漸變的,雖小,趙長卿也用三樣顏色,到了花瓣邊上過度到輕粉,襯著翠色的面兒,秀雅又大方。楚越笑,「你也忒快了。」

    「現在我穿的衣裳都是自己縫的,縫的多了,當然就快啦。」憑良心說,趙長卿已經是放慢了速度。她一面陪楚越用午飯,一面說,「我看楚姐姐的荷包下午也能做好的。」

    待下午,趙長卿又做了一對小孩子穿的虎頭鞋,楚越實在瞧著喜歡,最後跟趙長卿討來掛在房中當裝飾,兩人又約好第二天一起做針線。

    相處的時間長了,再加上趙長卿常被叫來做掩護,楚越多少露出些意思,無非就是梁青遠沒爹沒娘,自身官職不高,而楚越是正經的正二品大將軍嫡長女,楚家不樂意這樁親事,實在是正常反應。不過,梁青遠自幼在楚家長大,他年紀又大幾歲,與楚越也算青梅竹馬了,楚越很是心儀於他。

    趙長卿道,「這種事,其實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像她上輩子嫁凌騰,所有人都說她是積了大德嫁得郎君如意,實際上,趙長卿真是一路憋屈到死。

    趙長卿又問,「楚哥哥怎麼說?」楚渝的態度其實很明顯,不過,趙長卿還是問了一問。

    楚越道,「其實,我爹年輕時也沒什麼出身。」

    趙長卿溫聲勸她,「姐姐只管放寬心就是,要我說,姻緣在哪裡,早是注定的。姐姐這頭兒的勁兒已經使足了,若梁哥哥真有意,他自然會在將軍面前表現的。只要將軍看他穩重,是個可託付之人,也不會特別反對的。」

    楚越笑,「你才幾歲,倒連這個都懂?」

    「就是以前不懂,這好幾回給你拖來打掩護,我也懂了。」趙長卿一笑。

    楚越微微一笑,她其實並不急,反正她的心事父母都知道。而且,父親知道這件事並沒有將梁青遠調離,這就是一個好的信號。的確如趙長卿所說,剩下的就得看梁青遠了。

    楚越滿心甜蜜,偏這種事又不能與別人說,倒是趙長卿算知情人之一,她便找來趙長卿含糊的吐露一下心事。

    做了會兒針線,兩人悄悄的說了好半晌的話,後來楚越叫侍女珠兒尋出放珠子的匣子,兩人便串起手鏈來。

    這些寶石並不規整,珠子有大有小,還有各樣的材質,有翡翠有瑪瑙有水晶有白玉,不過還是可以細細的分出來編成手鏈。趙長卿回家的時候手腕上就戴了一串,凌氏自然問起,趙長卿同凌氏說些在楚家的事,先打發永福回房了。

    永福也沒閒著,趙長卿明天還要去將軍府,衣裳要先找出來燙好掛著,不然放在箱櫃的衣裙會有褶皺,如何穿得出去。

    永福話不多,卻事事心裡有數。她自跟了趙長卿這些日子,知道趙長卿是個能幹的人,再加上當初買她時,也是趙長卿開口把她弟弟永壽一併買的。永福在心裡對趙長卿一直很感激,她做事也勤快,人又有眼力,故此,一主一僕相處的十分不錯。

    永福剛從廚下提來開水,正在熨衣裳就見宜華走了來,永福放下熨斗,起身相迎,笑道,「宜華怎麼來了?」

    宜華笑,「也沒什麼事,我來瞧瞧你。」趙蓉年紀小,譬如走親戚之類,都是兩姐妹一道去。當然,還有許多別的交際,也是一起去。只是,將軍府向來只肯請趙長卿一個,從來沒有趙蓉的份兒。趙蓉人小,心氣兒卻高。便是宜華,自忖從大戶人家出來的使女,也明裡暗裡的同趙蓉說過,「按理,這下帖子請姐妹,當然是一起請的。」

    今天,宜華就是來打聽打聽將軍府的情況的。

    永福笑,「我可知道什麼呢。姑娘陪著楚姑娘,我同將軍府的使女們在一處。」

    宜華笑道,「楚姑娘比大姑娘得大個五六歲呢,不想感情這樣好,竟有這許多話說。」根本連同齡人都算不上,宜華想破腦袋都想不出趙長卿是如何搭上將軍府這條錢,而且,還搭得這般結實,趙蓉插都插不進去。

    永福笑,「這我就不知道了。」竟是一個字都不往外吐露。

    宜華又擦邊鼓的打聽了幾句,都給永福糊弄了過去,宜華也察覺了永福這是有意不說,不禁道,「咱們一起進的這家裡,雖說你服侍大姑娘,我服侍二姑娘,我心裡是拿你當親妹妹的。」

    永福笑笑,「我也沒拿姐姐當外人吶。」從同一家牙婆子手裡出來的,永福與宜華先前真沒什麼交情,她光顧著自己弟弟永壽了,那會兒一直擔心永壽會被賣到他處。

    宜華聽永福這樣說,立刻道,「我是在外頭聽人說將軍府威風貴氣,只恨自己不能去長一二見識,妹妹是親去過的,可說來叫我開開眼界?」

    永福道,「我是跟著姑娘服侍的,早前白嬤嬤和柳兒姐姐都教過咱們規矩,到將軍府上,哪裡還敢東撒西看,不瞞姐姐,實在是只顧著瞧腳底下了,頭都沒敢抬一回。」

    宜華見永福嘴緊,深恨她面憨心刁,還想旁敲側擊的打聽,永福已道,「姑娘明天要穿這套裙子,我還得先熨衣裳,就不陪你說話了。」說著,就燙起衣裳來。

    宜華實在打聽不出,倒是順手幫著永福燙了回衣裳,嘴裡忍不住問,「明天姑娘還出門嗎?」

    永福輕聲道,「並沒有聽姑娘說起,只是出不出門的,總要換衣裳的,不提前燙好怎麼成呢。」

    宜華很晦氣的回了西耳房。

    晚上趙長卿回房時,永福輕聲將宜華前來打聽的事同趙長卿講了,趙長卿唇角噙著一抹笑,「不必理會她,只管搪塞著就是。」天生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就知道弄這些邪門歪道!

    反正甭管趙蓉是不是羨慕嫉妒恨,趙長卿依舊悠哉悠哉的過著自己的生活。她同楚越在一起做了許多女紅,楚越給梁青遠做,她自己做自己的,什麼小荷包小香包手帕扇面兒,有幾個楚越喜歡,趙長卿便送給了她,至於若干天後趙長卿見楚渝大大方方的掛在身上,險些沒厥過去。趙長卿悄悄說他,「真是娘娘腔,虧你帶得出來。」

    楚渝搔搔頭,「我也覺著有些嬌豔。 」跟他本身氣質不太搭。不過,女孩子的東西,多是什麼花啊朵的,要楚渝說,還不如繡個老鷹啥的好看。

    趙長卿問,「珍兒姐姐沒給你做針線嗎?」珍兒是楚渝的貼身侍女。

    楚渝有些不高興,「你看到阿越那沒良心的吧,天天忙活針線,就沒見她給我做一個半個,養妹妹有什麼用!還有你,一送就送她那許多,虧得以前天天對著我『楚哥哥』前『楚哥哥』後的,原來都是哄我的。要不,怎麼只送東西給你楚姐姐,也沒見你送一個半個的給我。」

    趙長卿實在不知楚渝這是犯了什麼病,若說楚渝會缺東西,這是絕不可能的。不過,楚渝也有一樁怪癖,他不大喜歡侍女做的東西。以前楚家兄妹過生辰,趙長卿常會送針線,不見楚越怎麼用,倒是楚渝常掛著在身上。

    人哪,誰還沒點兒喜好呢。

    趙長卿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楚渝,想了想便道,「趕緊摘了吧,一點兒都不搭,等我做兩個搭的送你吧。」

    楚渝笑兩聲,打量著趙長卿,「還算哥哥沒白疼你,我送你的顏料,你喜歡不?」

    要說不喜歡,實在違心。趙長卿本質上還是個很實在的人,點點頭,「我家先生都說是很好的顏料,用了不少錢吧?」趙長卿覺著挺貴重的。

    人家楚渝自小富貴鄉長大,聽趙長卿打聽價錢,挑眉嗤道,「提那阿堵物做甚,沒的掃興?」

    趙長卿一噎,便轉了話題,笑問,「楚哥哥,我聽說你現在在軍中都有官職啦?」

    「總旗而已,不值一提。」楚渝謙道。

    趙長卿笑問,「楚哥哥,你做總旗,每月有傣祿拿嗎?」

    「當然有。」

    趙長卿繼續問,「那不知道楚哥哥每月能得幾兩阿堵物啊?」

    楚渝哈哈大笑,拍她頭,「原來在這兒等著我呢。」

    趙長卿打掉楚渝的爪子,也跟著笑起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37 PM

第80章 美上天去

    楚渝人品很不錯。

    他年長一些,許多事情都會提點趙長卿。

    楚渝就說趙長卿,「咱們開玩笑提銀子無妨,你可別在別人跟前提,會叫人看不起的。」

    趙長卿一吐舌頭,「嗯,我興許是窮慣了的毛病了,以後會注意的。」她又問,「楚哥哥,你喜歡什麼花樣子,到時我給你繡荷包上。」

    楚渝立刻來了精神,道,「雄鷹,老虎,狼啊豹的,還有刀槍劍戟,都是威風又有男子氣概。這些花啊草的就算了,不是很適合我。」

    趙長卿目瞪口呆,「哪裡有繡這個的,人家都是繡松梅蘭竹之類。」

    楚渝一擺手,氣象萬千的道,「我豈能與那些凡夫俗子一般,你只管繡幾個來給我使,看你別的上頭平平,針線上倒還不賴。」

    不知為啥,一聽楚渝這口氣,趙長卿就完全沒有給他做荷包的意思了。趙長卿道,「給你做了你也看不出個好歹來。」她明明渾身上下都是優點,這傢伙竟然只說她針線好,莫不是個瞎的不成。

    誰知楚渝似瞧出趙長卿的不滿,伸手戳她手臂一記,笑,「唉喲,你才幾歲的小丫頭,就這麼喜歡聽人拍你馬屁啦。」

    趙長卿給他氣樂,「好像你不喜歡聽似的。」這世上,誰不喜歡聽好話啊!

    楚渝道,「好話雖喜歡聽,真話卻是難能可貴的。卿妹妹,你知道你可貴之處在哪兒麼?」

    趙長卿道,「你都說得這麼明白,我若再不知道,那就是個木頭了。我這人實在。」或者是楚渝身邊奉承的人太多了。趙長卿開始與楚家兄妹來往時,雖然欣羨楚家門楣,她也不想做出巴結的醜態來,所以,一直將心思擺得很正。

    楚渝笑,「那我有事問你,你可願意如實告訴我?」

    趙長卿一時也猜不出楚渝有何事問她,迷惑道,「什麼事啊?」

    楚渝微微俯身,湊到趙長卿耳際,低聲問,「那你就實話跟我說,你怎麼突然有這麼大的力氣的?」

    趙長卿嚇一大跳,扶著圍欄看荷花的手不穩,哢吧一聲就把圍欄捏豆腐似的捏了一塊下來。趙長卿臉色微變,完了,這回謊都沒的說了。

    趙長卿活了兩輩子的人,都沒有楚渝這半大少年七拐八繞的心思多。

    她做夢也沒想到楚渝會問這個啊!

    那啥!

    楚渝是怎麼知道的啊!她發誓除了爹娘和蘇先生,她從未向第四人說過此事啊!

    今天本來是跟著楚家兄弟與梁青遠來莊子上避暑的,當然,趙長卿的主要作用還是做擋箭牌啥的。趙長卿倒沒什麼意見,她正好跟著賞一賞莊子上的景緻。梁青遠同楚越不知道哪裡去了,他便與楚渝在柳樹蔭荷花池畔乘涼並聊天,卻不想楚渝忽就問起她這件事來!

    趙長卿低頭望一眼手裡的木屑,只得故做鎮定道,「你先發個誓,我就告訴你。」瞞是瞞不住楚渝了。

    楚渝笑,「發什麼誓啊?」

    「就是不能隨便說出去的誓言。」

    楚渝笑,「也就你們這些小丫頭還相信什麼誓不誓的,快點兒說吧,我要是想說,早給你說出去了,又不是頭一天知道。」

    趙長卿也不是那麼好糊弄,道,「誰知你剛才是不是詐我?」

    楚渝真真假假道,「上次來釣魚時我就看出來了。我一直等著你跟我坦白呢,不想小丫頭口風緊的很,竟然還要我問,你才肯說。」

    趙長卿挑挑眉,便聽楚渝道,「上次釣魚,你把魚竿戳地上時,輕輕一插就能插進尺深,還有拽魚上來抽到我,那力道險些抽得我內傷。」

    「那你武功也忒差了些。」趙長卿說了一句,就把菩薩那一套話同楚渝說了一遍。楚渝平日裡喜歡逗她,卻絕不是個好糊弄的人。他根本不信趙長卿什麼菩薩的鬼話,不過,這是件稀奇的事,楚渝還是信的。只嘖嘖稱奇,「這昏迷幾天竟能變成大力士?要不我也去昏幾天?」

    趙長卿嗔道,「我看你是腦袋發昏。」

    楚渝還要試趙長卿的力氣,「來,咱們對一掌,你別手下留情。」

    「打壞了你我可賠不起。」趙長卿不願意同楚渝試,她拿起手邊一盞茶,隨手將茶水潑到湖中,便將茶盞摔碎了,碎瓷片悉數落進湖裡。

    楚渝笑,「這也不足為奇。」他也捏了一個給趙長卿看。

    趙長卿此方微微頜首,「那就掰手腕吧。」

    別看楚渝平日裡嘴壞,喜歡戲弄人,實際上握人家姑娘的小手還是頭一遭,當然,他娘他妹除外。趙長卿的年紀還格外小,楚渝一握住就說,「軟乎乎。」

    趙長卿五指一合,險些把楚渝的指骨捏碎。楚渝多年的訓練,內力條件反射湧起,楚渝堪堪保住些許臉面。趙長卿一隻軟乎乎的小手此刻卻穩如泰山,兩人都沒有在開始使出全力,而是在交握中角力較量。楚渝認輸時臉都紅了,甩著疼得麻掉的手道,「這回我信你是昏出來的怪力了。」正常人沒這樣的,哪怕是楚越這種自幼習武的傢伙,礙於男子本身的差別,還是稍遜於他的。

    趙長卿道,「你力氣也不小,我對別人都要輕拿輕放。」

    輕拿輕放?

    楚渝黑線,「多謝你安慰我啊。」

    「不是安慰,本來就是事實。」趙長卿一片好心中又插一刀。

    楚渝忍著吐血,還是好奇的問趙長卿,「你這一身怪力,要是跟別人牽手時豈不是要小心翼翼了。」

    「開始要小心,現在都能拿捏好。」趙長卿道,「慢慢的就能拿捏好力道了。」

    楚渝問,「還有沒有其他的感覺?腿上力氣大不大?」

    趙長卿搖頭,「就手上力氣大。」

    楚渝十分羨慕,「我四歲就學著站馬步什麼的,到現在已經有十一年,還沒你力氣大。這運道來了,真是擋都擋不住。」

    趙長卿卻並不這樣看,道,「也沒什麼用啊,我反要十分小心,開始時可彆扭了。不小心就把許多東西捏壞,好些日子不敢跟人碰觸。」

    楚渝問她,「你家裡知道不?」

    「就我爹我母親和蘇先生知道,再有就是你了。」

    楚渝受用一笑,道,「這是天大的機緣啊,傻丫頭。不過,你還是不要說出去,不然,給別人知道你這一身怪力,尋常人家哪敢娶你喲。」

    趙長卿給了楚渝一拳,楚渝力氣雖不比趙長卿大,他武功卻好,輕輕一閃便避了過去。楚渝笑,「好了好了,開個玩笑麼,我也是為你著想。若男人有你這樣的力氣,簡直要謝天謝地謝祖宗,女人嘛,還是藏著些好。要不,你怎麼先前還叫我發誓保密呢,是不是?你也明白的,是不是?」

    趙長卿白他一眼,「反正你別大嘴巴說出去,只要大家不說,誰會知道我力氣大?只要沒人知道,我淑女一輩子哩。」

    楚渝忍不住笑起來,「還淑女一輩子哩?」他拉了趙長卿坐下喝茶,道,「你既有這樣的天分,白白浪費倒可惜。」

    趙長卿道,「也沒什麼用啊。不過,我力氣大也不會吃虧就是了。」

    「蠢才蠢才。」楚渝搖頭嘆息,「看來,這是上蒼讓我來點化你的喲。真是笨,天生有這等神力竟覺無用,真是給座寶山也得窮死的料。」

    趙長卿黑著臉,「有話就直說。」她也不算太笨的吧。

    楚渝道,「要是聰明人,這會兒早就行大禮說『還請先生教我』了。你臭著個臉是做什麼,就算生的好看,臉色這樣臭也變得不好看了。」

    趙長卿捏著拳頭,惡狠狠道,「在想怎麼一拳捶死你!」

    楚渝引逗得趙長卿氣呼呼的給了他兩下子,他才算身心舒泰,又去哄趙長卿,「唉呀,你沒習過武,不知道習武的訣竅。向來武功雖千變萬化,但說到底,捅到人身上時得有力道才成。不然,就是花拳繡腿,只是好看了。」

    「你有這樣的力道,習武最好,以後定成一代高手。只是現在年紀有些大了,這又有些麻煩。」

    趙長卿對習武興趣不大,道,「我又不行軍打仗,習武做什麼。」

    「武功這種事,說不得什麼時侯就用上了。」楚渝道,「我就算不習武,也有蔭職可用,為何還要習武呢?人這輩子,多學點東西沒壞處。何況,你有這樣大的力氣,天意就是叫你習武的,不然,你能遇著名師麼?」

    「名師?」趙長卿上下打了楚渝一眼,意思是,你這樣的也算名師?

    楚渝曲指敲她額角一記,笑,「真是頭髮長見識短,怎麼,我還教不得你了?」

    趙長卿道,「你頭髮也不短。」

    楚渝道,「原本我家也沒收徒弟的習慣,尤其還是女弟子,除了阿越,我家的武功可是不傳外人的。你不知佔了多大的便宜,還在這兒跟我貧嘴。」

    「那你幹嘛要教我?」趙長卿真不是那種酷愛武功兵器的人,她比較喜歡女紅廚藝。

    楚渝拿了塊點心,捏碎了喂湖裡魚,道,「這就彷彿一個人在路上走,忽然看到路上掉著塊美玉,你忍心視而不見麼?」

    趙長卿沒說話,因為楚渝一誇她是美玉,她心裡便忍不住喜滋滋的傻樂起來。其實,若別人這樣說,趙長卿肯定會矜持的,關鍵是說這話的人是楚渝,這傢伙平日裡總以打擊她為樂,剛剛還說她笨罵她蠢來著。所以,楚渝罕見的讚她是美玉,趙長卿便有些喜怒形於色啦。最後,她還假假的謙了一句,「頂多是包著石頭的美玉啦。」

    楚渝忍俊不禁,道,「不管是不是包著石頭,美玉總歸是美玉啊。」

    趙長卿頓時美上天去。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41 PM

第81章 額外的教育

    楚渝並沒有立刻就教趙長卿武功什麼的,就楚渝所言,做師父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而且,趙長卿情況特殊,他得好生回去計劃一下。

    趙長卿的理解是,楚渝自己也沒啥經驗,貿貿然,楚渝也不知道要怎麼教她。

    不過,看在楚渝讚她是美玉的面子上,趙長卿就沒有揭發他。男孩子麼,多是要面子的。

    隔了幾日,趙長卿做了兩個荷包給楚越送了去,一隻天青色,上頭繡的蒼鷹;一隻湖藍色,繡的弓箭。楚渝很是喜歡,托楚越的名頭送了一匣子南香園的點心給趙長卿。

    楚夫人看兒子身上新佩的荷包,問,「趙家姑娘送你的?」身為一家主母,又只有這一個兒子,楚夫人自然在楚渝身上留意。

    楚渝喜滋滋地拿下來給母親看,「小丫頭的針線還不錯吧。」

    楚夫人細觀量了一回,微微責備,「說趙姑娘年紀小,你也不該要她這些東西。」

    「唉喲,長卿才幾歲?我就拿她當個妹妹。」楚渝道,「我不喜歡丫環們做的針線,娘你跟阿越誰也不給我做,我當然就另想法子了。」

    楚夫人並未將趙長卿放在心上,因趙長卿自幼就常來與楚越一起玩兒,楚夫人也知道她。楚夫人現在的心思都在兒子身上,道,「既然不喜歡丫環做的針線,我請人給你說個針線好的姑娘如何?」兒女都已經到了說親的年紀,閨女一門心思就相中了梁青遠,更讓楚夫人氣憤的是,丈夫對這樁婚事倒未說什麼。

    楚渝道,「要是舅家或是姨家表姐妹,還是算了。」

    「這是為何?」楚夫人眉毛輕佻。

    楚渝嘆,「我現在官職不顯,又無功績,外公在帝都任尚書,舅舅家若願同咱家結親,阿越的事怎麼不提?他家那些丫頭,我也不稀罕。姨母家也不必提了,我不想娶親戚家的女孩兒。待我掙些功績,職位上去些,再提親事,面兒上也好看。現在只憑父母,我自己官職拿不出手,娶也娶不到好的。」

    楚夫人思量一時,覺著也是正理,道,「暫且緩兩年倒也無妨。」她還是想給兒子說個帝都的媳婦。楚夫人又問,「你如今年紀也大了,要不要收個通房?」

    楚渝擺擺手,「娘不必操心,等我有了這個心,自會跟娘說的。」

    楚夫人知長子向來可靠,便不再多說。

    趙長卿尋了機會私下同蘇先生說了楚渝要教她武功的事,蘇先生沉默片刻,道,「楚將軍出身尋常,原是先興國侯的一個遠房的表侄兒,不知怎麼投靠了去。那會兒興國侯尚在,興國侯的兒孫皆在戰場上戰亡,說的上一門英烈。後來,就是這位遠房的侄兒伴在他身邊。原本,興國侯有一幼女,大家都以為興國侯會以女妻之。誰曉得後來興國侯府的小姐看中一位宋翰林,繼而下嫁。楚將軍的親事,也是興國侯活著的時候一手促成的。現在楚夫人的生父已貴為正二品兵部尚書,入閣高官。」

    趙長卿是跟著蘇先生學過官職的,故此,蘇先生一說,趙長卿就聽明白了,她不禁咋舌,「以前我覺著將軍府已經夠顯赫了,原來楚哥哥外家更厲害啊。」

    蘇先生微微嘆息,「楚渝這樣的出身,他的親事,定是一流門第中的閨秀。」

    趙長卿心下一動,尷尬異常道,「先生,你再說什麼啊!我跟楚哥哥楚姐姐,就是尋常朋友而已。我才幾歲,楚哥哥的年紀,現在成親都無妨的。」

    蘇先生忽而一笑,眨眨眼,「就是給你提個醒。你身邊的男孩子,楚渝出身最好,平日裡又肯照顧你,你別暈了頭才好。」

    趙長卿無語,片刻才道,「等我再大些,先生再給我操心終身大事吧。」

    蘇先生摸一摸趙長卿的頭髮,笑道,「我的弟子,將來還愁嫁不成?既然楚家公子要教你武功,你只管跟他學就是。學好了也教教阿白與長寧,都是你弟弟呢。」關鍵是得叫趙長卿心裡有底,別給人糊弄了。不然,這種公子哥兒若真起了歹意,縱使欺負了趙長卿,趙家能怎麼樣?

    趙長卿響亮的應了,她本身對武功沒什麼要求,其實心裡也打了偷師的主意。蘇白還好,一看就是唸書的好材料,趙長寧卻是對書本沒啥興趣,喜歡舞刀弄槍。而趙家吧,說是軍戶出身,趙勇老爹死的早,趙勇自己不過會兩趟簡單的拳腳,不要說高手,低手都算不上,只略略比不懂武功的強一些。如今楚渝要教她武功,趙長卿便想著學了回來教給弟弟,不想竟與蘇先生想到一處去了。

    倒是蘇先生,竟連將軍府的底細都知道。

    趙長卿不禁問,「先生,你知道鄭御史不?」

    蘇先生笑,「跟我打聽鄭御史做什麼?那是個大好人。」

    趙長卿兩輩子沒出過邊城,她便對外頭的事兒分外好奇,遂將李睿的事同蘇先生說了。蘇先生點頭,「這事你做的對,李公子千里迢迢來邊城,又要親去北蠻行商,做的便不是小生意。何況是鄭家介紹你們認識,別的不說,鄭御史向有人品,他家介紹的人,也值得一幫。」

    趙長卿與蘇先生打聽,「先生,那你知不知道這位李公子是何來歷?」

    蘇先生笑,「我又不是神仙,難道憑人家名姓就能知曉人家的來歷?我離開帝都許多年,如今只是略略知曉一些舊事罷了。」

    「王家老夫人也說鄭御史是個好官。」趙長卿道,「楚哥哥跟我說鄭御史在帝都也有靠山哩。」

    蘇先生想了想,「鄭博出身寒門,能有什麼靠山?要說朋友同年,是有幾個交好。」

    趙長卿一拊掌道,「對對,楚哥哥就是這樣說的,說鄭御史有好朋友在帝都。」

    蘇先生皺眉一思量,「楚渝應該說的是宋狀元吧。」

    「宋狀元?」

    「宋榮,宋子熙,出身寒門,十二歲便過童子試,秋闈時再中解元,剛到帝都便得武安侯許之以愛女,之後春闈奪魁,被先帝點為金榜狀元,那年,他也不過二十歲。其人生的容貌俊美,文采飛揚,被帝都人稱為玉郎,都說先帝嫡出的景惠公主曾傾心於他。他非但科舉得意,也是官場上的天才人物,想來現在定在朝中有一席之地。」蘇先生溫聲道,「鄭御史出身不顯,官職不顯,為官清正廉明,能順順當當的一路至此,自然是有人相幫的。鄭御史與宋狀元同科,他們那一科,最耀眼的就是宋子熙了。宋鄭兩家交好,非為秘事。」

    趙長卿驚嘆,「世間竟有這樣厲害的人?我祖父考秀才考到五十來歲才中了。」就是上輩子,凌騰十七中秀才,在親戚間已是了不得的人物。

    蘇先生笑,「少年英才何曾少見過。科舉之事,對一些人難於登天,對一些人則易如反掌。對了,宋子熙的弟弟宋子燾,當年娶的就是先興國侯的么女。」

    「那這樣說楚家同宋家還沾親哩?」

    蘇先生笑而不語。

    趙長卿道,「先生放心,我一個字都不會往外說的。」

    蘇先生笑,「你漸漸長大,這些事知道一些不為壞處。」她願意教導趙長卿,很大一個原因就是趙長卿嘴緊,性子穩重,從不輕狂。

    趙長卿不禁又問,「先生,像朱家大舅爺現在在吏部也為侍郎了,這應是不錯了吧。」

    蘇先生笑問,「你朱大舅爺今年多大年紀了?」

    趙長卿想了想,「比我祖母肯定大的。」

    蘇先生溫聲道,「吏部尚書之下,分為左右侍郎,你大舅爺這把年紀,若不能再進一步升至尚書之位,多是止步於侍郎位了。」

    趙長卿似懂非懂的記下了。

    師徒兩個正說著話,就聽外頭腳步聲起,永福跑進來,氣喘吁吁,「姑娘,姑娘,太太要生啦。」

    六月二十三,凌氏產下次子——趙長宇。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44 PM

第82章 趙蓉的想法

     凌氏生下次子,雖然不若生長子時的欣喜,不過,能再生個兒子,凌氏也是歡喜的。

    趙勇剛升了官,凌氏又生了嫡次子,當真是喜事一件連一件,便是凌二太太也忍不住酸溜溜的說,「妹妹家的氣運真是起來了。」

    凌老太太年紀大了,何況如今趙家日子殷實,已無需丈母娘幫著伺候月子。凌二太太還張羅著給凌氏介紹奶媽子,凌氏笑,「長卿他們三個我都奶大了,到了這小的,哪裡就用請奶媽子了。咱們家可不是那等家風。」苦日子過過,哪怕現在趙勇陞官了,凌氏心裡有幾分飄飄然,但,過日子上頭還是很節儉的。無他,趙勇陞官時打點宋千戶的那筆錢可不是小數目,家底子就去了泰半。

    凌二太太笑,「如今妹妹也是六品官太太,該講的排場還是要講起來的。」

    凌老太太抱著外孫看了一回,越看越愛,嘴裡不忘道,「甭管多大的官兒,還是要安安生生的過日子,講那些虛排場做甚!人家兒過日子,踏實才好。」

    凌二太太得了婆婆一噎,也沒再說什麼。

    凌大太太笑,「看宇哥兒這眉眼,生得像妹妹。」

    凌老太太笑,「以後定是個俊小夥兒。」

    趙長寧很實在的說,「醜的要命,哪裡像娘親了?」

    諸人聽他這童言稚語的,都笑了,就著孩子的相貌說起話來。

    趙勇畢竟已經是百戶了,趙長宇的滿月酒相當熱鬧,同僚親戚來了許多,族長也來喝了杯水酒,還有張家太太趙氏也帶著兩個女兒張鳳初張鳳曉來了。因人多,趙家分了兩天來擺酒,一日是衛所同僚,一日族人親戚,又請了相熟的族人朋友做陪,倒也清爽。

    待趙長卿同楚渝學武功時,已經進了八月。

    楚渝也做好了教學計劃,道,「女孩子,學槍棒的不大好看,就教你套劍法吧。」

    趙長卿道,「好看難看的,實用才好。」

    「放心,我家就沒花拳繡腿。」楚渝取了把寶劍給趙長卿,趙長卿打趣,「是莫邪?還是干將?」

    楚渝笑,「那等至寶,我都沒見過,何況是你?這劍也是不錯了,借你使著。」

    楚渝半是教趙長卿,半是顯擺,尤其喜歡看趙長卿小土包子似的滿眼讚歎,哪怕不說,楚渝也知道這是祟拜的意思。楚渝耍完一套劍法,帶著小小得意問,「可記得多少?」

    趙長卿拔劍挽了個劍花,想一想,又比劃了三招兩式,餘下的便記不得了。楚渝從頭教她,趙長卿資質不算上佳,不過,也不差。她只學了五式,反覆的練了幾遍。楚渝道,「一點英氣都沒有,軟趴趴的,這是劍術,不是劍舞。」又手把手的教她如何運力,如何移步。

    已快中秋,趙長卿練的汗都出來了,一面拿帕子擦汗,道,「還真是不好學。」

    「可不是廢話?我家家傳的絕世武功,若是給你三五下學到手,天理何在?」楚渝將一張青春蓬勃的臉湊過去,「來,給楚哥哥擦擦。」

    趙長卿張開五指把他的大臉推開,笑,「一把年紀還這樣撒嬌,阿寧都不要我給他擦汗了。」

    楚渝只得摸出手帕自己拭汗,道,「卿妹妹,我也沒比你大幾歲吧?」

    「嗯,不大不大。」趙長卿笑,「我先學這些,等把這幾招練熟了,再接著跟你學後面的。」

    楚渝點點頭,「你可得每天練一練,別到時忘了。待你把這套劍法學會,我再教你套刀法。」

    「我早上練。」趙長卿奇怪的問,「武功不是用劍的總用劍,用刀的就一直用刀嗎?」

    楚渝笑,「當然不是,你沒聽過一句話,叫『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麼?」

    趙長卿才不信,道,「哪裡真有人樣樣精通的?能通一樣就了不得了。」

    「有一樣精通的,也有十七樣粗通的。」看趙長卿累了,楚渝帶她出去吃果子,趙長卿倒兩盞茶,分楚渝一盞,趙長卿好奇的問,「楚哥哥,那你什麼兵器用的最厲害?」

    「當然是劍。」

    「騙鬼去吧,我不信。」趙長卿又不傻,楚渝再怎麼也不能把家傳的武功教她的。

    楚渝再三道,「我告訴你,你可不能跟別人說。」

    「你去打聽打聽,我嘴可緊了。」趙長卿剝粒葡萄吃,笑,「你少裝模作樣,你是將門出身,自然是有一樣武功為人景仰的。你不說,我一打聽也能知道。」

    楚渝笑,「小丫頭家,不能總這樣聰明,你得學著笨一些。像現在,你扯著我袖子撒嬌『楚哥哥,告訴我嘛告訴我嘛』,我早告訴你了。」楚渝尖著嗓子學女孩子撒嬌的聲音逗得趙長卿一陣樂,趙長卿笑,「快說快說!」

    楚渝道,「我家最有名氣的是長槍,我槍法最好,不過,其他的武功也學過一些。教你的劍術也不是花拳繡腿,你學了回去教給長寧,以後興許他能做個武將呢。」

    趙長卿笑,「還有阿白梨子,女孩子學武功用的時候少,男孩子學些武功用處大。我爹的拳腳是在衛所學的,阿白以後定是科舉的,阿寧和梨子除非武舉,不然也是在衛所當差,等我學會了再教他們。」

    「蘇白就是你家先生的兒子嗎?」蘇白相貌出眾,遠勝常人。楚渝哪怕見他不多,也記得他,不禁有此一問。

    「嗯。」

    楚渝道,「看他七八歲的樣子,難道沒有進學?」

    「有先生在,還要去哪裡進學?」趙長卿道,「你別小看蘇先生,她學問可好了。阿白現在早把四書五經倒背如流,只要把文章做好,跟誰學還不都一樣。」

    楚渝由衷道,「你這位先生請的好。」他認識趙長卿時,趙長卿還是個土妞小娃娃。趙家他也是去過的,說句良心話,一家子都是好人,不過,卻是正經的小門小戶。趙長卿能長成現在落落大方的模樣,自然不會是祖傳。

    「那是。」趙長卿一笑,悄悄對楚渝道,「在我心裡,蘇先生跟我母親是一樣的。」是蘇先生教她學問道理,禮儀規矩,讓她漸漸的開闊眼界,再不汲汲於上輩子恩怨。她能有今日,都是蘇先生悉心教導的緣故。

    楚越梁青遠打獵回來,見楚渝趙長卿有茶有果的在一畔說笑,楚越笑,「你們倒是舒坦。」當然,她本身也不樂意有電燈炮打擾自己約會。

    趙長卿笑著起身相迎,「楚姐姐獵了些什麼?」

    「左右不過是些野雞兔子。」

    「正好,我看莊子上種了菊花,中午燒個菊花兔絲,再來個紅燜的,放些山菇,香的了不得。」趙長卿張嘴就來。

    楚越笑,「我得先去梳洗,中午你們看著叫廚下做吧。」

    梁青遠也去換衣裳。

    趙長卿悄聲問楚渝,「這是准了?」

    楚渝笑,「你猜?」

    趙長卿乾脆不理他,轉而想著給楚越大婚送禮的事來。認識這好幾年,關係一直非常好,哪怕楚越不是現在成親,也得開始準備了。

    趙長卿晚上回家,先去的老太太屋。自老太太屋裡出來,方去了凌氏的屋子。趙蓉正陪著凌氏說話,兼逗趙長宇。

    「姐姐回來了。」見趙長卿進來,趙蓉起身一笑。幾年相處,彼此之間倒是越發從容了。

    趙長卿微頜首,給凌氏行過禮,笑道,「如今這天真是黑得早了。」

    凌氏笑,「知道天黑的早就當早些回來。」

    「跟楚姐姐去城外莊子上玩兒,不知不覺就晚了。」趙長卿過去看一眼趙長宇,道,「母親,我先去換了衣裳再過來說話。」

    凌氏點點頭,「去吧。」

    趙蓉笑,「姐姐同楚姐姐關係真好。」

    「是啊,這是投了緣。」凌氏摸摸小女兒柔軟的頭髮,「等你以後也會有投緣的朋友的。」

    「嗯,姐姐的朋友們都比我大好多,我跟她們也說不到一處去。」趙蓉乖巧一笑,又道,「娘親,我去瞧瞧藥可好了,蘇先生說這藥在飯前喝好。」

    凌氏笑,「讓丫頭們去吧,外頭天黑。」

    「還沒黑呢,就這兩步路,我去去就來。」趙蓉就帶著宜華去了廚下看藥。

    趙長卿換了家常衣裳過來時,趙蓉端著藥也進來了,趙長卿伸手要接,趙蓉道,「藥燙,姐姐,我來吧。」

    趙長卿便讓出位子,道,「宜華接了她的,人還沒個板凳高,這麼燙的藥,灑了燙了的可不是玩兒的。」

    凌氏也擔心,忙道,「是啊。宜華也是,怎麼叫姑娘端,你倒在一畔干看著。」

    宜華為難看的看趙蓉一眼,什麼都沒說,趙蓉穩穩的把藥放在幾上,笑,「昨天宜華滑了一跤,她又不肯養著。這藥有托盤,無妨的。娘親趁熱喝吧。」

    趙長卿聞了聞,問,「母親是身上不舒服嗎?」她記得凌氏昨天還沒喝湯藥呢。

    「也沒什麼,就是一直腰有些酸,我原本說無妨的,倒是阿蓉,非叫著蘇先生給我開了兩幅方子。」

    趙長卿又問,「蘇先生怎麼說呢?」

    趙蓉道,「蘇先生說多半是月子裡沒養好,叫娘親注意著,尤其腰不能受涼。每天晚上用藥包熱敷,再輔以穴位按摩,好生養著,過一兩年也就好了。」說著,趙蓉歪著頭,一幅天真無邪的模樣對凌氏道,「娘親先時還不看,蘇先生都說要養一兩年才能大安,虧得沒耽擱。」

    趙長卿已盡知趙蓉的想法,依舊一笑道,「一會兒我去問問蘇先生要怎麼按,我幫母親藥敷吧。」

    趙蓉笑,「姐姐每天晚上要服侍老太太,還要分神照顧娘親,也太累了。我已經問好了先生。姐姐放心吧,我做不好,會跟姐姐說的。」

    凌氏笑眯眯的看著兩個懂事的女兒,情不自禁的彎起唇角。趙長卿笑對凌氏道,「母親,阿蓉長大了啊。」她原本就沒打算同趙蓉爭這差使,她每日要跟蘇先生唸書,時不時的出去同朋友來往,時間本就不多。而趙蓉多是在家自學,她若想在凌氏跟前賣乖,有的是時間有的是機會,並不是趙長卿想攔就能攔得下來的。

    「是啊。」凌氏笑著摟了小女兒入懷,道,「你成天出去,都是阿蓉在家裡陪著我。」

    「果然懂事了。」趙長卿再讚一句。如果趙蓉明白就當知道,她對凌騰並沒有一絲別的想法。重活一回,大好光陰,何必耽於前世恩怨,她早已有了新的人生。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50 PM

第83章 一如此契

     趙家人早便有晨練的習慣,如趙勇都會早起打拳,如趙老太太早起會在院子裡活動活動手腳,在院子裡遛達兩圈兒什麼的。趙長卿趙長寧受長輩影響,都會早起練一下拳腳,並不是為了多高深的武功,起碼鍛鍊身體。

    趙長卿從楚渝那裡不但學了武功,還有一柄楚渝送她的寶劍。趙長寧瞧見,頓時口水流的三尺長。趙長卿給他瞧了瞧,道,「你現在年紀小,等你大了就送給你。」

    趙長寧喜得了不得,跑著叫了蘇白一道欣賞他姐的寶劍。趙長卿對趙長寧道,「這把劍是開了刃的,你要是敢不經我同意就亂碰,休想我以後送你。阿白也不許亂碰。」

    趙長寧連連點頭,「姐姐不同意,我一定不碰。」又問,「姐,你這功夫跟誰學的,好生威風啊。」

    「楚姐姐教我的。」趙長卿還劍入鞘。

    趙長寧圍著趙長卿拍馬屁道,「姐,你這劍法比咱爹的拳腳可威風多了。姐,你教教我唄。」

    趙長寧聒噪著,趙長卿唇角噙著笑看他一眼,不點頭也不搖頭。蘇白見狀,就沒多說。待回去與母親用早飯時,蘇白才道,「娘,卿姐姐從將軍府學了一套很威風的劍法回來。」

    蘇先生點頭,「嗯。」

    蘇白瞧一眼他老娘的臉色,方道,「阿寧求了卿姐姐半天,卿姐姐都沒答應教她。娘,你說,我要不要幫阿寧求求情,他可喜歡練武功了。」

    蘇白那些小心眼兒,在蘇先生面前還是淺了些。蘇先生夾了個小籠包放在兒子面前的瓷盤內,蘇白立刻不說話了,吭吭哧哧的用起早飯來。

    三天後,蘇白眉飛色舞的對母親道,「卿姐姐答應教我跟阿寧劍法了,娘親,你能給我買把寶劍嗎?」

    蘇先生問,「長卿怎麼答應的?」

    蘇白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阿寧跟卿姐姐說了三天好話,我也幫他一起說,卿姐姐就答應教他了。」

    蘇先生問,「長卿教阿寧很正常啊,怎麼會答應教你的?」

    蘇白道,「雖然我也很想學,不過,怕卿姐姐為難,我就沒說要學。是卿姐姐問我,要不要一起學。」蘇白是個很有分寸的人,雖然他自小在趙家長大,彼此也很親近,覺著跟趙長卿趙長寧同親姐弟差不多。可是,他自幼聰敏,知道若是很厲害的武功,是極其講究傳承的。越是這樣,趙長卿肯將劍術教給他,他就越開心。

    「不過,卿姐姐也說了,只教給阿寧、我、梨子、梨果,不叫我們再教給別人。」蘇白一面說,一面高興的彎起眼睛來。

    蘇先生點頭,「等休息那天,帶著你出去買寶劍。」

    蘇白歡喜的有些站不住腳,道,「娘親,我去跟阿寧說一聲,到時咱們一起去。」說完,蘇白又興沖沖的出去了。

    因為趙長卿很是拿捏了幾日,兩個小傢伙學起來格外賣力。

    臨近中秋,家裡開始各種忙活起來,趙勇做了百戶,走禮的人家也多了幾戶。凌氏每天干勁兒十足,忙也忙得臉放紅光。

    凌氏又叫了趙長卿趙蓉到跟前,拿了皮子叫他們挑。

    凌氏笑眯眯地,「天也冷了,這都是咱們鋪子裡的皮子,你們各自挑幾塊,做衣裳穿。」

    趙長卿道,「母親,先前不是做了嗎?」

    凌氏笑,「那是鑲在衣裳上的風毛,這個你們一人做一件小毛披肩。以前我就瞧見有富貴人家的姑娘穿,又齊整又好看。今年咱家鋪子生意格外好些,那位李公子真是好人品,咱家不過順手幫個忙,他倒是介紹了幾個客人給咱家。」丈夫升了官兒,她生了兒子,鋪子裡又賺了銀子,凌氏絕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趙長卿道,「原來李公子從北蠻回來了啊。」

    凌氏一笑,「看這馬後砲,這會兒大宗皮毛生意早做完了,餘下不過零零散散的人家兒買上幾塊。李公子六月底就帶著大宗貨物離開邊城了,聽馮掌櫃說他在邊城開了店舖,留下了大掌櫃在這頭兒支應。真是能幹,才剛剛二十歲呢。」

    趙長卿眼皮一跳,「李公子有二十了?」

    「是啊,聽馮掌櫃這麼說的。」凌氏道。

    趙長卿根本不信,哪怕李睿個子不矮,但,看那張嫩臉,絕不像二十的,說不得是故意裝個大人樣好做生意。

    凌氏東扯西扯了一通,笑,「來,趕緊挑皮子。」

    趙蓉問,「娘親,祖母、爹爹、娘親都有嗎?」

    凌氏笑,「你祖母有大毛衣裳,我跟你爹也不差這個,長寧一個土小子,哪裡用得著穿披肩,這是給你們留的。」

    趙長卿挑了幾塊黑的,趙蓉則選的白的。

    待趙長卿叫永福拿著皮子一道回屋了,趙蓉依舊留下來陪著凌氏問長問短,問凌氏的腰酸可好些了。凌氏笑的欣慰,「好多了。」

    趙蓉笑道,「還是姐姐的法子好,我看祖母的腿這兩年也十分見好。記得以前每到冬天祖母的腿總是又疼又腫,下地都十分困難。今年有姐姐每天照顧,天好的時候祖母還能在院子裡走兩圈。」

    「是啊。」凌氏笑,「你祖母的腿啊,是個長期養著病,只要不犯得太厲害就好。」如今趙老太太每日要用藥湯子泡腿,藥錢也沒少花,不過,丈夫侍母至孝,何況婆婆是個再寬厚不過的,故此,哪怕凌氏有些心疼藥錢,嘴裡也是半個字都不肯多說的。

    凌氏深覺小女兒貼心,問,「新買的琴用的可還襯手?」

    趙蓉笑,「雖然比不上外祖父那張,也不錯。」

    凌氏道,「你外祖父那張是祖上傳下來的,再好不過的琴。你這張小,是專給孩子用的。如何比得上?等你以後真的把琴彈好了,再給你買張好的。」

    趙蓉笑,「好。」

    只要她有出息,要什麼,母親都會給的。

    趙長卿命永福拿著皮子回屋,她去了老太太屋裡,也在跟趙老太太說皮子的事,「我記得年初老祖宗拿了好幾塊遼東的好皮子給祖母,如今這都冷了,祖母找出來,我給祖母做兩幅護膝。」

    趙老太太笑,「不是已經給我做了兩幅棉的麼,不用再做了。」

    趙長卿笑,「棉的這會兒用,等再冷些,正好用這幅毛的。」老太太的衣裳鞋襪有柳兒做,這些零碎的小東西都是趙長卿想著,缺什麼少什麼該添什麼,樣樣記在心裡。

    趙老太太笑,「我想想,擱哪兒了?」

    柳兒笑,「前兒我剛收拾出來,還想問老太太要不要用呢。姑娘且等等,我這就拿來。」

    朱老太太這是給了四張狐皮,著實不少,趙老太太摸著柔軟光潤的皮毛,溫聲道,「如何用得了這些,我要一幅護膝就夠了,餘下的你自己做件衣裳穿。大衣裳不夠,用在衣裳上也好看。」

    「今天母親給了我幾塊皮子叫我做小披肩,今年的衣裳已經儘夠了,我現在正長個子,一年一個樣,做了衣裳也只能穿一年。」趙長卿笑,「祖母也別急著打發料子,護膝不必多,起碼也得兩幅,有個替換的。我想著再給祖母做個暖帽,再做個手捂子,待冬天用才暖和。若有的多,正好給爹爹做兩幅護膝一幅耳捂子,爹爹天天去衛所當差,風裡來雪裡去的,以前都沒事,去年倒凍了耳朵。」

    趙老太太笑,「這也好。哎,這位楚將軍著實規矩嚴明,好不容易冬天沒謠役,也要天天操練。」

    趙長卿笑,「可見楚將軍在差使上用心,衛所的指揮使才不敢怠慢。」

    祖孫兩個說了半日話,傍晚趙長卿同趙老太太一道用的晚飯。趙勇過來問安,趙長卿順便量了量趙勇腿上的尺寸。趙勇順嘴問趙長卿,「你學來的劍法真的是楚姑娘教的?」他武功尋常又尋常,到底活了三十來年,又是在衛所當差,起碼的眼力還是有的。哪怕初時沒看出來,由於趙長寧偶爾需要老爹陪練,趙勇還是覺出了幾分奧妙。

    趙長卿打發柳兒出去,笑,「楚哥哥教我的。」

    趙勇道,「好端端的,楚公子教你劍法做什麼?」

    「楚哥哥向來聰明,我力氣大的事給他瞧出些珠絲馬跡來,他就給知道了。說我這樣好的天分,不學些武功實在浪費,就教我劍法,我才學了幾式,等這個練熟了,他再教我後面的招式。」趙長卿坦誠相告。

    趙勇幾乎都忘了閨女有怪力的事,道,「我看這劍法委實不賴,學學也挺好的。人家楚公子這樣照顧咱家,實在不知該如何報答。」這又陞官又教武功的,若不是他閨女年紀太小,楚公子又老大不小,趙勇得以為楚公子是看上他家閨女了呢。

    趙長卿倒坦然的很,道,「楚哥哥不是攜恩圖報的人,再說,咱家有什麼可值得他圖謀的。咱們覺著天大的事,對他而言只是順手,咱們就當朋友來往就行了。報答也不在一時,我看阿寧不好文,走文舉難出頭地,好在他唸書也不算一竅不通。叫他好生唸書習武,日後考個武舉之類,前程肯定能更進一步。」

    說到兒子前程,雖然還早的很,不過,趙長卿所言,還真落到趙勇的心坎兒裡去。若說往日,趙勇是根本不敢想的。

    但,今時已非往日。

    趙勇剛剛三十歲便已是六品百戶,他不敢想這輩子能不能升到千戶任上,但,只要家裡這樣安安穩穩的過著小日子,待得二年給兒子尋羅個武師父,好生栽培幾年,不怕兒子沒前程。哪怕兒子考不中武舉什麼的,就在衛所當差,有自己打下的基礎,兒子再奮進也容易的多。

    趙勇極是贊同,看向趙長卿的目光越發和悅,道,「這也有理。今年咱家鋪子裡有張虎皮,是馮掌櫃從北蠻買回來的,待你再去楚家,給楚公子帶了去。貴重的咱們沒有,這也是咱家的心意。」

    趙長卿應了。

    趙勇深知悶頭吃肉之理,千萬叮囑道,「以後也只管說是楚姑娘教你的武功,沒人問最好別提,我叫長寧也少出去說。」

    祖孫三個正在說話,小梨花兒來了。

    趙長卿起身相迎,笑挽著小梨花兒的手問,「梨花兒姐,快坐。」

    小梨花兒先給趙老太太與趙勇行禮問好,笑道,「現在鋪子裡生意忙,我也是剛吃了晚上飯才有空過來。咱們鋪子開張好幾個月,這也過節了,幾個幫工的嫂子們都發了過節錢。咱們幾個也得過節不是?不多發,每家十兩銀子。我把前幾個月的賬拿了來,你跟先生有空看看。」說著,先從包裡拿了兩個五兩的銀錁子給趙長卿。

    趙長卿入股的事,趙老太太是知道的,見小梨花兒做事俐落有章法,趙老太太笑道,「咱們幾家的丫頭比起來,數梨花兒最能幹。」

    小梨花兒笑,「我幹活兒能服辛苦是真的,要說能幹還是多虧卿妹妹事事幫我。卿妹妹這樣好心,還不都是老太太和勇大叔言傳身教教出來的麼。」她也跟著趙長卿唸過幾本書,又自小攬手工活做,多與外頭人打交道,自然練就一幅伶俐本領。

    「真個嘴巧。」趙老太太直笑,「你們有你們的事,長卿同梨花兒去蘇先生那裡說話吧。」

    趙長卿吩咐永福把銀子拿屋裡擱銀匣裡鎖起來,同小梨花兒去了蘇先生屋裡。

    梨子梨果蘇白趙長寧都在,正嘰嘰喳喳的說話。趙長卿小梨花兒一來,蘇先生就打發他們去蘇白屋裡玩兒去了。梨子留了下來,笑嘻嘻地,「我管著端個茶倒個水的,給先生卿妹妹使喚。」

    小梨花兒道,「你要留就老實坐著,別總嬉皮笑臉。」

    梨子深覺冤枉,道,「我這是天生喜慶討喜,哪裡是嬉皮笑臉。」

    小梨花兒瞪他一眼,梨子立刻不說話了。小梨花兒這才掏出賬本子,鄭重的交到蘇先生趙長卿面前,道,「這是頭三個月的賬,你們抽空盤一盤,若哪裡不對,只管跟我說。生意是生意,千萬不要不好意思。」

    蘇先生道,「先放這兒吧。」

    小梨花兒又說了些鋪子裡的事,生意是真的好,無非就是辛苦些。這點兒辛苦,對於小梨花兒卻不算什麼。

    小梨花兒笑,「若生意一直這樣好,待明年再尋處鋪面兒,單獨叫梨子去管,無非就多雇兩個人,一樣賺錢。」

    趙長卿笑,「我就知道梨花兒姐能賺著錢。」

    小梨花兒並沒有得意,她捧起茶盞呷口茶,臉上有絲猶豫。彼此間認識已非一日,蘇先生趙長卿一看便知她這是有事,趙梨子壞兮兮的對蘇先生趙長卿使個眼色,一幅看他姐好戲的樣子。

    喝了半盞茶定一定心,小梨花兒方道,「還有件事,我想跟先生和卿妹妹商量。」

    趙長卿道,「梨花兒姐只管說就是。」什麼事要這樣吞吞吐吐,這可不是小梨花兒的脾氣。

    小梨花兒緊握著茶盞放到幾上,眼神微沉,還未說話,臉漸漸紅了。趙長卿心說,什麼事這樣難以啟齒啊,她剛要問,趙梨子又給她使個眼色,趙長卿便未開口。

    小梨花兒起身份別對著蘇先生趙長卿屈身一禮,蘇先生不動聲色,「無故行禮,可見是事的。有事也坐下說。」

    小梨花兒這會兒倒是好些了,先抓起茶盞又喝了口茶,鄭重道,「我是為先時的小人之心道歉的。」

    「不瞞先生、卿妹妹,先時咱們合夥,你們各佔二股,我獨佔六股,雖然瑣事皆是我操持,我也是佔了便宜的。」小梨花嘆口氣,「我家裡的事情,你們也清楚。我實在是窮怕了,小時候天天跟我娘數著米粒過日子,梨子梨果也小,吃不飽總會哭,聞到外頭的飯香味兒口水流的老長。我一輩子都不想再過那樣的日子。」

    「我也知道卿妹妹一直在幫我,小時候教我們姐弟認字,有能幫襯我的活立刻給我做。這些我不說,並不是因為忘了,我是一直沒機會報答你。」小梨花兒說的動情,眼中閃過一絲羞愧的淚光,她輕輕的吸吸鼻子,繼續道,「人就是這樣,佔一點便宜,就想佔兩點,越來越貪心。我就想著,等我再把日子過好一些,再好一些,再報答你們。」

    「可是怎樣才算好?吃不飽的時候覺著能吃頓飽飯就是好了,等吃飽了,就想吃得好,吃好又想穿好,穿好再想住好,永無盡頭。」小梨花兒聲音微顫,眼圈微紅,「我不僅是佔了你們的便宜,其實還存了防你們的心。前幾天,梨子跟我說同長寧學武功的事,我覺著自己實在對不住卿妹妹和先生。再不過來說個明白,真是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了。」

    梨子看他姐說著說著眼淚都掉下來了,連忙遞上帕子,勸他姐道,「姐啊,你快別說了,我看你平日裡天天抽打我抽打得挺快活的,原來你是顆黃連心啊。」

    梨子一說話就惹人笑,趙長卿道,「是啊,梨花兒姐,說這個做什麼,我只是順手幫一幫而已,並不是圖你報答。再說,你對我難道就差了?」

    梨子笑,「卿妹妹和先生是心好,才會由著咱們,我也跟著阿白背了這好幾年的書,難道你們不知道?如今卿妹妹又把不傳外人的劍術教給我們,完全是把我們當自己人。先生,卿妹妹,你們別怪我姐心眼兒多。在外頭討生活,少一個心眼子都做不下去。我們錯是錯在不該把先生與卿妹妹視作外人,聖人說過,倉稟食而知禮節。如今我們不說富貴,也能天天吃肉,銀子賺多少才是多?先生與卿妹妹待我們好,儘管不圖我們回報,可若我們一直貪心這些銀錢,為些銀錢防備你們,早晚涼了你們的心。說句老實話,我跟我姐長這麼大,小時候日子不好過,到現在也是越來越好的,只是到日後幾十年,一直到死,恐怕這樣待我們的也只有你們了。」

    「若失了你們這樣的良師益友,才是我們最大的憾事。」梨子誠懇道,「我跟我姐商量過了,鋪子的生意越來越好,咱們另立契約,當初一百兩銀子本錢,先生同卿妹妹各出三十兩,我家四十兩,包子餡兒的配方先生卿妹妹都有參予研究,不過,現在最終的配方在我姐手裡,裡頭十幾味料只有她知道每樣用多少,連我這個做弟弟的她都不肯說,比人家藥鋪子裡的秘方還寶貝。這配方我姐拿出來,你們各人記一份,這是咱們安身立命的本錢,萬不能洩露出去就是。所以,三家按三三四來佔股,鋪子還是我姐經營。」

    「以後,不論生意是大是小,只要在的這天,一如此契。」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53 PM

第84章 最不能辜負

    前世趙梨子能發財果然絕非僥倖啊,小時候趙梨子只是個機伶的小孩兒,如今在外頭鋪子裡歷練一二,立刻泛出光彩來。

    趙長卿其實並不如何在意,她對小梨花兒他們姐弟的一些幫助的確是舉手之勞。再者,一些感情也是自前世延綿而出,這種感情,只有她自己清楚罷了。有時想想,未嘗不是一種寂寞。

    前世的小梨花兒並沒有今世的順遂,亦從未開過包子鋪。

    前世的趙長卿懦弱無能,並沒有幾個朋友,唯一能說得上話的就是常做了繡活在鋪子裡寄賣的小梨花兒了。因為趙長卿也擅長刺繡,又是鄰居,儘管年紀相差兩歲,性子也不大相同,依舊成了不錯的朋友。彼時的小梨花兒便常說趙長卿又笨又傻,為她不平。趙長卿心中的苦悶,也只與小梨花兒提起過一二。及待兩人先後出嫁,趙長卿依舊只有小梨花兒一個朋友,後來她病中,也唯有小梨花兒幾次去看望過她。

    那樣失敗的一生,她唯一的朋友就是小梨花兒了。

    她待小梨花兒的確親厚,這種親厚,緣於前世,也緣於今生。她的確沒想過小梨花兒來回報自己,她由衷的希望,此生此世,她過得前世好,小梨花兒也能過得比前世好。

    當然,小梨花兒能認真的對待她們之間的情誼,趙長卿分外高興。

    趙長卿又非傻瓜,她當然知道包子鋪的事小梨花兒佔了些便宜,這些便宜,在趙長卿看來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小梨花兒家裡條件不行,包子鋪於趙長卿不過是幾十兩銀子的投資,虧了賺了,她不差這些錢。可是對於小梨花兒,是全部的家當,是母親弟弟們生活的全部倚仗。這樣起早貪黑,多拿一些,人之常情。

    趙長卿這點心胸還是有的。

    她並不看重這點銀錢分成,她入股的原因是與小梨花兒的情分。

    其實有一件事梨子說的對,沒有人凡事不圖回報的,就是廟裡的觀世音,若有所求也得幾柱香火供奉,何況於她。

    現在小利,銀錢幾十兩她不在意。若是幾百兩,幾千兩,幾萬兩呢?

    彼此皆是聰明人,自然知曉這才是長久處之之法。

    待重立了契約,眼瞅著就是正月十五。

    趙老太太帶著一家子去了朱家請安兼送節禮。如今趙勇升了百戶,朱家待趙家也多了幾分執重,當然,這說的是朱家其他人,朱老太太依舊如往常那般。趙勇請安後就去了前院說話,朱老太太笑對趙老太太道,「我算著這幾天就要過來了。」

    趙老太太笑,「我是想等著阿勇休沐,正好一道來,也熱鬧。進了八月風就涼了,母親這些天身子可好?」

    朱老太太笑,「我天天在家吃了睡,睡了吃的,都好。」

    因天冷,趙老太太出門戴了個小毛圍領。朱老太太這屋子暖和的很,凌氏便服侍著趙老太太脫了小毛圍領,朱老太太眼裡含笑,「現在勇哥兒出息了,媳婦也孝順,孫子孫女繞膝,這樣就很好。」

    「母親說到我心裡去了。日子窮過富過,只要一家子平安融洽,就是好日子了。」趙老太太笑。

    朱老太太呵呵笑,見趙長卿抱著東西,不禁問,「卿丫頭,你抱著什麼呢,這半晌也不松手。」

    趙長卿很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看著天冷了,給祖母做了件小毛圍領,也給老祖宗做了一件,如今拿了來,想送給老祖宗,又不知道怎麼說。」

    朱老太太笑,「哎喲,還給我做針線了。拿來我瞧瞧。」

    趙長卿抱了過去,用的是深駝色的厚料子,也是鋪子裡上好的料子了。裡面絮的上好絲棉,邊兒上鑲著黑色的狐條風毛,面兒上繡了一圈淺色的纏枝蓮花,針線十分精細。袁氏一看就讚道,「好鮮活的針線,竟是卿丫頭做的?比你姐姐可強多了。」

    趙長卿笑,「大嬸子也知道,我別的都不大行,唯針線上是自小祖母親自教的。以前做不大好,現在能做大件兒了,就做了這個孝敬老祖宗。」

    朱老太太先是摸了摸料子,道,「這料子也厚軟。」叫丫環拿來水晶眼鏡,戴上眼鏡細看針線,點頭讚道,「難得難得,你這樣小小年紀,就能做得這樣好的針線了,比你祖母當年還強幾分。」翻覆著看了一遍,朱老太太也來了興致,「來,給我試試。」

    袁氏忙上前服侍朱老太太穿上,趙長卿在跟前,也跟著搭把手。朱老太太一試,竟十分合適,不禁笑道,「真是好針線。你也沒量量尺寸,怎麼就知道我的尺寸呢?」

    趙長卿笑,「我每月都隨著祖母過來給老祖宗請安,常見老祖宗的,仔細看看,也就知道了。」又與袁氏服侍朱老太太脫了下來,交給丫環收起來。

    袁氏笑贊,「真是個伶俐丫頭。」

    朱老太太握著趙長卿的手坐在自己身畔,笑的欣慰,道,「我知道你在家裡又要讀書識字,又要孝順長輩,這又要偷空給我做針線。你們有這份心就行了,我這裡什麼多一件少一件的,倒是你小孩子家,別累著。」

    趙長卿笑,「老祖宗放心,讀書也不是一日一時之功,我又不用去考功名的,每天念上一兩個時辰就夠了。我自小常隨著祖母來給老祖宗請安,老祖宗向來疼我,何況老祖宗身邊有舅爺舅奶奶,有叔伯嬸娘,還有姐妹兄弟們,老祖宗斷然不會差了東西。只是老祖宗疼我們,我們也想孝敬老祖宗一二的。這樣的心,同老祖宗疼我們的心,是一樣的。」朱老太太對她好,對她家也有關照,小時候沒這種本事倒罷了。既然大了,做些針線不算什麼。這世間,最不能辜負的便是別人的情誼。

    朱老太太聽了果然十分高興,笑,「你這孩子,自小就懂事。」

    趙長卿笑,「我也是聽說鈴姐姐、曦姐姐、蟬妹妹常做針線孝敬老太太,與姐妹們一比,我這也是見賢思齊了。」

    袁氏笑,「以前我常聽人說女孩子讀書沒用,誰說讀書沒用來著,看卿丫頭,這唸過書的人說話,就是文縐縐的又叫人喜歡聽。」

    凌氏自覺面上有光,謙虛道,「她一個丫頭家,做些針線孝敬長輩是應該的。」

    諸人說笑了一回,朱鈴叫了趙長卿說話,笑問,「這兩回詩會,都沒見妹妹來呢。妹妹在家忙什麼呢?」

    趙長卿笑,「我倒是沒什麼忙的,就是現在靈性越來越差,一想到做詩就頭疼。我就讓阿蓉幫我告了兩回假。」

    朱鈴笑,「我還以為你生趙姑娘的氣了呢。」

    「哪至於。咱們不過玩笑而已。」趙長卿對於這種閨閣小姐鬧哄哄的在一起做詩的事委實沒什麼太大的興致,如今閨中爭一長短,將來各自嫁人,又能有幾多來往?倒不如只與脾性相投的朋友來往一二,舒服又自在。

    朱鈴道,「鄭姑娘只來了一回,也不來了。楚姑娘現在也少參加,詩會的人越來越少了。」

    趙長卿笑,「鄭姐姐那裡我不大知道,倒是楚姐姐今年及茾之年,詩會來的少也正常。說起來,鈴姐姐再過兩年也要及茾了呢。」

    朱鈴面兒上微紅,態度倒還大方,「覺著一眨眼的時間就長大了。」不只是快在及茾的事,這兩年,母親已經開始四下留意人家,要給她說親了。

    女兒家,說到親事,總是徬徨又惆悵,朱鈴不禁微聲一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8:57 PM

歡喜記 第85章

    趙長卿趙蓉早便與朱家姐妹相熟,彼此就有許多話題。倒是趙長寧,聽祖母與朱老太太說話吧,他聽不大懂。跟姐妹們玩兒吧,他又覺著沒意思,朱老太太便命丫環們帶著趙長寧在院子裡玩兒了。

    中午在朱家用過飯後,趙家人便告辭了。

    袁氏服侍著朱老太太午睡後,也回了自己的院子。丫環藍兒服侍著袁氏去了外頭的大衣裳,道,「奶奶也歇會兒吧。」

    袁氏靠著軟枕感嘆,「真是機伶啊,姑媽家的這個卿丫頭。」

    藍兒笑,「咱家老祖宗一向都喜歡卿姑娘。」

    袁氏笑,「要是我,我也喜歡這樣伶俐的小姑娘。二姑媽性子剛正,勇表弟夫妻兩個要說機伶也談不上,偏生生出這樣伶俐的閨女來。」

    藍兒笑著捧上一盞蜜水,「蓉姑娘也很聰明啊,現在邊城人都知道蓉姑娘天資過人,五歲能詩的事呢。」

    袁氏喝一口,不以為然道,「做詩有什麼用,不當吃不當喝。若是個男孩子,以後考個功名,也有個前程。女孩子詩啊畫的,閨閣時拿來玩笑罷了,究竟不當大用。還不如長卿這樣做些針線,倒是實惠。」

    藍兒笑,「其實,也就是小戶人家的姑娘要自己做針線,像咱家的姑娘們,略知一二也就是了。有的是丫環婆子,哪個還要自己動手勞累?」

    袁氏笑,「是啊。」她還不至於容不下一個來討好的小姑娘,何況,趙家日子越過越好,大家都是親戚,這於朱家沒有任何害處。

    她看中的是,趙勇剛升了職,趙家對朱家反是更加恭敬了。當真是不驕不躁,讓人另眼相待。真不知給老祖宗的小毛圍領是姑媽叫那丫頭做的,還是那丫頭自己做的。若是那丫頭自己的意思,並且不是湊巧,可真是聰明過人吶。

    袁氏迷迷糊糊的思量著,很快進入夢鄉。

    趙勇升職帶給趙家的改變絕對不是一星半點,包括趙家在家族中的地位,也有顯著提升。趙老太太與凌氏,以及趙長卿趙蓉姐妹,也有了更多的交際。

    尤其中秋前幾日,凌氏便有幾分忙亂,好在趙老太太是從苦日子過來的,很是沉得住氣,亦不驕狂,就算午飯也沒有多添一道菜,依舊十分簡樸。趙老太太說的明白,「有十兩銀子,就要過五兩銀子的日子。阿勇剛三十就升了正六品,這是以往想都不敢想的。咱家並沒有什麼背景,你自己也不是特別的才幹出眾,唯獨勤奮踏實而已。」

    「阿勇,上峰既然就欣賞你這勤奮踏實,依我的笨主意,你若想日後再進一步,還要繼續做個踏實人才好。」趙老太太道,「還有如今你雖升了職,咱家的家底子也不敢與別人家相比的。孩子們眼瞅著也大了,我現在一天三頓有肉有蛋有雞有鴨的,已知足了。有了銀子,我也不要,你們攢起來,給卿丫頭、蓉丫頭多攢些嫁妝,給寧哥兒宇哥兒多攢些家底子。再者,以後若有機會,也得往上打點。」還有一樣,孩子們還小,若家裡大手大腳,孩子們有樣學樣,更非幸事。

    果然,趙老太太這樣一說,趙勇立刻警醒,就是凌氏,飛揚雀躍的心也平復許多。夫妻二人領了趙老太太的訓導後,行事更見謹慎。

    就是凌氏帶著兒女們去參加凌大姐的定親禮,也努力壓抑住眾人奉迎的得意,十分謙遜的同凌大太太凌老太太凌氏族人說話。趙長卿趙蓉則去了凌大姐的屋裡,見凌大姐一身鮮亮衣衫的坐在房中,臉上化著淡淡的妝,唇上點了胭脂,眉毛修的彎彎,頭上簪上精細的絹花兒與簪釵,整個人都透出一股子羞澀的喜氣。

    凌大姐是家中長姐,向來是她照顧妹妹們,見趙長卿趙蓉過來,凌大姐忍羞道,「卿妹妹、蓉妹妹來了。」

    趙長卿笑,「大姐姐只管安心坐著,陳家的人還沒來。」

    趙蓉也笑,「大姐姐今天打扮真好看。」

    凌三姐走到趙家姐妹跟前笑,「瞧蓉妹妹說的,莫非大姐姐以前就不好看了麼?」

    趙蓉笑,「今天同往日可不同。」

    凌大姐臉上紅紅的,嗔道,「你們也來打趣我。」又讓她們吃點心,問,「寧弟沒過來嗎?」

    趙長卿笑,「來了,他跟著爹爹去見外祖父和舅舅他們了,一會兒就過來。」

    趙蓉問凌三姐,「騰表兄也過來了嗎?」

    凌三姐笑,「阿騰在前頭。」

    趙蓉便不再多問了。

    凌家也有不少族人家的姐姐妹妹們過來,大家彼此見過,又是一番熱鬧。

    成親一般來說,講究的人家要三書六禮,不過,凌家非大戶,凌大姐的婆家也非大戶,故此,許多程序都是化繁為簡。

    定親主要就是交換聘書禮書,以及新郎家送了聘禮來,聘禮一般包括釵鐶首飾衣料布匹這類,再有男方還有請個全福太太過來幫凌大姐插戴。

    陳家人也來得不晚,因為除了換聘書禮書,還要過聘禮,儀式就要進行一段時間。再者,定親之後凌陳兩家便是親家,當有的應酬也是不能少的,所以,也得留出些時間來說話兒寒暄。

    凌大姐雖說又是羞怯又是緊張,其實她今天的事情真的不多,只管穿戴齊整叫陳家來人瞧一瞧,陳家人再給她插戴一二首飾釵鐶就行了。

    今天陳家打頭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婦人,也是陳家媳婦,人稱陳三太太,能做全福人,可見是公婆丈夫兒女樣樣齊全的有福人。陳三太太的確也生得一臉福相,圓圓的臉上有著天生的好氣色,這並不是用胭脂描畫出來的妝容,而是真正的白裡透紅,常年保養出來的細緻白皙。陳三太太容貌只是中上,眼角眉梢的蘊著一抹笑意,身上穿著駝色的厚緞子小毛衣裳,衣裳料子繡工無一不是上好,頭上插一二金釵,並不奢華,卻樣樣精美,一看就知道是個體面婦人。

    陳三太太一進來,屋子裡的女孩子們紛紛起身相見。陳三太太笑,「好一屋子花朵兒樣的女孩兒。」

    邊城的女孩子們是常出門的,見有長輩進來亦不羞怯,唯一有些害羞的就是凌大姐了。陳三太太拉著凌大姐的手狠狠的讚了幾句,把凌大姐讚的臉頰更紅了。先客套了一番,丫環捧上匣子,陳三太太取出釵鐶為凌大姐戴上,又摸著凌大姐的手道,「我就喜歡這樣溫柔漂亮的小姑娘。」

    凌家將回禮奉上,不外乎筆墨紙硯衣裳鞋襪一類,陳三太太客氣幾句,方歡歡喜喜的收了。又說了幾句話,一行人回到廳內,大家這才論起親戚說起話來。

    至於趙長卿等人,便陪著凌大姐說話。

    定親的這一整天都是極熱鬧的,及至陳家人與凌氏族人告辭,凌騰到後院給凌大姐道喜,凌三姐忍不住問,「阿騰,陳公子生得相貌如何?品性如何?」這一日,陳公子也要跟著一道來送聘禮的,只是凌三姐等見不到罷了。

    凌騰笑,「都是極好的。陳兄已經在衙門裡做書吏了,舉止有禮,性子也好。」

    凌二太太笑對凌三姐道,「這還用得著問,你大伯大伯娘親自相看的人品,陳家也是懂禮的人家兒,自然是樣樣都好。」

    凌大太太臉上的笑就沒斷過,笑道,「只要人好,踏實就行了。」雖然自家女兒自家看著好,凌大太太卻不是多麼心高的人。她知道長女性子溫柔,故此早提前細細打聽過,只要門當戶對,關鍵是婆家性子好。不然,真嫁到個厲害人家,怕女兒要挨欺負的。所以,好幾家人提親,最後凌大太太定了陳家。

    凌氏笑道,「大姐兒的事定了,接下來就是忙二姐兒了。」

    「是啊。」長女還沒嫁,說到次女的親事,凌大太太已是滿心惆悵。

    趙長寧同凌騰一道過來內宅,趙長卿問他,「你中午怎麼沒來後頭吃飯?」趙長寧年紀還小,向來是跟著女眷在一處的。

    趙長寧道,「我跟騰表哥在一處啦。我現在大啦,也不好總跟女人們一起吃飯。」他實在不喜歡被婦人們捏來抱去,寧可在前頭跟男性長輩們在一起。

    趙長卿笑,「這也有理。」

    趙長寧頓時非常得意,只是剛得意片刻,就又被母親叫了去問東問西。

    凌騰應付過長輩姐妹,方上前同趙長卿說話,笑道,「好些天沒見表妹了。」

    趙長卿笑,「是啊,表兄這些日子可好?聽說你現在課業越發忙了。」

    凌騰的確是許久沒見過趙長卿了,他每月必去給姑媽凌氏請安。只是,他附學朱家族學,學裡休息的時間與官員休沐的日子相同,偶有去了,趙長卿多是不在的。不是受邀出門,就是去相熟的朋友家,總是不湊巧。凌騰已經是十一歲的少年,正在長個子的年紀,身量瘦削,五官清俊,穿一襲天青色棉袍,中束錦帶,已經有一種勃勃的挺拔之意。凌騰淺笑,「四書五經已經學了兩遍,現在先生指了前朝古文讓我讀。妹妹在念什麼書?」

    趙長卿笑,「閒來看些史書。」

    見兒子又去找趙長卿說話,凌二太太不禁對凌氏笑道,「阿騰與卿丫頭就是投緣,每回見面就書啊詩的說個沒完。」

    雖然對凌二太太有些意見,凌氏卻一向喜歡娘家侄子,笑望正在一畔說話的兩人道,「是啊,阿騰懂事,對姐妹們都極好的。」

    儘管趙長卿不大熱絡,態度平平,不過,對於凌騰,找個話題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凌騰已經由詩書說到花草,「今年我養了幾盆菊花,妹妹現在養什麼花呢?」

    趙長卿笑,「院子裡的薔薇已經謝了,只餘下枝葉還蒼翠。倒是屋裡暖和,幾盆薔薇還在開花,還有幾盆菊花也在開花了。」

    凌騰笑問,「妹妹養的什麼菊花?」

    趙長卿笑,「就是尋常的黃菊,已經開始開花了,前天我摘了些做點心,借一些花香,味道也不錯。」

    凌騰笑道,「菊花本就可入藥,非但做點心好,煮來喝茶也不錯,明目降噪。尤其是燒炕之後,屋裡雖暖和,總是有些噪的。似妹妹每天看書費神,喝茶時加些枸杞子就更好了。」

    趙長卿笑,「我每天才看幾頁書?倒是表兄,讀書要緊,也得注意身子才好。」

    趙長卿只是隨口客氣一句,凌騰卻覺著受用無比。這種感覺,哪怕凌騰也覺著十分奇異,他是個聰明人,不會看不出趙長卿只是嘴上一說,但,即使這樣隨口一說,卻也能令他心下愉悅,委實奇異無比。凌騰笑,「功課上的事,我心裡有數。唸書是為了識得道理增長學問,並不是為了三更睡五更起的辛苦。人們都說『苦讀』,我卻覺著『樂讀』才應是讀書的態度。何況,唸書只是生命中的一部分,若生命中唯有讀書一事,該何等枯燥?要我說,如妹妹這般才好,養養花讀讀書,有閒情逸致,或是研究點心,或是做做女紅,悠然自在,樂於其中。」

    「唸書的用意不在於學識如何淵博,也不在於琴棋書畫如何雅緻,而是學識賦予的靈性的開啟,讓我們能擁有一種悠然的面對世事的姿態。」凌騰微微一笑,「讀書的益處便在於此了。」

    哪怕對凌騰有些成見,趙長卿也得承認凌騰小小年紀時已有了與眾不同的見識。他天生就與自己的父祖輩不同。不過,瞅一眼聽得入神的趙蓉,趙長卿卻並非前世那個人家說什麼便信什麼的傻瓜了。趙長卿笑,「騰表兄真這樣想?」

    「當然。」凌騰誠懇的很。

    趙長卿笑,「騰表兄以前明明不喜歡讀四書五經的啊,何況還是一遍又一遍的念。」

    凌騰笑,「四書五經是為了功名前途,這就如同爬山,路上當然辛苦,不過也有上好風景,區別只是,有人只看到辛苦,有人也看到了風景。」

    趙蓉眼睛裡已滿是傾慕,趙長卿笑著搖頭,「詭辯。」

    凌騰望著趙長卿唇角噙著的一抹笑,自己也不禁笑了,「其實剛剛我說的是你們女孩子唸書的好處。女孩子與男孩子不同,你們不必科舉,自然可以在自己喜歡的事務上面下功夫。我是羨慕卿妹妹的生活態度。」

    趙長卿挑眉問,「這不會是在恭維我吧?」

    凌騰輕輕的笑,「不會現在才發覺吧。」

    趙蓉見凌騰的目光自始至終只是落在趙長卿身上,不禁悄然捏緊拳頭。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05 PM

第86章 朦朧少年心

    趙長卿回家的路上不禁想,是不是當年,凌騰也是這樣恭維趙蓉,暗地裡討得趙蓉歡心,才能讓趙蓉這般一生兩世死心塌地的喜歡著他。

    其實,就是趙長卿也得承認自己的虛榮心,被凌騰恭維的感覺很不錯。

    真是奇異,前世的她對於少年時代的凌騰並沒有太多的記憶,那時,她只是知道凌騰唸書不錯,是親戚們稱讚的對象,出色的令她不敢直視。直至後來兩家締結婚姻,她真正嫁給凌騰,對於凌騰的認知才鮮明起來。

    她為凌家婦的幾年,憋憋屈屈,窩窩囊囊……現在想一想,早早過逝未嘗不是一種解脫。

    那樣的人生。

    那樣失敗的人生。

    一行人到家後先去趙老太太那裡請安,趙老太太笑問了幾句,知道都好,便打發兒孫們各去休息。趙長卿在永福的服侍下缷了釵鐶,換了家常裙襖,又看了一回屋裡的花,永福捧來甘菊茶,趙長卿笑,「我去蘇先生那裡,你也去歇歇吧,出去這一整天,也累了。」

    永福取了件厚料子披風,笑,「那我在屋裡做針線。」她的針線正經沒趙長卿好,不過,趙長卿常指點她,故此進步頗大。

    趙長卿道,「天黑了,你做針線便把燈點起來,別摸黑做,倒弄壞了眼睛。」

    永福服侍著趙長卿穿上披風,又給她圍了個小毛圍領,道,「一早一晚的風最涼,姑娘在院子裡也要留意,莫著了風。」

    趙長卿笑了笑,攏好披風便去了。

    原本趙長卿想去蘇先生院裡,卻正巧遇到趙蓉自西耳房出來,趙蓉笑,「姐姐也來娘親這裡嗎?」趙長卿果然是大有長進了,前世的趙長卿何曾有這樣的靈光?再說,那時,哪怕趙長卿再如何渴望親近母親,縱使有那個心,也沒那個膽。

    趙長卿不知趙蓉又回味了一遍前世,只是,既然遇到,她便與趙蓉一併去了凌氏屋裡,趙勇也在。趙長卿笑問,「母親,阿寧呢?」

    凌氏笑,「換了衣裳就去找阿白玩兒了,剛剛白嬤嬤進來說,兩人去尋梨果了。看這名字取得,長寧長寧,竟是沒一刻安寧。」

    趙長卿看了一回趙長宇,笑,「男孩子可不就要這樣活潑才好,要是天天悶在家裡跟大姑娘似的,母親更得著急了。」

    凌氏唇角帶笑,如今她兒女雙全,丈夫體貼,可謂樣樣得意。凌氏笑問,「今天看你們跟阿騰在一起說了好半天的話,都說什麼了,明明經常見的,還有這許多話說。」

    趙長卿道,「都是閒聊,種花種草唸書之類的,騰表兄是唸書的人,他現在學問比以前好了,書上的事我倒是搭不上話。倒是阿蓉,能跟騰表兄說說詩詞曲賦的。」

    趙長卿並不是鐵石心腸,她與凌騰前世幾年夫妻,窩囊憋悶而死。現在想想,真不怪凌騰不喜歡她。自己前世的窩囊廢模樣,莫說凌騰,便是現在的趙長卿每每想來,她自己一樣不喜歡。凌騰只是坐視她憋悶死自己而已,又不是凌騰殺的她。

    凌騰不是菩薩,一個他無論如何都不喜歡的妻子,坐視這樣的妻子去死,於凌騰,並不是艱難的抉擇。畢竟,只有她死了,凌騰才能娶到合乎心意的女人。

    如今重活一遭,凌騰對她實在沒有半分不好。趙長卿不是尋常的孩童,這些年,凌騰對她的親近,她感覺的出來。

    她早放開前世之事,只是,她與凌騰,也只能是表兄妹了。再進一步,絕無可能。

    倒是趙蓉,這般對凌騰心心唸唸,趙長卿真不介意適時的幫趙蓉一把。在前世,凌騰與趙蓉一起心知肚明的等著她死。及至今日,那些滾滾的怨恨逐漸消散,趙長卿反是有一種微妙的感覺:凌騰同趙蓉其實是很般配的。

    不過,趙長卿這樣在凌氏面前給趙蓉鋪路,趙蓉面兒上並沒有什麼歡喜,反是一幅鬱悶的模樣對凌氏道,「騰表哥每次都跟姐姐說好久好久的話,我插都插不上嘴。」

    凌氏笑著摸摸小女兒的頭,「你年紀還小,等你大了,就能一起說笑玩耍了。」

    趙蓉又道,「我聽三表姐說,騰表哥功課非常好,學裡的先生可喜歡他了。」

    凌氏笑,「是啊,你表哥每年都得學裡獎勵呢。」

    趙蓉愈發裝模作樣,好奇的問,「娘親,表哥唸書這樣好,以後會不會考舉人,考進士?」

    趙長卿打量趙蓉一眼,實在懶得看趙蓉裝乖賣痴,轉而問,「母親,今天來給大姐姐插戴的陳三太太真是好生富貴氣派,陳三太太是大姐姐婆家的什麼親戚啊?」

    凌氏笑,「算起來是你大姐夫嫡親的嬸娘,你大姐夫的父親是兄弟三個,這個小弟弟最有出息,在知府衙門做著司獄的差使。」

    趙長卿有些不解,道,「一個司獄,正九品的小官而已。我看陳三太太那一身體面,知府太太也不過如此了。」衙門裡縱使有些油水,難道會豐富至此?

    趙勇見趙長卿知曉司獄的品級來歷,便笑著為她解惑,道,「別小看這九品小官兒,正經油水豐厚。你想想,知府衙門的案子都要經司獄的,只要打點案子,哪個能不經司獄這道關口?」

    趙長卿果然一點就通,笑道,「那就難怪了。我雖不知司獄,不過,看大舅舅做書吏這幾年,雖無品級,我看大舅舅家的日子也寬裕了許多。」

    「是啊。」當初凌大舅為了弄書吏的差,一百兩銀子都是幾家親戚湊的,現在想想,這銀子花的當真值。凌氏笑,「你大姐姐的親事已經定下了,在家呆不了一二年,平日裡閒了多去看看你們大姐姐。」

    趙長卿道,「不用母親說,我跟阿蓉也會常去的。」

    趙蓉道,「我聽三姐姐說,大姐姐在繡很多嫁妝,我還不會動針線,倒是姐姐,同大姐姐素來交好,姐姐要不要幫著大姐姐繡呢?」

    趙長卿笑,「有二姐姐三姐姐,用到我的地方有限,等我去問大姐姐就好。我到時另有禮物送給大姐姐。今年也是楚姐姐的及茾之年,定會大辦及茾禮,母親,我想著繡個插屏送給楚姐姐,你說好不好?」凌大姐及笄的時候,趙長卿送了一對梅花樣的金釵,也相當的貴重了。

    凌氏點頭,「還是你記性好。你跟楚姑娘素來交好,是該早些準備。要用什麼料子繡,還有什麼樣的繡線,只管跟白嬤嬤說。等你繡好了拿過來,我再叫人出去鑲嵌。」

    趙長卿笑,「我知道。」

    趙蓉心裡也有了主意,跟趙長卿打聽,「姐姐打算繡什麼花樣?」

    趙長卿實在太瞭解趙蓉,她微微一笑,「現在保密。」

    趙蓉軟聲細語的同趙長卿商量,道,「要是姐姐還沒想好,等姐姐想好什麼花樣告訴我,我寫首詩,姐姐一併繡上去,也算我對楚姐姐及茾禮的祝福。姐姐說,可好?」

    「不好不好。」趙長卿笑吟吟的,「要繡的花樣子,我早就準備好了,沒地方繡詩。你要是想送楚姐姐及茾禮,只管備好,到時一起帶去就是。你也不要總想著做詩,難道除了做詩就不會做別的了?我像你這樣大的時候,已經會給母親爹爹做襪子了。看你現在,一日大似一日,針都沒拈過幾回,可不能總這樣了。」

    趙蓉立刻一臉深受委屈的模樣,趙長卿知道她慣會如此作態,心下有說不出的厭惡,面兒上裝出親熱來,握著趙蓉的手,語氣柔軟,拿出長姐的架式對趙蓉諄諄教誨道,「咱們是親姐妹,我才跟你說的。阿蓉這樣聰明,做詩的事都難不到你,針線什麼的,只要稍稍用心,就比世人都強了。你只管聽我的,做詩雖要緊,女紅廚藝也要用心學啊。」

    趙長卿做出姐妹情深的模樣,趙蓉硬是沒敢眼淚汪汪一回,她只得配合的點頭,乖巧的應了聲,「是,我知道了。」

    趙長卿摸摸她柔軟的小臉兒,笑,「真乖。」

    凌氏欣慰道,「長卿越發有做姐姐的樣子了。」

    趙勇笑,「是啊。」他最放心最倚重最寵愛的孩子,莫過於長女了。

    趙蓉用過晚飯給凌氏熱敷後腰後回自己的房間,吩咐宜華道,「以後白日無事,你就練習刺繡。料子繡線我都會給你準備好。」

    宜華忙低聲應了,淺聲勸趙蓉道,「大姑娘較姑娘年長五歲,針線活好些也正常。」

    趙蓉冷笑,「你知道什麼!」除了她,誰人能知趙長卿的底細!哪怕少時只是懷疑,這幾年看了趙長卿的繡活也能明白,趙長卿同她一樣,竟然詭異重生!

    若是往昔,她何曾將趙長卿放在眼裡!只是,重生的趙長卿不知是什麼緣故,竟變得這般厲害難纏!連同凌騰也……

    想到凌騰,趙蓉心下微酸,彼時凌騰的眼裡何曾留意過一個趙長卿!如今,凌騰的眼裡恐怕只有趙長卿了!

    趙蓉按捺住心裡的憤怒,一手按住桌間書冊,對宜華道,「我年紀小,就算學女紅,也不是一時半刻能學會的。如今有了二弟,娘親那邊的事越來越多,爹娘的衣裳鞋襪,還有大哥與二弟的衣裳,都靠白嬤嬤和娘親兩個,是做不過來的。更不必提咱們的衣裳,稍微有些鑲邊繡花就不知要多費多少工夫。姐姐的衣裳都是她和永福自己做的,我這裡就指望你了。你要爭氣,別給人比下去。」

    宜華柔聲道,「是,奴婢記下了。」

    趙蓉揮揮手,「好了,你出去吧,我看會兒書。」

    宜華剪了剪燭花,才輕手輕腳的退下。

    趙蓉握著書,卻是一個字都讀不下去。自她重生之日起,簡直沒有片刻如意,疼她的母親轉而去疼趙長卿了。哪怕她有這樣的天資,人人說她不凡,她也不再是母親眼中最得意的女兒。趙長卿連消帶打的教訓她,父母竟只覺著趙長卿懂事。

    真是好笑!哪個大戶人家的姑娘是要自己做針線的?女紅針指?略知一二就罷了,成天埋在繡活裡,那是繡娘!若什麼都要自己做,還要丫環婆子做什麼!

    前世,趙長卿是她最好的丫環,可惜,現在趙長卿如此的不受教!不論她是軟語相求,還是直言相商,趙長卿都不會再為她做針線了。那些精緻的繡工,漂亮的衣衫,趙長卿自己裝扮起來去接受眾人的欣賞豔羨。

    連同凌騰也被裝模作樣的趙長卿所吸引!

    男人啊……

    趙蓉雖不具備什麼大智慧,不過,在男人上面還是有一定認知的。其實大多數男人,喜歡的並不是女孩子裝模作樣。要知道,西施捧心是美談,東西效顰便是笑話了。

    許多時候,容貌比裝模作樣重要多了。

    不然,若是生得醜陋不堪,再如何裝模作樣,不過徒增笑料耳。

    所以,縱使裝模作樣,也是需要一定資本的。

    凌騰在重陽節前送了兩罈子菊花酒過來,剛巧趙長卿在家。趙長卿穿一身半新不舊的石榴紅裙襖,正在老太太屋裡的小炕上守著老太太做針線,見凌騰過來請安,笑著起身,「表兄來了。」

    凌騰見她雖只是身著家常衣裳,偏生棉襖做的肥瘦適中,並不似有些人那般肥大蠢笨,反是腰間掐出細細的一束,□石榴裙便襯得窈窕多姿起來。烏黑的發只是簡單的挽個纂,頭上並無釵鐶,而是將一朵盛開的黃\\菊別在發間,一雙眼睛水靈靈的望來,便叫人心裡不自覺的想多看一眼,看了一眼還想再看一眼。凌騰先給老太太行了禮,又與趙長卿見過,笑,「過了中秋就是重陽,今天正好休息。前些天家父買了些不錯的菊花酒,正對著節氣,便命我送兩壇過來給老太太、姑媽、姑丈嘗嘗。」

    趙老太太對凌騰印象很不錯,笑,「勞你父親想著了。你祖父祖母身子可好?」

    說了幾句話,趙老太太便讓趙長卿與凌騰去凌氏屋裡說話了。

    凌騰道,「外頭冷,妹妹穿件披風再出門。」

    趙長卿笑,「永福已經去拿了。」她常來老太太這裡,披風就放在隔間,永福取了來服侍著趙長卿披上。凌騰方與趙長卿一併出去。

    凌氏見他們表兄妹二人過來,笑道,「剛剛柳嫂子端來的點心,正熱乎乎的好吃。」又叫白嬤嬤去倒了茶來。

    趙蓉笑,「娘親還把表哥當小孩子呢。」

    凌氏笑,「本就不大。」

    凌騰笑道,「就算以後七老八十的過來,在姑媽面前照樣是老小孩兒。姑媽肯定也是像現在這樣給我好點心吃。」說著就拿了一塊兒咬了一口,道,「還是表妹做的味兒更好。」

    趙長卿笑,「你少挑剔,柳嫂子的手藝在這一片也是有名的。」

    凌氏十分歡喜,「還別說,長卿做的點心,柳嫂子都服氣。長卿愛搗鼓這個,有時候在別人家嘗到味兒好的點心,也會自己學著做。這個炸奶酥,就是長卿教給柳嫂子做的。「

    凌騰喝口茶,「卿妹妹天生手巧。」

    凌氏笑,「等你下回來,我叫長卿做點心給你吃。」

    趙長卿擺出不樂意的樣子,道,「母親你少慣著表兄,我才不做點心給他吃呢。」

    凌騰直笑,「那我買點心請表妹吃。」

    趙長卿挑眉,「這還差不多。」

    凌騰笑的更開心。

    趙蓉慢吞吞的咬著點心:真是會裝啊,想當初,趙長卿燒的菜,凌騰讚一句好吃,趙長卿簡直是誠惶誠恐,受寵若驚。

    趙長卿的感覺也很奇異:原來男人是這樣奇異的賤格生物啊!莫不是他們天生就喜歡刁鑽的女人?!

    凌氏看著孩子們說笑,臉上也是笑意不斷,問凌騰,「怎麼三姐兒沒跟你一道過來?」

    凌騰笑,「我舅家表姐來家裡找姐姐玩兒,我就一個人過來了。」

    這話細品便有幾分奇異,舅家表姐,這可不是外人,身為表弟,有表姐來訪,哪怕不必坐陪招待,也不該避出來呢?趙長卿瞥凌騰一眼,凌騰笑嘻嘻的同凌氏說著話。

    白婆子自外頭進來,手裡還捧著兩包點心,笑道,「咱們大姑娘差來福給大表姑娘送的花和魚,來福已經送去了。大表姑娘收了,叫來福帶了點心回來,大表姑娘說是早上新做的,給咱們大姑娘二姑娘嘗嘗。大表姑娘說,叫姑娘們有空只管過去玩兒。」

    趙長卿問,「大姐姐在家可好?」

    白婆子笑,「定是好的。」

    趙長卿也知道來福一個大男人,送送東西倒罷了,別的事不大方便。趙長卿一笑,「嬤嬤把點心裝兩盤子來吧。」

    永福同白婆子一道出去忙。

    凌騰問,「妹妹這是給大姐姐送東西了?」

    趙長卿笑,「今年我養了一缸金魚,上回去找大姐姐玩兒,偶爾說起養魚的事來。大姐姐是個細心人,冬天外頭沒什麼景緻可賞,我正好送幾尾給她養,連同菊花擺在屋裡,現在也正襯時令。」

    凌騰點頭,「很是如此。」凌騰並非悶頭唸書的書呆子,在他看來,姐妹之間來往正應如此,不必多麼貴重,但一定是親密的。

    白婆子新端了兩盤點心過來,凌騰問,「妹妹養的什麼魚?」

    「就是一般的小金魚。」

    凌氏笑,「是長卿學畫魚,先生叫她買來多看,畫出來才有神采。」

    凌騰道,「哎喲,那一會兒妹妹可得讓我看看妹妹的畫,學裡有先生教畫畫,我也愛這些,只是沒時間多專注於此。」

    凌氏道,「先把功名考出來,以後願意畫多少都能畫。」

    凌騰笑,「姑媽說的對,我也是這樣想。」

    過一時,凌氏便讓凌騰跟著趙長卿去看魚了。

    趙蓉沒跟,凌氏笑問,「怎麼不跟你表哥去玩兒?」

    趙蓉滿是天真無邪道,「表哥只喜歡跟姐姐玩兒,他又不愛跟我說話,我去了也是悶著。」想必趙長卿最不希望的就是重複前世的軌跡,而她,最希望的就是重複前世的軌跡。反正她與凌騰年齡相差極大,正常姑舅聯姻,永遠考慮不到她。既如此,倒不如成全凌騰。

    她不急,如今趙長卿已是娉婷而立,她不過是個奶娃子,凌騰自然不會看她。可是,待她妙齡之時,趙長卿卻已人老珠黃。

    她不必急,她有本事搶了凌騰一次,自然有本事再搶第二回。

    前世的疏忽,這次絕不會再有了!

    凌騰這般對趙長卿心心唸唸,那麼,她就助凌騰一臂之力,讓凌騰如意方好!

    其實,凌騰縱使有些模糊的少年心,不過,他是讀聖賢書長大,為人聰明,絕非登徒子。現在,他也只是享受同漂亮表妹的交談而已。

    依凌騰高水準的審美,他是看不上凌二太太與凌三姐這樣的女人的。當然,這是他的親人,他得維護她們。不過,這並不意味著他欣賞這種女人。

    凌騰會不自覺的親近趙長卿,究其原由是因為他欣賞的是趙長卿這樣的女孩子。屋子總是收拾的恰到好處,即使冬季也有綠色花卉盛開,屋子裡不是薰出的濃香,而是淡淡的自然的花草香。琴棋書畫,都能說上一二;舉止談吐,隨意中帶著雅緻灑脫。人情世故,亦見精細。

    凌騰非常享受與趙長卿相處的時光,他先看了回魚,又去看趙長卿的畫。

    凌騰的確有著一流的天分,他說喜歡畫畫,並非全是謊言,哪怕沒有太多時間沉浸其中,凌騰的水準亦在趙長卿之上。他看畫並不只是單純的為了恭維趙長卿,他看得十分仔細,還指出趙長卿幾處不足,研了墨鋪開紙重新畫給趙長卿看。

    趙長卿瞥凌騰一眼:真是個有才氣的賤人哪!

    見趙長卿看自己,凌騰溫聲道,「別分心,你畫一遍我看看。」

    趙長卿沉下心,重新畫了一回,凌騰笑,「果然用筆活潑了些。你是描花樣子描慣了,所以下筆有些呆板。畫畫時畫的是神,如畫魚,你得體會它們在水裡游動的模樣。如畫花卉,要想像它們生長時的勃勃生機。你入了神,你手中的筆便入了神,畫出來的東西便有神采,這畫便成了一半。餘者用墨技巧之類,不過手熟耳。」

    趙長卿道,「先生也常同我這樣說。」

    凌騰笑,「蘇先生是極有才學的人,你好生同她學,耳濡目染,一輩子受益。」又問,「你過生辰時我送的印章還在嗎?」

    趙長卿道,「在啊。」她的東西一向存放的很有條理,趙長卿找出來給凌騰看。

    凌騰見依舊嶄新,笑道,「怎麼不用啊?」

    「我也沒地方用印章。」

    凌騰道,「怎麼沒地方用,你畫畫的落款便可以用。你抄的那些書,裝訂整齊後也可以用。」

    趙長卿沒說她完全是不想用凌騰給的東西,便道,「三表姐送給我的時候就有股異香,現在香氣依舊不散,這是用的什麼木料,怪香的。」

    凌騰笑,「妹妹果然有眼力,這可不是一般的料材,這是沉香。」

    趙長卿是知道沉香的價值的,連忙道,「實在太貴重了。」

    「只是一小塊而已。」凌騰笑,「我也是偶然得了一塊沉香,想著你喜歡抄抄寫寫,就刻了這個印章送你。」

    中午用飯時,凌騰覺著,他來姑媽家實在來對了。

    趙長寧咬著燉得香香軟軟的羊肉道,「要是知道表哥來,早上我就不出去了。」

    趙長卿問,「你跟阿白去哪兒了?」

    趙長寧笑,「我、阿白哥、還有梨果,去梨子哥新開的鋪子了。梨子哥做了掌櫃,現在可威風啦,還請我們吃了糖葫蘆。我們還遇到了楚哥哥,請楚哥哥吃包子來著。」

    「楚哥哥騎著一匹很高很高的黑色大馬,威風極了。」趙長寧十分羨慕。

    凌騰笑,「等你大些,叫姑丈帶你去衛所騎馬,衛所是有馬的。」

    趙長寧重重的應一聲,顯然對於騎馬一事有著非同一般的決心。

    諸人正說著話,就見白婆子進來,道,「太太,牌坊街的摘星閣奉楚公子之命送了四罈子酒來。」

    雖然沒去過摘星閣,凌氏也聽說過摘星閣的名頭,實在是因為那裡消費十分不一般。凌氏聽說是楚渝著人送來的,抬眼看向趙長卿,家裡除了趙長卿,沒人同將軍府有交情,凌氏正要問趙長卿緣故。就見趙長卿問白婆子,「都是什麼酒?」

    白婆子道,「兩罈子薔薇露,兩壇菊花酒。」

    趙長卿笑,「酒收下,打發夥計回去就是。」

    白婆子下去了。

    凌氏這才問趙長卿,「好端端的,楚公子怎麼送酒過來了?」

    趙長卿笑,「誰知道呢。興許是阿寧送他吃包子,他回禮來著。」

    凌氏笑斥,「胡說八道。」包子能值幾個錢。

    「既送之,則收之;既收之,則安之。」同楚渝實在是太熟了,趙長卿不覺著楚渝會她酒有什麼問題,笑道,「一會兒我裝兩小壇給鄭姐姐送去,她同鄭哥哥都好美酒。」

    凌氏笑,「你看著分派吧。」

    凌騰早知趙長卿同將軍府的姑娘相熟,卻不知趙長卿同那位楚公子也這般熟稔,凌騰隱約有幾分奇怪的難以形容的不太舒服的感覺。

    對於凌騰有什麼感受,趙長卿並不清楚,哪怕趙長卿清楚,她也不會在意。倒是趙蓉抬眼瞟凌騰一眼,心下掠過一抹冷笑。

    及至凌騰下午告辭,趙長卿拿了兩小壇薔薇露送他,「這酒綿軟甜美,表兄帶回去給舅媽和表姐嘗嘗。」

    凌騰笑,「多謝姑媽表妹。」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11 PM

第87章 一廂情願的侯選人

    凌騰回家已是傍晚,不想舅家表姐梁大姐還在,梁大姐笑著起身相迎,「喲,表弟回來了。」口氣熟絡的彷彿她是家裡的主人,而凌騰是客人一般。

    凌騰笑,「是啊。」對凌二太太道,「卿妹妹送了兩罈子薔薇露給母親和姐姐。」

    凌二太太笑,「你姑媽可好?」

    凌騰自然說好,凌二太太又問中午吃了什麼。說了幾句話後,凌騰便去屋裡溫書了。梁大姐一直看著凌騰進了自己的屋子,方道,「表弟可真是用功。」

    凌二太太向來很自得這個兒子,笑,「這孩子自小唸書就十分刻苦。」

    到用晚飯時梁大姐仍然在,凌二太太對丈夫道,「大姐兒難得來,三姐兒平日裡在家也沒個伴兒,我便留她多住些日子。」

    凌二舅笑,「叫她們小姐妹住在一處,熱熱鬧鬧的才好。」

    凌二太太笑,「你嘗嘗燜的這羊肉,這是大姐兒燒的,味兒好的很。就比咱們三姐兒大兩個月,忒個能幹。」

    梁大姐笑謙,「我哪裡有姑媽說的這樣好,只會些簡單的菜罷了。」

    凌二太太笑,「味兒的確是好。阿騰最喜歡吃羊肉。」給凌騰夾兩筷子,道,「多吃些。」

    凌騰道,「嗯。」

    因為知道凌騰喜歡吃羊肉,從此凌騰就過上了天天吃羊肉的美好生活,直吃的凌騰嘴角生了癤子。凌騰再三對母親凌二太太道,「大表姐畢竟是客人,家裡又不是沒有丫環,沒有總讓客人動手燒飯的道理。」

    凌二太太笑的欣慰,「你大表姐又不是外人。」真是個勤快丫頭。

    凌騰道,「到底是母親的親侄女,還有,我喜歡吃羊肉也不用天天都燒羊肉來吃。」實在忍無可忍,凌騰終於小小抱怨了一回。早上是羊肉餅、羊油餅、羊肉包子、羊肉粥,晚上是燒羊肉、燉羊肉、炒羊肉、燜羊肉,若不是中午一頓在學裡吃,他得給羊活活逼死。

    凌二太太拍他後背一巴掌,輕斥道,「不識好歹的孽障,你表姐知道你愛吃羊肉,天天起得大早給你做吃食,不求你知情,你還給我埋怨上了。」

    凌騰道,「哪裡是埋怨,母親也叫丫環買些別的菜來。天天吃羊肉上好大的火,我這嘴裡爛得喝白水都疼。」

    凌二太太藉著燭光瞧了回兒子嘴裡的口瘡,這才改了菜譜,開始一天三頓清粥小菜的給凌騰降火。凌騰正是成長期的少年,天天吃肉受不了,天天吃素更覺肚子裡沒油水,簡直苦不堪言。

    在凌二太太好說歹說的勸說下,梁大姐總算不再給凌騰燒羊肉了,她改成了做針線。梁大姐的針線較凌三姐是強許多的,她時不時便給姑媽凌二太太做雙鞋,給凌騰做個荷包什麼的。

    凌騰從來戴都不戴,在家同梁大姐的話也少,凌二太太察覺凌騰對梁大姐的冷淡,私下道,「你表姐給你做衣裳做吃食的,你怎麼這般冷淡。」

    凌騰理由很充分,道,「我早上起早要溫習功課,用過早飯就得去學裡,直到下午放學,去祖父那裡給祖父祖母請安,並做先生留的功課。眼瞅著要年考,我倒是不在乎學裡獎勵的幾兩銀子,只是念這一年書,不蒸饅頭也得爭口氣,若是考得不好,年下如何出去見人?母親要覺著我沒空陪大表姐,以後我少在功課上用功便是。」

    他這樣一說,凌二太太連忙道,「我就這隨口一說,看你這一篇話,行了,你把心擱功課上,別的事少想。你表姐有你姐姐陪著呢。」

    凌三姐同梁大姐相處的很不錯,對凌二太太悄聲道,「他見著我跟大表姐就是這麼一幅半死不活的樣子,等見著他的卿妹妹就有說不完的話了。」

    凌騰看凌三姐一眼,道,「過年你就十三,該是說親的年紀了,以後說話也得注意些。」

    凌三姐畢竟是小女孩兒,給凌騰羞個大紅臉,當下顧不得放酸,哼唧兩聲不說話了。

    幾家子親戚都是常走動了,梁大姐的事趙家也知道了。

    趙蓉還是從心裡很心疼凌騰的,對凌氏道,「真是沒個腦子,就是龍肝鳳膽也沒有天天吃的道理。騰表哥每天上學,不知多麼辛苦。那個梁大姐也是,莫非除了羊肉就不會燒別的了?把騰表哥吃的上了好大的火,嘴里長了好幾個口瘡,都快爛了,喝了好幾天下火的湯藥,重陽節也沒過好。」

    凌氏直嘆氣,「梁大姐一個孩子,跟你三表姐一樣的年歲,可知道什麼?這事兒怨你二舅母沒分寸,怎麼活到現在竟不會養孩子了?」

    趙蓉笑道,「上次騰表哥不是說姐姐做的點心味兒好麼。娘親,不如叫姐姐做些點心,叫白嬤嬤給騰表哥送去吃。」

    凌氏滿是心疼娘家獨根侄子,笑,「這也好。」

    趙蓉笑著提醒凌氏,「娘親不要說是做給騰表哥吃,就說是阿寧要吃,不然姐姐肯定不做的。」

    凌氏不信,笑,「不能。你姐姐同你表兄很是合得來,你表哥這不是病了麼,只是做些點心,又不是多勞累的事,你姐姐不是小氣的人。」

    趙蓉笑,「娘親不信我的話,只管試試看。」

    凌氏同趙長卿一提,趙長卿早不是直愣愣的性子,她笑道,「這上火得戒油戒鹽,點心裡要放許多油鹽,這時候做了送去,對騰表兄病情不利。還是待騰表兄好俐落了,再吃點心比較好。」

    凌氏想了想,覺著女兒說的有理,道,「這也好。」

    趙蓉唇角微挑,並不說話。

    趙長卿並不是經常下廚,不過,她心情好時也會下廚燒菜或是做點心。並非強迫,而是她天生就愛好這個。

    以有心算無心,一日,趙長卿做了點心,帶著一匣子去鄭家找鄭妙穎說話。趙長卿有個習慣,她做點心向來會多做一些,除了帶去朋友家的,還會留下給家人吃的量。

    趙蓉得此機會,對凌氏道,「不如包一些給表兄送去。」

    凌氏爽快的應了,道,「把前些日子熬的龜苓膏也給你表兄送一瓶子去,阿寧嗓子已經好了,這個東西實在不錯,阿寧連湯藥都沒吃就好了。聽你姐姐說是降火的,尋常吃些也無妨礙。」

    趙長卿的確是手藝好,點心送到凌家時,凌二太太憑良心也得說一句,「卿丫頭做東西就是精細,這紅豆酥餅,我也吃過好幾家,比外頭點心鋪子賣的不差了。」

    凌三姐從來不在家裡稱讚趙長卿,只是悶頭吃了好幾塊,梁大姐用小帕子托著酥餅問,「姑媽說的是表妹的姑家表妹麼?」

    凌二太太笑,「就是那丫頭,叫長卿的。脾氣是一等一的大,等閒人消受不了,不過,女紅廚藝也是一把好手,天生的能幹。」雖然與趙長卿頗多不痛快之處,凌二太太也得承認趙長卿有諸多優點。何況現在趙家是正經的六品武官之家,凌二太太也樂得親近趙家。

    凌三姐對丫環道,「舀出兩勺子龜苓膏來嘗嘗。」

    凌二太太道,「那是給你弟弟的藥,你吃那個做甚。」

    凌三姐道,「什麼藥啊!這種東西,平日裡吃一些也沒壞處,又是長卿自己做的,若是好吃再給姑媽要幾瓶子,姑媽難道會小氣?」

    畢竟是親娘,凌二太太也不會捨不得叫閨女吃,道,「拿出一瓶子來你跟你表姐吃,另外一瓶子不許動,給你弟弟吃。」

    梁大姐忙道,「都放著給表弟吃吧,表弟平日裡唸書怪辛苦的,該多補補。」

    凌二太太笑,「無妨,這龜苓膏,你們吃些也沒壞處。有這一瓶子也夠他吃了。」

    待凌騰回家,見到趙家送來的點心和龜苓膏,笑道,「姑媽事事想著我,母親可有送些回禮?」

    凌二太太笑,「哪能沒有?我叫人裝了兩籃子紅果給你姑媽送去了。」

    凌騰洗了手,拿了個紅豆酥餅吃,點頭讚道,「味兒不賴。」

    凌二太太道,「卿丫頭的確好手藝,你表姐也想學著做,我想著什麼時候請卿丫頭過來教教你表姐也好。就是你姐姐,學上一二也好。」

    「的確是也好。」凌騰拿起裝龜苓膏的瓷瓶看了看,拔開蓋子聞一聞,道,「卿妹妹每天要唸書,平日裡還有朋友要來往,不知什麼時候有空呢?再說,各人的手藝,哪個就願意外傳?」

    聽兒子這話,凌二太太對趙長卿也沒什麼把握了,只道,「嫡親的表姐妹,又不是外人。」

    「平日裡不多走動,這時候想去學手藝,難。」凌騰不再多說,問,「龜苓膏怎麼只有一瓶?」

    凌二太太笑,「這真是奇了,你怎麼知道有兩瓶子?」

    凌騰笑,「母親,自來送東西,哪裡有送單的?」

    凌二太太笑,「另一瓶給你姐和表姐吃吧,她們小姑娘也愛吃呢。」

    凌騰點點頭,道,「吃了龜苓膏要少喝濃茶,行經的時候不要吃。」

    凌二太太見兒子直白的說出「行經」二字,笑,「你倒是什麼都懂?」真是人小鬼大!

    「書上看到過,我是擔心姐姐不管不顧的把好東西吃壞身子。」凌騰道,「大姐姐現在忙著繡嫁妝,叫姐姐沒事過去看看大姐姐,有能幫忙的地方也出些力氣才好。」

    凌二太太道,「這還用你說,你姐姐早從你大姐姐那裡拿了料子回來,替你大姐姐做荷包呢。」

    凌騰點點頭,這才不再多說。

    梁大姐實在很合凌二太太的心,嫡親的侄女,手腳勤快,性子爽俐,處處以她為先,很會哄她開心。凌二太太唯一的憂慮就是兒子似乎沒那方面的意思,對梁大姐冷淡的很。

    眼瞅著就進了十月,凌二舅道,「天冷了,別忘了給大姐兒做幾身棉衣裳。」

    凌二太太道,「這不用你說,我早叫丫環給她做了。」她實在很想幫襯娘家一把,試探的對丈夫道,「你瞧著大姐兒如何?」

    凌二舅躺在暖烘烘的被窩裡,思維遲滯,應一聲,「挺好的,怎麼了?」

    凌二太太喃喃低語,「正好比騰哥兒大一歲,又很會照顧人。」

    將將要進入夢鄉的凌二舅如同被驚雷霹了一下子,猛然睜開眼睛,低斥道,「胡說什麼!騰哥兒才幾歲?現在正該全心學功課的時候,你休要婦人之見用這些事分他的心!」再說,這是什麼眼光!凌騰是凌二舅這一生最大的驕傲,如何肯將兒子配個梁大姐!

    凌二太太道,「現在覺著小,趕年就十二,一眨眼就大了,我這也是提前留意。」

    「你要留意也是先給閨女留意,騰哥兒的事你別操心,我自有主意。」

    「你有什麼主意?」

    凌二舅本是不想說,耐不住老婆死磨活磨,終於道,「這也不是我不喜歡大姐兒,你摸著良心說,是大姐兒好,還是卿丫頭好?」

    凌二太太聽到丈夫竟然中意趙長卿,險些從被窩裡蹦起來,低聲道,「不成!」

    「你別急著說不成,妹夫現在是百戶了,卿丫頭自小讀書識字,生的俊俏,人也聰明。妹妹妹夫拿她當掌上明珠一般寶貝,憑咱家現在,我都不好意思張嘴,還得看阿騰以後出不出息。」凌二舅絕對是傾向自己侄女的,對凌二太太道,「我知道你是嫌卿丫頭厲害,不過你也想一想,這科舉不是一日兩日的事,能在三十歲前考出舉人來就是祖宗保佑了。阿騰要專心唸書,就不能叫他在俗務上操心,沒個厲害媳婦,撐不撐得起家來?」

    「算了,現在說這個還早,卿丫頭過年才十歲。再說,妹夫那麼些同僚,比咱家條件好的大把有人在。我是個平庸人,無官無職,家裡不過一處鋪面幾畝薄田,哪怕是親戚也開不了口呢。」凌二舅嘆口氣。

    凌二太太反是不服,道,「如何就不相配了?咱家阿騰以後可是大有前程的!誰能嫁咱家阿騰,那是上輩子的造化!」

    凌二舅輕輕一笑,攬了凌二太太的身子道,「行了,阿騰的親事不急,倒是閨女,眼瞅著大了,可不能再像小時候到處瘋跑了,也叫她在家裡跟你學學打理家事,過兩年就該說婆家了。」

    夫妻多年,凌二太太戳丈夫腰眼一下子,悄聲問,「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爹相中了卿丫頭?」

    凌二舅嘆口氣,「誰相中也沒用,得看阿騰爭不爭氣。他若爭氣,給他娶一門好親,到時岳家也是助力。若是不爭氣,誰家肯將掌上明珠相許?」凌二舅也是男人,並且不是瞎子,雖然趙長卿的確脾氣不大好,不過,兒子對趙長卿一直很親近,他看得真真兒的。

    除了趙長卿的脾氣,在凌二舅看來,這門親事實在再合適不過。親妹妹家的親侄女,趙長卿本人也很拿得出手。如趙長卿這樣的女孩子,生得漂亮,有些脾氣也正常,說不定兒子就喜歡這樣有脾氣的。因凌二舅自己娶了個厲害老婆,所以,趙長卿厲害什麼的,他也不怎麼介意。

    說了幾句話,凌二舅很快入睡。

    凌二太太卻是失眠大半宿,她反覆的將梁大姐與趙長卿進行了一系列的對比,越對比越是喪氣,哪怕她偏心娘家侄女,也不能說梁大姐在硬件配置上有哪裡強於趙長卿。

    但是,娶誰也不能娶趙長卿啊!若真娶這麼個媳婦進門,哪裡還有她的活路!

    凌二太太咬牙切齒的想,哪怕不是梁大姐,為了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也不能叫趙長卿進門!不過,六品百戶之家的閨女……

    其實,凌二太太實在是操心操過頭。

    凌家兩房只有凌騰這一根獨苗,雖然凌騰是她生的,不過,凌騰親事著實不在凌二太太手上。

    凌二舅會提及趙長卿,也不只是凌二舅自己的意思。凌二舅過去給老爹請安時,凌太爺點了凌二舅一回,道,「騰哥兒年紀還小,論理不該這麼早提親事,只是,你媳婦素來糊塗,你就得長點兒心。內侄女來家做客,怎能叫人家早起晚睡的伺候你們吃穿?這是客人,又不是家裡媳婦。」本來凌太爺不想把話說的這般明白,皆是因凌騰每來放學都會來家裡給他老人家請安,順便聽凌太爺這老秀才給他講些功課。故此,凌騰吃羊肉吃到口舌生瘡的事,凌太爺也知道。凌太爺心疼孫子,又氣凌二太太糊塗,這才將話說重了。

    凌二舅險些給他老爹的話嚇尿,連忙擺著雙手道,「爹,你誤會了!怎麼可能?絕不可能!」他完全沒把梁大姐往別的方面想啊,就是內侄女來家玩兒,住上幾日,同閨女做個伴而已。

    凌太爺冷笑,「你不這樣想,架不住別人這樣想。你們如何過日子,我不理會,騰哥兒這裡,絕不能出半分差錯。他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家裡就指望著他了。以後娶妻,起碼也要通文識字,能寫會算,相貌相當,性情相投,不能委屈到騰哥兒。」

    事關兒子的終身大事,凌二舅還是頗為靈光的,頓時就知道了他老爹的人選,試探的問,「爹是說卿丫頭?」

    凌太爺道,「孩子們還小,說這個也為時尚早。」

    凌二舅連忙表明心跡,道,「親上作親,這是再好不過的事了。我就是擔心妹妹妹夫捨不得。」

    「只要騰哥兒有出息,還有我跟你娘在,你擔哪門子的心。」凌太爺會選中趙長卿,一是因為自家親外孫女,知根知底,何況趙長卿近年來愈發出落得出挑,小時候的暴脾氣也有收斂的跡象,表兄妹相處的很不錯。二則,兩房只有這一根獨苗,以後長房也得指望著凌騰,那麼凌騰娶妻,就不能只考慮二房,長子以後老了,也得有人供碗飯哪。這麼一來,趙長卿便成了絕好人選。

    凌二舅見老爹這樣說,頓時將一顆心擱肚子裡,笑道,「我也覺著卿丫頭好,看她自小長大,嫡嫡親的侄女,再沒有不合適的。」凌二舅絕不是個蠢人,不要說趙勇升了職,哪怕趙勇是總旗的時候,如趙長卿這種自身素質過硬的女孩子,在婚姻市場也是熾手可熱的。若不是與趙家是實誠親戚,憑凌騰,哪怕他日後有天大的出息,短時間內依舊是白身,想娶到趙長卿這種素質的女孩子委實不易。如今有老爹代為籌謀,凌二舅再沒有不歡喜的。

    於是,就在當事人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趙長卿便被凌家人一廂情願的視為了凌騰老婆的侯選人之一。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22 PM

歡喜記 第88章

    凌二太太倒也沉得住氣,不管怎麼說,現在孩子們都小,八字尚無一撇,她又顧忌趙家的門第,等閒不願意得罪趙家。

    正好凌二舅的生辰,不敢驚動凌太爺凌老太太,凌二太太把凌大姐凌二姐凌四姐三個與趙家姐弟三個都叫了家裡來熱鬧熱鬧。

    因提前打過招呼,又是親舅舅的生辰,趙長卿與趙蓉趙長寧都打扮得精神伶俐的去了。

    凌二舅現在看趙長卿一千個順眼,笑道,「跟你姐妹們好好玩一日,莫拘束,我叫人買了好吃的點心。」

    趙長卿笑,「借二舅舅的光,今天有口福了。」

    凌二舅見趙長卿一身胭脂色的裙裳,領邊袖口都鑲著雪白的風毛,襯得一張白嫩嫩的小臉兒格外清麗。且趙長卿個子高挑,不胖不瘦,細腰長腿,便顯出幾分修長來。凌二舅心說,非得外甥女這樣的人品才不算辱沒了兒子。凌二舅看趙長卿越發和悅,笑,「閒了只管來,天天叫你們享口福,舅舅才高興。」

    與姐妹兩個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們去了裡屋說話,獨留下趙長寧又說了一會兒話。

    凌大姐幾個已經到了,唯獨梁大姐是個稍稍有些眼生的前世故人,趙長卿趙蓉姐妹與梁大姐互相見禮。

    在未見到趙長卿之前,梁大姐已聽凌三姐許多次提起趙長卿,當然,沒什麼好話也就是了。雖然在凌三姐的嘴裡,趙長卿就是那個除了相貌一無是處的丫頭。梁大姐也未料到趙長卿小小年紀已俊俏至此,鵝蛋臉,水靈靈的杏眼,高挺的鼻樑,以及嫣紅的唇。更遑論趙長卿衣裳精細,釵鐶漂亮。只論相貌,梁大姐便知道自己是輸趙長卿的。

    梁大姐與凌三姐同齡,都是十二歲,心思卻遠比凌三姐靈活周全。

    梁大姐笑,「早聽表妹提起過妹妹,真是聞名不如見面。」

    趙長卿笑,「我也聽說姐姐來了二舅舅家,只是一直忙於瑣事,直到今日方得見面。」前世,她窩囊懦弱無能,就這樣,依舊是凌趙兩家結親,而不是凌梁兩家結親。前世,沒能嫁給凌騰的梁大姐最大的愛好就是隔一斷時間便來凌家參觀一下她悲慘的婚後生活,她愈是不如意,梁大姐則覺著心裡上得到某種快慰補償一般,愈是開懷趁意。

    趙長卿並沒有與梁大姐多聊的慾望,不過客套幾句,便去找凌大姐說話了。成親要用到的繡活很多,按理都該是新娘子一針一線的縫,只是,這樣的大工程,沒個一年半載是做不完的。故此,相熟的姐妹們都會幫著做些簡單的東西。

    趙長卿問凌大姐繡活的進度,凌大姐笑,「還在繡衣裳,帷帳之類的大件兒還沒開始呢。」

    趙長卿估量了一下,道,「年前能把衣裳做好就是快的了。大姐姐也不用急,明年還有一年的工夫,時間上寬裕的很。」最精細的就是一件繡衣了,除非真正高門貴第千金小姐,不然這是一定要新娘子自己動手的。

    凌大姐不欲總說自己的親事,笑道,「那天我烤的柿餅給你送去,你覺著味兒如何?」

    趙長卿笑,「好吃的很,外頭那一層糖霜,大姐姐是烤出來的嗎?那可得費了大工夫。」

    凌大姐笑,「也不全是烤的,先晾再烤,這樣省事些,糖霜也能出來。」

    接著,大家就說起吃食來。

    凌三姐與梁大姐一面招呼著姐妹們吃點心,一面道,「先前卿妹妹著人送了點心過來,我吃著味兒就好,尤其是那個紅豆酥餅,比點心鋪子裡賣的也不差了。卿妹妹,你那個餅是怎麼做的?」

    趙長卿笑,「就是尋常酥餅的做法,裡面紅豆餡裡拌了糖油,用料放的足足的,自然好吃。」

    這說了真是跟沒說一樣,凌三姐便知趙長卿是不願意教的,雖心下憤憤,到底不敢太得罪趙長卿,一笑便也糊弄過去了。

    一時凌騰自祖父家回來,見到姐妹們也是高興的,還請趙長卿去看了他養的花。

    梁大姐見凌騰請趙長卿去了書房,不經意的抿了抿唇角。她在凌家住了這些時日,知道凌騰別有脾性,他的書房,向來是自己收拾,尋常凌二太太都不輕進,如今這般容易就請趙長卿進去了。

    趙蓉笑眯眯道,「表哥與姐姐最合的來,他們總喜歡說什麼書啊畫的。」

    凌大姐笑,「是啊,他們脾氣也相投,都愛養些花啊草的。梁妹妹在家做什麼消譴?」

    梁大姐笑,「無外乎做些針線吃食了。我聽說蓉妹妹這麼小就會做詩了,是了不起的小才女啊。」

    趙蓉笑,「不算什麼,跟姐姐比,我差遠了。」梁大姐這樣的,趙蓉根本沒放在眼中,前世趙長卿那般窩囊,梁大姐都沒能嫁入凌家,何況今生?如今趙蓉可是處處以趙長卿為先,恨不能將趙長卿抬到天上去才好。

    梁大姐是個有心人,她處處留意,自然能覺出凌騰待趙長卿的不同之處。

    哪怕只是與趙長卿說話,凌騰平日裡清俊的面容都會變得格外柔軟。注意這些的不只梁大姐,凌二太太心裡存了事,也格外留心。尋常只當他們表兄妹關係不錯,論及婚姻,凌二太太便份外敏感:這丫頭簡直太會拿捏她兒子了沒有沒!

    更讓人生氣的是,平日裡聰明機敏的兒子似乎變成了傻瓜,瞅著那丫頭只會傻笑。

    其實,也沒有凌二太太說的那般誇張,凌騰無非是對著趙長卿笑的多一些罷了。凌騰自己不覺著如何,他看到趙長卿便開心,自然常笑。

    更有趙蓉在一畔點風煽火,「表哥的生辰就在十一月,到時要不要擺酒請我們過來玩兒。」趙長卿越是不願意與凌騰相處,她就要給他們創造機會。想來,凌騰也是喜歡的吧。趙蓉瞥一眼凌騰清俊的面容。

    「求之不得。」凌騰笑,「我現在先跟姐妹們說一聲,介時再派帖子,可得都一起來。」

    凌騰對姐妹們向來照顧,凌大姐打小性子最好,凌二姐好吃,凌四姐是個好強脾氣,縱使對凌三姐不大喜歡,對這個堂兄也挑不出什麼毛病。故此,大家皆笑應了。

    及至姐妹們告辭,凌騰親自到門外看著姐妹們上了車,方轉身回家。

    與凌二太太的感觀相反,凌二舅頗是欣慰,不獨是瞧著趙長卿喜歡,這麼些侄女外甥外甥女過來給他祝壽,做長輩的心裡自然高興。

    梁大姐卻陷入深深的自卑之中,趙長卿除了年紀沒她大,單就人這麼隨便一站,哪怕趙長卿一句話不說,她便輸個底掉。而且,年紀大好像也算不得什麼優勢吧!梁大姐暗自苦笑。

    好在,梁大姐雖自卑,戰鬥力還在。她現在不摻和著洗手做羹湯了,只一味在姑媽凌二太太身邊服侍,一面給凌二太太捏著肩,一面道,「熱鬧了這一整天,我們自是開心。裡裡外外都是姑媽操持,看姑媽這肩頸都硬了。」梁大姐清楚,拼硬件她是拼不過趙長卿的。不過,趙長卿不是沒有弱點。趙長卿最大的弱點就是,凌二太太不喜歡她。

    凌二太太笑得欣慰,「好孩子,不用你做這個,你幫著招呼姐妹們,也累了,去歇歇吧。」

    「我不過陪著喝茶說話,並不累。」

    不得不說,哪怕凌二太太的親閨女凌三姐也沒這樣服侍過老娘。梁大姐乖巧的伺候奉承凌二太太,凌二太太一顆心軟似一汪春水,更覺侄女貼心。

    給兒子娶媳婦圖什麼,難道是圖夭壽麼?還不是為了把肩上的擔子鬆一鬆,有人替自己分擔一二。這人選,一定要合乎自己心意方好。

    侄女雖貼心,就是娘家尋常。趙長卿那丫頭卻是個狐狸投胎,現在就能勾了她兒子半個魂去,以後萬一成親,兒子眼裡還能有誰?只是,想到趙長卿穿的戴的,若有這樣豐足的岳家,兒子的確也受益匪淺。

    凌二太太默默思量著兒媳婦的人選問題,凌大姐幾人也回了家,先給祖父母問過安,又去了父母屋裡。凌大太太笑問,「可還熱鬧?」

    凌大姐笑,「是借二舅舅過壽,我們姐妹們聚一聚罷了,沒請外人,都是姐妹們在一處。騰弟今天休息,阿寧也去了。」

    凌大太太問,「可見著梁家大姐兒了?」

    「見著了,挺愛說笑的女孩兒,跟三妹妹一般年紀,比三妹妹大兩個月的樣子。」凌大姐如實說了。

    凌大太太唇角綻起一抹笑,道,「好了,你們也回屋裡歇歇吧。」便打發女兒們去了。

    待女兒們一走,凌大太太忍不住冷冷哼了一聲,凌大舅問,「好端端的,這是怎麼了?」陰陽怪氣的。

    凌大太太悄悄同丈夫道,「那梁家大姐兒是騰哥兒舅家丫頭,這麼不大不小的住到騰哥兒家裡去,知道騰哥兒愛吃羊肉,就一天三頓的燒給騰哥兒吃。這丫頭所為何來,就是瞎子也知道了。」

    凌大舅直覺老婆說夢話,斥道,「別胡說,騰哥兒才多大,傳出去壞了騰哥兒的名聲!」

    「我哪裡會去外頭說。」凌大太太與凌二太太死不對眼,現在還有些彆扭。不過,凌騰自小會做人,故此,凌大太太倒很喜歡這個侄子。凌大太太低聲道,「騰哥兒她娘在想什麼,我閉著眼睛都能猜出來。無非是想幫襯娘家罷了,要我說,想幫襯就大方的拿些銀子出來便是,怎麼倒拿騰哥兒的終身大事瞎折騰!騰哥兒是個有出息的孩子,莫要給她耽擱了才好。」

    凌大舅皺眉,「沒影的事,你少說。」

    凌大太太拍丈夫手臂一下子,道,「若是沒影,難道我會去嚼侄子的舌根!你也動動腦子,騰哥兒成親可不只是二房的事!」

    凌大舅沉默片刻,道,「騰哥兒的事,老二家的也做不了主,有父親呢。」

    凌大太太道,「總之你留些心,騰哥兒將來必然一肩挑兩房,若是侄媳婦是老二家的娘家侄女,哪裡還有咱們的活路?」

    凌大舅道,「行了,騰哥兒還小,且說不到親事上頭。」他雖沒有兒子,也是有女兒的。再說,侄媳婦好不好,很大程度上取決於凌騰的態度。凌騰並不是那種忤逆之人。

    凌大太太倒是罕見的與凌太爺心有靈犀了,道,「總該提前瞧著些人選,孩子眨眼就長大,事到臨頭再思量,就晚了。要我說,現在就有十分不錯的人選。」

    凌大舅不說話,凌大太太道,「你看卿丫頭如何?」

    凌大舅眼皮一跳,凌大太太已經掰著手指跟丈夫說趙長卿的好處,「年紀上只小騰哥兒兩歲,又是咱家的親外甥女。我與妹妹,素來是好的,就是卿丫頭,對我也孝順。你是她親大舅,自小看著她長大。卿丫頭的模樣,比妹妹當年更好,現在就這般俊俏,以後長大得加個更字。又是自幼唸書的人,詩書都是通的,騰哥兒待她也好。何況,妹夫在衛所已是百戶了。這門親事,斷然委屈不到騰哥兒。」

    凌大舅慢吞吞的說,「你這做舅母的都喜歡她,難道我做舅舅的會不喜歡自己的外甥女?長卿的確是好,她的好處,你能看到,別人也能看到。何況她年紀尚小,以後怎麼樣實在不好說。」

    凌大太太不解,道,「以後還能怎麼樣?」

    凌大舅緩緩的嘆了口氣,端起手邊的茶水呷一口,道,「妹妹、妹夫自小就給她請了先生,這樣用心的栽培她。長卿自己也爭氣。若有更好人選,妹妹、妹夫難道不會給長卿選更好的人家。」

    凌大太太張張嘴,道,「騰哥兒難道就差了?」長房無子,那麼長房的血脈還是要凌騰來傳承,在凌大太太眼裡心裡,凌騰有一半是屬於長房的。何況,凌騰對她這個大伯娘素來尊重。凌騰每天放學都會過來給祖父母請安,依凌騰的聰明,自然與凌大太太也親近的。

    「騰哥兒不差,只是功名難求。」凌大舅自己是費了血勁才考了個秀才出來,頗知其中艱難折磨,道,「騰哥兒年紀還小,長卿更小,他們的婚事,一時半會兒的且說不到。你還是先操心大姐兒的親事吧,嫁妝什麼的,可齊備了?」

    閨女的事就在眼前,自然更要緊,凌大太太忙道,「打傢俱的木頭咱們早就存著了,雖不是名貴的木料,也是上等松木,開春就解封。再有就是料子,這些現買就行了,我正想著去妹妹家走一趟,叫妹妹的鋪子幫咱們置辦,既實惠也知根底。」

    凌大舅道,「嗯,這樣也好。」

    凌大太太嘆道,「說了大姐兒,就該二姐兒了,我十分捨不得。」

    凌大舅笑,「又不是給閨女尋什麼遠處人家,咱們就給閨女在本地尋,不為別的,守在一處,來往也方便。」

    凌大太太笑,「是啊。」

    凌大太太轉天便去了趙家,與凌氏說了給凌大姐買衣裳料子的事。

    凌大太太道,「咱家雖說節儉,可這女孩兒,一輩子就出嫁這一遭罷了。按我的意思,還是多買些四季料子,挑出一些叫大姐兒做成衣裳帶過去,餘下的暫且放著,畢竟這衣裳一年一年的樣式也不大一樣呢。有了料子,什麼時候做衣裳都成的。」

    「大嫂說的是。」凌氏笑問,「大嫂要選什麼樣子?」

    凌大太太笑,「你這一問我,我又有些發懵。那些好料子,我不大知道。只是我想著,大姐兒也不是嫁得什麼高門大戶,還是以實惠為上。細軟的松江布買一些,顏色新鮮的綢緞再挑一些,餘者,待明年有了好皮子,妹妹記得給我留幾塊。」

    凌氏笑,「行。這樣,今年這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庫裡有些料子,都是今年的存貨了。待明年開春就有新料子到,界時我叫掌櫃給大嫂留意,有了合適的,我與大嫂一併去鋪子裡挑選。」

    凌大太太笑,「這敢情好,少不得麻煩妹妹幫我一起選。」

    凌氏笑,「應當的,大姐兒也是我親侄女。大嫂只管放心,給咱們自己孩子挑嫁妝,自然是要挑實惠的,我都按進價給大嫂算,包管叫大嫂在這上頭省一筆。大嫂的銀子只管多給大姐兒置辦些首飾,這孩子自幼懂事,素來體貼父母,端得讓人心疼。」

    凌大太太嘆道,「誰說不是,家裡的活,自來她幹的最多,有什麼好吃的,不是讓著妹妹,就是想著爹娘。她這還沒嫁人,我心裡已是空落落的。」

    趙長卿笑勸道,「我聽說陳家與大舅家住的並不遠,大姐姐縱使嫁了人,回娘家也便宜,無非是換個地方住罷了。」

    凌大太太笑,「我也時常這樣寬慰自己。只盼她以後過得順遂,我也就放心了。」

    趙長卿笑,「大姐姐這樣的好性子,誰會對她不好呢?」

    凌大太太道,「她就是太好性子,在家裡都是咱們自己人,肯護著她。出了嫁,到了婆家,做了人家媳婦,我就擔心她太綿軟撐不起來啊。」這時候,凌大太太倒是羨慕起趙長卿的厲害來。想著閨女有趙長卿一半的厲害,也不用擔心她在婆家受欺負了。

    凌氏笑,「嫂子想得多了,咱家孩子,遇著講理的自然是好脾性,就是遇著不講理的也不用怕,娘家離得這般近,難道還會叫孩子受了欺負不成?」

    「是啊。」凌氏這樣一提,凌大太太越發覺著,凌騰娶個合意的媳婦,對他們長房實在太重要了。不說別的,以後自己的三個女兒也得指望著凌騰照看一眼。若是凌騰娶個跟凌二太太一條心的,以後的事實在難說。

    這樣想著,待趙長卿出去張羅午飯時,凌大太太私下便將梁大姐的事同凌氏說了。凌氏平日裡雖待凌騰親近,不過,並沒有把凌騰看做女婿的意思。凌騰是不錯,但,自家閨女更是不差。隨著趙勇高昇,凌氏的眼界也開闊了許多。

    如趙長卿這般自幼唸書,行止有度,相貌上乘的女孩子,哪怕自家門楣不高,攀不上真正的高門大戶,但是,若想給閨女說個富足人家,絕非難事。

    不過因著趙長卿年紀小,凌氏還未想到親事上罷了。聽凌大太太這樣一說,凌氏挑眉,「竟有這種事?二嫂莫不是糊塗了。倒不是我勢利,騰哥兒這孩子自幼懂事,又是我親侄子,我自是盼著他好的。憑騰哥兒的條件,若他爭氣,能二十上考個秀才出來,到時說親,定能說一戶不錯的人家。」

    凌大太太見凌氏沒有半分往自家考慮的意思,只管道,「誰說不是。騰哥兒她娘是想幫襯娘家一把,要按我說,這再幫襯也沒有拿自己親兒子去幫襯的道理。且不說門戶人品到底般不般配,就說騰哥兒,咱們看他自小長大,讀書多麼用功刻苦,年年能拿到學裡的獎勵,唸書上不叫人操半點心,且世事明白,又不若尋常唸書人呆板。騰哥兒這樣的好孩子,日後定有大出息,若給他說那等大字不識一個的丫頭,當真是辱沒了他。」

    凌氏道,「騰哥兒年紀還小,我看二嫂也就是動動念頭,家裡就騰哥兒這一條根,騰哥兒的親事,有父親呢。」

    凌大太太道,「若非如此,委實不能放心哪。」

    凌氏心道,侄子凡事都好,就是有這麼個不知所畏的老娘,真是耽擱了孩子!就凌二太太這種品性,哪家知根底的願意把好端端的閨女嫁過去,凌騰再好,婆婆也叫人吃不消哩!

    凌大太太中午吃過飯方告辭,趙長卿道,「其實,要我說,大舅母倒不必給大姐姐預備那些衣裳首飾,真有銀子,寧可陪嫁少些,給大姐姐置辦個鋪面兒,或是買百十畝地,每年總有些出息。」

    凌氏道,「你說的容易,好地段的鋪面兒,少則大幾百兩,多則上千銀子。就是田地,也不是說買就能買到的,尋常的田地,五兩銀子一畝,一百畝就得五百兩。若是好地,十兩銀子一畝都不見得輪得到你。你大舅家這幾年雖說寬裕許多,家裡姐妹三個,你大姐姐出嫁後就輪到你二姐姐了。鋪子田地,給老大就得給老二,少了誰誰樂意呢。」

    趙長卿點頭,「這也是。」若只陪嫁凌大姐一個,自然是陪嫁得起,三個女兒,就得多思量了。

    凌氏笑,「你也別為你大姐姐擔心,這日子,不在多少陪嫁多少祖產,我剛跟你爹爹成親時,家裡也不過一處小鋪子,你爹只是小旗。只要用心過日子,總能過好。」說到自家,凌氏總有幾分自得。

    凌氏又問,「那天你去給你二舅過壽,可見著梁家大姐了?」

    「怎麼沒見?」趙長卿笑,「梁大姐是二舅媽娘家侄女,跟三表姐很合得來,我看二舅媽也喜歡她。」

    凌氏細問,「梁家姑娘生得如何?」

    趙長卿不知凌氏緣何打聽起梁大姐,實話實說,「就是尋常人,生得還沒三表姐好看,眉眼跟二舅母有些像,說話也跟二舅母像,很自來熟。」

    趙長卿跟凌氏打聽,「母親問梁家姑娘做什麼?」

    「沒什麼,就問問。」

    趙長卿稍一思量,低聲對凌氏道,「母親,我看二舅母很喜歡她,說不定是要給表兄娶了梁家姑娘做媳婦吧?」

    凌氏嚇一跳,薄斥道,「休要胡說八道!」

    趙長卿掩唇笑,「我就一詐,母親就招了。」

    凌氏哭笑不得,拍趙長卿一記,「哪來的這些賊心眼,專往你娘身上使。」

    趙長卿是個有主意的人,她趁此機會道,「母親不用打聽梁大姐替表兄操心,且不說這是二舅母一廂情願,就是騰表兄,他眼界多高啊,能看得上樑大姐?就是外祖父,也不能同意的。」

    凌氏道,「不知道就罷了,既知道了,我就想問問。你二舅母素來糊塗,倒耽擱了你表哥。」

    趙長卿道,「就二舅母那脾氣,騰表兄便是再出眾,他家的媳婦也不好做。婆婆刁鑽不說,騰表兄一肩挑兩房,將來無數的是非。但凡心疼閨女的人家,也不能嫁。」

    凌氏瞪趙長卿道,「真個沒良心的丫頭,你表哥平日間對你最好,你倒這樣說他?這嫁人又不是嫁婆婆,只要你表哥以後有出息,不怕沒好日子過。」

    趙長卿笑,「母親偏心表兄才會這樣說。不說別人,就是大姐姐定親,大舅母沒有不打聽親家為人的。」女人出嫁,與其說嫁男人,真不如說嫁婆婆。凌氏運氣好,遇到個趙老太太做婆婆,當真是上輩子修來的。她哪知刁惡婆婆的苦處,趙長卿心下微黯。

    凌氏並未察覺趙長卿的心情,反是笑著對趙長卿道,「咱們是親戚,我自然是偏著你表兄的。你那些刁話,出去可不許說,你二舅母再不好,也是一家子,咱們只有幫她瞞著的。興許你表哥以後有造化,娶個樣樣都好的媳婦,便是一輩子的福氣了。」

    趙長卿見凌氏完全沒有將她與凌騰挪作堆的意思,暫且安下心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27 PM

第89章 不愧此生

    朱老太太的壽辰前,趙長卿便將給祖母做的護膝圍領手捂子暖帽都做好了,趙老太太笑,「這樣好的皮子,做這些小件實在可惜。」

    趙長卿笑,「只要是拿來用,怎麼用不是用?只要有用就不可惜。再說,這皮子好,能用好幾年呢。祖母,我還做了兩雙厚棉襪子,都交給柳兒了,天再冷一些就能穿了,你要是覺著腿上不舒坦,可得跟我說。」

    朱老太太笑,「比以前好多了,往年這時候就腫的厲害了,泡這將將一年的藥湯子,早上在院子裡溜躂兩圈都無妨。」

    趙長卿眼睛彎彎,「堅持個幾年,去了根才行。」

    趙老太太深知趙長卿細緻體貼,為人頗有幾分堅持。起初趙老太太是不想這樣天天用藥湯子泡腳的,她是個省事的人,不願意這樣折騰。奈何趙長卿天天晚上過來守著她,給她勢敷按摩,隔幾日還要下針。趙長卿這樣懂事體貼,趙老太太心裡真是又欣慰又酸楚,笑應,「好,要是去了根,我也跟學個五禽戲,天天練。」

    趙老太太拍拍孫女的手,笑問,「不是說今天有詩會嗎?你怎麼沒去啊。」

    趙長卿笑,「大家做出詩來,排名次前先看出身,這哪裡是做詩?去上幾次知道怎麼回事就是了,我有交好的朋友,何必再去詩會湊那個熱鬧。」

    趙老太太笑,「閨中取樂罷了。」

    「是啊。」趙長卿道,「大戶人家的千金要搏個才名,是有自己的考量。我原本在詩詞上就沒有多少天分,還不如在家做做針線看看書來得踏實。」

    同胞姐妹,趙長卿與趙蓉性子完全不同,趙蓉每月的詩會一場不落的參加,趙長卿則是喜歡同脾性相投的朋友們單獨來往。趙老太太笑,「這也好。」

    非但趙老太太收到趙長卿的針線,趙勇也收到了。

    趙勇一摸這皮子便道,「當真是好皮子,哪裡來的?」

    「是老祖宗年初給祖母的,要做全身的大毛衣裳有些不足,我就給祖母做了護膝大毛圍領手捂子暖帽,還有一些剩的,給爹爹做的護膝和耳捂子。」趙長卿笑,「現在冷了,外頭風大,爹爹天天去衛所當差,正當穿用。」

    趙勇摸摸趙長卿的頭,對凌氏道,「還是生閨女好啊,貼心。」

    「是啊,兒子頂門立戶,到底閨女更貼心。」凌氏細看趙長卿的針線,笑,「長卿的針線越發好了,比白婆子都強些。」

    趙長卿笑,「我做針線慢吞吞的,自然細緻些。」

    凌氏道,「天生的手巧,我看你用紗堆的花兒就比你大姐姐她們做的好看。」

    「孩子是自家的好,母親看我當然比別人都好的。」趙長卿道,「我現在還不行,上回蘇先生用細紗堆出的那支海棠花,母親也是見了的。我簪在發間去鄭姐姐家,鄭姐姐還以為是新鮮的海棠花兒呢。」

    凌氏笑,「蘇先生也是慢慢練出來的。」

    趙長卿不再說針線,笑道,「母親,明年阿騰就六歲了,要是去朱家族學附學,年前還是跟老祖宗提一句才好。」

    凌氏笑,「我正跟你爹爹說這事呢,雖說咱們族中也有族學,到底不如朱家書香門第,請的先生也都是有功名的先生,講課上自然更為細緻。」

    趙長卿笑,「只看騰表兄在朱家族學這幾年越發出息,就知道族學不差。我聽說騰表兄明年還要考官學。」

    「是啊。」凌氏笑,「官學裡的先生更好,連進士老爺都有,只是不好考,非得有真才實學方進得去。就這樣,官學都要每月五兩銀子的費用,尋常人家當真是念不起。」

    趙長卿道,「母親,你說,讓阿白跟阿寧一起去朱家族學好不好?」

    凌氏沒想到趙長卿突然說這個,還未待她細想,趙長卿已道,「他們自小一起長大,跟兄弟一般。蘇先生自外地而來,在這裡沒幾個親人,在咱家這幾年,蘇先生的人品咱們也是知道的。阿白現在小小年紀,詩書已學了許多,他資質不比騰表哥差,以後科舉定有出息。蘇先生畢竟是女人,科舉上的東西恐怕沒有學裡的夫子知道的多。哪怕給族學的先生封上些銀兩,我看蘇先生也是樂意的。」說蘇白不比凌騰差,絕對是謙虛的說法。趙長卿自幼跟著蘇先生唸書,是見識過蘇先生如何教導蘇白的。蘇先生母子不過是暫時落魄,一旦蘇白考中功名,必有青雲直上之時。

    凌氏笑,「你跟蘇先生商量過沒有?」

    趙長卿一幅理所當然的模樣,「我有事,自然是先跟母親和爹爹說。若是母親爹爹覺著可行,我再去問蘇先生,這樣於禮數上也周全些。」

    對於這些事,凌氏沒什麼好主意,就問丈夫,「你說呢?」

    趙勇是個厚道人,一直記著蘇先生對他閨女的救命之恩。而且,這幾年蘇先生在家裡非但教導趙長卿功課,就是趙長寧,現在肚子裡裝的幾本蒙學,還不是從蘇先生那裡學來的?再者,趙勇常見蘇白,哪怕蘇先生母子寄居趙家,趙勇也得承認,蘇白跟尋常的邊城土小子們不大一樣。

    趙勇一個大男人,在衛所也是長官,自然不會差這點決斷。趙勇溫和的看閨女一眼,道,「長卿說的有理,蘇先生不是外人,咱們不過是跟外祖母張回嘴而已。阿白素來懂事,與長寧一道唸書,也能提點著阿寧些,只當兩個孩子做個伴吧。就是給族學裡先生封銀的事,不必跟蘇先生提。」對凌氏道,「咱們家不差這點銀子,你封二十兩銀子,待此事妥了,我給學裡先生送去就是。」

    凌氏雖然有些心疼銀子,到底家裡是趙勇做主,也應了。

    趙長卿笑,「那我這就去問問蘇先生。」便起身出去了。

    凌氏此方抱怨,「老太太先時才說叫咱們節儉過日子呢。」二十兩並非小數目。

    趙勇低聲道,「家裡現在並不艱難,倒是阿白,我看那孩子不像沒出息的。咱們長寧同阿白一起長大,小時候的情分最難得,我是盼著他們長大了也能像如今這樣才好。我沒有嫡親兄弟,阿寧阿宇兩個,到底單薄。咱家與蘇先生母子也是有緣分了,現在不要計較這些小錢,不論以後阿白是不是考中功名,就是他們母子一直在邊城,阿白也不是沒出息的樣子。日後小兄弟們交好,也能互相扶持。」

    丈夫這樣說,凌氏方釋然,笑,「還是你看得長遠。」

    趙勇笑,「不過順手幫一把罷了,都是小事。我想著,咱們不是有大本領的,做不了經天緯地的大事,能在小事上為善,也是好的。」

    凌氏笑,「罷了,反正家裡不知被你散了多少錢財出去。那些今天三兩明天五兩的賬,到底也沒處要去,還不如大方了蘇先生。咱們對她好,她自然用心教咱們閨女。」

    趙勇呵呵一笑,不再說話,伸手攬住凌氏的肩,凌氏嗔瞪一眼,「大白天的。」輕輕推開丈夫去。

    趙勇略有不滿,抓住凌氏滑膩柔軟的手,「我摟自家婆娘,應當應分。」

    屋裡也沒第三人了,凌氏羞的臉上微紅,到底沒掙開丈夫的手。

    蘇先生沒料到趙長卿說起蘇白上學的事,過一時,蘇先生方問,「你跟老爺太太說了?」

    趙長卿道,「我已經問過母親和爹爹,就是多跟老祖宗提一句的事,並不為難。我想著,平日裡都是阿白跟阿寧在一起玩兒,若是阿寧去了學裡,剩下阿白一個豈不寂寞。而且,我聽說族學裡的先生都是舉人出身,叫阿白出去唸唸書,多認識幾個朋友也好啊。」打量著蘇先生的神色,趙長卿問,「難道先生不樂意?」

    蘇先生從心底緩緩綻開一抹笑,那笑容自眼睛流洩出來,染盡眼角眉梢,「我怎會不樂意?這兩年,我一直在想阿白進學的事。官學現在他考不上,私學裡略有名氣的先生不知有多少人排隊等著拜師,朱家族學的名聲,我也聽說過,自然是願意。」驚喜過後,更多是欣慰。趙長卿這般有情有義。

    隨蘇先生唸書這幾年,趙長卿從未見過蘇先生這般歡喜,也跟著笑起來,「阿白本就會唸書,先在朱家族學念幾年,待大幾歲,就能考官學了。」

    蘇先生眼神柔亮,輕輕的呼出一口悠長的氣息,良久方道,「長卿,你是我這一生中最大的安慰。」

    趙長卿擺出一幅羞羞地慧黠模樣,「也沒先生說的這樣好啦。」

    蘇先生不禁一笑,握住趙長卿的手,認真道,「我很高興。」當初會來趙家為師,不過是迫於生計,卻不想上蒼給了她這樣大的一份驚喜。她是真的高興,不獨為了兒子進學的事。趙長卿一直覺著遇到她為師是幸運,殊不知,她能教到趙長卿這樣有情有義的學生才是幸運。

    這世上,不論什麼樣的學問,只要用心,都能學來。唯獨人品,無關出身,無關富貴,實乃秉性天生。

    趙長卿笑,她不知道蘇先生因何故落魄至邊城,蘇先生不說,她亦不會打聽探詢。不過,她始終記得自己的志向:以德報德,以怨報怨,上不欺天,下不虧心。

    既然有機會重活一回,她要活的有情有義有滋有味,她要認真的經營這一生,她要,不愧此生。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32 PM

第90章 值得

    蘇先生熟知人情世故,趙家願意讓蘇白與凌騰一道進學,這是趙家有心照拂蘇白。可是,凌騰已非朱家人,何況蘇白?這其中,哪怕朱家樂意,族學裡先生那裡恐怕也要打點一二的。

    凌氏同蘇先生說起兩個孩子一併進學的事,蘇先生便提出來了,「這幾年,我也攢了些銀兩,太太千萬別推辭。」

    凌氏早想通了,怎會收蘇先生這些銀兩,笑道,「咱們這幾年,就跟親姐妹一般,阿白也是我看著長大的,那孩子自小乖巧,在我心裡同阿寧是一樣的。先生這樣,倒是見外了。」

    凌氏也會說些暖心的漂亮話,「先不說先生教長卿這幾年的辛苦,你這樣的好先生,多少人家打著燈籠都找不著呢。真要算起來,去年還是先生救了長卿的性命,現在家裡誰有個不舒坦,連大夫都不用請,全是先生給咱們開方子。別說這個了,咱們遇到一處,就是有這個緣分。現在阿白還小,他又是個有出息的孩子,以後念官學,科舉,功名,娶親生子,用銀子的地方多了去。先生別同我客氣,這不獨是為了阿白,原本就是長寧去學裡唸書,阿白是順帶的事,並不麻煩。」這麼一想,蘇先生一個寡婦帶著兒子過活,也委實不易。凌氏如今日子順遂,難免多了幾分慈悲心。話到最後,也有了幾分真意,「阿白是個懂事的孩子,先生這些年的辛苦,天也會報答的。」

    蘇先生自來豁達,笑,「天底下做母親的心都是一樣的,我盼著他出息,更盼他平安健康。能做的都為他做的,其他的全看他自己。他願意唸書求功名,我總有辦法供計他。」

    相處多年,蘇先生人品可靠,便是凌氏私下都同丈夫念叨一句,「以後阿白爭氣考個功名,也不枉蘇先生辛苦這些年。」

    趙勇笑,「孩子懂事就好。」他性情忠厚,與妻子感情也好,有一些話卻不會同妻子說起來。每每看到蘇先生帶著蘇白過日子,他總會想起自己少時與母親相依為命的歲月。守寡女人的不易,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蘇先生又是再本分不過的人,這樣的人,總是令人敬重。趙勇會想幫蘇先生一把,未嘗沒有這方面的原因。

    趙長卿依舊慢悠悠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沒幾天,楚越下帖子請她過去。

    趙長卿還以為又是去做擋箭牌,不想真是去將軍府。楚越尋了趙長卿一道做針線,還有個陪客——楚渝。她很久沒見過楚渝了,以為楚渝是軍中事忙,卻見楚渝面色帶著些許憔悴,趙長卿不禁問,「楚哥哥,你病了嗎?」

    楚渝穿一身湖藍色滾毛棉衣,寬寬大大的,中間連腰帶都沒勒,頭髮也只是簡單的梳作髻用緞帶一綁了事。楚渝斜歪著靠在榻上的一隻桃紅色的暗花引枕上,笑,「沒事沒事,都是做兄長的本分啊。」

    趙長卿立刻明白楚渝這是挨打了,楚將軍教養子女時規矩很大,不過,楚將軍的規矩格外奇特也是真的。楚渝楚越是龍鳳雙生兄妹,聽楚渝說,自來犯錯,他犯錯是他挨揍,兩人一起犯錯也是他挨揍,最悲催的是,楚越犯錯,還是做兄長的楚渝挨揍。

    好在兄妹兩個自幼一起長大,感情極好,楚渝並不計較這些。楚越給楚渝身後腰間墊個軟墊,道,「爹脾氣也太暴了,我就隨便說了兩句。」結果,他哥挨頓打。

    楚渝無奈,「我早就跟你說過,在爹面前你少說話,凡事有我來說,你就忍不住。」

    楚越彎著眼睛賠笑,「我這不是一時沒忍住嘛。等下回,我一定一個字都不說。」

    楚渝擺擺手,「以後你就不歸我管了,讓小梁子倒霉去吧。」

    楚越有些害羞,「難道你就不是我哥啦?以後有事我還得找你。」

    趙長卿十分靈光,笑嘻嘻的問,「這麼說,楚姐姐與梁哥哥的事已經說定了。」

    楚越含笑不語,拉趙長卿在自己身畔坐下。楚渝道,「險些賠進半條命去,這要再妥當不了,我得給這丫頭拖累死。卿妹妹,來,跟哥哥說會兒話。」

    趙長卿笑,「這我就放心啦,事情定下不來,我也怪擔心的。」

    楚越笑嗔,「你才幾歲,還知道擔心啦?」

    趙長卿笑,「怎麼不擔心?回回跟你出去做擋箭牌,我一直想著,不過明路總不是常法。楚姐姐門楣高貴,梁哥哥現在就已經是百戶,真是相當的了不起了,可是,跟楚姐姐比還是差一大截。要尋常人眼裡,恐怕都得覺著這樁親事不相宜。可是,我看你與梁哥哥在一處總是那樣歡喜,如果真換個門當戶對的人家,可能楚姐姐不能像同梁哥哥在一起時的歡喜吧。」

    「我心裡擔心你,又不知要怎麼跟你說。有人覺著貧賤夫妻百事哀,有人覺著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也不知怎樣是好。」趙長卿很替楚越高興,笑,「如今能光明正大的把事定下來,自然是最好的。」

    楚越笑,「青遠哥雖然官職不高,也不是貧賤好不好?我爹當年也不過就是個六品百戶。」

    趙長卿笑,「我就是這樣一說。我爹一把年紀熬個百戶出來,我們一家子都高興的了不得,我哪裡會瞧不起梁哥哥官職低。就是整個邊軍看過來,如梁哥哥這樣年輕的百戶都不多見呢。」

    楚越一笑,「我知道,逗你呢。」

    楚越自己大事已定,很有些心思打趣趙長卿,問她,「卿妹妹,你喜歡什麼樣的男孩子?」

    趙長卿道,「像我家阿寧那樣的。」

    楚越笑,「阿寧還是個奶娃娃,能算男孩子麼。你別想糊弄我,你看,我跟青遠哥的事都沒背著你吧。」

    明明是拉了她做擋箭牌好不好。趙長卿心裡吐槽,拈了個蜜餞放在嘴裡,道,「不用什麼樣,只要人勤快,心地好,家裡講理,能過日子,就行了。」

    楚越大失所望,「就這樣?」

    「能什麼樣啊。」趙長卿笑,「這世上的人,多是平凡的,我自己也就尋常,我想著,這過日子同交朋友差不多,只要舒服就好。」

    楚越笑,「你打小就似個小大人一般,心裡從來都是最有主意。今年我及茾禮,正賓請了王老夫人,贊者一般都是有姐妹擔任,我又沒個親姐妹,咱們自小就相識,你來做我及笄禮的贊者可好?」

    真是想都想不到的事,趙長卿既驚且喜,「我當然樂意,可是,這合適嗎?」依楚家在邊城的地位,讓誰做贊者誰不樂意啊!

    「沒什麼不合適的,我已經跟母親說了,到時你早些過來就是。」楚越笑,「可得打扮得漂亮些啊。」

    趙長卿笑,「太漂亮也不好,別搶了楚姐姐的風頭。」

    楚越笑的自信,「我能被你個小丫頭搶風頭。」趙長卿年紀小她六歲,剛剛認識時,趙長卿還是個小娃娃,當時只覺著她可愛。不過幾年,已長成這般聰慧的荳蔻少女。

    楚渝道,「阿越的大禮服還在做,要不一起給你做一件算了。」

    趙長卿道,「哪裡有給贊者做衣裳的?放心啦,我有衣裳穿。」

    楚渝笑,「我這不是擔心你沒經驗麼?要不要我教你?」

    趙長卿打量楚渝一眼,「難道楚哥哥做過贊者?」

    楚越哈哈大笑,「我們來邊城之前,有一個世交的姐姐舉行笄禮,原本是請我做贊者的。結果出門前我給阿渝騙到屋裡反鎖上門,他自己偷了我的衣裳穿跟著娘親去了。我們小時候穿一樣的衣裳,爹娘都分不大清楚。要說做贊者的經驗,阿渝還真有。」

    趙長卿頗覺不可思議,怪道楚渝總是挨揍,若是誰家修來這樣的臭小子,真是對父母脾氣的大考驗啊。

    「都是小時候的事了,不值一提。其實也沒什麼,就是給正賓做助手而已。」楚渝滔滔不絕的跟趙長卿講,「開始準備沒你的事,等一切都準備好了。我爹娘得先出來主持及笄禮,待及笄禮開始,你先出來,象徵性的洗洗手,站在西階。接著就是阿越出來給觀禮的賓客行禮,待阿越朝西正坐在蓆子上,你就去給她象徵性的梳下頭,然後把梳子放在蓆子南邊。」

    楚渝說的相當細緻,「這及笄禮有三加,初加是正賓給阿越加發笄,阿越加茾行禮後,你給她象徵性的正茾就是了。二加是加髮釵,在正賓吟誦祝辭後,你先去給阿越去了發笄,正賓給阿越加髮釵,這時候,你再給阿越像征性的正正髮釵,再跟她回去把衣裳換成曲裙深衣。接下來就是三加,這跟二加就一樣了,正賓說了誦辭後,你給阿越去掉髮釵,這一次正賓給阿越加釵冠,你給阿越正釵冠後,再隨她回屋更換大禮服。」

    「其實三加之後,最重要的程序就結束了。接下來是醮子。正賓朝西而站,你奉上酒,就沒你的事了。等及笄禮結束,只管跟著阿越多吃些好吃的就是。」

    趙長卿簡直服了,讚歎,「楚哥哥果然經驗豐富。」

    楚渝笑,「其實小時候的事我也忘得差不多啦,不過,想著你個小丫頭,萬一不知道怎麼辦,我特意查了查禮書,又打聽了打聽,大概就是這樣了。」

    楚越道,「我說卿妹妹自小唸書的人,肯定看過禮記的,一定知道,是不是?」

    趙長卿很知楚渝的好意,道,「書上那些是紙上談兵,還是楚哥哥這樣直白的一講更讓我明白。」

    楚渝笑,「那是當然!來來來,我成天在屋裡快悶死了,跟我殺幾盤!」楚渝酷愛下棋。

    趙長卿不是很樂意跟他下,道,「早知道下棋,我把阿白帶來,阿白現在下得比我都好。」

    楚渝壞笑,「跟他個臭小子下棋有什麼趣,我就喜歡跟你這臭棋簍子下。咱們再賭些綵頭才好。」

    「我戒賭了。」她有一回上了楚渝的鬼當,半日便輸了楚渝十個荷包,現在還沒還清。

    楚渝哈哈大笑,「也是,上回的賬還沒算清,再輸下去,恐怕得賠到明年去。不如這樣,你輸一盤就吹一首笛子給我聽。」

    趙長卿想了想,「那要是我贏了,楚哥哥就彈琴給我聽。」

    楚渝裝模作樣的對楚越道,「看,卿妹妹又說夢話了。」

    趙長卿笑,「還沒開始下,你少詆毀我。」

    「就你那兩手臭棋,我這是實話實說。」

    楚越吩咐侍女擺好棋枰,楚渝先是跟趙長卿下了一盤,將趙長卿殺得險些吐了血,接著就變成了楚渝的音樂指導會。

    楚渝道,「你在笛子上的天分要比琴好的多。」

    「我覺著也是,琴音多低沉,我比較喜歡吹笛子,輕鬆歡快。」

    用過午飯,一直呆到傍晚,趙長卿方告辭回家。

    回家後,趙長卿先去祖母與凌氏的屋裡說了幾句話,換過衣裳,才同凌氏說了楚越請她在及笄禮上做贊者的事。凌氏深覺大有容光,又有些擔心,「你成嗎?」

    趙長卿笑,「楚姐姐都說了要我做贊者,也跟我講過要做哪些事,這要是再不行,除非是笨蛋了。就是得做身好看衣裳。」

    凌氏歡喜至極,眉飛色舞道,「這般出頭露臉的事,別說一身,做上個兩三身都沒問題。咱們鋪子裡還有些上好的蘇緞,明天我就叫鋪子裡送來,你想想要怎麼做衣裳。實在想不好,找個裁縫店來幫著做是一樣的。」

    趙長卿笑,「等看了料子,我再跟母親商量。」

    凌氏笑,「都好。」心裡覺著長女實在爭氣,將軍家小姐的及笄禮,參加的肯定都是有頭有臉人家的女眷,自己閨女做贊者,一想就覺著榮耀。再者說了,楚姑娘肯定認識城中許多閨秀,最後請她閨女做贊者,可見兩人是真正的好交情。

    凌氏又道,「等過幾天我帶你去銀樓,給你打兩件金首飾,這個時候,可不能寒磣了。」

    趙長卿笑眯眯的應了。

    凌氏是個存不住喜事的人。

    家裡有了喜事,恨不能宣揚的四鄰八家都知道,這種小小的炫耀心思,也是人之常情。

    在一家子跟著趙老太太去朱家請安時,凌氏就嘴快的說了。

    趙長卿十分謙遜,「我也沒想到,雖說早就同楚姐姐相識,我們也玩兒的好。將軍府畢竟門第不同,我十分擔心做不好。」

    袁氏心下微酸,反應卻不慢,笑道,「傻丫頭,這是好事啊!可見是楚姑娘真心待你,才請你做贊者的。你要有什麼不懂的,只管問我,我也是見識過幾家子的及笄禮的。」袁氏嘴快的就給趙長卿講了一遍及笄禮的過程,又對她說,「到時你要早些過去將軍府,再多準備兩套漂亮衣裳。楚姑娘的及笄禮,去的人肯定多。你被她請去做贊者,我這做伯娘的也跟著臉上有光。」

    趙長卿笑,「伯娘跟我一說,我心裡就明白些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袁氏自詡女兒絕不比趙長卿差,偏生運氣上總是差一些。楚姑娘這般與趙長卿投緣,好在趙長卿是自家親戚,親戚出彩,也是好事。

    朱老太太問趙長卿,「衣裳可準備好了?」

    趙長卿道,「已經在鋪子選了兩樣蘇緞料子,正準備著手做呢。」

    朱老太太道,「我這裡有幾匹不錯的料子,是我過生辰時帝都你大舅爺差人送來的,花樣就是給你們小女孩兒做衣裳的,說是宮裡賞下來的。你拿去裁幾件衣裳,人家正經請你做贊者,穿戴上就不能隨意。還有一套紅寶石頭面,一些珠子,拿去打頭面配衣裳都好。」

    這又給料子又給首飾,趙長卿有些惶恐,連忙道,「老祖宗,這實在太貴重了。」

    朱老太太笑,「哪裡就貴重了?真正貴重的東西你還沒見過呢。你是朱家的重外孫女,出去也有我這個老祖宗的臉面。王家老夫人與我相熟,你也別緊張害怕,她最照拂晚輩了。楚家的及笄禮,說不得我也去湊個熱鬧,你只管安心。」趙長卿本就乖巧機敏,很討人喜歡,自己也爭氣。朱老太太這個年紀,能把族學辦成邊城數一數二的族學,族中有出息的子弟越來越多。她也觀量著家中女孩,趙長卿不姓朱,不過,跟朱家關係也近,正經的重外孫女。小小年紀,既有運氣又有本領,朱老太太平日裡就喜歡她,沒理由不拉趙長卿一把。

    朱老太太這樣說,趙長卿便坦然收了,笑道,「本是來給外祖父送壽禮的,倒得了老祖宗這許多東西去。」朱太爺的生辰在十一月,趙長卿早早做了一雙暖鞋送來。

    這也是朱老太太喜歡趙長卿的原因,這孩子,有情有義。當初不過那老頭子給了她一塊玉玦,趙長卿便每年都記著老頭子的生辰,提前送些針線過來。朱老太太笑,「你曾外祖父去城外的湯泉莊子上住了,待他回來我叫人把你做的針線給他。」

    趙長卿笑,「好。」

    趙老太太望著孫女,欣慰至極。

    朱老太太自然沒落掉趙老太太的神色,心下不禁有幾分好笑,這個庶女,年輕時並不算出眾,運氣也不好,年紀輕輕就守了寡,還是個執拗脾氣,不肯改嫁,守著兒子熬油似的熬了多年。如今不但熬得苦盡甘來,也熬得世事通透。

    趙老太太每次來請安,朱老太太都會注意她身上的穿戴,一些貼心的小物件兒,都是趙長卿做的。而且,這些東西,越來越多。做工繡花都細緻考究,可見是用了心的。若說每年做針線給朱太爺當生辰禮有些故做姿態,趙老太太身上的東西做不了假。一個人用不用心,從細微處便可獲知。

    趙長卿小小年紀,能有這種毅力,這樣的孩子,值得人對她好。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37 PM

第91章 猜度

     來朱家一趟,倒得了半車東西回去。

    趙老太太笑,「很久沒見你曾外祖母這樣喜歡過誰了。」

    趙長卿笑,「老祖宗是把心思用到大事上的人。」

    趙老太太看向孫女,趙長卿笑,「我聽說以往朱家族學並不顯眼,還是老祖宗親自出手整頓,過了幾十年才有了今天的名聲。這些年,不論是朱家族內子弟,還是附學的小學生,正經有許多人考取了功名。這是朱家的根基啊。」趙長卿的眼界日益開闊,也愈發對朱老太太多了幾分瞭解。朱老太太一直將大部分心思放到家族根基大事上,不過是閒了叫了重孫女們熱鬧熱鬧罷了,並不會太在意小女孩兒的事。

    趙老太太笑,「所以我才說,你曾外祖母很久沒這樣喜歡過誰了。」嫡母的性子,趙老太太很有幾分瞭解。這世上,哪有無緣無故的喜歡。要別人喜歡你,你也得有值得喜歡的理由。趙老太太對嫡母向來佩服,如今見嫡母喜歡自己的孫女,趙老太太自然十分歡喜。

    凌氏也很高興,回家就命白婆子和永福把朱老太太給的那些東西搬到趙長卿屋裡去,待一切安置妥當,凌氏笑對婆婆道,「老祖宗實在偏愛長卿。」要說金首飾,家裡並不是穿戴不起。先時凌氏發愁的是寶石首飾,寶石價值不斐,等閒首飾上鑲個黃豆粒大小的寶石就要許多銀錢,凌氏多少有些捨不得。如今有朱老太太賞的這些,簡直省了大錢。

    柳兒捧了茶水來,凌氏親自接了奉給婆婆。趙老太太笑,「母親最喜歡懂事的孩子,長卿是投了母親的緣法。」

    凌氏笑,「是啊。」以前趙長卿小時候,朱老太太就給過她一幅很不錯的赤金項圈手鐲。後來也會給些零碎的東西,都沒有這次的大手筆。

    凌氏想著,閨女爭氣,自然得老祖宗看重。果然自小請先生來教導是沒錯的,不然,女兒如何有這等出息。

    奉承了婆婆半日,到晚上凌氏督促著趙長卿重新選出好料子來做衣裳,又與她一併看過朱老太太給的紅寶石首飾,饒是凌氏也晃得眼睛眯了一眯,做工精巧不必說,上頭的寶石也都是上等寶石,凌氏嘆,「我的乖乖,這可真是好東西。」

    再打開朱老太太給的另一個紅木匣子,燭光之下,珍珠寶石折射出璀璨的光芒,趙長卿驚嘆,「這實在太貴重了!」紅匣子並不算大,但也有成年男子的巴掌大了。裡面隔出三段,一段裡放的是滾圓珍珠,珍珠大則如拇指一般,小如米粒,顏色也不同,有一些粉珠,更多是乳白色的珠子。接著,一格里是紅寶石,一格里是綠寶石與黃翡互摻的。寶石的形狀並不規整,可以看出只是打磨出來,並未用來鑲嵌。

    這一匣子珠寶,就得值幾千銀子了。

    凌氏心跳的厲害,心律不齊兼口乾舌噪,「我的天哪,老祖宗不會是拿錯了吧?」把趙家的家底子都折算出銀子,不見得能值這一匣子珠寶。

    趙長卿到底眼界不寬,一時也有些懵,道,「要不,咱們問問祖母?」

    凌氏道,「說的對。」

    母女兩個誠惶誠恐的捧著珠寶匣子過去了,趙老太太看過後,沉默片刻,道,「長卿先去睡吧。」

    趙長卿其實很想聽一聽趙老太太說什麼,無奈趙老太太這樣明晃晃的打發她離開,她也只好先去睡了。趙老太太撫摸著裝著珠寶的紅木匣子,對凌氏道,「無緣無故的,母親不會給長卿這樣貴重的東西。」

    凌氏問,「母親,是不是外祖母拿錯了?」

    趙老太太搖頭,「這般貴重的珠寶,誰會拿錯?你外祖母可不是糊塗的人。」

    凌氏道,「若是擔心楚姑娘及茾禮時長卿沒有好首飾寒磣,那一套紅寶石頭面也夠了。她一個小孩子,哪裡用得著這許多好東西。」

    趙老太太看媳婦一眼,凌氏有些小聰明,卻不是個膽大的人,這也是她當初為兒子相中凌氏的原因。趙老太太道,「楚姑娘的及笄禮,你外祖母都會去,王老夫人是正賓,那麼,邊城有頭有臉人家的夫人太太們都會去的。長卿做贊者,見到她的人自然多。她過年就十歲,再過兩年就是大姑娘了。這年頭,低娶高嫁,若是有什麼機緣呢?」

    凌氏心跳的更厲害了,「機緣?」

    趙老太太笑,「蘇先生教導長卿這幾年,你沒覺著長卿完全不比那些官宦人家的千金遜色嗎?別人家不說,朱家咱們是常去的,你覺著,長卿與玲姐兒比,可遜色?」

    凌氏很老實的說,「不怕母親笑話,我看自家孩子自然是最好的。就是有時去贊別人家孩子,多是口是心非,面子情罷了。」

    趙老太太忍俊不禁,「這也是人之常情了。」

    頓一頓,趙老太太方道,「你外祖母是給咱們提了個醒啊,咱們長卿,相貌人品舉止談吐,已經很不錯了。長卿他爹,現在的官職也上去了。這是讓咱們好生教導長卿,將來長卿的親事未嘗沒有更進一步的機會。」世間多艱難,歷經世事的人都不會矯情,如果有更好的親事,趙老太太是不會拒絕的。

    凌氏一時不大明白,「更進一步?」

    趙老太太道,「長卿年紀尚小,離及笄還有六年,將來的事現在還說不準。不過,你外祖母喜歡她是一定的,不然,不會給她這許多珠寶。這些東西,都給長卿,叫她自己看著使。別擔心她年紀小,你外祖母既然給她,她就當得起。」

    凌氏聽得一頭霧水,依舊點頭應了。

    晚上,凌氏忍不住跟丈夫念叨了一番。

    趙勇思量片刻,道,「莫不是外祖母相中了咱家丫頭,打算說給朱家做媳婦?」

    凌氏連忙問,「那要說給誰?」

    趙勇笑,「朱家孩子多了去,咱們長卿年紀尚小,且說不到親事呢,不必急。既然給了那麼些好東西,叫長卿收著便是。外祖母行事向來叫人琢磨不透,就像咱家這綢緞鋪子,說給就給了,當時鋪子加上裡頭的存貨,也值幾千銀子。興許是外祖母喜歡長卿,才給她的。」

    凌氏心裡跟揣著隻貓似的,坐立難安,道,「趕明兒我得叫人去街上配把好鎖哪,那一匣子寶貝,真有個閃失可怎麼成?」

    趙勇笑,「行了,且安心吧。咱們瞧著多,外祖母不過隨手打賞而已。」

    凌氏怎能安心,問,「你說,如果外祖母真瞧中咱家丫頭,會說給誰?慶哥兒?」

    「不會。慶哥兒是袁大嫂子的嫡長子,就袁大嫂子的性子,定是希望慶哥兒娶個有助力的岳家。」因閨女年紀尚小,趙勇心寬的很,道,「慢慢看唄,閨女這般出息,還愁婆家不成?外祖母家,家大業大,富貴是富貴,做朱家媳婦,光這些族人長輩妯娌妻妾,多少煩心事。我情願給閨女選一戶簡單人家,最好住得也近些,來往還方便。」

    好女不愁嫁,何況,趙勇平生最得意這個長女,自然要慢慢的為女兒挑選人家。大家族人多複雜,小戶人家又擔心會委屈到閨女,如果有家風清明又日子殷實的人家,才是最好的選擇。趙勇默默的想。

    夫妻兩個念叨了會兒,便也歇下了。

    趙長卿得到了保管珠寶的權利,凌氏雖然有些不放心,依舊按婆婆和丈夫的意思叮囑趙長卿道,「我跟你祖母爹爹都商量過了,這是老祖宗給你的,你只管收著使用。什麼時候要打首飾,只管跟我說,我叫人給你打去。」

    趙長卿便接了,凌氏再三道,「可得看牢了。」

    趙長卿笑,「母親放心,我心裡有數。」

    趙長卿會心裡有數,是因為她諮詢過蘇先生。

    趙長卿對蘇先生的信服更勝凌氏,她私下將朱老太太給她貴重珠寶的事跟蘇先生說了。蘇先生思量片刻,道,「看來,這位老太太終於對你另眼相待了。」

    「就因為給楚姐姐做贊者的事嗎?」

    蘇先生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上下打量趙長卿一眼,溫聲道,「長卿,只有衝動的少年人才會因某一件事對一個人做出判斷。要知道,人是複雜的,只通過一件事來判斷一個人,是草率的做法。似朱老夫人這樣的人物,她對你做出判斷絕不會因為某一件事,而是出自對你幾年的認知上的積累。」

    趙長卿仔細回想了一遍,也沒想出自己有哪裡格外的與眾不同,坦誠道,「先生,說句老實話,我雖自小跟著祖母去給老祖宗請安,其實並沒有做過什麼特別出挑的事。」

    蘇先生笑,「你一個女孩子,又不能突然間開天闢地,自然沒有特別出挑的事。甚至,可能在最初,你與所有小娃娃一樣,尋常的很。但,你終究是在漸漸的長大。念了書識了字學了針線懂得道理,世上沒有白費的功課。你服侍祖母至孝,從小事說起吧,自打你針線熟悉後,我看老太太身上總會穿戴著你做的針線。你與我學些醫術,就央著我給老太太診脈配藥,每天給老太太按摩藥敷。哪怕與將軍府的姑娘交好,舉止談吐,亦從不驕狂輕浮。這些,都是小事。可是,這世上有誰能常年累月的堅持做這些小事呢?能堅持下來的就是出挑的人。」

    趙長卿道,「可是,縱使老祖宗知道,也不會知道的這樣清楚吧?她又不與我們一起住,我跟祖母都是一個月才去一次。難道有人專門在老祖宗身邊說我的好話?」

    蘇先生笑,「你怎麼倒笨了?朱老夫人可不是個糊塗人,她不會單單聽人說,更會用自己的眼去看。一月去一次,但如果次次都看到老太太身上穿著你做的針線,如果你次次舉止優雅,談吐有度。她會有自己的判斷。你被楚姑娘請去做贊者,只是促使朱老夫人下判斷的原因之一。」

    蘇先生呷口茶,道,「你別以為贊者是好做的,更不要認為楚姑娘請你做贊者只是出自你們交好的原因。你想想看,楚姑娘不是蠢人,若你上不得檯面,哪怕交情再好,她會請你去做贊者嗎?哪怕她願意,楚夫人也不能同意!」

    「她會請你做贊者,交情是一方面的原因,另外的原因就是,你的禮儀過關。」蘇先生頗有幾分「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欣慰,她溫聲道,「你自小刻苦,教你的東西,不必人催促便會一絲不苟的完成。長卿,多年辛苦,不是沒有回報的。」

    一個孩子,要唸書識字、要女紅廚藝、要規矩禮儀、要琴棋書畫略知一二、要孝敬長輩、要朋友交際,這其中有多少辛勞汗水才能造就如今行止優美、光華初綻的趙長卿。

    最重要的是,這並不是趙長卿的盡頭,而是趙長卿的另一個開始。

    趙長卿最美好的季節,已經快要來到了。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41 PM

第92章 教導與期許

      趙長卿自己反倒沒有蘇先生這樣的感性,趙長卿依舊沒有得到問題的答案,她道,「即使也有先生說的這樣好,老祖宗不可能看我好就給我這麼一大筆值錢的珠寶吧?」

    蘇先生笑笑,「長卿,我問你,老夫人給你的是什麼?」

    「珠寶啊。」

    蘇先生道,「你現在長大了,想一想,這些珠寶能做什麼?」

    「做首飾。」

    「還有呢?」

    趙長卿有些小小的不好意思,道,「還值錢的很。」

    蘇先生點頭,「對,這是珠寶,也是錢。區別只是,這是一大筆銀子。我再問你,當初小梨花找你入股包子鋪,你給她銀子了嗎?」

    「當然給了,咱們不是還入股立契約了嗎?」簡直明知故問。

    蘇先生道,「你給小梨花兒銀子,是要入股包子鋪,這銀子是有去向有用處的。不要把珠寶看做珠寶,你眼光一定要靈活一些,你想一想,老夫人給你這一筆錢,與你給小梨花銀子,同樣是拿出銀子來,你們的做為有什麼差別?」

    趙長卿道,「我給梨花姐,就三十兩銀子。老祖宗給我的這個,是一大筆錢。」

    蘇先生繼續引導趙長卿,問,「還有呢?」

    趙長卿沉下心細想,「我給梨花姐銀子,是知道她拿銀子做什麼的。可是,老祖宗給我的銀子,並沒有說要我做什麼。」

    「簡單來說,你給梨花兒的銀子有目的性,而老夫人給你的銀子並沒有指明目的性,對嗎?」

    「嗯。」

    蘇先生唇角一勾,露出一抹篤定,「那你現在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趙長卿腦中靈光一閃,不可思議,「難道老祖宗是要看我如何用這筆錢?」

    蘇先生笑,「不必這樣吃驚。」

    「可是,為什麼老祖宗要看我如何用這筆錢呢?」趙長卿又有新的疑惑。

    蘇先生點撥自己的學生,「長卿,如果一件事你百思不得其解,那時,就將自己放在別人的位置上想一想,許多事便有了答案。」

    趙長卿皺眉道,「其實,在這之前,老祖宗對我不錯,也只是不錯而已,從來不會待我超過鈴表姐她們的。我跟老祖宗感情也沒有同祖母這樣深厚,老祖母那樣聰明的人,不會不知道這一點。如果我是老祖宗,忽然給一個有些親近又不太親近的重外孫女一筆不小的銀兩,而且不說明用途。我可以拿來打首飾,可以拿來買房子置地開舖子做生意,能做的事太多,不過,我並不想把珠寶換成銀兩,畢竟是老祖宗給我的,而且,裡頭的東西的確難得,我覺著日後肯定還有用處。」

    最後,趙長卿得出一個結論,她對蘇先生道,「先生,我可能近期內不會大動那些珠寶。」

    蘇先生笑,「給你的東西,隨你心意就是。」

    「可是,若是我不花用,老祖宗不是看不到我要如何用這筆錢了嗎?」

    蘇先生一笑,「真是個傻瓜。」

    「長卿,你知道什麼叫給你嗎?」蘇先生道,「給你,就說明這東西是屬於你的。一件東西只要是屬於你的,最終它的去向只能由你決定。老夫人給你這些東西,縱使有看你要如何花用的意思。她是想看你如何花用,而不是你讓她看你如何花用。如果你不是順著自己的心意使用這些東西,而是想方設法的去揣摩老夫人的心意去遷就她,老夫人會感到失望。」

    「因為,不論閱歷見識手段城府,你現在都瞞不過她。你遷就的使用就成了跳樑小丑的可笑行徑。」蘇先生沉聲道,「給你的,就是給你的!這是屬於你的!你只管安生的握在手裡!從現在起,你要有這種意識,我為什麼叫你從小收拾屋子記錄屋裡的賬目,就是讓你明白,什麼是你的!你自己的東西,是具有使用權的。你要花用,要送人,都該由你決定!這是你的,不是你父母的,也不是你弟妹的!不要讓任何人決定你的東西的去向,這是起碼的主見!」

    蘇先生鮮有這般嚴厲,趙長卿連忙正色應了。

    蘇先生道,「你的東西,你決定去向。你只要知道朱老夫人的用意,其他的不必理會,這已經是你的,哪怕你放在匣子裡攢著,仍然是你趙長卿的選擇。你就是這樣的人,做出自己的選擇,只要你認為是正確,就要堅持。你念了這幾年的書,應該明白,凡是終成大器之人,都是能堅持自己的人。那些朝三暮四的,不過小人而已。」

    趙長卿總能自蘇先生這裡得到安定與力量,有蘇先生的教導,趙長卿覺著,這一匣子珠寶雖然值錢,但,也僅僅是值錢而已。如今,再捧著這匣子珠寶,趙長卿再沒有那日彷彿捧著泰山的惶恐無措。

    把珠寶放好,趙長卿並沒有瞞著永福,只是悄聲的叫永福以後多留心看屋子,不要外傳。畢竟永福是她的貼身丫環,平日裡都是一個屋子睡覺,她的事本就少有能瞞過永福的。永福自來口風極緊,以往跟著她去給楚越做擋箭牌,永福在家一個字都未透露,非常可靠。故此,珠寶的事,她索性直接告訴了永福。

    珠寶的事,永福除了驚嚇之後,唯有更是用心的當差,等閒不叫人去趙長卿的屋子,珠寶的事,更沒有外洩半字。

    趙長卿又請蘇先生跟她一起參祥選料子做新衣的事,蘇先生便一併教趙長卿如何自手感紋絡疏密判斷料子的好壞。

    蘇先生問,「你想挑什麼顏色?」

    趙長卿笑,「楚姐姐的好日子,人們大都穿的喜慶,如我們這樣的女孩兒,多是著紅的。我要是弄個黃啊綠的,忒顯眼也叫人笑話,畢竟是楚姐姐的及茾禮。我想著,就挑紅色的,這裡頭也有好幾匹紅色料子,都好看。」

    蘇先生道,「起碼做兩身衣裳備著,到時,一身穿去,一身叫丫環帶去。」

    趙長卿道,「那天袁大伯娘也這樣跟我說的,先生,是擔心有人朝我使壞麼?」

    蘇先生笑,「長卿,這世上什麼人都有。我以前見過有新娘子大婚當日,要穿嫁衣,結果嫁衣被人劃破的事。」

    「竟有這種事?」

    「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做不出來的。」蘇先生笑,「好在楚家人口簡單,想來不會有人尋覓生事,不過,也要做好萬全準備。不然,你若有哪裡不妥當,雖然要說有人陷害你,可是,你若是這麼容易便被陷害,也會被人挑剔。」

    趙長卿最終挑了一匹品紅一匹霞紅,兩人又商量繡花的事,蘇先生問,「楚姑娘大禮服上繡的什麼花?」

    「我聽楚哥哥說是用金線繡的牡丹。」

    蘇先生笑,「這也簡單,你用銀線繡就是了。」

    「現在繡牡丹恐怕來不及了。」趙長卿道,「我想著繡些簡單的紋絡,花紋之類的。」

    「花紋也有許多種。」

    師徒兩個商量了整整一日,連帶著衣裳的樣式,要用到的花樣子,搭配的鑲邊兒顏色,都確定下來後,才叫白婆子出去買銀光線。

    趙長卿將功課都暫停了,天天窩在屋裡繡衣裳。

    其實,本來是想找繡坊做的。

    但是,上好的繡坊裡,人家自己大宗的活計還做不過來呢,根本看不上趙長卿這一件半件。哪怕收了,也不能保證臘月前繡出來。尋常的繡坊吧,那些繡工,趙長卿自己就看不上,最後還是自己在家裡做。

    趙蓉暗暗譏笑趙長卿天生就是干活的命,心裡卻因因為趙長卿被楚越邀請做為贊者而隱隱發酸。

    趙長卿是不理會趙蓉如何想的,反正,只要趙蓉老老實實的,趙長卿只管專心於自己的事。她繡的插屏已經繡好,凌氏著人拿去鑲嵌,白婆子取回來時跟凌氏好一通贊,「那鑲插屏的老闆說,再沒見過這樣好的繡工,這魚繡的跟活了似的。他家鋪子裡養了隻貓,天天盯著咱們姑娘繡的魚看,老闆生怕那貓不小心倒弄壞了咱們姑娘的插屏,可是找了個妥當地方存放。「

    凌氏仔細瞧著雙面的芙蓉鯉魚圖,點頭道,「長卿這繡活,的確是出眾。平日裡我就覺著她針線不錯,這樣用心做起來,更好了。」

    白婆子笑道,「是啊,活靈活現的,我瞧著這繡屏,總怕一不小心上頭的魚就跳出來了呢。」趙長卿平日裡就做人周全,何況她小時候滿週歲前多是白婆子在照顧,如今趙長卿越發出息,白婆子心裡也高興。

    凌氏自己繡活尋常,想著趙長卿繡活這樣好,定是老太太把壓箱底的本事都傳給趙長卿了。凌氏笑,「送去給老太太瞧瞧。」

    白婆子笑著去了。

    現在趙長卿儼然成了家裡的香餑餑,好在趙蓉雖然心裡酸兩回,到底做不出什麼故意潑污趙長卿繡屏,或是弄壞趙長卿新衣的事。倒不是她不想幹,只是現在家裡這般重視趙長卿去做贊者之事,她要是敢幹,不要說趙長卿,就是凌氏也饒不了她。

    千萬不要以為世上有什麼不透風的牆,永福那丫頭把趙長卿的屋子看得死緊,防別人如防賊一般。趙蓉嘆口氣,只得坐視趙長卿去將軍府出風頭。

    趙長卿其實並沒有出什麼大風頭,畢竟楚越才是主角,雖然有人注意她,但,只要一打聽她家裡不過百戶出身,真正一等門第的人家就先猶豫了。再者,趙長卿年紀也小。

    不過,趙長卿一身品紅銀繡花紋的裙襖,頭上插一二紅寶石釵鐶,耳際垂著紅寶石墜子,頸間掛著紅寶石項圈,腰間懸一羊脂美玉。再兼她生得出眾,做贊者時行止大方妥帖,年紀雖小,卻極有大家氣派。就算在莊重的正賓王老夫人身邊做助手,亦是不卑不亢、從容有度,很是擔得起贊者之職。

    最重要的是,趙家雖然只來了趙長卿一個,卻有朱老太太親自攜了她在身邊笑眯眯的介紹「這是我重外孫女」云云。

    沾朱老太太的光,趙長卿收了諸多夫人的見面禮。朱老太太抬舉她,她自己也很拿得出手,就拿今天的打扮來說,趙長卿是考慮很久的,雖然凌氏一直希望她多戴些首飾打扮的華麗些,趙長卿還是只在發間別了一支紅寶石蝶戀花金釵,這釵做得十分精美,是蝴蝶的翅膀上點紅嵌翠,一看便知不是凡品。趙長卿覺著,頭上有這一支金釵,後面的辮子用紅寶石的纏枝花葉的金環固定。

    她戴的首飾不可謂不貴重,這不至於使人小看她,同時,青春就是最大的底氣,趙長卿現在的年紀,胭脂都多餘,自不須滿頭珠翠。何況她本就生得眼黑眉翠、唇紅齒白,雖尚未有楚越朱鈴的亭亭玉立,不過,也絕不是朱曦那樣弱柳扶風樣的少女。趙長卿這幾年的書不是白念的,再者,她近半年天天練習楚渝教她的劍術,書卷氣與英氣混合,讓趙長卿有一種極特別的氣質。

    這種氣質令她出眾,而非泯滅於眾人之中。

    趙長卿自己這樣爭氣,朱老太太越發覺著自己沒看錯人。

    再過幾年,這丫頭一定能更加出色的吧。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47 PM

第93章 勢利

  趙長卿贊者做的有模有樣,很是受到了一些好評。便是凌氏出門,也有人或是恭維,或是打聽趙長卿,凌氏嘴上謙虛,心裡著實暗喜,一連數天都是笑眯眯的好心情。

    倒是趙長卿,因蘇先生的教導,很能沉下心來,對外非常謙遜,半點不露得意之色。時人見她小小年紀便如此穩重,對她的評價倒更高了一些。

    便是楚夫人都說,「可惜出身平平,不然真是不錯的姑娘。」

    楚越笑,「我早說卿妹妹不錯,當初母親還不願意叫她做贊者來著。」

    楚夫人笑,「雖說你們常來常往,她到底年紀小,萬一有個差錯可如何是好?這孩子倒是難得穩重。」

    楚渝反道,「小丫頭一個。」

    楚越笑,「咱娘好容易贊誰呢,你倒給卿妹妹拆台。」

    楚渝剝個橘子,閒閒道,「我這是實話,就一個小丫頭,哪裡穩重不穩重了?我怎麼看不出她穩重來?」

    楚夫人笑,「你知道什麼?這人的脾性是天生的,小時候穩重,大了自然也穩重。若小時候跳脫淘氣的,大了也好不到哪兒去。怎麼,你不喜歡她?我看她每來了咱家,你都要去湊熱鬧的。」

    楚渝慢條斯理的吃著橘子,不以為然,「小時候是個漂亮娃娃,倒也還好。餘者父親那些部下的閨女們來找阿越,我哪裡好過去,叫人誤會就不好了。」

    楚夫人見兒子自有分寸,也不再多說。

    趙長卿自不知道連楚家人都對她一番討論,她接到鄭妙穎的帖子,正準備去赴約。

    凌氏打量著女兒,笑道,「不是有新得的好首飾,插戴上些,這也太素了。」

    趙長卿笑,「衣裙是今年新裁的,金釵也是母親新為我打的呢,並不素淨啊。母親放心吧,鄭御史素來清廉,鄭姐姐穿戴都很樸素,我也不好一頭珠翠的過去。」

    凌氏是見過鄭嘉穎的,思量片刻,遂笑道,「這也有理,去吧。」

    鄭妙穎依舊在中庭相迎,見過鄭老太太鄭太太後,鄭妙穎請趙長卿去自己屋裡說話。

    趙長卿帶了兩小罐自己做的山楂醬做伴手禮,鄭妙穎笑,「前些天按你給的方子,我做了山楂陳皮丸,祖母平日裡吃著,很是不錯。」

    丫環端來茶點,趙長卿笑著呷口花茶,道,「鄭姐姐以前住在南方,邊城處北地,多吃肉食。你們來的時間短,飲食不服是有的。山楂開胃也助消化,平日裡吃些都無妨。」

    鄭妙穎笑,「現在就一幅小大夫的口氣了。」

    趙長卿笑,「還淺顯的很。」

    鄭妙穎道,「這次叫你來,是有事的。」

    「什麼事?」

    「你還記得李哥哥嗎?」鄭妙穎笑,「他差人往邊城送了許多東西,有兩罈酒和一些南方的水果,可是指名送給你家的,因一起送到我家來了,正好咱們也許久不見了,正好叫你過來,咱們玩兒一日,還能把東西給你。」

    趙長卿笑,「李公子可真是客氣,當時不過是順手而為罷了。」

    鄭妙穎笑,「反正他既然送了,你收著就是。李哥哥的父親釀的酒,全帝都都有名的。」

    趙長卿問,「李公子家不是做官的嗎?」難道是釀酒的?

    鄭妙穎笑,「李家伯父是翰林,這也算雅痞了吧。」

    趙長卿很是敬仰,道,「哎呀,那跟鄭伯伯一樣是進士老爺啊!」

    鄭妙穎直笑,「家父科舉時名次可不比李伯父好,李伯父在入翰林為官,清貴的很。」

    趙長卿讚歎,「那也很了不起了,我外祖父只是秀才,而且考了許多年才考中的。」

    鄭妙穎道,「科舉真是一半看學識,一半看運道。」

    兩人說了會兒話,下晌告辭時,趙長卿叫來福又找了輛車才把兩罈子酒與兩筐鮮果拉回了家。

    因果子罕見,趙家人都覺著新鮮,凌氏笑,「南蠻子地界兒的東西就是奇奇怪怪的,難為這麼老遠的運來,這是什麼果子,我竟不認得。」

    趙老太太到底有些年紀,見多識廣,笑,「這個大圓球的叫柚子,小一些的是黃果,等吃了晚飯,咱們一起嘗嘗。」

    如今凌氏對老太太愈發敬重,笑著奉承一句,「還是老太太,我一個都不認得。」

    趙老太太道,「也是年輕時吃過一兩回,南方濕熱,跟咱們這裡不一樣,千里迢迢的運來,價錢不斐。挑一些給親家太太送去嘗個鮮。」

    趙長卿換了家常衣裳過來,笑道,「這果子也就是罕見,還有兩罈酒,別看罈子不大,可正經是李哥哥的父親釀的。李哥哥的父親可是翰林老爺。」

    「哎呀,李公子原來是翰林老爺家的公子!」凌氏連聲讚歎,又問,「翰林老爺難道還會釀酒?」

    趙長卿道,「鄭姐姐說這是雅痞,像翰林老爺們,有的愛花有的愛酒,多雅緻啊。」

    邊城不少酒坊釀酒,凌氏哪裡會覺著他們雅緻。唯此事發生在翰林老爺身上,凌氏便萬分贊同女兒的觀點,鄭重道,「那這酒可不能輕易喝,分個兩壺給你表兄送去,翰林老爺釀的酒,叫他嘗嘗,沾些文曲星的運氣,以後好考進士老爺!」

    趙長卿忍不住笑,「表兄中了進士肯定得感謝母親。」

    凌氏笑,「謝不謝我的,我也盼著他好。這是取個好綵頭。」

    趙長卿笑,「南方的果子咱們見的不多,邊城雖說有賣,也貴的很。正好這就要開始送年禮了,介時放上幾個,親戚朋友的都嘗嘗。」

    凌氏知趙長卿素來是個大方脾氣,笑,「這也好。」

    還沒待趙家往凌二舅家送年禮,倒是凌二舅一家子先過來送年禮了。

    自從趙長卿做了楚越及笄禮上的贊者,凌二太太年前便把侄女俐俐落落的送回了家去,早早的備好年禮,待得凌騰學裡休息,便舉家趕赴趙家。

    如今,凌二太太對趙長卿的態度是三百六十度的大轉變,在家也沒少說趙長卿的好話,私下對丈夫道,「還是你有眼光,卿丫頭實在是越來越出息了。如今我出去,聽人提起她,都是讚不絕口的。」

    外甥女有出息,凌二舅自然也高興,揶揄一句,「難得啊。」

    凌二太太橫丈夫一眼,「我又不是瞎子。如今我也回轉過來了,說來也都是誤會,哎,我做長輩的,難道連這種心胸都沒有。我想明白了,咱們阿騰連個兄弟都沒有,將來還要一肩挑兩房,身上的擔子重啊,認真得給他尋個知根底又能幹的媳婦才好。」

    凌二舅笑,「這話且放在心裡莫提,孩子們年紀尚小,阿騰也正是讀書要緊的時候,別叫他在這些事上分心。」

    凌二太太正色應了,給趙家準備年禮便格外用心。

    雖然凌二舅一家子比往年來的早,凌氏也很高興,先去見過了趙老太太,一行人便去了凌氏屋裡說話。

    凌二舅問,「妹夫不在家麼?」

    凌氏笑,「成天瞎忙,今天給宋千戶送年禮去了,估摸著得下晌才回來。」

    凌二太太笑,「忙是好事。」

    丫環捧來茶點,凌氏笑,「他是有事忙,沒事也忙。阿騰學裡快考試了吧,怎麼沒在家溫習功課?」

    凌騰笑,「平日裡學的紮實些,不在這一日半日的,祖父平日裡也叫我勞逸結合。姑媽放心,我心裡有數。」

    凌氏對這個侄兒向來欣慰,笑,「這就好。」又問了凌三姐幾句,笑問凌二太太,「我聽長卿說梁姑娘正在二嫂家做客,二嫂怎麼沒帶梁姑娘一道過來?我這裡又不是外處。」

    凌二太太笑,「這進了臘月,眼瞅著就要過年了,她娘來信要她回去,我也不好再留她,就送你二哥送她回去了。」

    凌氏笑,「這也是應該的。」

    凌二太太顯然沒有再說梁大姐的興趣,她將趙家姐妹讚了一遍,尤其是對趙長卿,那叫一個親切熱絡,拉著趙長卿的手把他從頭到腳一通誇,「越發出息了,先時還覺著你是小娃娃,轉眼就是大姑娘了。」對凌氏道,「妹妹年輕時就是個俊俏的,到了長卿這裡,比妹妹當年還要加個更字。」這也不全然是誇讚趙長卿,趙長卿生的的確出挑。

    凌氏笑謙道,「二嫂莫這般讚她,她尋常的很,有不少人家的閨秀都比她好。」當然啦,自己閨女比凌三姐還是強許多的,哪怕趙長卿並沒有盛妝打扮,就這麼一身家常裙襖也將精心打扮的凌三姐比出三條街去。

    「哎喲,我現在出門常聽人提起卿丫頭,都是誇她的。我這二舅母也跟著臉上有光來著。」凌二太太笑道,「我聽說將軍府小姐及笄禮,就是咱們卿丫頭做的贊者,是不是?」由於階層不一樣,凌二太太的消息便慢了許多。這也是凌二太太當即立斷捨棄梁大姐的原因之一,梁大姐再會燒菜做飯,跟這些官宦之家都不熟啊!趙長卿就不一樣了,與將軍府小姐都有交情,以後說不得就能幫到兒子哩!

    凌氏笑,「湊巧罷了。」

    凌二太太八卦的問,「長卿,將軍小姐的及笄禮什麼樣,熱不熱鬧?」

    趙長卿笑,「我以前都沒有做過贊者,緊張還緊張不過來呢,哪裡顧得上熱不熱鬧,就是心裡一直害怕,生怕哪裡出錯。好在老天保佑,還算沒有辜負楚姐姐的信任。」

    凌二太太笑嘆,「你打小就是能幹的孩子,比你姐妹們都強。待後年你三姐姐及笄,咱們雖不能跟將軍府比,也要辦及笄禮的,到時候也請你來做贊者,好不好?」

    趙長卿笑著應付凌二太太,「這是二舅母看得上我,當然好。」

    趙蓉深知凌二太太勢利,見此情境,推波助瀾道,「娘親,咱家不是有南方的新鮮果子麼,何不拿出來請舅舅舅母表兄表姐一起嘗嘗。」

    凌氏笑,「對啊,還是你們小孩子記性好。你不提,我都忘了。」忙叫白婆子去切了柚子來,又與趙家人說明緣故,凌氏笑,「這果子還只是稀罕罷了,難道還有兩罈酒,說是帝都翰林院的翰林老爺親自釀的。我一聽,誰都沒叫喝,正想著先送一些給騰哥兒,過年喝了也沾些翰林老爺的文氣,以後科舉好拔頭籌。」

    凌二太太嘖嘖驚嘆,「妹妹何時竟認得這般了不起的人物,若是方便,可否叫騰哥兒過去請個安什麼的。」

    凌氏笑,「人家在帝都呢,翰林院是帝都衙門,在裡頭當官的都是進士老爺。」

    凌騰與母親解釋道,「春闈揭榜之後,除了前三甲外,餘者進士還要考試,取成績上等的入翰林。若是成績不好的則直接外放做官。能入翰林的,皆是飽學之人。」

    凌二太太這才明白了些,愈發歡喜,道,「那可真是了不得,文曲星釀的酒啊。多謝妹妹想著阿騰,來日阿騰金榜題名,我叫他來給妹妹磕頭。」

    凌氏笑,「就這麼一個嫡親的侄兒,我自然想著阿騰。」

    凌氏對凌騰絕對是一片真心相待,她想到什麼,遂對趙長卿道,「以前你不是說鄭御史家的公子也在官學唸書麼。你跟鄭姑娘相熟,待見了鄭姑娘,跟鄭姑娘打聽打聽,官學考試有什麼竅門不?你表哥眼瞅著明年也要考官學了。」

    趙長卿實在沒想到凌氏提這個,哪怕心裡不情願,她亦並未拒絕,笑道,「好啊,等我再見了鄭姐姐,就托她問問鄭公子。」

    凌二太太大喜,此時再也顧不上往日與趙長卿的過節,握住趙長卿的手,喜上眉梢道,「那可真是太好了,長卿,舅母就把這事托你了!」

    趙長卿面色不變,依舊言笑自若,「我以往是沒想到,不然不必舅母說,我早就跟鄭姐姐打聽了。憑表兄的才華,入學不會有什麼問題。不過能熟悉一些考試的程序,胸有成竹自然事半功倍。」

    聽趙長卿這樣一說,凌二太太看趙長卿的眼神絕對比看自己親閨女凌三姐更加親近,笑聲高亢,道,「要不說唸書的人就是有見識,這話不假!看外甥女就知道了!」

    凌二太太愈發將趙長卿讚的天上有人間無,凌氏實在聽不下去了,笑道,「長卿帶你姐妹們去你屋裡玩兒吧。」

    凌二太太笑,「阿騰一起去吧,我跟你姑媽有事說。」其實她正經沒什麼事要同凌氏說,把兒子一併打發過去,不過是為了讓兩人更加親近罷了。當然,孩子們出去了,她才好跟凌氏打聽鄭御史家的情形。

    凌二舅一家子在趙家用過午飯,方歡歡喜喜的告辭離去。

    凌二太太在車上就忍不住同丈夫道,「還是你有遠見,卿丫頭著實能幹。」

    凌二舅輕笑,「小聲點。」

    凌二太太抿嘴一笑,滿腹籌謀,「回家再說。」

    回到家,凌二太太倒沒跟丈夫說趙長卿如何如何,她先拉了兒子問,「頭晌跟妹妹們玩兒的可好?你做兄長的,要讓著她們。」

    凌騰這般聰明之人,不會感覺不出母親對趙長卿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笑道,「母親難道不知,我同姐妹們是最好的。不要說卿妹妹蓉妹妹年紀小,就是大姐姐二姐姐她們,我也會照顧的。」

    凌二太太也知道兒子向來懂事,抿嘴一笑,「這我就放心了。」又忍不住問,「那你們都玩兒什麼了?」

    「就說了會兒話,看卿妹妹新近畫的魚,比以往畫的更好了。」

    凌二太太滿臉笑意,道,「你姑媽自小給她請先生教導她,她又聰明伶俐,非但會唸書畫畫,平日裡交往的也都是官宦家的千金。我跟你姑媽打聽過了,今天說的那位在念官學的鄭公子,就是鄭御史家的公子。鄭御史可是正經進士出身,等以後叫長卿介紹你們認識,若能得御史老爺相中你,以後還愁什麼?」

    凌騰滿是無奈,道,「卿妹妹不過是女孩子,與鄭姑娘相熟,幫我問一句也就罷了。她哪裡會認得鄭公子?」

    凌二太太挑起細細的眉毛,理所當然道,「反正長卿跟御史姑娘都熟了,厚著臉皮跟鄭公子說一句有什麼要緊,待以後你出人頭地,她說起來臉上也有光彩啊。」

    凌騰絕不是死皮賴臉的格局,他正色道,「厚著臉皮不見得能交到朋友,娘不必為我操心,我心裡有數。」憑凌騰的傲氣,是不會讓趙長卿這樣做的。

    凌二太太食指使勁戳兒子額角,「不知好歹的小子。」

    凌騰心裡有些不舒服,面無表情道,「我去看書了。」

    「去吧去吧。」凌二太太看凌騰去了書房,沒好氣的跟丈夫抱怨,「我也是白操心。」

    凌二舅向來信服兒子的智慧,道,「反正騰哥兒自有主意,讓他自己處理唄。中午喝的酒,實在有些乏,我去躺一躺。」說完,凌二舅揉著額角回屋歇著去了。

    父子兩個一前一後走了,凌三姐喝口茶水,挑挑眉梢,問,「娘是怎麼了,倒對那丫頭巴結起來?」

    凌二太太不以為然,「你要是有本事去給將軍府小姐及笄禮做贊者,我也巴結你。」

    凌三姐嘟囔兩句,終是閉了嘴。

    送走凌二舅一家人,凌氏也累了,歪在屋裡休息。到傍晚趙勇方微醉回家,知道凌二舅一家人來訪,趙勇問了幾句。趙長卿遞上醒酒茶,笑,「今天爹爹不在家,不然爹爹看到二舅母就知道什麼是前倨後恭了。」

    凌氏輕斥,「這叫什麼話。」

    趙長卿便將今日凌二太太的反常同趙勇說了,她本就口才不錯,說的也妙趣橫生,笑道,「以往二舅母見我都是不冷不熱的,今天看我比看三表姐都要親熱。」

    凌氏想一想凌二太太的反常,亦是忍俊不禁,「心裡有數就行了。你二舅母是想著你能幫到你表哥,做母親的,為了自己的孩子,也就顧不得什麼面子不面子的。」

    趙長卿嘆口氣,「現在能幫到,要是以後幫不到,估計二舅母就要變臉了。」

    趙勇素來厚道,對凌二太太這種人也是無語,只得道,「都是親戚,有什麼法子。要是看她,早不來往了,這不是看你二舅跟你表兄的面子麼。」

    「是啊,她那人素來糊塗,大家不計較罷了。」凌氏笑對趙長卿道,「自家人說說就算了,別在外頭說去,看你舅舅跟表兄吧。」

    趙長卿笑,「我知道。」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09:58 PM

第94章 小跟屁蟲

   趙長卿並沒有將凌二太太放在心上,先時她恨凌二太太恨得咬牙切齒,如今只是滿心厭倦。她實在想不通,世上竟有凌二太太這種人,一廂情願的把別人當成傻瓜。

    趙長卿在凌氏與趙勇面前嘲笑了凌二太太幾句,讓父母心裡有數,便做罷了。

    她另有事情要忙。

    一日飯後,趙長卿過去同父母商量,「因著楚姐姐的及笄禮,老祖宗給了我許多好料子。那些料子顏色明豔,倒很適合女孩子穿。我想著,不如趁著走年禮的時候各處送送。」

    凌氏頓覺不捨,道,「我給馮掌櫃看過了,都是極罕見的好料子,有錢都沒處買去。咱們自己留著穿倒罷了,你要打發給誰?真是天生的不存財。」

    趙長卿笑,「咱家就是做這個生意的,衣裳料子不比尋常,一年有一年的新鮮花樣。那許多料子,我一個人也穿不過來,倒不如親戚朋友的分一分。我想過了,大姐姐正在置辦嫁妝,留出兩匹來給大姐姐。餘下的,楚姐姐、李姐姐、鄭姐姐、族長家的飛云姐姐、宋千戶家的繡姐姐、還有房長五爺家的卓姐姐、然姐姐,各分兩匹。」

    凌氏有些心疼,又覺著人情往來,不外如是,咬牙強調,「十兩銀子都買不到一匹的好料子呢!」

    趙長卿笑,「都是平日裡交好的姐妹,我有了好東西給她們,她們自然也會唸著我。就算不唸著我,也是為著兩家交好呢。」

    趙勇向來就是個熱心腸,又素來很想的開,對凌氏道,「行了,她願意打發就打發吧,左右是白得的。」

    凌氏嘆,「家裡有你們父女這樣的散財童子,咱家不定哪輩子才能攢下家底子呢。就算年年翻新花樣,這料子也好的很,放幾年都是好料子,現在送了人,以後買都沒處買,你別後悔就成。」

    趙長卿笑,「母親放心,就算各家送一些,我也還能剩十來匹。」是朱老太太出手大方,趙長卿才能拿去自做人情。

    凌氏想到趙長卿這樣大手筆的破財就沒心思說話了,索性打發她自回屋裡,揉揉太陽穴,對著趙勇直髮愁,「以前看她很會攢錢,怎麼突然之間又這樣大手大腳了!以後可怎生得了!」

    趙勇摸摸新留的鬍鬚笑,「楚姑娘一直對咱們閨女很照顧,李姑娘是親戚不說,李百戶是我的老上峰,那位鄭姑娘,你不是還指望著問人家哥哥考官學的事麼。就是族長與房長家的女孩兒們,交好這兩家對家裡難道沒好處,宋千戶就更不用多說了。」

    凌氏心下稍緩,嘆,「我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一想散出這些銀子去,實在心疼。這丫頭倒是越發大方了。」

    趙勇笑,「長卿都舍得,你就別捨不得了。等閒家裡果子豐收還得親戚間走動呢,本就是白得的東西。」

    凌氏沒好氣道,「若是叫老祖宗知道她是這麼個傻大方,以後再不能給她這些好東西。」

    趙勇笑,「看你這說的,只說長卿是個傻大方。老祖宗一下子給她這些東西,算不算傻大方。」

    凌氏連忙用手掩了丈夫的嘴,嗔道,「哪好對長輩不敬。」到底不再多說。

    年前,小梨花也帶來了好消息。

    小梨花兒笑眯眯的,「因又盤了鋪子,梨子那邊雖有些進賬,不過剛剛回本,真正賺錢得明年了。鋪子裡還要留下些周轉的銀子,我都算過了。這過年,每家不多分,先生和妹妹都是五十兩,梨子自己看一個鋪子,他不算大掌櫃,也是個小掌櫃了,每月給他算二兩。若是生意好,還有獎勵。這也不單是對梨子,鋪子裡幫忙的嫂子們都是一樣的,生意好時,大家都忙,月底算了贏餘,若賺得格外多些,我就拿出幾兩來給她們分分。這樣,也算多勞多得,幹起活來就有勁頭。」

    趙長卿笑,「一年不單回本,還有賺頭,何況又開了新鋪面,梨花兒姐真正能幹。」

    小梨花兒揚頭一笑,「我也是栽了幾個小跟頭才學了乖,只是我這人要面子,不跟你們說而已。不然,還不止這個數目。」

    「還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們商量。」小梨花兒道,「今年第一年,到底經驗不足。不過,經這一年,我也練出來的。現在咱們的鋪子都是小鋪子,東開一家西開一家,且鋪面兒都是租的。人無遠慮,必有近憂。我是這樣想的,以後生意是不難的,咱們每年都撥出一部分銀子攢著,過三年爭取能買一處自己的鋪子。這樣,咱們若能將包子鋪做成朱家包子鋪那樣幾十年的老字號才好。」

    小梨花兒眼神明亮,雄心勃勃。蘇先生與趙長卿皆稱好。

    非但鋪子裡收益好,因趙勇升了百戶,他本就為人厚道,尋常人挑不出什麼毛病,如今隨著他官職愈高,在族中的地位也漸漸上升。待得年下族中大祭時,趙勇還擔任了個小小的助手職位,就是族長家老太太也同趙老太太說了不少話,還請趙老太太有空過去說話。

    而且,今年趙長卿幾個收到的紅包也較以往更為豐厚,待初五晚上數紅包時,趙長卿樂得見牙不見眼,還額外賞了永福一兩銀子。

    永福笑,「過年時,姑娘已經賞過我了。」

    趙長卿笑,「過幾日上元節,大家都會一起出去玩兒的。你跟了我這大半年,處處用心,把屋子打理的妥妥噹噹。待上元節時,有看到喜歡的東西儘管買去。」

    永福鄭重謝了賞。

    今年的上元節,官府照樣擺花樓。

    凌騰早來問過,知道趙長卿幾個要打算去湊熱鬧,凌騰笑,「那正好,不如咱們一起逛,人多也熱鬧。還有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也一起去的。」

    趙長卿笑,「我早應了李姐姐李哥哥一起。」

    凌騰笑,「這有何妨,過節就圖熱鬧,平日裡與李兄見得不多,正好借此機會聚一聚。」

    趙長卿便只有應了。

    邊城民風開放,待得到了牌坊街,見到兩位臉生男子,趙長卿就有些懵,凌騰低聲道,「陳姐夫和他弟妹們。」

    趙長卿道,「不早跟我說。」

    凌騰笑,「現在說也不晚。」

    兩行人相遇,難免哥哥妹妹的一通見禮。

    連主帶僕真是有二十來口子了,幸而陳家大郎早有準備,笑道,「知道騰弟要去燈樓湊熱鬧的,我是沒這等才華,倒是三郎也要去燈樓,我在附近的酒樓訂了包廂。有願意去燈樓的就去燈樓,若是不去的,在包廂裡玩兒也一樣。」

    這種安排……

    除了心懷鬼胎的陳大郎,誰願意大過節的在包廂裡呆著啊。

    趙長寧先很實在的說話了,他問,「陳大哥,你不去燈樓嗎?雖然咱們不會做詩猜謎的,不過,也可以跟著姐姐一起上去啊,燈樓裡有好吃的元宵和酒席。」

    陳大郎輕咳一聲,「我就不去了。」

    陳三郎笑著給兄長圓話,「大哥已經在衙門裡當差,是大人了,就不湊那個熱鬧了。」

    趙長寧便不再說什麼,他轉而央求李明寶道,「李哥哥,這次我也不跟著姐姐去對詩猜謎,我跟著你去看比武射箭好不好?」

    李明寶笑,「當然好。」

    趙長寧問蘇白,「阿白,你要不要一起?」

    蘇白道,「我同阿騰哥一起,阿騰哥去年就得了文房四寶,我也去開開眼界。」

    最後,凌四姐不放心自家大姐,留在酒樓裡做電燈泡,其餘人或文或武或跟班,都去了燈樓湊熱鬧。這次趙蓉的詩依舊在三甲之列,趙長卿卻沒有去年的運氣,她只得了一套文房四寶安慰獎。倒是蘇白小小年紀也得了兩個墨錠,雖不比凌騰陳三郎斬獲頗多,不過想一想他的年紀,也是很不錯了。

    凌騰還遇到了朋友同窗,倒不是外人,都是姓朱的,朱慶是袁氏的嫡長子,算來是趙長卿的表哥。還有一位朱姓族人,叫朱唐的,年紀與朱慶凌騰相仿,又與朱慶同輩,便一併以表兄稱呼。

    朱慶朱唐也是與姐妹們一併來的,大家打過招呼,朱家人告辭離去。

    凌騰趙長卿一行人都等了片刻,待得李明寶李明珠趙長寧出來後,大家方去了酒樓與陳大郎幾個匯合。凌大姐臉色微紅,帶著一抹羞意,凌四姐做電燈泡做的百無聊賴,見姐妹們回來,笑問,「怎麼樣,都得了什麼東西?」

    大家又是一番說笑,及至天時已晚,方各回各家。

    凌氏聽說陳大郎也去了燈市,只是一笑,「這些孩子們吶。」誰都年輕過,何況邊城人於男女大防看得並不嚴厲。兩人都已經定親,彼此多些瞭解並非壞事。

    趙長寧道,「今天李哥哥又得了一把寶弓,可威風了。」

    凌氏笑,「你趕緊去睡覺,明天一早就得上學了。」

    趙長寧不大樂意上學,道,「娘,我不能晚幾天再去嗎?明天我還想跟楚哥哥一想逛燈會。」

    凌氏道,「燈會也是晚上的事了,再說,是楚姑娘請你姐姐去,又沒請你。」

    趙長寧道,「反正楚哥哥也都會在嘛。」

    「那也是晚上的事了,你白天上學,晚上又不用上,快去睡,不然明早沒精神。」凌氏打發趙長寧去睡後,又叫白婆子拿來趙長寧的書包看了一遍,幾本蒙學都在裡面,連帶的筆墨紙硯也都擱好了。

    趙長卿笑,「母親莫擔心,族學裡規矩嚴明,阿寧去了自然會大有長進。」

    凌氏道,「覺著昨天還是小娃娃呢,一轉眼就上學唸書了。」

    趙勇笑,「天晚了,長卿阿蓉也去休息吧。」

    姐妹兩人便各回各屋,各去休息。

    第二日,趙長卿又出去賞燈,趙長寧果然要跟,他還拉著蘇白一起,趙長卿只得帶著他們。好在與楚越極熟,楚越也見過他們,笑,「阿寧阿白都長這麼大了。」

    趙長寧認真道,「楚姐姐,我跟阿白哥都上學啦,當然是大人了。」

    楚越笑,「是啊,長得這麼高了呢。」

    趙長寧見楚越讚他長得高,連忙挺一挺小胸脯,做出個挺拔認真的模樣來,惹得楚越又是一笑。相比之下,蘇白就格外文靜,說話也不似趙長寧那般孩子氣。

    楚越只管讓他們自己玩兒,同趙長卿說起話來,「年前你送我的料子,都是極好的,你自己留著穿就是,又送我那許多。」

    趙長卿笑,「那是曾外祖母給我的,說是帝都大舅爺差人送來的。我以前也從沒見過這樣的好料子,姐姐平日裡有好東西都不忘了我,我也鮮有這些稀罕物件。因是衣料,想著趁時穿才好,就各處分了分。其實,我平日裡除了去曾外祖母家或是姐姐家,也不穿這樣的好衣裳。倒是我瞧著跟姐姐平日裡穿用的差不多,就送了姐姐幾匹。」

    楚越笑,「我平日裡穿的雖好,卻也沒有幾匹進上的料子,你給我的四匹裡面,有兩品是進上的料子,你可知道?」

    趙長卿輕笑,「曾外祖母給我的料子都很好,唯有四匹是格外好的,我也猜著了。有兩匹我做了衣裳,另外兩匹就是送姐姐的了。」

    楚越一笑,捏一把趙長卿的臉。同趙長卿來往是件很舒服的事,趙家門第尋常,趙長卿去將軍府從卻不會縮手縮腳自卑自怯,平常做了點心有了鮮果,便與楚越做些尋常往來。待她有了好東西,亦不小是那等小家子氣的人。

    楚越想,楚渝向來眼光不錯,只是,先不說趙長卿年紀小楚渝太多,還有門第之別令人煩惱。梁青遠的父親好歹於自己的父親有救命之恩,何況,梁青遠自幼在自家一道長大,很有幾分香火情誼。趙長卿自身條件是沒的說,唸書識字,女紅廚藝,便是琴棋書畫也略通,吃虧就吃虧在出身上。家裡就楚渝一個兒子,看母親的意思,定是願意給楚渝娶個高門之女的。

    再者,就是從趙長卿自身來說,看趙長卿對楚渝根本沒的半分男女之意。

    當然,這可能與趙長卿的年紀也有關係。

    楚渝這個大混蛋,卿妹妹才幾歲,真不知他什麼時候動的賊心!

    楚越腦袋裡胡思亂想,到了牌坊街,她便下車與梁青遠逛燈市了,楚渝照舊請了趙長卿趙長寧蘇白去摘星閣吃好吃的。待吃過好的,大家再一併逛燈市。

    這次喝的酒不是薔薇露,而是梨花白。

    楚渝發現趙長卿很有幾分小酒鬼的意思,只要一嘗,便能知不同酒的妙處。楚渝感嘆,「莫不是酒鬼投的胎。」

    趙長卿笑,「投胎也是酒仙,怎麼說是酒鬼?」

    楚渝便送她兩壇梨花白,趙長卿道,「我家裡有李公子送的酒,是屠蘇酒,味道很是不錯,我嘗著起碼得是五年的老酒了。」

    楚渝不動聲色的問,「李明寶送你的?」他常與趙長卿來往,又素來有心,對於趙長卿交際的幾家人也都知道。何況李明寶看到趙長卿那幅傻樣,楚渝可是見到過的,除非是個瞎子倒罷了,不然,實在不好裝做不知道!

    「不是,是帝都的李公子,李公子家與鄭姐姐家是世交,他來邊城做生意,人生地不熟,我家不是有個綢緞鋪子麼,正好李公子也要做衣料生意,就把我家的掌櫃介紹給他認識。」趙長卿細品梨花白,清冽芳香,果然不是凡品。

    楚渝一聽便覺出裡面的異處,笑道,「這事稀奇,帝都何等繁華,什麼生意不好做?倒要千里迢迢的自帝都跑到邊城來,可見不是做小生意。既是做大生意,你家鋪子有限,怎麼會打聽到你頭上?」

    在格局上,趙長卿是沒辦法與楚渝相比的,她想了想,依舊沒明白楚渝的意思,道,「李公子做的是皮毛生意,當然是來邊城的好。他肯定是邊城沒熟人才找到我家的唄,就是鄭御史,他家又不做生意。別看鄭御史是正經的御史大人,說來他對邊城的瞭解,不見得比我們世居邊城的人更知道。」

    楚渝笑,「你也只是知道小生意的做法,邊城的大生意,你還沒摸門。」

    趙長卿好奇,「什麼樣的生意算大生意?」

    楚渝一笑,「先不說這個,就是李公子,既自帝都到邊城,又與鄭御史相熟。鄭御史老家山西,出身尋常,鄭御史這些年一直在江南為,即便有世交也不是在帝都,李公子多半是他的同僚之子。」

    趙長卿笑,「不中亦不遠矣。我聽鄭姐姐說,李公子的父親在朝中任翰林。我也奇怪翰林老爺還會釀酒哩,鄭姐姐說這叫雅痞。」

    楚渝哈哈一笑,「翰林是編書的地方,能入翰林的都是極有學識的人,別看尋常翰林官職不高,正經清貴的很。裡頭的官員除了編書做學問,尋常做詩賞花喝酒弄琴,自是雅事。要說喜歡釀酒的……」楚渝細思量片刻,給趙長卿夾一筷子清蒸魚,道,「倒是有一位,釀酒大大的有名,連陛下都讚過的。」

    趙長卿讚歎,「楚哥哥連帝都的事都知道?」

    「這並不算什麼稀奇事,你想,陛下都讚過李翰林釀的酒,那便是美談了。」楚渝並未與趙長卿多談李家的事,反是打趣道,「唉喲,李公子都特意送酒給你,你跟他還挺熟的吧?」

    「熟什麼啊,就見過一面,生意的事我並不懂,他熟也是跟我家掌櫃熟。」趙長卿笑,「這回李公子送我酒,我也挺吃驚的。其實,他主要是給鄭姐姐家送年禮,我是順帶的。」

    楚渝笑,「李公子不忘給你酒,就是還沒忘了你,他在邊城有開舖子嗎?」

    趙長卿道,「聽說是開了鋪子的。」

    楚渝問,「知道在哪兒麼?」

    「這我就不知道了。」

    楚渝笑,「那你回去問問,到時給我個信兒。」

    趙長卿是個非常機敏的人,她不禁問,「你又不認得李公子,問這個做甚?」

    楚渝賣個關子,「等以後再告訴你。」

    趙長卿撇撇嘴,不說就不說!就聽咕咚一聲,趙長卿連忙回頭,趙長寧一腦袋扎到了桌子上,手邊的酒灑了一身,蘇白小臉兒泛紅,連忙扶起趙長寧的頭。

    趙長卿大驚,「阿寧,哎喲,你這小子!你喝了多少酒!」她本就力氣奇大,一著急,直接一隻手將趙長寧從椅子裡舉了起來。楚渝連忙道,「放穩了放穩了,別這麼拽。」將趙長寧從半空救下來,又喊人送醒酒湯來。

    蘇白也喝了不少,被灌了兩碗醒酒湯,蘇白酸的牙都倒了,苦著臉,「卿姐姐,我真的沒醉。」

    趙長卿板著臉道,「一眼沒看到就喝這許多酒,一會兒非打你屁股不可!」

    蘇白的臉更加紅了,這回是羞的。他也只比卿姐姐小兩歲好不好!

    因趙長寧貪杯,燈市是逛不成了,趙長卿只得提前帶著趙長寧蘇白回家。趙長寧醉的連下樓都靠人抱,楚渝倒是格外細心,哪怕趙長卿力氣大也沒叫趙長卿抱,他一手抱著趙長寧,還一個勁兒的替趙長寧跟趙長卿說好話,「小孩子嘛,有幾個不貪酒的,以後就好了。」

    趙長卿哼一聲,白眼楚渝,「有那個酒量多喝幾杯沒事,沒酒量還喝醉,就是欠抽!」

    楚渝笑嘻嘻地,「可見真是長姐,妹妹管束阿寧阿白的模樣,好生威風。」

    「行啦,我又沒怪你,少諂媚。」趙長卿並不是遷怒的脾氣。

    楚渝笑,「本是我不好,沒留意他們兩個小傢伙。」也不知趙長卿是有意還是無心,這大節下的出來一回,總是帶著小跟屁蟲。雖然是未來的小舅子,楚渝嘴上不說,面兒上也不能表現出來,心裡還是有些抱怨的。平日裡覺著趙長卿挺聰明,怎麼現在倒笨了?

    雖然他自詡挺符合趙長卿的結婚條件:尋常人家(當然,他家是稍稍好一些,但總比破落人家強吧),家人講理(反正楚渝自覺有把握搞定雙親),人也勤快(無庸置疑)。他也挺想把窗戶紙捅上一捅的,又擔心嚇著趙長卿,畢竟丫頭年紀還小,不過瞧著好像也開始長大了。據楚渝細緻入微的目測,前頭開始有些鼓鼓的模樣啦!哎呀,真是心急啊,好像一株小樹苗,守著好些年終於要到豐收的時候啦!

    兩人一面說著話,到了牌坊街口,楚渝先送他們幾個回了家。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0:03 PM

第95章 周全,包子

    趙長寧喝醉酒,給趙勇好一通訓斥,凌氏本來也有幾分埋怨,不過見丈夫臉色漆黑,就沒火上澆油,反是做白臉勸了丈夫幾句,又問趙長寧,「知不知錯?以後還敢偷喝酒不?」

    趙長寧倒也挺識時務,「不敢啦。」

    趙勇臉色微微好轉,凌氏道,「好了,趕緊來吃飯吧,一會兒還要上學,別遲了。」

    白婆子已經擺好早飯,趙長寧昨晚只偷了幾杯酒就醉得神鬼不經,正經沒吃到什麼。又因昨天他知道楚渝要請吃大餐,故而昨日晚飯也沒正經吃幾口,如今已是餓的不成了,抓起包子吃的香。吃了兩個包子,趙長寧端起粥喝兩口,沒什麼心眼兒的替自己洗白,「姐姐和阿白哥昨天也喝酒了,楚哥哥還說姐姐是酒鬼投胎哩。爹,我其實沒喝幾口。」

    趙勇道,「你姐姐跟阿白都沒喝多,就你醉的不成樣子。」

    趙長寧嘟囔,「我也悔死了,本來楚哥哥叫了好些好吃的請我們吃,根本沒吃幾口。」

    「好了,趕緊吃飯。」趙家也沒什麼食不言的規矩,趙勇問,「在學裡可還好?」

    趙長寧點頭,「先生講的東西,我早背下來啦!就是字寫的不大好。」

    趙勇面色微緩,「好生聽先生講功課。」

    趙長寧應了,呼嚕呼嚕的吃過早飯,叫永壽幫他背著書包,就找蘇白上學去了。趙勇有些憂心,對凌氏道,「長卿今年就十歲了,與楚姑娘走的近倒罷了,不好跟男孩子在外頭吃酒的,你有空給她提個醒。」

    凌氏笑,「這也是我疏忽了,她早跟楚家兄妹好,小時候隨便些無妨,如今的確要注意了。咱們長卿也大了。」

    趙勇笑,「是啊,轉眼就是大姑娘。」

    哪怕邊城民風開放,其實也是有一定限度的,凌氏私下點了趙長卿幾句,趙長卿也應了。

    趙長卿覺著,凌氏的話不是沒道理,她同楚渝認識的時間長,楚渝又一直很照顧她,說句心裡話,她在楚渝面前,比在楚越面前都要放鬆恣意。不過想著楚渝的年紀也要開始議親,的確要注意了。

    過了上元節,趙長卿擇日請鄭妙穎來家裡玩兒,正經跟鄭妙穎打聽了官學入學考試的事。鄭妙穎笑,「我當什麼事呢,去年哥哥進官學前也被學裡先生考較過的,待我回家問一問哥哥考的題目給你送來。」

    「多謝姐姐了。」趙長卿笑,「我舅家表兄平日裡功課也不錯,就是聽說官學考試極難,若有往日題目,給他瞧瞧,心裡便有底了。只是,去年考的題目,鄭哥哥如何還記得?」

    鄭妙穎笑,「他向來記性好些,考過的東西忘不了。」

    「以往我只聽人說過過目不忘,還是頭一回見著真的了,實在開了眼界。」趙長卿笑問,「鄭哥哥有這樣的本領,功課定是極好的,什麼時候考秀才?」

    鄭妙穎笑,「今年就要考的,去年李哥哥去了遙城,聽說雖是北蠻城池,卻也別具特色。我哥哥心癢的了不得,今年若李哥哥再來,定要一道去北蠻見識見識的。不過,我父親也說了,考得上秀才便去,若是秀才都中不了,定不能允的。」

    趙長卿笑,「遙城還是大鳳朝時宋遙大將軍靖平北蠻之後,鳳武帝欽命所建城池。可惜大鳳朝之後,前朝國力微弱,北蠻重與前朝分邊而治。不然,若是在大鳳朝,咱們離遙城這樣近,就是去看一看也無妨的。」

    鄭妙穎笑,「誰說不是。」

    趙長卿問,「上元節時,怎麼沒見姐姐去湊熱鬧?我還以為會遇著姐姐呢。」

    鄭妙穎素來豁達過人,笑,「去過一次,知道怎麼回事也就罷了。若今年再去,拔了頭籌不好,若不得名次,更不好。我便與哥哥在外頭逛了逛。我還沒問,妹妹成績如何?」

    「姐姐還不知道我,我詩文一向平平,只要去了三樓的,都能有一套文房四寶,我得了那個。」趙長卿笑,「阿蓉還是第三。」

    「蓉妹妹天生詩才,常人不能及。」鄭妙穎讚一句,趙蓉的確很有天資,鄭妙穎先時亦以為稀奇,卻更喜歡同趙長卿來往,想著或許是年齡原因,趙蓉畢竟太小了,許多話說不到一處。鄭妙穎思量著,見趙長卿桌間擺著一本翻開的繡譜,不禁拿起來細瞧,翻了兩頁道,「這本繡譜倒有些意思,啊,是去年你生辰時楚姑娘送你的那本嗎?」

    「是啊,我看過之後也覺著有些地方格外不同。」趙長卿笑,「姐姐要是想看,只管拿去便是。」

    鄭妙穎翻一翻趙長卿的進度,笑,「你也快看好了,待你看完之後借我瞧瞧就行。」

    趙長卿笑應。

    與鄭妙穎相處,總是最舒服的,大半日光陰,不知不覺已是悄然度過。

    鄭妙穎不過五六日便打發丫環環兒送了一本冊子回來,環兒笑道,「這是我家大爺整理出來的歷年書院入學考試的題目,想著興許用得上,我家姑娘差我給大姑娘送來。」

    趙長卿笑,「有勞鄭哥哥鄭姐姐了。」又問過鄭家諸人的好,便叫永福帶著環兒吃果子去了。

    待得環兒走後,趙長卿便同凌氏說了,凌氏笑,「真是有勞鄭公子了,這就打發人給你表兄送一份去吧。」

    趙長卿笑,「母親先不要急,袁大伯娘家的慶表兄一樣要考官學的,雖然他家裡興許早差人去打聽了,不過,咱們既有這東西,沒有不送一份的道理。我這就抄一遍,裝訂好了,母親打發人以祖母的名義一併給老祖宗送去才好。」

    凌氏笑,「是這個理,那你先去抄吧。抄好了就拿來給我。」

    趙長卿笑著去了。凌氏對身邊的小女兒道,「就得跟你姐姐學,事事周全,禮多人不怪。」

    趙蓉低聲應了。

    待趙家打發人將試題兩處送了去,兩處皆有回禮。

    尤其趙老太太帶著媳婦孫女們過去朱家請安時,朱慶的生母——袁氏笑道,「多謝姑媽想著他。官學考試在三月,家裡原也想給他找些往年的題目做做,咱自家學裡的先生說阿慶倒也差不離,就沒給他操持這些。不過,到底有這題目看一遍,心裡有底呢。」

    趙老太太笑,「原是長卿她二舅母托長卿找來給她表兄的,我想著,阿慶今年也要考官學,有用沒用,送一份來。他們小孩子起早貪黑的唸書,辛苦不易,別的時候想幫也幫不上,你又是個周全的,阿慶自己也有才學。若我沒有就算了,既然有了,起碼我這心裡安心。」

    趙長卿笑,「我是聽鄭姐姐說,官學裡會根據入學考試的成績分班,上中下三班,每個班學的進度和教的先生都不一樣。我想著,若能考得好些,分到個好班級裡,非但先生會格外好,想來同窗也不同。咱們家裡既有這條件,表兄們也有這才學,入學當問題不大,若能一股作氣考到上班裡去,那才好呢。」

    說到兒子,袁氏亦滿臉是笑,「我也盼著呢。」

    袁氏又問,「長卿是從哪兒打聽出來的?」

    趙長卿道,「就是常一處玩笑的鄭姐姐,鄭御史家的女公子,去年上元節燈樓上,鄭姐姐做的詩拔了頭籌。我聽鄭姐姐說,鄭家公子就在官學唸書,就厚著臉皮問鄭姐姐跟鄭公子打聽了一二。鄭公子古道熱腸的,竟悉數整理了出來,鄭姐姐給的我。」

    袁氏感嘆,「你是個有心的孩子。」不怪老祖宗對趙長卿另眼相待,趙長卿的確是有過人之處。別的閨秀之間來往,不過因著家勢門第罷了,趙長卿與人來往,總能處出幾分交情來。若是鄭家姑娘不是與趙長卿交情好,鄭公子焉何會這般詳盡的整理往年的試題?

    趙長卿笑,「都是鄭姐姐人好,肯幫我。」

    凌氏笑,「那也是你值得相幫。」

    朱老太太笑眯眯的看著趙長卿,忽然想起一事,問袁氏,「我記著好像阿唐那孩子今年也要考官學吧?有沒有給他送一份去?」同是族人,朱老太太從不是個小氣的人。

    袁氏笑,「當天我就叫書房的人抄了給阿唐送了去,阿唐他娘賢嬸子前兒還特意過來跟我道謝,我說賢嬸子忒客氣。」

    朱老太太笑,「我說怎麼又送包子來了,以前都說過不叫他們送的。」

    袁氏笑,「那包子是正經的從蘇杭請來的大師傅,用鮮活的螃蟹剔出蟹黃來做的湯包兒,老祖宗不是還贊味兒好來著。那天我也打發人給姑媽送了一份,姑媽覺著如何?」

    趙老太太笑,「家裡都說好。他們家這包子實在一絕。」

    趙長卿亦道,「以前我都不知道朱家包子鋪的正經東家是咱們一家子,還以為他家只賣肉包子呢,不想還有這種蟹黃湯包,我以前只聽說摘星閣有這個哩。」

    袁氏笑,「摘星閣用的蟹黃湯包就是他們家的包子鋪做了送去的。那些便宜的肉包是為了引人氣,這些高檔的包子才是大頭。」

    趙長卿道,「整個邊城,沒有比朱家包子鋪再火的包子鋪了,包子鋪做成百年字號,也委實不容易了。」

    朱老太太是苦過的人,頜首道,「別小看這包子鋪,小五房就靠它供出了一個進士一個舉人。」

    朱家實在是族大人口多,如今朱太爺這支最為興旺,不過,別支亦有人才。

    上元節那日看到朱唐與朱慶一起,想來也是走得很近的。趙長卿暗暗想。在朱家告辭後,趙長卿又恢復了往日規律作息,直待再次接到楚越的帖子:三月三日女兒節,請她去踏青。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0:12 PM

第96章 女兒節

   三月三女兒節,可是名符其實的女孩子的節日。

    其實,不只是邊城的女孩兒,連帶著大姑娘小媳婦的,都會在這一日出去逛逛。

    楚越相請,趙長卿並未多想,便打扮得伶伶俐俐的去了。

    這一世,趙長卿格外的注意妝扮,哪怕只在家穿家常衣裳,也會打扮得乾淨整齊。哪怕頭上只是簪一朵鮮花,也會簪得恰到好處。

    這一世,趙長卿活得細緻而用心。

    不是為了悅己者容,只是為了自己。

    季春時節,哪怕邊城也已是燕子回巢、細柳抽笌了。趙長卿一身鵝黃衫子配月白羅裙,頭上應景的別一支新鮮的迎春花,整個人打扮得比迎春花還要俏麗、比新抽芽的嫩柳還要水嫩,亭亭玉立的一站,就格外的叫人喜歡。

    照例坐著楚家的車子先去了楚家,楚越正在楚夫人那裡,因趙長卿給楚越及笄禮上做的贊者,且是來往了幾年的女孩子,楚夫人對她亦是和顏悅色,笑道,「長卿來了。」

    趙長卿從容見禮,笑道,「今天是女兒節,出遊的人難免多,我想著早些出來,別耽擱了姐姐的行程。」

    楚夫人笑,「越發俏麗了。」起初的時候,楚夫人是有些看不上趙家門第的,不過,來往的時日久了,楚夫人也得承認,趙長卿是不錯的女孩子,堪得與女兒做朋友。她雖有些門第之見,卻不缺識人之能。趙長卿除了出身不好,樣樣都好,又是家中長女落落大方,這樣的女孩子,尋常做個小官宦人家的當家主母,是絀絀有餘的。

    說了幾句話,楚夫人也知道她們要出去遊玩兒,便打發她們去了。

    幾人出城去了別院,別院建在山上,周圍有幾千株杏花,花正開得絢爛,有蜂蝶嬉戲其中。趙長卿少見如此美景,只覺著眼睛都用不過來,笑贊,「真是好地方。」

    楚渝挑眉,「這還用說,不是好地方也不敢請你來呢。」

    趙長卿嘴甜的很,笑,「只要楚哥哥請我,刀山火海也去呢。」

    楚渝笑,「淨說好聽的糊弄我。」命侍從退下,帶著趙長卿游杏花園。

    走了一時,趙長卿才想起來,左找右尋,「楚姐姐呢。」怎麼忽然就只剩她與楚渝了?

    「在你剛剛張大嘴巴發呆的時候走了。」

    「也沒那麼傻吧?」趙長卿笑嗔,「我是頭一遭見這樣的好地方,吃驚也正常啊!」

    「這裡還不是景緻最好的地方,來,這邊走。」楚渝笑著在前面帶路,雖然身畔依舊有稀疏錯落不一的杏花,山路卻愈發崎嶇。楚渝不時問,「卿妹妹,累不累?」

    趙長卿臉上汗都沒見一顆,依舊是紅撲撲的好氣色,呼吸均勻,含笑的打量山中景緻,「不累。」

    楚渝那叫一個鬱悶,他特意帶趙長卿繞了最遠的路,就是想著若趙長卿累了,他便可以體貼備致地牽起人家姑娘的小手,「妹妹累了啊,來,我扶著你走。」

    當然,以上都是楚渝的想像,先時也沒覺著趙長卿體力這般好啊。趙長卿不累,楚渝先給趙長卿變態的體力氣累了,他一屁股坐在路畔青石上,道,「歇一歇再走吧。」

    趙長卿恍然,「原來楚哥哥累了啊,你早說呢。」見楚渝癱坐在青石上的樣子,趙長卿拿出帕子給楚渝拭汗,楚渝受用一笑,若知道卿妹妹這樣體貼備致,他應該早些喊累的。誰曉得趙長卿擦了兩下子又將手帕揣回了袖中,道,「你還是自己擦吧。」

    楚渝給噎了一下子,不動聲色,懶洋洋的拉開嗓子,「擦就擦完,這是做甚?」

    趙長卿認真道,「楚哥哥現在大了,咱們不能再似以前那般隨意,上回上元節咱們一起出去吃飯,母親就說以後不能跟男孩子出去喝酒了。」

    楚渝把自己的手帕鋪在青石上,拉趙長卿坐下,語重心長道,「你才幾歲,不用這樣拘謹。女孩子跟男孩子不一樣,你們輕鬆的時節也就這幾年了,待以後嫁人生子,有了丈夫兒女,哪怕再想這樣鬆快一回,想來也沒有這樣的空閒與心情了。」

    「卿妹妹,你過日子很努力,也很細緻,不過,你還沒有完全學會享受生活。」楚渝溫聲道,「人這一輩子,不是念許多書、女紅廚藝出色就能過得開心的。卿妹妹,你知道什麼樣的人才會按著大多數人的看法來生活嗎?」

    趙長卿道,「人們都這樣過,可見是沒錯的。」

    楚渝微微一笑,「不對,你看這世上,大多數人過的都是庸碌的日子,可見,大多數人遵循的,不過是庸人的思想。」

    說著,不待趙長卿反駁,楚渝便擺擺手道,「我不是叫你特立獨行與眾不同,而是想給你一點建議。咱們認識不是一年兩年了,我也算看著你長大的,在心裡,是沒把你當做外人的。我這樣說,沒誇張吧?」

    趙長卿忙道,「我也是把你當做哥哥的啊。」

    「你這話言不由衷,如果你真把我當做你哥哥,你會連給我擦個汗都避嫌嗎?」楚渝嘆口氣,帶了幾分傷感道,「別說什麼男女大防,我多大,你才幾歲,咱們兩個且論不到男女大防上去。你這樣,分明是把我當做外人。」

    要說趙長卿本身還是內心良善的小姑娘,竟然被楚渝長噓短嘆的嘆出不少愧疚感。不過,趙長卿也不是白活了這些年,她道,「要不是把你當做哥哥,我也不會給你做那許多荷包手帕啊。」說著,她還扯出凌騰做了回擋箭牌,「就是我舅家表兄,我都沒給他做過。」

    楚渝心下暗喜,面上裝模作樣的問,「就是你凌家的那個表兄啊?」

    「是啊。」趙長卿很實在的說,「除了我家裡的長輩,就給你一個人做過。」

    楚渝內心得到了小小的滿足,他深諳徐徐圖之之策,展顏一笑,曲指敲趙長卿額角一記,「這還差不多,總算哥哥沒白疼你這許多年啊。」

    趙長卿回手敲他一記,「快走啦!真是不中用,才走了這幾步就走不動,你不是故意的吧!」

    竟然被說不中用……

    楚渝憤憤,「個沒大沒小的丫頭,你說誰不中用?」

    趙長卿起身,咯咯直笑,「還沒器量,我就開個玩笑,也值噹噹真?」

    楚渝把趙長卿坐過的手帕撿起來,死皮賴臉的裝嬌弱,「過來給我當手杖扶一扶,這路難走的要命。」

    趙長卿眯起一雙杏眼,上下打量楚渝,懷疑地,「來之前難道你沒打聽好路線?」

    楚渝一臉苦惱,「這不是要抄近路麼,這條小徑我也是第一回走。」

    趙長卿依舊不大信,道,「我都不覺著累,楚哥哥怎麼會累成這樣,不是裝的吧?」楚渝慣來會戲弄人。

    楚渝拍趙長卿馬屁,「妹妹你不是天賦異稟麼。」

    趙長卿只好道,「那就再歇一歇吧。」

    「沒事,也歇得差不多了,走吧。省得你再說我裝!」楚渝不肯歇著,結果,走了沒多久就慢慢落在了趙長卿身後,而且伴隨著呼吸愈發急促,額間沁出細密的汗珠。趙長卿想著再歇一會兒,楚渝不知發了哪門子牛心,死活不肯歇,還說不能在小丫頭面前丟臉、絕不能被人懷疑人品之類的話。

    「要不是你以前常糊弄我,我也不會隨便懷疑你。」趙長卿簡直難以理解楚渝的古怪脾氣,長嘆一聲道,「你這樣半死不活的樣子,難道就不丟臉啦!」

    楚渝勉勉強強滴表示,「那我也不用歇,要不,你扶一扶我好了。」

    趙長卿一拍腦門兒,笑,「虧得你提醒,我倒笨了!」

    楚渝心花怒放,伸手就要去扶趙長卿的肩,不想趙長卿回身一躍,楚渝手沒搭上趙長卿的肩,反是險些閃了自己的老腰。趙長卿快走兩步,手腳俐落的爬上山畔,尋了一株腕粗的野生小樹,輕輕一折,就折斷了。然後,趙長卿用白嫩嫩的小手輕鬆的除去了小樹上的旁枝,比較了下高矮,再截去一段後,笑眯眯的遞給楚渝,雙眸彎彎,脆生生道,「楚哥哥,你拿這個當手杖,可不就輕鬆多了麼!」

    真是……

    楚渝到底是強橫的實力派演技,面對趙長卿天真漂亮的臉孔,楚渝哪怕憋悶的心裡想噴血,他依舊微笑的接過趙長卿為他做的手杖,試了幾下,誠心誠意的誇讚趙長卿,「果然好使的很。」

    趙長卿用帕子給他擦一擦臉上的汗,笑容如同清晨的小露珠,「走吧。」

    楚渝只覺滿心煩躁都隨山中清風遠去,他依舊走的不快,也死了趁著周身無人占人家姑娘便宜的心,沿路同趙長卿介紹山間許多樹木的種類,偶爾還會遇到野兔山雞跑過,楚渝連山雞的品種都知道。

    趙長卿則認得許多春天的山菜與藥草,楚渝笑,「要是咱們兩個的話,在山中住兩個月估計都不會餓死。」

    趙長卿道,「怎麼可能餓死?山中有這許多吃的呢。我聽祖母說,有一年蠻人打進邊城來,許多人就是躲到了山裡來才活了性命。」

    兩人說著話,到將將中午時才到了楚渝說的風景極好的地方。的確風景極好,杏花掩映之中,一眼清泉在花陰中閃爍著粼粼水光,另一側則是壁立千仞,青山巍峨。

    在這杏林之中,青山腳下,清溪環繞間,三間木屋格外的樸拙可愛。

    趙長卿原地轉了個圈,「不枉走死走活走這麼久。楚哥哥,你累不累,趕緊坐下歇會兒吧。」

    楚渝道,「屋子裡有茶具,你去搬出來,咱們煮茶喝。」

    「嗯,那你歇著吧。」趙長卿進去搬東西,楚渝想了想,還是跟著去了。趙長卿搬茶具還有專門用來煮茶的紅泥小火爐,還有煮茶的茶具,楚渝張開兩把湘竹躺椅,又去提水。

    趙長卿跟在一畔,道,「水可真清啊。」

    「這小湖裡的水是山中清泉形成的,這泉就叫杏花泉,非但清澈,還有淡淡的甜味,你嘗嘗就知道了。」楚渝汲上一桶清水,用水瓢舀了些遞給趙長卿。

    趙長卿嘗了一口,咂吧一下,笑,「嗯,果然是甜的。」

    楚渝笑,「甜也不要喝生水,今年的明前茶已經下來了,我帶了來,咱們正好煮些茶喝。」

    「好啊。」

    楚渝細心的煮水,趙長卿四下跑去觀賞春景,楚渝也不去管她,不一時待水煮滾,趙長卿不見了蹤影。楚渝側耳聽了聽,起身去尋趙長卿。楚渝武功高強,刻意沒發出什麼聲音,他悄悄過去一瞧,險沒噴笑出聲:趙長卿正臭美的在杏花林中跳舞。

    要說蘇先生對趙長卿的教導,當真是盡心竭力。在趙長卿小一些的時候,蘇先生還教導過趙長卿跳舞。趙長卿一直是英雄無用武之地,沒跳過。今天到如斯美景之中,趙長卿心情雀躍,想著楚渝在煮水,又沒人瞧見,就自己悄悄的跳了一回。

    結果,楚渝偷看到,險些笑暈。

    趙長卿跳了好一會兒才停下來,從荷包裡取出個巴掌大的小鏡子,對鏡理理妝,還自戀的眨眨眼,再把小鏡子收回去裝好,這才笑眯眯的往回走,抬眼就看到站在杏花樹下,含笑望著自己的楚渝。

    饒是趙長卿覺著自己現在心理素質不錯,也羞的臉上微紅。楚渝拊掌讚道,「跳的不錯,哎呀,卿妹妹還會跳舞啊,我都不知道。」

    趙長卿摸摸臉,咳一聲,很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先生教我的,還是頭一回跳。楚哥哥怎麼不叫我一聲?」

    「看你跳的入神,喊了兩聲你沒聽到啊。」楚渝隨口一謅,趙長卿臉頰更紅,楚渝笑,「很好看啊,害羞什麼。要是早知道卿妹妹這樣會跳舞,早該跳給我看啊。」

    「那多不好意思。」趙長卿笑,「我是胡亂跳的。」

    「言之不足,故嗟嘆之。嗟嘆之不足,故永歌之。永歌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楚渝笑,「卿妹妹喜歡這裡,可見帶你來是對的。」

    趙長卿笑,「嗯,很喜歡。」

    楚渝亦是一笑,「下次還帶你來。」

    兩人回去後,楚渝煮的水有些冷了,就要倒掉重煮,趙長卿舉著杯子道,「楚哥哥,給我倒一盞,有點渴了。」

    楚渝道,「溫涼正好入口。」給趙長卿倒一盞後,楚渝重新煮水。

    在冷熱相宜的春風中享受香茶,實在愜意至極。趙長卿往長椅上舒舒服服的一躺,大約覺著很是受用,懶洋洋的哼吱兩聲,裙下一雙繡迎春花的可愛繡鞋露出大半都沒察覺。

    楚渝跟趙長卿打聽,「誒,卿妹妹,你好歹也是女孩子,過女兒節沒男孩子找你出去嗎?」

    「你不是男的?」這叫什麼話,說得她好像沒行情似的。可是,又礙著男女大防什麼的,也不好說自己跟男孩子相熟啊!

    楚渝卻不肯輕易放過趙長卿,笑道,「我這種不一樣,你不是拿我當哥哥麼。」

    雖然這年頭都要求女人貞靜,不過,如今的朝廷畢竟不是前朝那種不把女人當人的年代了,而且,邊城民風早便開闊,似凌大姐那樣定了親的,平常跟未婚夫相見都問題不大。所以,如女兒節這種極宜踏青遊玩的時節,若是兩家彼此有意或是走的近的小兒女們出去逛逛,在邊城人眼裡並不是什麼大事。如凌氏趙勇對趙長卿的要求也只是不能跟男孩子在外頭吃酒,而不是直接不叫閨女同男孩子來往。

    趙長卿道,「本來李姐姐叫我跟她一起玩兒的,還有我舅家表姐,也有請我啊。不過,我先接了楚姐姐的帖子,楚姐姐跟梁哥哥的事,畢竟還沒過禮,我就沒叫李姐姐他們一起來玩。」

    嗯,李姐姐,大約是李明珠了。李明珠若出門,肯定有李明寶那傢伙相隨。至於趙長卿舅家表姐,哼,恐怕也有凌騰那小子的份。

    楚渝含笑思量一回,笑,「我看李明寶跟你舅家表兄對你都不錯。」

    趙長卿裝傻,「我們本就是親戚啊,當然不錯啦。」

    楚渝搖著給煮水的小火爐搧風的蒲扇,給自己降了下火,他是絕不會給情敵做掩飾的,楚渝認真道,「我說的是,看他們都喜歡你,想娶你做媳婦的那種喜歡。」

    趙長卿一雙杏眼瞪得溜圓,轉頭瞪向楚渝,「你別胡說八道!」

    「我就跟你這麼一說,給你提個醒。」見趙長卿炸了毛,楚渝笑眯眯地將燒開的水自爐上拎起,卻不急著泡茶,真正懂茶的人不會用滾水泡茶的。楚渝溫聲道,「要是以往,我也想不起這事,今天看你似乎懂一些男女大防的事了,就跟你說一說,我的眼力再不會錯的。」

    趙長卿很有幾分不自在,道,「我年紀還小,且說不到親事上頭,你自己都沒個媳婦,有什麼眼力?少吹牛了。」也少造她的謠!

    楚渝笑,「我不成親,是因為現在要拼前程,不然,男人沒本事,也結不到好親事。我年紀比你大,自然比你有見識。我是看你現在長大了些,平日裡也像個明白人,才給你提個醒。」

    「這怎麼可能?非但我小,李哥哥跟表兄年紀也不大,哪裡會像你說的那樣想?」

    楚渝不以為然,「李明寶比你大四歲,今年也十四了吧!凌騰比你大兩年,都不小啦!我三歲就識美醜!」

    趙長卿取笑,「你天賦異稟!」

    楚渝一笑,繼續跟趙長卿念叨,並不遺餘力的給對手挖坑,「這結親,當然要看兩家的意思,不過,我看你父母對你很不錯,想必也會問你的意思。你要覺著他們不合適,才要注意男女大防。」

    楚渝這樣一說,趙長卿摸摸下巴,凌騰她是完全不會考慮的,倒是李明寶,除了李太太跟蘇先生有些……其實,李明寶還真是個不錯的選擇,雖然大她幾歲,不過人品憨厚,而且李百戶家人口簡單。她跟李明珠也相熟,自小玩兒到大的好朋友。

    楚渝原是想著先下手為強,先把出師未捷的對手坑死,卻不料他這樣試探的一提,趙長卿竟露出思索的神色來!楚渝頓時危機感湧上心頭,立刻打斷趙長卿,招呼道,「丫頭,過來泡茶。」

    趙長卿正在考慮李家條件,被楚渝喚了一聲,便起身幫著楚渝泡茶。打開茶葉罐,竟是外銀內金,趙長卿舀了一匙茶葉放到紫砂壺裡,就聽重整思緒的楚渝問,「你看上誰了?」莫不是趁他沒留意就有別的心!不大可能吧?

    趙長卿含糊,「也說不上看上誰。」

    楚渝更覺大事不好,很有些要被挖牆角的危機,試探一句,「你表兄?」

    楚渝沒錯過趙長卿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之色,他簡直被雷霹過一般,一臉的慘不忍睹,「你不會是相中李明寶了吧!?」

    趙長卿直接去掐楚渝的嘴,惡狠狠地,「你小聲些!」

    若是趙長卿選凌騰,楚渝覺著還能理解,畢竟姑舅兄妹青梅竹馬,就凌騰來說,雖然出身尋常,自身素質還不錯,若是自身努力再有運氣,以後也能出人頭地。但,李明寶……以後撐死就是個百戶的材料。

    楚渝不死心的問,「你真看上李明寶了?」這回音量稍稍放低。

    趙長卿還為楚渝的大嗓門來火,沒好氣道,「婚姻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少跟我說這個!哼!」

    茶泡好,楚渝分出兩盞,好生好氣的遞給趙長卿一盞,「喝茶吧。」

    趙長卿悶不吭聲的喝茶:嗯,明前茶就是不一樣,水好,茶好,格外清香些。

    過一時,楚渝看她面色稍緩,方溫聲道,「你別擔心,這裡沒有別人。你說的話,我又不會傳出去。再說了,咱們哥哥妹妹一起長大,眼瞅著阿越有了著落。我看你也漸漸長大了,才為你操心的。我也是怕你年紀小,偏又生得俊俏,平日裡聰明,遇到這些事,想來你沒經歷過,難免有些呆氣,若是給人騙了可如何是好?近些時候,我稍一留意你身邊的幾個臭小子,險些把我氣昏!一個個的真是跟天借膽,竟然敢打我家卿妹妹的主意!偏你又無所警覺,我擔心的很,才尋個機會給你提個醒。」

    楚渝那叫一個道貌岸然,義憤填膺,滿目儘是一幅好兄長的關切模樣,「你還不知道我,我如何疼阿越,就如何疼你。實話跟你說,阿越喜歡青遠,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我是暗暗觀察了青遠好幾年,看他實在可靠,才會出手幫他們的忙。」

    「今天,我先把話擱下,日後,不論你看中誰,跟我說一聲,只要那人人品好,配得上你,我也是為你高興的。」

    楚渝說的趙長卿感動了一下子,她畢竟不是尋常孩童,便有些為自己先前的惡聲惡氣不好意思。想了想,趙長卿低聲道,「我就是覺著李哥哥人還不錯,並沒有別的意思。」

    楚渝迂迴戰術總算把趙長卿哄了回來,只是,趙長卿的話,他根本不信,什麼叫沒別的意思啊!沒別的意思,你就覺著他不錯?楚渝繼續擺著他好哥哥的面孔問,「人不錯?不是我說酸話,像李明寶這樣不錯的少年,不說堆山填海,也是一抓一大把。你配他綽綽有餘,關鍵是,他配得上你不?」

    「你別這樣說。雖然也常有人讚我,我又不是那種聽別人三兩句好話就昏頭的人。」趙長卿道,「大戶人家我也見過,像我曾外祖母那樣的大家族,富貴是有,家裡事情也多。我從沒想過要嫁到大家族去,就想著尋常人家,跟我家門第相彷,家裡人口簡單些,人品正直,就行了。」

    這樣一說,李明寶還真符合趙長卿的傻條件。楚渝又道,「可是,看你根本不喜歡李明寶啊。」

    趙長卿白眼楚渝,「什麼喜歡不喜歡啊,李哥哥是個好人。」若李明寶對她有意,她是真心覺著李明寶條件不差。

    楚渝嗤笑,「我也是好人,你要不要嫁我?」

    趙長卿只當楚渝說夢話,「你可別壞我名聲,要是叫別人聽到,得以為我想吃天鵝肉來著。」

    楚渝哈哈大笑,伸出胳膊,「來,給你啃一口,看看我這天鵝滋味如何?」

    趙長卿一巴掌將楚渝的手臂拍開,也笑了,「我還小呢,起碼也及笄後再說親事,趁現在多受用幾年才是。」

    楚渝微微一笑,道,「卿妹妹,你知道我想找個什麼樣的媳婦麼?」

    「什麼樣的?」

    「起碼得能說到一處去的。」楚渝溫聲道,「天底下大家閨秀何其多也,我自幼唸書,雖說學問不見得如何淵博,但,我說的話,她不能聽不懂。我也喜好音樂,總不能我彈琴,她是一竅不通的那頭笨牛。還得世事通透,畢竟家裡就我這一個兒子,我的妻子必然要幫我打理家事的。當然,容貌也不能差,我非聖人,若對著無鹽女,估計也過不下去。」

    思量片刻,趙長卿道,「這要是平民百姓,有你這種想法,那就是痴人說夢,不過,對你來說不是難事啊。像我認識許多閨秀,都是自幼唸書,琴棋書畫都會學一些,如大家閨秀,更是在大些時就得學著管家理事,怎會不世事通透?要說容貌,更不會差到哪兒去。符合楚哥哥想說的閨秀,我認識的就有許多啊!」

    楚渝險沒噎死,只得再加一句,「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得與我心靈相通。」

    「這就沒邊際了。」趙長卿說楚渝,「別的都好說,就心靈相通這一點,還不是隨你說麼。你要是成親第一天說,『哎喲,我們心靈相通』,到了第二日又說,『哎喲,怎麼不通了?』,這於你就一句話,於人家,可不是要坑死人家了!」

    楚渝笑,「那是你沒喜歡過人,若是真喜歡一個人,你見他則喜,見了一面還想再見二面,這才叫喜歡。若真喜歡一個人,如何會忽喜忽嗔?再說,你現在覺著我要求高,只是,你也想一想,夫妻之間,若是不一心一意,如何過得好日子?還有,我家的事你是知道的,並不似別人家那般三妻四妾。」

    「你別覺著我要求高,我就想娶個脾性相投的妻子,像父母那樣白頭偕老一輩子,並不想收美納妾。所以,我這不單是想娶老婆,還是想找個能共伴一生的人,鄭重謹慎些,並不為過吧?」

    女人總是更欣賞深情專一的男人,趙長卿頓時對楚渝刮目相看,「真是看不出來,楚哥哥,你還是個專情的人哪。」

    「沒良心的丫頭,難道我以前像個花心的?」

    「那倒不是。」趙長卿笑,「這天底下,有本事的人總有更多選擇,所以權貴大多三妻四妾,像楚將軍那樣的畢竟是少數。我是覺著,楚哥哥是個有本事的人,而且,你又跟我說,你三歲就識美醜了,這個……」

    什麼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啊!好在楚渝素來機變,他微微一笑,「這你就傻了吧?不只是對我,你也得學會看人。這人的人品,有時候與出身本領關係並不大,世上多的是有本事又人品高貴的人,也不乏些齷齪小人。許多大家公子,十三四歲就有了通房侍妾,左擁右抱,脂粉滿懷,自覺福氣。我卻不想那樣過日子的,夫妻不同於尋常,你在妻子身上用多少情分,她自然會回報你多少。我將來成親,必待妻子珍之重之的。」

    楚渝本身生得很不壞,確切的說,很有幾分俊俏,雖然這人不是那種翩翩佳公子類型,但,華服錦衣的穿在身上,再配上楚渝本身的人品,鄭重其是說著這些話,把自己通身刷的金光閃閃,就是趙長卿也禁不住感動了一回,極誠懇的說,「以後誰要做楚哥哥的妻子,可真是福氣。」

    楚渝笑,「卿妹妹都這樣說,看來是不會錯的。」

    趙長卿笑,「是你人品好,與我有什麼干係?」

    楚渝不好現在跟趙長卿解釋這與趙長卿有什麼干係,他繼續道,「我是這樣選妻子,當初,阿越也是這樣選丈夫的。卿妹妹,你若只是尋常人品,似你說的找戶簡單人家,找個老實男人,也足夠了。只是,你現在已經出落的這樣好了。你喜歡看書,喜歡畫畫,詩文也唸過,若是真嫁個對此一竅不通的人,未免可惜。人這一生,成親不過是另一種生活的漫長開始。哪怕不必心靈相通,起碼你引經據典、彈琴作畫時,另一個人得聽得懂吧?現在不用急著下決定,你年紀還小,有的是大把時間找個合適可靠的人。」

    趙長卿畢竟是女孩子,聽著楚渝這樣長篇大論的跟自己討論成親的事,心下有說不出的彆扭,她苦著臉道,「能不能別說這個了,我又沒有要嫁人的意思。究竟是怎麼說起這個來的?」她年紀又不大,好端端的,怎麼說到她的親事的?

    楚渝笑,「我這不是不放心你麼,卿妹妹,以後你要是有心儀的人,可一定要跟我說。」

    趙長卿鬱悶的看楚渝一眼,梁青遠能得到楚渝的認可,得是多麼神通廣大之人哪!楚渝問,「聽到沒?」

    趙長卿:好個囉嗦魚……

    楚渝又問,「聽到沒?」

    趙長卿:……

    楚渝眼睛微眯,趙長卿悶悶道,「又不聾,當然聽到了。」

    楚渝不滿,「這是什麼態度。」

    趙長卿道,「現在說這個還太早吧?」她根本沒有心儀之人好不好!

    「要不是我給你提醒,你非犯傻不可。」楚渝雙眸鎖住趙長卿的視線,鄭重至極,「看你從小娃娃長到這麼大,越長越好,可不能再有那種隨便找個人家的傻念頭了,知道不?你捨得隨便,我都舍不得我從小看到大的妹妹隨便。」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0:17 PM

第97章 贈笛

     楚渝請人家小姑娘出來踏青兼洗腦,當然不是無所準備,相反,好茶好點好飯時,楚渝備的齊全。

    茶點皆是令侍從提前帶來放到屋裡,午飯卻是楚渝自己做的。

    楚渝用蔑條編的魚籠從溪裡抓了魚,還俐落的給小魚飛鱗開膛。趙長卿一直覺著武功是威風強勢的象徵,她頭一回見誰用刀用出這諸多美感。

    楚渝只帶了一把灰鞘匕首,他手上動作飛快,只看得清影子,魚鱗便如銀片一般飛落到一畔青草地上。趙長卿簡直歎為觀止,忍不住問,「楚哥哥,你連魚都會處理?」不是貴公子出身麼?

    楚渝笑,「我小時候隨師父出外遊歷過兩年,這不算什麼。」

    「遊歷還用自己燒飯不成?難道不是像戲上的大俠那般飛簷走璧,路見不平拔刀相助麼?」

    楚渝哈哈大笑,「莫要聽戲聽傻了,那都是書本編來騙人的。在外頭時有有客棧還好說,無非是花銀子罷了。遇著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界兒,哪裡還能挑剔?我又不能帶著小廝在身邊服侍。」

    「怎麼不能帶啊?阿寧出去唸書,還要買個小廝叫他帶著,不然家裡怎麼能放心?」

    「我師父不喜歡人多。」楚渝道。

    「真是個怪人啊。」趙長卿手指搔搔下巴,問,「楚哥哥,你師父肯定武功不錯吧?」

    「怎麼這樣說?」

    趙長卿將裙子一卷,蹲在楚渝身畔,笑,「要是尋常人,做人家教習,是看主家臉色吃飯的,當然要聽主家的吩咐。要是尋常人,哪怕主家不吩咐,也沒有不帶著服侍的人就帶了主家的小少爺出門的道理啊。這本就是個擔風險的事。」

    楚渝只一笑,抬眼望向趙長卿,「打聽我師父武功做什麼?莫不是要給阿寧找師父不成?」

    楚渝向來是神猜,趙長卿給他說中心思,倒也不覺怎樣,反是笑問,「你怎麼猜出來的?」

    楚渝提上一桶水,把魚沖洗乾淨,道,「阿寧唸書上平平,平日裡倒是喜歡武刀弄棒。以後若想出頭,文舉夠嗆,若是武舉,還有可能。趙叔現在也是百戶了,以前家道平平時尚能花銀子為你延師教導,自然更會重視長子前程。自來習武,年紀越小越好,我四歲就開始打根基了。阿寧已經六歲,不早了。」

    趙長卿道,「不瞞楚哥哥,不只我爹爹,我也是這樣想的。我家本是軍戶,阿寧又是長子,待他大了,必然要到衛所當差,武舉雖不若文舉,對我家倒正是合適。可是,習武要這麼早嗎?七八歲上也不晚吧?」

    「這得看你怎麼想了。尋常人若想練就上乘武功,自然要早一些。七八歲身骨就有些硬了,若耽擱到十來歲再習武,除非天賦卓絕之人,不然,最多只能到中等罷了。」楚渝把紫砂鍋子坐到剛剛煮水的小火爐上,笑問,「怎麼樣?要不要我請師父指點阿寧一二?」

    趙長卿有些遲疑,「我自然是一千個願意,只是,楚哥哥的師父願意嗎?」這種連將軍府的賬都不大買的傢伙,能願意教自己弟弟個小奶娃?

    楚渝笑,「他願不願意收徒我不敢保證,不過,我開口的話,指點指點阿寧還是沒問題的。」

    趙長卿好奇的要命,問,「楚哥哥,你當初是如何拜的師?」若有什麼竅門,她回去也好指點指點自家弟弟。

    楚渝用泉水煮魚湯,笑道,「那時我爹官職也不高,我與阿越去外頭遊玩遇到師父的,他見我根骨難得就偷了我跑,後來被我爹率手下兵馬追上,雙手難敵萬人,只得把我放了。後來又偷了幾回,也沒能把我偷走。家裡就我一個兒子,我爹娘死都舍不得他帶我走的,我爹居中調停了一回,他只好留在我家教我武功。」

    趙長卿直樂,「還有這樣的?」

    「他在外頭跑慣了的人,不愛拘束,現在並不在邊城。不過,我們每年都見面,待他來了,我跟他提一提。」楚渝道。

    趙長卿笑,「好。」

    楚渝道,「屋裡有山菇,你去拿過來。」

    趙長卿拿出山菇,道,「我看那邊有薺菜,我去采一些來吧,放在湯裡也好吃。」

    魚湯只管叫它慢慢煮著,楚渝與趙長卿一人一張長椅躺在花蔭下說話,「這片杏林裡的杏花年年要采了釀杏花酒的,原本想叫你一起來品。你現在不在外頭吃酒,一會兒給你兩罈子抱家去慢慢吃。」他並不是個輕薄人,雖然糊弄趙長卿在外頭吃酒容易。礙於身份,趙家也不會對他有什麼不滿。不過,他既然體貼趙長卿,便不會叫趙長卿為難。

    「杏花如何釀酒的呢?你上回送我的薔薇露和梨花白,都很好喝。」趙長卿向來對酒情有獨衷,道,「可是,我看酒坊多是以糧食釀酒,或是用果子釀酒?」

    楚渝笑,「這也不一樣,有一些是花瓣拌和在蒸熱的秫米醪酪裡發酵釀酒,有一些則是直接采了花瓣在酒裡面浸一些時日。前一種慢些,後一種就快了。」

    「杏花酒是哪種?」

    「當然是第一種,我又不急著喝。」楚渝笑,「這一大片杏花,委實不少,除了釀酒用的,就是制了香給阿越用。」

    趙長卿笑,「怪道楚姐姐身上總是有股淡淡的杏香。」

    楚渝問,「你用什麼香?」

    「薔薇香。」

    楚渝支起身子近前嗅嗅,「香是香,只是不是薔薇香。」

    趙長卿對著楚渝揮揮袖子,楚渝頓覺著一陣薔薇香撲鼻,笑問,「怎麼回事?」

    趙長卿自袖中取出個小小的月白底繡薔薇的香囊,香囊中花香隱隱。楚渝笑,「給我看看。」

    兩人說著話,待得魚香傳來,趙長卿已經餓了。

    楚渝問她,「在外頭吃還是在屋裡去吃。」

    「外頭又不熱,咱們在這花蔭下頭吃才好。」

    楚渝進去木屋端出一桌扣著蓋子的各式蓋碗出來,趙長卿一一打開,見都是備好的肉蔬,不禁一笑。

    楚渝又將湯鍋連帶小火爐從地上移到桌間,笑道,「現在並不熱,魚湯已經煮出來了,藉著好湯底,吃湯鍋子吧。」自己溫了一壺酒,趙長卿聞著杏花酒香,忍不住也小酌兩盞,並不多飲。

    楚渝很會照顧人,及至用過午飯,只管將東西往屋裡一放,並不用趙長卿收拾。

    畢竟不是真正的孩子,趙長卿多是喜靜不喜動,吃飽喝足,躺在長椅中那樣的舒坦,山風送到草木清香,連帶著鳥雀蟲鳴在耳邊吟唱……趙長卿也不知何時進入夢鄉,她是被一陣笛聲喚醒的,睜開眼睛時,楚渝正站在湖畔吹笛。那笛聲裡滿是喜悅,極是歡快高昂。

    楚渝吹過一折曲子方回身,笑道,「醒了?」

    陽光已不似正午那般強烈,趙長卿掀開薄被起身,笑贊,「楚哥哥非但琴彈的好,笛子也吹得不錯。只是這會兒楚哥哥怎麼不吹杏花天影,倒吹起祝青雲來,莫不是楚哥哥今年要科舉麼?」

    楚渝笑著舉步上前,晃晃手中玉笛,「我倒不是科舉,只是這笛子吹祝青雲再合適不過。」

    趙長卿接過楚渝手中笛子,見竟是紫玉雕琢而成,貴重自不必說。但,紫玉的東西並非絕品,只要有錢,還是買得到的。這笛子的價值絕不在其材質,而是備端有一行歪歪扭扭的細琢小字,上書:贈惜春。還有個落款:湛。

    趙長卿驚嘆,「難道竟是大鳳朝惜春大人的玉笛?」她也是熟讀史書之人,又精通樂律。別的不說,剛剛楚渝吹的一曲祝青雲,便是有名的笛曲。相傳,當年惜春大人首作祝青雲時,因笛曲高昂,當真是半曲吹裂孤生竹,故此這曲祝青雲只作了一半,就此擱置起來。後,惜春大人得鳳武帝青眼,鳳武帝聞此雅事,親自在玉笛上刻字,將這管紫玉笛賜予惜春大人。惜春大人就此將祝青雲寫完整,流傳至今。這是正史中記載的事,絕對做不了假。鳳武帝名鳳明湛,名字中正有一個「湛」字。

    趙長卿細看笛上幾個小字,又有些猶豫,再次問,「真的是鳳武帝賜惜春大人的玉笛嗎?」

    楚渝但笑不語,趙長卿試了試這管玉笛,果然笛聲清越,遠勝尋常。趙長卿道,「不論是與不是,都是一支難得的好笛子。」說著,她吹了一曲杏花天影。

    待趙長卿一曲吹過,楚渝見天色不早,便叫趙長卿回家,趙長卿道,「這泉水好喝的很,泡茶非常難得,我想著帶一罈子泉水回去,給先生煮茶喝。先生很喜歡喝茶。」

    楚渝笑,「喝口茶還惦記著別人,罷了,我叫侍衛裝兩罈子,一併送到你家去。」

    「那就謝謝楚哥哥了。」趙長卿把笛子還他,楚渝接了,笑問,「你剛剛怎麼說不是那支玉笛呢?」

    趙長卿笑,「上面刻的字實在不怎麼樣?我看史書上把鳳武帝說的神仙一般,這玉笛上的字,連我的都不如,怎麼可能是鳳武皇帝的?不過,笛子真是好笛子。」

    「史書上把鳳武帝說的神仙一般,那是因為他是個好皇帝,文人視他為神明,自然不肯說他的壞話。不過,鳳武帝的字很醜也是真的。知道嗎?野史中曾記載一則趣事,說鳳武帝到訪杜若國,在杜若國主的陪同下去了一處風景極佳的地方欲題字,杜若國主死活不肯,鳳武帝極是不悅,問杜若國主,『國主是覺著朕的字配不上你這裡的山水嗎?』杜若國主答,『是我們杜若國的山山水水配不上陛下的字啊。』就是因為鳳武帝的字太醜了,杜若國主怕鳳武帝那手丑字倒糟蹋了週遭好山好水。」楚渝說的有趣,趙長卿笑了起來,「我不信,你少編排鳳武皇帝,連咱們東穆□□皇帝都說過『為帝當如鳳武帝』的話呢。」

    「哪裡是我編排,分明是書上說的啊。」楚渝笑,「所以,如果這笛子上刻的字是難得一見的好字,那定是假的無疑。若是上頭的字歪歪扭扭,則可能是真的。不管是不是真的,像你說的,這都是一管極好的笛子。你喜歡,就再好不過了,這是我提前送你的生辰禮。」說著,將一支玉笛重新放回趙長卿的手裡。

    趙長卿對於彈琴並不熱衷,她是喜歡吹笛的人,剛剛又用此笛吹過曲子,自知這是一支極好的笛子。心下喜歡,又覺著太貴重了,一時望著楚渝,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楚渝似看出趙長卿所想,笑,「別與我瞎客氣,我看你長大,說把你當妹妹的話,並不是假的。你知道這是支好笛子,以後定會珍惜使用,這就不算辜負這支笛子了。」

    「楚哥哥笛子也吹得很好啊。」

    「我更喜歡彈琴,前些天我得了一張好琴,有時間你來我家,也叫你開開眼界。」

    趙長卿笑問,「什麼琴,難道是大聖遺音不成?」

    「大聖遺音不敢想,不過,也是絕好的琴了。」楚渝賣起關子來。

    趙長卿把史上有名的古琴猜了個遍,都沒猜對,索性不再猜了,只握著楚渝送她的笛子,心下好生喜歡。

    趙長卿到家時已是傍晚,楚渝送他兩罈子杏花酒,四罐新茶,還有兩壇是趙長卿要的杏花泉的泉水。這些東西就夠來福慢慢搬會兒的,永福一併過去幫忙,趙長卿命永福直接將泉水送到蘇先生院裡去,方去見過老太太與凌氏,說了今天遊山與楚渝送她東西的事。

    凌氏笑,「楚公子實在客氣了。」因為楚渝常送趙長卿東西,凌氏也不似先前那般惶恐不安了。

    趙長卿笑,「我還帶了兩罈子泉水給先生。」

    凌氏一聽就笑了,道,「把杏花白分出兩小壇給蘇先生送去就是,哪裡有送水的。」

    趙長卿笑,「是今天用那山上的泉水煮茶,實在是好味道。我想著,先生本就愛烹茶,就帶了泉水給她。」

    趙老太太笑眯眯地,「水送,酒也送,就是你得的新茶,也別忘了給蘇先生一罐子。」

    趙長卿笑,「正好四罐子,老太太這一罐,母親一罐,我以前年紀小都不喝茶,現在大了倒不妨,我自己也留一罐,正好還有一罐,給蘇先生。」

    凌氏笑,「很妥當。」

    趙長卿又說楚渝送她笛子的事,凌氏出身有限,並未見過太好的東西,只一瞧,道,「看著怪名貴的。」

    趙老太太出身倒不差,奈何年輕時家境隕落,沒來得及開闊眼界,何況眼睛一直不大好,笑道,「你素來喜歡吹笛子,楚家富貴,楚公子送你的,應不是尋常物什,還需仔細用。」

    趙長卿均笑應了,道,「我換了衣裳去瞧瞧蘇先生。」

    婆媳兩個皆允了。

    趙長卿換了家常衣裳,叫永福捧著茶葉,趙長卿自己拿著笛子,一主一僕去了蘇先生那裡。她並沒有直接進屋,反是站在窗外伴著斜陽與院中花香吹起笛子來,直至一曲吹盡,蘇先生隔窗笑,「作什麼怪,還不進來?」

    趙長卿眼角眉梢裡儘是歡喜,道,「不是作怪,今天我得了這支極好的笛子,特意吹來給先生聽一聽。」將笛子雙手奉上。

    蘇先生接了,蘇白與趙長寧本是在隔間做功課,聽到聲響也湊來瞧,趙長寧還忍不住摸了摸,好奇的問,「姐,這是玉做的麼?」

    「嗯。」趙長卿笑,「這笛音吹出來,好的了不得。」

    蘇先生明顯比趙長卿更懂行,細看過笛端的小字後,嘆道,「竟是相傳千年的紫玉笛!」問趙長卿,「你從哪兒得的?」

    「楚哥哥送我的,他也不知道是不是真品,不過笛音著實好的很,著實是上上等的好笛子。」趙長卿笑,「先生,難不成還是惜春大人的真品不成?」

    蘇先生笑,「我也看不大出來是不是真的,剛剛聽你吹笛,的確是支不錯的笛子。」

    「是啊。」趙長卿笑指著笛上的字道,「楚哥哥說鳳武帝的字其實很醜,越是字丑越可能是真的。」

    蘇先生一笑,「這倒是真的。」

    趙長卿杏眼彎彎,「難道那事竟是真的,我還以為是楚哥哥編排杜撰了來逗我呢。」

    「什麼事?」

    趙長卿笑,「楚哥哥說鳳武帝在位時,因大鳳朝與杜若國交好,鳳武帝曾親臨杜若國,還在杜若國主的陪同下遊覽杜若國山水,有一處山水景緻極好,鳳武皇帝龍心大悅,便要在那處山水題字。結果杜若國主嫌鳳武皇帝字太醜,死活不讓來著。」

    蘇先生心下一動,不著痕跡的觀量趙長卿的神色,見她如一傻大妞,沒有半分不自在,遂一笑道,「這則趣事見於野史,究竟是不是真的,也不知道了。不過笛子實在是好笛子,好端端的,楚公子怎麼送你笛子來著?」

    趙長卿笑,「楚哥哥說是提前送我的生辰禮。」

    「你素愛吹笛,這笛子送你,倒也是寶劍贈英雄了。」

    趙長卿抿嘴一笑,這的確是她收到過的最合心意的生辰禮了,又道,「今天我與楚哥哥去山上踏青,在一處泉水處汲水煮茶,那水極好,就算生著喝都有些甜甜的,我就帶了兩罈子山泉水給先生煮茶。這是楚哥哥送我的新茶,一共有四罐,我給先生拿了一罐來。」

    蘇先生也極有興致,打開存茶的錫罐聞了聞,笑,「這味兒不錯,既有好茶好水,我來煮茶,咱們一併嘗嘗。」

    趙長卿在蘇先生這裡又品了回新茶,蘇先生煮出的味道,委實比楚渝煮茶的手段更勝一籌。品完茶,又說了不少話,直到晚飯時節,趙長卿方起身告辭,去趙老太太的屋裡用飯。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0:26 PM

本帖最後由 潘景藍 於 2015-3-5 10:27 PM 編輯

第98章 看誰都像賊

   楚渝雖說在自家老子跟前當差,蓋因楚將軍是嚴父,楚渝平日裡並不大有空,便是休沐日也常跟著做白工。只是偶有女兒節這樣的重要年日才能假公濟私以護送妹妹之名,陽奉陰違的約會下自己心儀的女孩子。

    要說楚渝此人,生就與常人不同的。如他這樣的貴公子,尚未開葷過,正處在對女性的身體好奇的階段,多是喜歡體態玲瓏有致的侍女。獨楚渝,他小時候喜歡娃娃,大了後也喜歡比他小的,那些侍女或是出去應酬時的女伎,楚渝從心裡有些看不上。

    要說楚渝獨具慧眼吧,也算不到,畢竟世上比趙長卿好的閨秀,絕不罕見,只是趙長卿是楚渝看著長大的,那種感覺跟一個面目陌生的閨秀完全不同啊。

    反正,楚渝早就想著,媳婦不能隨便娶,尤其趙長卿漸漸長大,還是越長越好的那種,楚渝動些少男小情思,實屬正常。

    只是,楚渝這頭的乾柴禾已經燎起來了,偏生趙長卿年紀小,就是現在才勉強脫離女童的範疇,進入小小少女序列。

    等趙長卿長大倒還不是難事,不過熬時間而已。

    擺在楚渝面前是另一樁難事,楚渝是個再聰明不過的人,他知道父母理想中的兒媳是什麼樣子的,趙長卿在他心中自然是千好萬好樣樣都好,只是有一樣,出身平平。因此事,楚渝在父母面前簡直半絲風聲都不敢透,非但如此,他還要不著痕跡的給趙長卿在父母面前刷好感值。

    當初楚越及笄禮讚者的事,便是楚渝私下對楚越提議。

    如今,又給楚渝逮到了機會,而且是個相當不錯的機會。哪怕楚渝也覺著,趙長卿運氣不錯。機會人人都有,只是當機會遇到聰明人時,聰明人可以把握得住。若遇到笨人,機會多是一閃即逝。

    楚渝同父親道,「父親還記得時常來咱們家同妹妹玩耍的趙家姑娘嗎?」

    楚將軍尚未年至不惑,哪怕日裡萬機,記性依舊好的很,頷首道,「嗯,他父親去年剛升的百戶,如何不記得?好端端的怎麼提人家姑娘?」能這個年紀擔任邊城大將,自然不是個笨人。

    楚渝倒盞溫茶捧予父親,笑道,「因此事要從趙家說起,我便先提一提卿妹妹。原是有一時閒話,卿妹妹說家裡有好酒,送了我兩小壇。我嘗了味道很不錯,就與她打聽是哪兒買的,想著也買些來孝敬父親。」

    楚將軍笑,「你好生當差上進就是孝敬我了,咱家何時差了好酒了?」

    「看父親說的,我也不是沒見識的人,若不是真正好酒,如何會開口與她一個女孩子打聽。」楚渝把事情理一理順序,加上一些自己編的內容,同父親道,「的確是極好的酒。結果我問卿妹妹,卿妹妹竟說是帝都的朋友送的。當時我就多嘴了一句,因她家世居邊城,不過小武官人家,哪裡有帝都親戚?倒是她大舅爺在帝都做著戶部左侍郎,我以為是朱侍郎給的。問她打聽後才知道並非如此。」接著把李睿來邊城行商的事引出來。

    楚將軍不以為然,笑,「不知底細的人總覺著邊城荒蠻,這裡著實是一座寶城,略有些生意眼光的人家,打發家下子弟來此發財的多了,這位李公子有什麼稀奇之處不成?除非是商賈人家,不然尋常家中重要子弟,哪個會打發來行商呢?」

    「是啊,初時我也不以為意,後來聽卿妹妹說這酒是李公子父親釀的。又知道這位李公子家與鄭博鄭御史是舊識,鄭博官職不高,官聲卻是極響亮的。他在南邊得罪了許多人,若非帝都知己同僚做保,哪能平安來到邊城呢?」

    楚將軍皺眉一思量,「鄭博與宋榮交好,宋榮是陛下面前紅人,鄭博能平安到現在,多是宋榮在陛下面前為他美言。又因這人耿直,陛下愛他人品,方將他放到邊城來。這位李公子的父親雖與鄭博交好,只是並不姓宋。」

    楚渝笑,「我命人細細打聽,李公子雖不是姓宋,他手裡這生意卻有宋侍郎一份。父親還不知道吧,今年李公子又來了邊城,而且,非但是他一人來的,宋侍郎的長公子也隨他一併來了。」

    楚將軍眉毛微動,「此事可當真?」他身為戍邊大將,平日裡糧草餉銀之類更少不得與戶部打交道。何況是宋榮,哪怕見得不多,彼此也神交已久。

    「若不是查得明白,兒子如何會跟父親說。」

    楚將軍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道,「說來為父當年雖好武藝,卻苦無出人頭地的機會。後來厚著臉皮投奔到興國侯門下,咱家與老侯爺是遠親,我該叫老侯爺一聲叔爺。叔爺待我極好,非但將一身祖傳的槍法傳授於我,更是百般提攜,便是我與你母親的親事,也是老侯爺一手促成。咱家能有今日,老爺侯恩深如海。只是蒼天無眼,老侯爺子孫皆命喪沙場,後來唯有一個孫女養在膝下,你該叫一聲姑姑的。你這位姑姑嫁的就是宋侍郎的弟弟——宋耀宋子燾。宋子燾現在於福建為官,我每年打發人給你姑姑送年禮,也是想著你姑姑娘家已沒有親近的人,她不嫌棄,只管拿我當個娘家兄長,也是一樣的。」

    「如今宋子熙的長子到了邊城,論理很該見一見方好,只是此事又不易太過張揚,不然給有心人知曉,對兩家人都不好。」

    楚渝聞絃歌知雅意,笑道,「兒子來安排就是。」

    楚將軍又問,「宋子熙的長子叫什麼?」

    楚渝忙道,「宋嘉讓,那位李公子,單名一個睿字,其父是翰林李清,話說李清當然還是探花出身,只是官運委實不比宋侍郎了。」

    楚將軍搖頭一嘆,「造化弄人罷了,李清為人不錯,學問自然更好,只是命不好,庶出。他家老爺子現任禮部侍郎,娶的是蜀王郡主,李清遇到這麼位嫡母,能怎麼著呢。」

    楚渝笑,「看來這老婆身份太高,也不是好事。」

    楚將軍打量兒子一眼,難得與兒子交流起內帷之事來,想著兒子年紀也大了,便問,「莫不是想媳婦了?你娘跟我說原本想給你抬舉通房的,你不是回絕了麼?」

    「兒子看到你跟娘親這般恩愛,自然想效仿為之,通房侍妾都算了,免得以後有了庶子落得李翰林下場。」楚渝一笑,「就是媳婦,兒子也想緩幾年再說。」

    楚將軍問,「你是不是看中什麼人了?」

    「沒。我要是看中了,一早跟爹你說了。」楚渝笑嘻嘻地。

    知子莫若父,楚將軍淡淡道,「這幾年你漸漸長大,邊城民風開放,你也見過幾家閨秀,我看你只是與趙家閨女親近。去年還授意青遠叫我抬舉趙百戶,莫不是看中趙家閨女了?」

    楚渝心下一個哆嗦,好在他也不是頭一天給他爹當兒子,應付起老爹來還是有些經驗的。楚渝笑,「真是求你了,爹啊,你就算平日裡沒見過卿妹妹。那天妹妹及笄禮也見過了吧?她才幾歲?我哪會動這種心?只是平日裡妹妹常與她來往,我們早就認識,略略熟一些罷了。爹把著邊城的軍中人權,哪怕不好插手衛所事,順手提攜而已。再說趙百戶也不錯,他家與朱家相近,朱侍郎官位也不低了。還有,邊城民風雖開放,我也不好與年紀略長的閨秀說笑,免得人家誤會。卿妹妹年紀小,又看著她長大,逗她玩兒罷了。」

    楚將軍笑,「原來是這樣,其實我看人家閨女也不錯,在你妹妹的及笄禮上有模有樣。」

    楚渝依舊不露絲毫,懶洋洋道,「難得見爹你贊誰啊!我告訴卿妹妹,她一准深覺榮幸。」

    楚將軍不再說趙長卿的事,道,「宋公子的事,你去安排一下。宋子燾的長子跟你年齡相仿,想來宋嘉讓的年紀也差不離,咱們兩家本就不是外處,你們多親近沒有壞處。可惜宋子燾生了三個兒子都沒生個女兒出來,不然兩家正好做親。倒是聽說宋侍郎有閨女。」

    楚渝笑,「爹你地處高位,再跟御前紅人結親,不知陛下會不會多想?」

    楚將軍道,「難道帝都那些高門大戶便不結親了?行了,這事不急,你先把宋嘉讓的事安排好。」

    事情說完,楚渝欲告退,就聽楚將軍問,「李翰林釀的酒,陛下都親讚過的。只是他為人狷介,等閒不送人。你既得了,怎麼也不說孝敬你老子兩壇?」

    楚渝只顧著說他家卿妹妹的好話,完全忘了這茬,見他爹找後賬,只得乾笑兩聲,「其實也沒多少,卿妹妹送了我兩小壇,我吃著不賴,多吃了幾回,一不留神吃光了。」

    楚將軍笑罵,「滾吧。」打發楚渝下去了。

    楚渝要與宋嘉讓接觸,也不好唐突的跑去自薦家門說:啊,你二叔的老婆的爺爺是我爹恩同再造只是沒啥血緣關係的表叔爺……

    這種話,借楚渝三張面皮都張不開嘴。

    雖說宋嘉讓的老爹是御前紅人,可楚將軍若不是深得帝王信任也掌不了邊軍。論官職,還是楚將軍更勝一籌,何況,男人與男人之間麼……楚渝當初是把李睿歸結到可能隱性情敵一類才細查了李睿的底細,如今要同宋嘉讓來往,須找個好時機才是。

    宋家與鄭家的關係,遠比李家與鄭家更為親近,上次李睿來邊城都住的鄭家,這次宋嘉讓更不會住在外處。

    楚渝思來往去,還是決定通過趙長卿給宋嘉讓遞個信兒。趙長卿與鄭家姑娘相熟,也同李睿認識,若非李睿對趙長卿感觀不錯,也不能送她酒。楚渝先將事與趙長卿說了,對趙長卿道,「總不好不知會一聲就大咧咧的上門,尤其我看宋公子李公子都不是張揚的人,若是他們不欲相見,亦不必勉強。」

    楚渝向來照顧她,人品是很有保證的。趙長卿自然願意幫楚渝的忙,她善解人意的一笑,「楚哥哥不知道還罷了,既然知道,就沒有裝不知道的理,我問鄭姐姐一句便是。」

    楚渝笑,「有勞妹妹了。」

    「這話客套。」趙長卿笑問,「楚哥哥不會是因我多嘴查了李公子才留意他的吧?」

    楚渝亦不否認,只道,「我在邊城,消息總是靈通些。何況妹妹送我的酒的確極好。」李睿給趙長卿的酒,除了送凌騰的,後來看楚渝有興趣,趙長卿便分裝兩小壇給了楚渝。

    楚渝問,「上回李公子送你的酒,還有沒?」

    趙長卿道,「早沒了,我爹好幾回在家請人吃酒,已經吃光了,我都沒輪到吃幾回。楚哥哥還想喝麼?」

    「倒不是我想,是我爹說李翰林釀的酒,連陛下都讚過,大大的好酒。」楚渝笑,「你給我的兩小壇,我早喝光了。前天沒留神跟老爹說漏嘴,老爹還想嘗呢,我只得實話實說自己吃光了,給他一頓好罵。」

    趙長卿直笑,「我去問問,若李公子又帶了酒來,要兩壇也沒什麼。」

    「哪能因這等小事向李公子開口,叫人笑話!你別去給我丟人啊!」李家的酒雖好,不喝也不會死,楚渝千萬叮囑,「給我記牢了,不准跟人家要東西!」對於男人而言,面子比性命都重要!

    「知道了。」囉嗦魚。

    楚渝之所以敢把事托給趙長卿,還因趙長卿的一樁好處:嘴緊。

    先前楚越的事,趙長卿早察覺了出來,非但她不往外說,連丫環的此都封的嚴實。非得這樣,不然楚渝還不敢將事情相托。當然,李睿贈酒的事,就是趙長卿說與楚渝知道的,這主要是因為趙長卿沒覺著是什麼不可說的秘事,便不留神說了。

    楚渝這事,趙長卿沒跟家裡提一個字,就是給鄭妙穎下了回帖子,悄悄的同鄭妙穎說了而已。鄭妙穎回去問過兄長,因宋嘉讓的確是住在鄭家,這事便宜的很。

    宋嘉讓是御前紅人宋榮宋子熙的嫡長子,生母出身高貴,其外祖父身上還有武安侯的爵位。自己家裡的一些關係,宋嘉讓還是知道的。這楚家,與他家走的並不近,但,與他二嬸是極親近的。只看兩家千里迢迢還有年禮往來就知道了。

    既然楚家遞了信來,何況這是正經的正二品守邊大將軍,哪怕武將官職沒有文官那般吃香,但,到了楚將軍這種地步,亦是簡在帝心之臣,尋常人豈能小覷於他?

    宋嘉讓原是背著老爹偷跑出家門來邊城北蠻遊歷長見識的,何況,他家教甚嚴,更不敢仗著父親的名頭做什麼事。他與李睿交好,來了邊城也只是打擾鄭家而已,沒有官場交際的意思。不過,楚家都遞了話過來,兩家著實有些關係,實在沒有不見的道理。

    宋嘉讓私下同李睿道,「不愧是邊城的大將軍,楚家真是好快的消息。」既知道他來的事兒,李睿的底細定也給人打聽清楚了。

    李睿摸著下巴微微一笑,「這事倒有些稀奇。」在邊城行商的人多了去,好端端的,楚家如何會注意他一個販貨小商賈?鄭家、李家,均與楚家沒什麼交情,他認識的人裡面,只有趙長卿同楚姑娘相熟。趙長卿的底細,李睿清楚的很。莫不是趙長卿與楚家姑娘說了什麼,叫楚家人生了疑,才來摸他的底。如今知道宋嘉讓來了邊城,楚家便起了相見之心不成?

    既是有這份關係在,宋嘉讓並不偷偷摸摸的,他身上沒銀子,當然,李睿手上的銀子都是他妹妹的。李睿拿銀子置了份不算簡薄的禮,提前遞了帖子,兩人捯飭的光鮮亮麗上門請安。

    楚將軍豪氣干云,對待晚輩熱情又照顧,他自詡為宋嘉讓二嫂的娘家人,便沒將宋嘉讓當做外人。起碼是拿出了通家之好的架式來,楚夫人見著宋嘉讓李睿也高興,尤其對著宋嘉讓,「我年輕時,也見過你母親,再好不過的人。」武安侯府嫡長女,什麼都好,就是命短。

    而且,自從閨女死活沒眼光的看上了梁青遠,楚夫人便添了一樁毛病,她面兒上不好挑剔梁青遠,但,每每看到一個適齡少年,楚夫人便有意無意的同梁青遠比較一番。尤其宋嘉讓,宋榮雖出身寒微,卻是帝都新貴,且,宋嘉讓母族顯貴啊,又有這樣有本事的親爹,別看宋嘉讓大大咧咧,前程已是十拿九穩。

    當然,楚夫人瞧著宋嘉讓如意,一對比行商的李睿,楚夫人便又覺著,梁青遠還算不錯了。有丈夫提攜,也不缺前程,總比這書香門第出來行商的強。

    人比人該死,貨比貨該扔,楚夫人也只得做此安慰了。

    楚夫人很是周全的問候過宋家全家人,當然,也沒有冷落李睿。只是,楚夫人明顯對宋嘉讓的同胞妹妹宋嘉言更有興趣,還多問了宋嘉言幾句,宋嘉讓自豪又謙遜的答了。

    之後酒席齊備,男人們便去吃酒了。

    宋嘉讓的爹宋榮是狀元出身,文采飛揚自不必提。狀元三年一換,推陳出新的速度是一等一的。宋榮最大的本事還不在考狀元上,只看他年紀輕輕已混成正三品戶部侍郎,與朱老太太的大兒子朱大老爺的品級相同。唯一不同是朱大老爺已是鬍子花白,宋榮尚未至不惑,依舊面如冠玉,便可知宋榮做官的本領亦不遜於他科舉的本領。

    有這樣的一個親爹,宋嘉讓偏生不好文事而好武事。

    一席人便沒有不會交際的,尤其楚家父子都在軍中任職,尤其是知道楚渝去年便已在軍中幫忙後,宋嘉讓頗是小小羨慕了一番,很是跟楚家父子打聽了一回軍中事。

    楚將軍笑,「先時知道你來了,以往也沒見過你,你父親是再有學問不過的,還擔心我家粗人出身,說不到一處去。不想,賢侄竟大合我的心思,你這性子,不似宋子熙的兒子,倒似我的兒子一般。」

    宋嘉讓笑,「我因是私自離家,半點不敢聲張。家父早跟我說起過伯父,我平素最仰慕伯父威武,卻又擔心伯父威嚴,故此不敢來相見。」

    楚將軍一樂,「似你們這般大的男孩子,正是胡鬧的年紀。你私自離家,簡直是膽大包天。只是,如今已到邊城,想去開闊眼界便大膽的去,怕甚!反正出都出來了,索性把想看的想玩兒的都看過玩兒過,也省得日後惦記著。」

    「哎喲,要是我爹有伯父這般開通,我得給菩薩一天三柱香。」

    楚將軍濃眉一挑,笑道,「反正回去也短不了罰,你現在樂呵些,回家不至於太后悔。偷偷摸摸出來一回,若心願沒達成,再回家挨一頓,那才叫一個悔不當初哪。」

    宋嘉讓哈哈大笑,一面執壺給楚將軍斟酒,一面道,「伯父是過來人哪,我得好好敬伯父一杯。」

    楚渝笑,「是啊,爹,你多喝幾杯。」對李睿道,「你送卿妹妹的酒,她轉送了我兩壇,先時我一說是李家叔叔釀的酒。我爹還為我沒孝敬他老人家把我罵了一頓哩,幸而李兄爽快,又帶了好酒來。」

    楚將軍笑罵,「吃酒都堵不住你的嘴。」

    李睿笑,「我爹喜好釀酒,他釀了酒從來不當年喝,喜歡東埋一壇西壇一壇。其實有多少酒自己也記不大清了,等閒又不肯送人。便是我這做兒子的想要都不肯多給,如今我學了乖,只管不與他說,反正隨便地下挖一挖就能挖出酒來。只要事後把坑填好,我爹也不知曉。」

    大家又是一番說笑。

    總之這酒吃得很痛快,楚家父子都是爽快人,這算是認了親,楚將軍並沒勉強叫宋嘉讓住到將軍府來,只道,「你們年輕人,不喜拘束,只管自己玩兒去。有好酒,送我幾壇就成了。若有事,別同我客氣。」

    倒是楚夫人沒少贊宋嘉讓,又提起宋嘉讓的妹妹宋嘉言,對丈夫道,「小咱們阿渝四歲,也不算小太多。宋大人我雖沒見過,也是聽說過的。他年紀輕輕便中了狀元,帝都人都稱他為玉郎。現在就是正三品高官,嘉讓的母親更不必說,那是武安侯府的嫡長女,正經的名門貴女。看嘉讓的形容,他的同胞妹妹,也差不了。兒子閨女一樣大,咱們閨女有了著落,兒子的事也得抓緊了。」

    楚將軍思量一回,倒,「要說門第,倒也般配,嘉讓我見了這一回,覺著家教是錯不了的。只是一樣,宋子熙的長女,可是出了名的厲害。」

    楚夫人挑眉,只是不信,「這話說的,哪個千金小姐沒個脾氣?若是那等麵糰兒一般的,我還看不上呢。你也想想,咱們阿渝沒個同胞兄弟,媳婦能幹方好。這也稀奇,你一個統領千軍萬馬的大將軍,正事還忙不過來,何時留意起這些閨閣女孩兒的事了?莫非早就相中了宋家閨女?」說到最後,楚夫人又有幾分興奮。

    「以前咱們與宋子熙來往並不多,我根本沒見過他家閨女。只是,頭前那年景惠長公主不是被降了公主品級麼,就與宋家長女有關。」楚將軍對帝都的事十分清楚,道,「我雖不知內情,不過,你想想,便是你得了機會,也不見得能叫景惠長公主吃癟。別看嘉讓性子開闊,宋子熙可不是這種脾氣,他的長女,性子就不是好相與的。再說,畢竟年紀尚小,也不知道宋子熙是個什麼意思。咱們先細細打聽著,若是女孩兒不錯,還是要問一問妹妹。」這說的就是興國侯的孫女,宋嘉讓的二嬸了。

    見丈夫亦有此意,楚夫人高高興興的應了,暫且把宋嘉言記在兒媳侯選人之一,又道,「可惜妹妹沒個女兒,不然,咱們兩家結親才好。」這話其實很有些口是心非,興國侯府的爵位已由旁支子弟繼承,楚將軍不忘恩,方與宋耀來往多年,與如今的興國侯並不親密。何況,哪怕與宋耀家更為親近,楚夫人心裡到底是更願意宋榮長女的。沒別的原因,宋榮非但官位更加顯赫,其妻族也很是得力。兒子沒有同胞兄弟,女兒又嫁了個父母雙亡的女婿,梁青遠一時半會兒的抵不得大用,楚夫人自然願意兒子結一門好親。

    楚渝並不知父母已想到他的婚事上去,他與宋嘉讓李睿倒是很處得來,只是宋嘉讓與李睿要去北蠻,楚渝是抽不開身相陪的。倒是鄭妙嘉,秀才證書拿到手,與家裡父母說了一聲,也同他們一道去了。

    當然,這會兒李睿早已知曉楚渝查他底細的原因,沒少私下打趣楚渝,「你這般防火防盜,嚴防死守的,我看趙姑娘還懵懂的很呢。」

    「少嚼舌根,她還小的很,現在告訴她是叫她徒增煩惱。」

    李睿嘿嘿一笑,「女孩子要嫁人,起碼得及笄禮後,你還有的等。要不要我先送你兩個美姬解悶兒。」

    楚渝嘖嘖兩聲,「你這也是書香門第的公子呢?」又說李睿,「今年想送酒就送我家去,別給卿妹妹送了。她如今一年大似一年,男女大防得留心了。」

    李睿笑悠悠地,「男女大防,防的是你這種心懷鬼胎的,可不是防得我。」

    兩人少不得一番口舌玩笑,楚渝在李睿面前不掩此事,也是怕李睿對趙長卿起意。當然,李睿覺著楚渝肯定是多想了,他早另有中意之人。只是,趙長卿在楚渝心中自然是無一不好之處的,而且,隨著趙長卿漸漸長大,楚渝漸漸步入了看誰都像賊的新境界。


作者: 潘景藍    時間: 2015-3-5 10:34 PM

第99章 差這麼多

   楚渝在忙著招待宋嘉讓李睿等人時,趙家接到了凌二舅家的帖子:凌騰考上官學了。

    凌騰唸書向來爭氣,凌二太太得此佳兒,恨不能炫耀的人盡皆知、人人欣羨才好。故此,哪怕凌騰說「此等小事,不值一賀」,凌二太太仍堅持要擺兩桌酒熱鬧熱鬧。

    而且,這樣的喜事,她也不去公婆那裡揩油水,反是將公婆長房都請到自家來吃飯,連帶著趙家一家子,一併相請至家。便是席面兒也張羅的豐盛,完全不似以往鐵公雞作派,可見凌二太太對兒子既將入官學唸書的喜悅了。

    凌二太太尤其對趙家充滿感激,不停的對婆婆凌老太太道,「還是卿丫頭細心,託人尋了官學歷年的入學考題給阿騰。雖說阿騰入學問題不大,只是若沒有往屆的題目打底,也難考到甲等班去。」考進官學是一碼事,關鍵兒子考的成績相當好,一去就是最好班級。

    趙長卿笑謙道,「一點子小事,本是應當的。二舅媽總是提及,倒叫我不好意思了。表兄本就才華滿腹,我這不過錦上添花罷了。」

    凌老太太笑得欣慰,「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家裡可有誰呢?就是他們姐妹弟兄,能守望相助,我們這些老傢伙們才高興呢。」

    凌大太太亦笑贊趙長卿,「卿丫頭確是生就一幅好心腸,阿騰也仁義,將卿丫頭給他的題目也給陳家三郎送了一份去。陳三郎碰巧也是今年考官學,雖是乙等班,成績也很是不錯了。」凌大姐跟陳大郎的親事已定,兩家便是正經親戚,這次考題的事,凌家也是跟陳家賣個好。故此,凌大太太心下頗是歡喜。

    凌大太太吃水不忘挖井人,又道,「還是妹妹教女有方,不說在姐妹中,就是我見過的女孩子裡,咱們長卿都是一等一的。」還有去年底趙長卿送她閨女絕好料子的事,聽說是朱家老祖宗給趙長卿的好料子,因凌大姐成親在即,趙長卿轉送了兩匹給凌大姐。凌大太太活了幾十年,也是頭一遭見那樣上上等的好料子,早給閨女細細的壓在了箱底里藏著。故此,凌大太太如今看凌氏趙長卿母女那叫一個親近熱絡。

    凌氏心下得意,嘴上仍是笑道,「她哪有大嫂說的這般好,就是大姐兒,長卿也是遠遠不如的。」又說起凌大姐的嫁妝來,「今年的新料子已到了,大嫂有空來我那裡,咱們一道去鋪子裡給大侄女挑些好料子。」

    凌大太太更是連聲應下。

    凌二太太笑,「一眨眼,孩子們就都長大了,大姐兒今年十六,二姐兒十四,三姐兒十三,長卿跟四姐兒小一些,也一個十歲,一個九歲了。總覺著昨天還是小娃娃,一不留神就成了大姑娘。」

    「誰說不是呢。」凌大太太對此深有所感。

    凌二太太又問,「長卿,你知道給你考題的鄭公子在官學哪個班麼?」她是想進一步拉近兒子跟鄭御史家公子的關係,才先把趙長卿誇耀的花朵一般,此方開口跟趙長卿打聽。

    趙長卿正同姐妹們說話,聞言一笑,「聽鄭姐姐說,鄭家公子已中了秀才,如今離家遊歷增長見聞,不知何時才回來。便是回來,也是去府學唸書了。」

    凌二太太雖心有所憾,更多是讚歎,「這才多大,就中了秀才?可真不愧是御史家的公子,了不得!了不得!」

    既然鄭公子已不在邊城,鄭二太太便不再關注他,轉而問凌氏,「阿寧如今也去了族學唸書,可還適應?」

    凌氏笑,「自是無法與阿騰當年相比,不過也還跟得上,不好不壞的。」倒是蘇白,剛了一個月的初級班後就被分到了中級班去,很是出眾。

    女人們的話題無非就是孩子,女孩兒們的話題多是吃穿玩樂之類了。

    大家說起女兒節來,凌三姐道,「原本想叫阿騰一起出去的,他又要準備官學考試,也沒好意思叫他。我跟大姐姐、二姐姐、四妹妹去了平安寺,卿妹妹,你跟楚姑娘去了哪兒?」

    「到山上逛了逛。」

    凌三姐羨慕不已,「那是出城了?」

    趙長卿不願多言,轉了話題問,「大姐姐沒與陳姐夫一起出去麼。」邊城本就不禁男女來往,何況陳大郎與凌大姐這等過了定親書的男女。

    凌三姐翻個白眼,「誰說沒有?陳姐夫在平安寺等著來著,大姐姐只顧著跟陳姐夫逛平安寺,哪裡還記得咱們?」

    凌大姐臉上微紅,笑嗔,「胡說八道,明明是我一轉身,你們就不見了,可把我嚇壞了。」

    凌三姐笑哼,嘴上不饒人,「陳姐夫就是瞧著老實,七拐八拐的,就拐帶著大姐姐走了。咱們只得隨便逛了逛罷了。」

    趙蓉道,「我看陳姐夫本就是想單獨陪大姐姐來著,三姐姐你們就不該一道去。」

    凌三姐笑,「有這一回,下回再不去了。」

    長輩們聽著女孩兒們打趣凌大姐,均是悄然一笑。

    這一天是極熱鬧的,凌騰有出息,大家都高興。只是凌騰現在年長,哪怕都不是外人,他也要相陪著男性長輩,而不是在女人堆兒裡混,以至於直到宴席結束,凌騰也沒貓著空與趙長卿單獨說上幾句話。

    在凌二舅家熱鬧了一日,用過午飯,趙家人便告辭了。

    凌騰送趙家人上車,只來得及說一句,「姑丈喝了酒,還是坐車吧。天尚冷,莫著了風。姑媽保重身子,阿寧,好生服侍姑媽姑丈。卿妹妹蓉妹妹,有空來玩兒。」

    望著趙家人的車輛走遠,凌騰連一句親近的話都沒與趙長卿說上,心下不禁輕聲一嘆。他並不是蠢人,祖父母、父母的心思,凌騰是猜著一些的。在凌騰心裡,他與趙長卿自小一處長大,趙長卿早便與姐妹們不同,就是親事,他亦是極願意的。只是,今年女兒節他想邀趙長卿出去的,趙長卿卻是去了別處。他如今漸漸長大,也隱約明白,趙長卿待他,似乎並不熱絡。

    剛剛長大的少年,已經隱隱有了些許惆悵之意。

    送走趙家,凌大舅與凌太爺等也走了。

    凌二太太指揮著小丫環藍兒與凌三姐一併收拾殘席,凌二舅與兒子喝茶醒酒,一時又有陳家打發人送了些早杏,還有陳三郎邀凌騰過府吃酒的帖子。

    凌騰向來有著一流的交際有腕,凌家長房與陳家長房做了親,陳大郎自不必說,凌騰亦與陳家三房長子陳三郎交好。

    打發了陳家僕從,已是傍晚,凌家人簡單的用過晚飯,凌騰便去書房看書了。想有一個好的成績,僅有天資是不夠的,勤奮亦是不可或缺。

    凌三姐也在自己房裡打發時間,倒是凌二太太同丈夫嘀咕起女兒的終身大事來,「這個陳家三郎,以前咱們也不認得,因著兒子的緣故來過幾回,我瞧著倒是個懂事的孩子,只大騰哥兒兩歲,長三姐兒一歲。」

    凌二太太能看出陳三郎的好處來,凌二舅也不是個瞎子,他道,「陳家三房,與大侄女做親的大郎是長房長子,如今已經在衙門裡做書吏了。這個三郎,聽騰哥兒說是三房長子,陳三郎的父親是知府衙門的司獄官,家中殷實的很。再者,大姐兒已經與陳家結親,難道咱們凌家閨女都要嫁到陳家去不成?陳三郎是陳家三房的長子,若要擇親,怕是多要往書香門第尋。咱們三姐兒,自己人看著好,若是想跟陳家三房結親,難。」

    凌二太太心知丈夫說的有幾理,實在是陳家三房殷實,陳三郎本身條件亦是上佳,她方忍不住提一句。見丈夫並不贊成,凌二太太忍不住一撇嘴,「咱們家也不是那一窮二白的破落戶,再者,三姐兒有阿騰這樣的兄弟,以後也不用愁的。」

    凌二舅苦笑,「要是兒子現在就中了進士,三姐兒自是一家女百家求。」又勸妻子道,「三姐兒才十三,急什麼?難道除了陳家就沒好的嗎?慢慢看就是,咱們就這一兒一女,我也不想閨女太早出嫁。」

    凌二太太嘆,「難道我就捨得?你是不知道,我但凡出門,如今就有人打聽卿丫頭的,還都是不錯的人家。咱們三姐兒故而比不上卿丫頭,我也舍不得委屈她。」

    凌二舅眉毛微動,「有許多人打聽卿丫頭麼?」

    凌二太太沒好氣道,「可不是。咱們雖有意,可孩子們年紀小,這事且定不下來。我也不好跟人家說,咱們是想姑舅做親的,只得胡亂支應。」

    凌二舅道,「像你說的,孩子們還小,能怎麼著呢?只得這樣罷了。好在卿丫頭年紀小,咱們不好點破,難道那些人家就好點破嗎?無非就是先打聽著。待孩子們大些,還是先把名分定下來的好。」

    凌二太太笑,「這是正理。」心下暗嘆,小時候看著閨女也聰明伶俐,並不比趙長卿差,自小也是請了女先生教導的。只是如今怎麼倒連趙長卿的一半都比不上了呢。凌二太太又酸起來,「我可是聽說年前卿丫頭給了大姐兒兩匹上上等的料子,是朱家老祖宗給她的,比貢品也差不離了。難道咱們三姐兒不是她的表姐,騰哥兒事事都想著她,怎麼倒這樣偏心起來?」

    凌二舅無奈,「你這又是說哪裡話呢?大姐兒親事定了,卿丫頭有了好東西給大姐兒,這也是姐妹們的意思。那樣的好東西,朱家老祖宗能給她幾匹?若是姐妹們個個都打發,她手裡也得有那許多呢?」

    凌二太太眉毛一吊,冷笑,「誰說沒有?朱家老祖宗給了她半車好料子,總有幾十匹。你是不知道卿丫頭何等勢利!只管撿著那些高門貴第的朋友們打發,什麼將軍府的姑娘,千戶府的千金,個頂個的有份。輪到姐妹們,不過大姐兒得了兩匹,餘者連個毛都沒見著!」說到這個,凌二太太就來火!若不是趙蓉在凌三姐面前露了口風,凌二太太也不至於這般生氣。

    凌二舅思量片刻,道,「你素來明白,如今這是怎麼了,總是挑剔長卿。你也想一想,不論是將軍府,還是千戶府,都是妹夫的上峰。妹夫在衛所當差,長卿同這些人家的姑娘走得近些,難道是錯事?」

    「就是阿騰以後科舉求前程,要不要跟同窗老師來往?要不要有人情打點?你是盼著他媳婦事事明白,樣樣打點得當,還是盼著他有個守財奴的媳婦?」凌二舅揉揉眉心,「你要長卿給阿騰打聽那些考題,她給你打聽來了,你心裡高興。你也得想想,這些人情要不要還?再說,這本是她的東西,她願意給誰就給誰。別說現在長卿只是外甥女,哪怕將來做了親,她的東西也應是她做主。咱們做長輩的,難道還眼饞晚輩的東西不成?」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就是……」凌二太太也說不上如今這是怎麼了,自從她知道家裡相中了趙長卿做兒媳,當然,她也是願意的,可是,就是忍不住要去挑剔一二。

    凌二舅握住妻子的手,輕聲嘆道,「你莫要如此,阿騰與長卿的事,現在只是咱們與父親一腔情願,妹妹妹夫的意思如何,到底不知道呢?長卿是妹妹的長女,掌上明珠一般長大,她小時候,妹妹家尚不富裕,就捨得花銀子給她請先生教導學問。你若總是挑剔她,說句不中聽的,難道長卿嫁不出去嗎?沒有騰哥兒,她也能有別的好姻緣。可是,咱們家,想給阿騰把個六品官宦家的嫡長女做媳婦,也只有長卿了。你這樣,叫妹妹妹夫知道了,哪怕原本情願,也變得不情願了?」

    「這怎麼能?」

    「為什麼不能?」凌二舅淡淡道,「你也說了現在外頭就有人打聽卿丫頭,妹妹難道是非要跟咱家結親不可嗎?這做親之事,向來是男方求女方。如今八字尚無一撇,你就要耍婆婆的威風,長卿是妹妹妹夫的親骨肉,不要說妹妹妹夫,等閒人見你這樣,也得再三思量要不要把閨女嫁過來。」

    「我……」凌二太太啞口無言,半晌揉揉心口,憋出一句,「你說,我要不要吃點清心丸什麼的。我也不是不知道卿丫頭好,可是,就是忍不住,心裡煩躁的很。」

    凌二舅微笑,「把心思放在咱們閨女身上吧,瞧著哪家的少年人品穩重,你留意些,我也留意些。」

    「好,說的是這個理。」

    凌二舅便不再多說。女人之間拔尖要強的事他管不了,可是,這樁親事萬不能出差錯,趙長卿非但是自己外甥女,關鍵是,人能幹,又有見識。這樣的媳婦娶來,定是能興家旺業的!

    ******

    陳三郎接到凌騰的回帖,不禁一笑,「大哥這門親事結的不錯。」

    陳三太太笑,「是啊,凌大姑娘性子溫柔,你大哥也是個老實性子,再合適不過的。」

    陳三郎道,「凌家長房雖無子,阿騰人卻出息,他性子也好,對姐妹們都很不錯。」

    陳三太太一連生了三個兒子,唯獨沒個女孩兒,想著長子到了慕少艾的年紀,聞言笑道,「三月三你跟你大哥出去,又見著凌家姑娘們了吧。」

    「只有凌家姑娘,可惜沒有趙家姑娘。」陳三郎眼睛微眯,「趙家大姑娘才是真正出挑,非但模樣比凌家姐妹好,舉止談吐都是上乘人物。唯一不足就是年紀還太小。」

    家裡兒子多,陳三太太對相交之家的閨秀們的情況就格外熟悉,笑道,「人家姑娘是自幼跟著女先生唸書的人,琴棋書畫都來得,有學問的很。趙老爺如今是六品百戶,官兒也不小了。我聽說,楚將軍家千金的及笄禮,就是趙大姑娘做的贊者。」

    陳三郎道,「唯一不好就是軍戶出身,若是擱在書香人家,趙家的門檻兒都得給媒人踏平了。」

    陳三太太一笑,「哪怕不是書香人家,也是好姑娘。趙大姑娘的前程差不了。」

    陳三郎道,「凌家兩房就阿騰一根獨苗,沒有不想親上作親的。」

    陳三太太皺眉,「要說凌騰,本身是沒的說,唸書好,也知上進,以後說不得有些個前程。只是,他家雖與趙家是姑舅之親,家裡如何比得上趙家百戶門第?若趙大姑娘尋常倒罷了,給舅家做媳婦,總委屈不到她。只是,趙大姑娘這般好,待她再大些,求親的人少不了,說不得趙家有別的念頭。」

    陳家母子只是隨口一說罷了,陳三太太問,「你請阿唐沒?」這說的是朱唐,朱唐的母親出自陳家,正經是陳三郎的姑媽。

    「自是請了的。」陳三郎道,「唐表兄尋常功課都比我的好,這次不知為何,倒考的連我都不如。」

    陳三太太笑,「如今不過剛入官學,好壞看不出來,以後考秀才時才最要緊呢。」

    陳三郎笑,「是啊。我只盼著唐表哥別帶著他姑媽家的馮公子來才好。」

    說到馮簡,陳三太太亦是不禁皺眉,「他家老太太從來是小事精明大事糊塗,閨女守寡,接到娘家來住著也就罷了。就這麼一個外孫一個外孫女,以後還是馮太太的指望。馮姑娘倒罷了,自己不好,到時坑的是夫家!馮公子很該好生調理,日後有些出息,馮太太老了也有個依靠。如今將孩子慣得沒個規矩不說,馮公子也很不成器。你姑媽受他們多少氣,就是阿唐,家裡鬧騰成這樣,如何靜得下心唸書!你姑媽早跟我說了,叫阿唐住在官學裡,好一意上進,省得家裡烏煙障氣的,倒耽擱了你表兄。」

    陳三郎見母親動了怒,不禁勸道,「都怪我多嘴,勾起娘的火氣來。娘親大人喝盞茶,且消消氣。」說著,倒了盞溫茶給母親。

    陳三太太一笑,接了茶呷一口,嘆道,「我是心疼你姑媽,你姑媽再好不過的人,你姑丈書念的好,別的事卻不通,叫你姑媽受委屈。」

    「姑媽也是看著唐表兄罷了。」

    「是啊。」陳三太太嘆,「都是守寡的朱家女,也不知怎麼著這許多。」

    陳三郎問,「除了馮太太,還有哪個朱家女是守寡的?」

    陳三太太道,「你年紀小,也不怪你不知道。就是趙百戶的母親,趙大姑娘的祖母趙老太太啊。趙老太太是朱家老祖宗的庶女,年輕時嫁到趙家,早早的死了男人。一個寡婦帶著兒子熬了這麼些年,趙家原本只是小軍戶而已,趙百戶先時在衛所只是謀了個小旗的差,這才幾年,就升到百戶了。再看看趙家,如今也是家業興旺,這才是正經人家。馮太太與趙老太太雖不是一房的,也差著輩份,到底同樣姓朱,你看看馮太太,哪裡比得上趙老太太一根手指!」

    「原來還有這重關係。」陳三郎還是頭一遭聽母親說起。

    陳三太太道,「是啊,趙老太太人品端莊,闔族皆知。就是朱家老祖宗,對趙老太太也是另眼相待。你剛剛說趙大姑娘出挑,那不過是外表罷了。有這樣的祖母,趙大姑娘品性也差不了的。」

    「真是一樣米養百樣人,都姓朱,都是朱氏女,怎麼就差這麼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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